南华真经注疏卷之四

南华真经注疏卷之四

河南郭象注

唐西华法师成玄英疏

内篇养生主第三

夫生以养存,则养生者理之极也。若乃养过其极,以养伤生,非养生之主也。

吾生也有涯,

〔注〕所禀之分各有极也。

〔疏〕涯,分也。夫生也受形之载,禀之自然,愚智修短,各有涯分。而知止守分,不荡於外者,养生之妙也。然黔首之类,莫不称吾,则凡称吾者,皆有极者也。

而知也无涯。

〔注〕夫举重担轻而#1神气自若,此力之所限也。而尚名好胜者,虽复绝膂,犹未足以慷其愿。此知之无涯也。故知之为名,生於失当而灭於冥极。冥极者,任其至分而无豪铢之加。是故虽负万钧,苟当其所能,则忽然不知重之在身;虽应万机,泯然不觉事之在己,此养生之主也。

〔疏〕所禀形性,各有限极,而分别之智,徇物无涯。遂使心因形劳,未嫌其愿,不能止分,非养生之主也。

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注〕以有限之性寻无极之知,安得而不困哉。

〔疏〕夫生也有限,智也无涯,是以用有限之生逐无涯之智,故形劳神弊而危殆者也。

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注〕已困於知而不知止,又为知以救之,斯养而伤之者,真大殆也。

〔疏〕无涯之智,已用於前,有为之学,救之於后;欲不危殆,其可得乎。

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

〔注〕忘善恶而居中,任万物之自为,问然与至当为一,故刑名远己而全理在身也。

〔疏〕夫有为俗学,抑乃多徒,要功而言,莫先善恶。故为善也无不近乎名誉,为恶也无不邻乎刑戮。是知俗智俗学,未足以救前知,适有疲役心灵,更增危殆。

绿督以为经,

〔注〕顺中以为常也。

〔疏〕绿,顺也。督,中也。经,常也。夫善恶两忘,刑名双遣,故能顺一中之道,处真常之德,虚夷任物,与世推迁。养生之妙,在乎兹矣。

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

〔注〕养亲以适。

可以尽年。

〔注〕苟得中而冥#2度,则事事无不可也。夫养生非求过分,盖全理尽年而已矣。

〔疏〕夫惟妙拾二偏而处於中一者,故能保守身形,全其生道。外可以孝养父母,大顺人伦,内可以摄卫生灵,尽其天命。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锜,书然向然,奏刀骆然,

〔疏〕庖丁,谓掌厨丁役之人,今之供膳是也。亦言:丁,名也。文惠君,即梁惠王也。解,宰割之也。崎,下角刺也。言庖丁善能宰牛,见其问理,故以其手搏触,以肩倚着,用脚踏履,用膝刺筑,遂使皮肉离析,奢然向应,进奏鸾刀,骆然大解。此盖寄庖丁以明养生之衍者也。

莫不中音。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注〕言其因便施巧,无不闲解,尽理之甚,既适牛理,又合音节。

〔疏〕桑林,殷汤乐名也。经首,咸池乐章名,则尧乐也。庖丁神彩从容,妙尽牛理;既而改#3割声向,雅合官商,所以音中桑林,韵符经首也。

文惠君曰:嘻,善或。技盖至此乎?

〔疏〕嘻,叹声也。惠君既见庖丁因便施巧,奏#4音节,远合乐章,故美其技卫一至於此者也。

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

〔注〕直寄道理於技耳,所好者非技也。

〔疏〕拾释鸾刀,对答养生之道,故倚技卫,进献於君。又解:进,过也。所好者养生之道,过於解牛之技耳。

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5者。

〔注〕未能见其理问。

〔疏〕始学屠宰,未见闲理,所睹唯牛。亦犹初学养生,未照真境,是以触途皆碍。

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

〔注〕但见其理问也。

〔疏〕操刀既久,频见理间,所以才睹有牛,已知空却。亦犹服道日久,智照渐明,所见尘境,无非虚幻。

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

〔注〕合与理会。

〔疏〕遇,会也。经乎一十九年,合阴阳之妙数,率精神以会理,岂假目以看之。亦犹学道之人,妙契至极,推心灵以虚扇#6,岂用眼以取尘也。

官知止而神欲行。

〔注〕司察之官废,纵心而顺理#7。

〔疏〕官者,主司之谓也;谓目主於色耳司於声之类是也。既而神遇,不用目视,故眼等主司,悉皆停废,从心所欲,顺理而行,善养生者,其义亦然。

依乎天理,

〔注〕不横绝也。

〔疏〕依天然之胜理,终不横截以伤牛。亦犹养生之妙道,依自然之涯分,叉不责生以夭折也。

批大却,

〔注〕有际之处,因而批之令离。

〔疏〕问邻交际之处,用力而批戾之,令其筋骨各相离异。亦犹学道之人,生死穷通之际,用心观照,令其解脱。

导大窍,

〔注〕节解窍空,就导令殊。

〔疏〕窍,空也。骨节空处,蹴#8导令殊。亦犹学人以有资空,将空导有。

因其固然。

〔注〕刀不妄加。

〔疏〕因其空却之处,然后运刀,亦因其眼见耳闻,叉不妄加刀然#9也。

技经肯萦之未尝,

〔注〕技之妙也,常游刃於空,未尝经药於微碍也。

而况大辄乎。

〔注〕軏,戾大骨,钮刀刃也。

〔疏〕肯荣,肉着骨处也。軏,大骨也。夫技衍之妙,游刃於空,微碍尚未曾经,大骨理当不犯,况养生运智,妙体真空,细惑尚不染心,赢尘岂能累德。

良庖岁更刀,割也;

〔注〕不中其理间也。

〔疏〕良善之庖,犹未中理,经乎一岁,更易其刀。况小学之人,未体真道,证空拾有,易夺之心者矣。

族庖月更刀,折也。

〔注〕中骨而折刀也。

〔疏〕况几鄙之夫,心灵合塞,触境皆碍,叉损智伤神。

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於硎。

〔注〕硎,砥石也。

〔疏〕硎,砥砺石也。十阴数也;九,阳数也;故十九年极阴阳之妙也。是以年经十九,牛解数千,游空涉虚,不损锋刃,故其刀锐利,犹若新磨者也。况善养生人,智穷空有,和光处世,妙尽阴阳。虽复千变万化,而自新其德,参涉万境,而常湛凝然矣。

彼节者有问,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余地矣。

〔疏〕彼牛骨节,素有问部,而刀刃锋锐,薄而不厚。用无厚之刃,入有问之牛,故游刃恢恢,叉宽大有余矣。况养生之士,体道之人,运至忘之妙智,游虚空之物境,是以安排造适,闲暇有余,境智相冥,不一不异。

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於硎。

〔疏〕重迭前文,结成其义。

虽然,每至於族,吾见其难为,

〔注〕交错聚结为族。

休然为戒,视为止,

〔注〕不复属目於他物也。

行为迟。

〔注〕徐其手也。

〔疏〕节骨交聚盘结之处,名为族也。虽复游刃於空,善见其却,每至□交错之处,未尝不留意艰难,为其休惕戒慎,专视徐手。况体道之人,虽复达彼虚幻,至於境智交涉,铃须戒慎艰难,不得轻染根尘,动伤於寂者也。

动力甚微,谍然已解,#10

〔注〕得其宜则用力少。

如土委地。

〔注〕理解而无刀进,若聚土也。

〔疏〕谋,化百反。谋然,骨肉离之声也。运动鸾刀,甚自微妙,依於天理,所以不难,如土委地,有何踪迹。况运用神智,明照精微,涉於尘境,曾无里碍,境智冥合,能所泯然。

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

〔注〕逸足容豫自得之谓。

〔疏〕解牛事讫,闲放从容,提挈鸾刀,彷徨徙倚。既而风韵清远,所以高视四方,志气盈满,为之踌躇自得。养生会理,其义亦然。

善刀而藏之。

〔注〕拭刀而技之也。

〔疏〕善能保爱,故拭而茨之,况美#11摄生人,光而不耀。

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注〕以刀可养,故知生亦可养。

〔疏〕魏侯闻庖丁之言,遂悟养生之道也。美其神妙,故叹以善哉。

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是何人也?恶乎介也?

〔注〕介,偏刖之名。

〔疏〕姓公文,名轩,宋人也。右师,官名也。介,刖也。公文见右师刖足,故惊问所由,於何犯件而致此残刖於足者也?

天与,其人与?

〔注〕知之所无奈何,天也。犯其所知,人也。

〔疏〕为禀自天然,少兹一足?为犯於人事,故被亏残?此是公文致问之辞故也?

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独也。

〔注〕偏刖日独。夫师一家之知而不能两存其足,则是知之无所奈何。若以右师之知而叉求两全,则心神内困而形骸外弊矣,岂直偏刖而已哉。

〔疏〕夫智之明阁,形之亏全,并禀自天然,非关人事。假使犯於王宪,致此形残,亦是天生顽愚,谋身不足,直知由人以亏其形,不知由天以合其智,是知有与独,无非

命也。

人之貌有与也。

〔注〕两足共行日有与。有与之貌,未有疑其非命也。

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注〕以有与者命也,故知独者亦非我也。是以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命之所无奈何也,全其自然而已。

〔疏〕与,共也。凡人之貌,皆有两足共行,禀之造物。故知我之一脚遭此形残,亦无非命也。欲明穷通否泰,愚智亏全,定乎冥兆,非由巧拙。达斯理趣者,方可全生。

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薪畜乎樊中。

〔注〕薪,求也。樊,所以笼雉也。夫俯仰乎天地之问,逍遥乎自得之场,固养生之妙处也。又何求於入笼而服养哉。

〔疏〕薪,求也。樊中,雉笼也。夫泽中之雉,任於野性,饮啄自在,放旷逍遥,岂欲入樊龙而求服养。譬养生之人,萧然嘉遁,唯适情於林籁,岂企羡於荣华,又解:泽

似雉而非,泽尾长而雉尾短,泽雉之类是也。

神虽王,不善也。

〔注〕夫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忘适也。雉心神长王,志气盈豫,而自放於清旷之地,忽然不觉善为之善也。

〔疏〕雉居山泽,饮啄自在,心神长王,志气盈豫。当此时也,忽然不觉善之为善,既遭樊笼,性情不适,方思昔日,甚为清畅。乌既如此,人亦宜然。欲明至适忘适,至善忘善。

老聪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

〔注〕人吊亦吊,人号亦号。

〔疏〕老君即老子也。姓李,名耳,字伯阳,外字老聘,大圣人也,降生陈国苦县。当周平王时,去周,西度流沙,适之属宾。而内外经书,竟无其述,而此独云死者,欲明死生之理泯一,几圣之道均齐。此盖庄生寓言耳,而老君为大道之祖,为天地万物之宗,岂有生死哉。故托此言圣人亦有死生,以明死生之理也。故老君降生行数升天,备载者#12经,不具言也。秦失者,姓秦,名失,怀道之士,不知何许人也。既死且吊,爰洎三号。而俯迹同凡,事终而出也。

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

〔注〕怪其不倚户观化,乃至三号也。

〔疏〕秦失老君,俱游方外,既号且吊,岂日清高,故门人惊疑,起非友之问。

曰:然。

〔疏〕然,由是也。秦失答弟子云,是我方外之友。

然则吊焉若此,可乎?

〔疏〕方外之人,行方内之礼,号吊如此,於理可乎?未解和光,更玫斯问者也。

曰:然。

〔注〕至人无情,与众号耳,枚若斯可也。

〔疏〕然,犹可也。重寂相即,内外冥符,故若其#13可也。

始也吾以为其#14人也,而今非也。

〔疏〕秦失初始入吊,谓哭者是方外门人,及见哀恸过,知非老君弟子也。

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薪言而言,不薪哭而哭者。

〔注〕嫌其先物施惠,不在理上住,故致此甚爱也。

〔疏〕薪,求也。彼,众人也。夫圣人虚怀,物感斯应,哀怜兆庶,愍念苍生,不待勤求,为其演说。故其死也,众来聚会,号哭悲恸,如於母子。斯乃凡情执滞,妄见死生,感於圣恩,政此哀悼。以此而测,故知非老君门人也。

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

〔注〕天性所受,各有本分,不可逃,亦不可加。〔疏〕是,指斥哭人也。倍,加也。言逃遁天然之性,加添流俗之情,妄见死之可哀,故忘失所受之分也。

古者谓之遁天之刑。

〔注〕感物大深,不止於当,遁天者也。将驰惊於忧乐之境,虽楚戮未加而性情已困,庸非刑哉。

〔疏〕夫逃遁天理,倍加俗情,哀乐经怀,心灵困苦,有同捶楚,宁非刑戮。古之达人,有如此议。

适来,夫子时也;

〔注〕时自生也。

适去,夫子顺也。

〔注〕理当死也。

〔疏〕夫子者,是老君也。秦失欺老君大圣,妙达本源,故适尔生来,皆应时而降诞;萧然死去,亦顺理而反真耳。

安时而处顺,一辰乐不能入也。

〔注〕夫哀乐生於失得者也。今玄通合变之士,无时而不安,无顺而不处,冥然与造化为一,则无往而非我矣,将何得何失,孰死孰生哉。故任其所受,而哀乐无所措其问矣。

〔疏〕安於生时,则不厌於生;处於死顺,则不恶於死。千变万化,未始非吾,所适斯适,故忧乐无措其怀矣。

古者谓是帝之县解。

〔注〕以有系者为县,则无系者县解也,县解而性命之情得矣。此养生之要也。

〔疏〕帝者,天也。为生死所系者为县解,则无死无生者县解也。夫死生不能系,忧乐不能入者,而远古圣人谓是天然之解脱也。且老君大圣,冥一死生,岂复逃遁夭刑,驰惊忧乐?子玄此注,失之远矣。若然者,何谓安时处顺,帝之县解乎?文势前后,自相锋#15循。是知遁天之刑,属在哀恸之徒,非关老君也。

指穷於为薪,火传也,

〔注〕穷,尽也;为薪,犹前薪也。前薪以指,指尽前薪之理,故火传而不灭;心得纳养之中,故命续而不绝;明夫养生乃生之所以生也。

〔疏〕穷,尽也。薪,柴樵也。为,前也。言人然火,用乎前之,能尽然火之理者,前薪虽尽,后薪以续,前后相继,故火不灭也。亦犹善养生者,随变任化,与物俱迁,故吾新吾,曾无系恋,未始非我,故续而不绝者也。

不知其尽也。

〔注〕夫时不再来,今不一停,故人之生也,一息一得耳。向息非今息,故纳养而命续;前火非后火,故为薪而火传,火传#16而命续,由夫养得其极也,世岂知其尽而更生哉。

〔疏〕夫迷忘之徒,役情执固。岂知新新不住,念念迁流,昨日之我,於今已尽,今日之我,更生於后耶,旧来分此一篇为七章明义,观其文势,过为繁冗。今将为善合於第一,指穷合於老君,总成五章,无所猜嫌也。

南华真经注疏卷之四竟

#1赵谏议本『而』作『其』。

#2原作『宜』,依四库本,浙江书局本改作『冥』。

#3郭庆藩引文改『改』作『宰』。

#4郭庆藩引文『奏』下补『刀』字。

#5赵本『牛』上有『全』字。

#6郭庆藩引文『扇』作『照』。

#7赵本『顺理』二字作『理顺』。

#8王孝鱼依注文改『蹴』作『就』。

#9郭庆藩引文『刀然』作『分别』。

#10《阙误》引文如海、刘得一本『解』下有『不知其死也』五字。

#11郭庆藩引文改『美』作『善』。

#12『者』字疑讹,依郭庆藩引文及文意当作『诸』。

#13郭庆藩、引文『其』作『斯』。

#14《阙误》引文如海本『其』作『至』。

#15郭庆藩引文『锋』作『锌』。

#16赵本『火传』不重。

南华真经注疏卷之三

南华真经注疏卷之三

河南郭象注

唐西华法师成玄英疏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

〔疏〕至,造极之名也。淳古圣人,运智虚妙,虽复和光混俗,而智则无知,动不乖寂,常真妙本。所至之义,列在下文也。

恶乎至?

〔疏〕假设疑问,於何而造极耶?

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

〔注〕此忘天地,遗万物,外不察乎宇宙,内不觉其一身,故能旷然无累,与物俱往,而无所不应也。

〔疏〕未始,犹未曾。世所有法,悉皆非有,唯物与我,内外咸,空,四句皆非,荡然虚静,理尽於此,不复可加。答於前问,意以明至极者也。

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

〔注〕虽未都忘,犹能忘其彼此。

〔疏〕初学大贤,邻乎圣境,虽复见空有之异,而未曾封执。

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

〔注〕虽未能忘彼此,犹能忘彼此之是非也。

〔疏〕通欲难除,滞物之情已;有别惑易遣,是非之见犹忘也。

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

〔注〕无是非乃全也。

〔疏〕夫有非有是,流俗之鄙情;无是无非,达人之通鉴。故知彼我彰而至道隐,是非息而妙理全矣。

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

〔注〕道亏则情有所偏而爱有所成,未能忘爱释私,玄同彼我#1也。

〔疏〕虚玄之道,既以亏损,爱染之情,於是乎成着矣。

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

〔注〕有之与无,斯不能知,乃至。

〔疏〕果,次定也。夫道无增喊,物有亏成。是以物爱既成,谓道为损,而道实无亏也。故假设论端以明其义。有无既不次定,亏成理非实录。

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

〔注〕夫声不可胜举也。故吹管操弦,虽有繁手,遗声多矣。而执钥呜弦者,欲以彰声也,彰声而声遗,不彰声而声全,故欲成而亏之者,昭文之鼓琴也;不成而无亏者,昭文之不鼓琴也。

〔疏〕姓昭,名文,古之善鼓琴者也。夫昭氏鼓琴,虽云巧妙,而鼓商则丧角,挥官则失征,未若置而不鼓,则五音自全。亦由有成有亏,存情所以乖道;无成无亏,忘智所以合真者也。

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策也,惠子之据梧也,三子之知几乎,

〔注〕几,尽也。夫三子者,皆欲辩非己所明以明之,故知尽虑穷,形劳神倦,或枝策假寐,或据梧而暝。

〔疏〕师旷,字子野,晋平公乐师,甚知音律。支,柱也。策,打鼓枝#2也。亦言击节枝也。梧,琴也;今谓不尔。昭文己能鼓琴,何容二人共同一仗?况检典籍,无惠子善琴之文。而言据梧者,只是以梧几而据之谈说,犹隐几者也。几,尽也。昭文善能鼓琴,师旷妙知音律,惠施好谈名理。而三子之性,禀自天然,各以己能明示於世。世既不悟,己又疲怠,遂使柱策假寐,以复兑几而暝。三好之能,咸尽於此。

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

〔注〕赖其盛,故能久,不尔早困也。

〔疏〕惠施之徒,皆少年盛壮,故能运载形智。至于衰末之年,是非少盛,久当困苦也。

唯其好之也,以异於彼?

〔注〕言此三子,唯不好其所明,自以殊於众人。

〔疏〕三子各以己之所好,耽而骯之,方欲矜其所能,独异於物。

其好之也,欲以明之。

〔注〕明示众人,欲使同乎我之所好。

〔疏〕所以疲倦形神好之不已者,欲将己之道衍明示众人也。

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

〔注〕是犹对牛鼓黄耳。彼竟不明故己之道卫终於昧然也。

〔疏〕彼,众人也。所明,道衍也。白,即公孙龙守白马论也。姓公孙,名龙,赵人。当六国时,弟子孔穿之徒,坚执此论,横行天下,服众人之口,不服众人之心。言物禀性不同,所好各异,故知三子道异,非众人所明,非明而强示之,彼此终成暗昧。亦何异乎坚执守白之论眩惑世问,虽宏辫如流,终有言而无理也。

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终身无成。

〔注〕昭文之子又乃终文之绪,亦卒不成。

〔疏〕纶,绪也。言昭文之子亦乃荷其父业,终其纶绪,卒其年命,竟无所成。况在他人,如何放哉?

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也。

〔注〕此三子虽求明於彼,彼竟不明,所以终身无成。若三子而可谓成,则虽我之不成亦可谓成也。

〔疏〕我,众人也。若三子异於众人,遂自以为成,而众人异於三子,亦可谓之成也。

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

〔注〕物皆自明而不明彼,若彼不明,即谓不成,则万物皆相与无成矣。故圣人不显此以耀彼,不挂己而逐物,从而任之,各宜#3其所能,故曲成而不遗也。今三子欲以己之所好明示於彼,不亦妄乎。

〔疏〕若三子之与众物相与而不谓之成乎?故知众人之与三子,彼此共无成矣。

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

〔注〕夫圣人无我者也。故滑疑之耀,则图而域之;恢愧懦怪,则通而一之;使群异各安其所安,众人不失其所是,则己不用於物,而万物之用用矣。物皆自用,则孰是孰非哉。故虽认荡之变,屈奇之异,曲而从之,寄之自用,则用虽万殊,历然自明o

〔疏〕夫圣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齐其明。故能晦逵同地#4,韬光接物,终不眩耀群品,乱惑苍生,亦不矜己以率人,而各域限於分内,怠怀大顺於万物,为优寄於#5於群才,而此运心,可圣明真知也。

今且有言於此,不知其与是类乎?其与是不类乎?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矣。

〔注〕今以言无是非,则不知其与言有者类乎不类乎?欲谓之类,则我以无为是,而彼以无为非,斯不类矣。然此虽是非不伺,亦固未免於有是非也,则与彼类矣。故日类与不类又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也。然则将大不类,莫若无心,既遣#6是非,又遣其遣。遣之又遣之以至於无遣,然后无遣无不遣而是非自去矣。

〔疏〕类者,辈徒相似之类也。但群生愚迷,滞是滞非。今论乃欲反彼世情,破兹迷执,故假且说无是无非,则用为真道。是故复言相与为类,此则遣於无是无非也。既而遣之又遣,方至重玄也。

虽然,请尝言之。

〔注〕至理无言,言则与类,故试寄#7言之。

〔疏〕尝,试也。夫至理难复无言,而非言无以诠理,故试寄言,彷象其义。

有始也者,

〔注〕有始则有终。

〔疏〕此假设疑问,以明至道无始无终,此遣於始终也。

有未始有始也者,

〔注〕谓无终始而一死生。

〔疏〕未始,犹未曾也。此又假问,有未曾有始终不。此遣於无始终也。

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

〔注〕夫一之者,未若不一而自齐,斯又忘其一也。

〔疏〕此又假问,有未曾有始也者。斯则遣於无始无终也。

有有也者,

〔注〕有有则美恶是非具也。

〔疏〕夫万象森罗,悉皆虚幻,故标此有,明即以有体空。此句遣有也。

有无也者,

〔注〕有无而未知无无,则是非好恶犹未离怀。

〔疏〕假问有此无不。今明非但有即不有,亦乃无即不无。此句遣於无也。

有未始有无也者,

〔注〕知无无矣,而犹未能无知。

〔疏〕假问有未曾有无不。此句遣非。

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

〔疏〕假问有未曾未曾有无不。此句遣非非无也。而自浅之深,从赢#8入妙,始乎有有,终乎非无。是知离百非,超四句,明矣。前言始终,此则明时;今言有无,此则辩法;唯时与法,皆虚静者也。

俄而有无矣,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

〔注〕此都忘其知也,尔乃俄然始了无耳。了无,则天地万物,彼我是非,豁然确斯也。

〔疏〕前后有无之逵入非非有无之本,今后非非有无之体出有无之用。而言俄者,明即体即用,俄尔之问,盖非赊远也。夫玄道窈冥,真宗微妙。故俄而用,则非有无而有无,用而体,则有无非有无也。是以有无不定,体用无怛,谁能次定无耶?谁能次定有耶?此又就有无之用明非有无之体者也。

今我则已有谓矣,

〔注〕谓无是非,即复有谓。

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

〔注〕又不知谓之有无,尔乃荡然无纤芥於胸中也。

〔疏〕谓,言也。庄生复无言也。理出有言之教,即前请尝言之类是也。既寄此言以诠於理,未知斯言定有言耶,定无言耶。欲明理家非默非言,教亦非无非有。恐学者滞於文字,故致此辞。

天下莫大於秋豪#9之末?而太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注〕夫以形相对,则太山大於秋豪也。若各据其性分,物冥其极,则形大未为有余,形小不为不足。苟各足#10於其性,则秋豪不独小其小而太山不独大其大矣。若以性足为大,则天下之足未有过於秋豪也;若#11性足者非#12大,则虽太山亦可称小矣。故日天下莫大於秋豪之末而太山为小。太山为小,则天下无大矣;秋豪为大,则天下无小也。无小无大,无寿无二夭,是以媳蛄不羡大桩而欣然自得,斥鹊不贵天池而荣愿以足。苟足於天然而安其性命,故虽天地未足为寿而与我并生,万物未足为异而与我同得。则天地之生又何不并,万物之得又何不一哉。

〔疏〕秋时兽生豪毛,其末至微,故谓秋豪之末也。人生在於根褓而亡,谓之殇子。太,大也。夫物之生也,形气不同,有小有大,有夭有寿,若以性分言之,无不自足。是故以性之为大,天下莫大於豪末;无余为小,天下莫小於太山。太山为小,则天下无大;豪末为大j则天下无小。小大既尔,夭寿亦然。是以两仪虽大,各足之性乃均;万物虽多,自得之义唯一。前明不终不始,非有非

无;此明非小非大,无夭无寿耳。

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

〔注〕万物万形,同於自得,其得一也。已自一矣,理无所言。

既己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

〔注〕夫名谓生於不明者也。物或不能自明其一而以此逐彼,故谓一以正之。既谓之一,即是有言矣。

〔疏〕夫玄道冥寂,理绝形声,诱引迷途,称谓斯起。故一虽玄统,而犹是名教。既谓之一,岂日无言乎。

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而况其凡乎。

〔注〕夫以言言一,而一非言也,则一与#13言为二矣。一既一矣,言又二之;有一有二,得不谓之三乎。夫以一言言之,犹乃成三,况寻其支流,几物殊称,虽有善数,莫之能纪也。故一之者与彼未殊,而忘#14一者,无言而自一。疏夫妙一之理,理非所言,是知以言言一而一非言也。且一既一矣,言又言焉;有一有言,二名斯起。覆将后时之二名,对前时之妙一,有一有二,得不谓之三乎。从三以往,假有善巧算历之人,亦不能纪得其数,而况凡夫之类乎。

故自无适有以至於三,而况自有适有乎。

〔注〕夫一,无言也,而有言则至三。况寻其末数,其可穷乎。

〔疏〕自,从也。适,往也。夫至理无言,言则名起。故从无言以往有言,才言则至乎三。况从有言往有言,枝流分派,其可穷乎。此明一切方法,本无名字,从无生有,遂至於斯矣。

无适焉,因是已。

〔注〕各止於其所能,乃最是也。

〔疏〕夫诸法空幻,何独名言。是知无即非无,有即非有,有无名数,当体皆寂。既不从无以适有,岂复自有以适有耶。故无所措意於往来,因循物性而已矣。

夫道未始有封,

〔注〕冥然无不在也。

〔疏〕夫道无不在,所在皆无,荡然无际,有何封域也。

言未始有常,

〔注〕彼此言之,故是非无定。

〔疏〕道理虚通,既无限域,故言教随物,亦无常定也。

为是而有吵也,

〔注〕道无封,故万物得恣其分域。

〔疏〕吵,界畔也。理无崖域,教随物变,是为义故,吵分不同。

请言其吵:

〔疏〕吵假设问旨,发起后文也。

有左,有右,

〔注〕各异便也。

〔疏〕左,阳也。右,阴也。理虽凝寂,教铃随机。吵域不同,升况各-异,故有束西左右,春秋生杀。

有伦,有义,

〔注〕物物有理,事事有宜。

〔疏〕伦,理也。义,宜也。群物纠纷,有理存焉,万事参差,各随宜便者也。

有分,有辩,

〔注〕群分而类别也。

〔疏〕辩,别也。飞走虽众,各有群分;物性万殊,自随类别矣。

有竞,有争,

〔注〕并逐日竞,对辩日争。

〔疏〕夫物性昏愚,彼我封执,既而并逐胜负,对辨是非也。

此之谓八德。

〔注〕略而判之,有此八德。

〔硫〕德者,功用之名也。群至#15功用,转变无穷,略而陈之,有此八种。斯则释前有吵之义也。

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

〔注〕夫六合之外,谓万物性分之表耳。夫物之性表,虽有理存焉,而非性分之内,则未尝以感圣人也,故圣人未尝论之。若论之,#16则是引万物使学其所不能也。故不论其外,而八吵同於自得也。

〔疏〕六合者,谓天地四方也。六合之外,谓众生性分之表,重玄至道之乡也。夫玄宗罔象,出四句之端;妙理希夷,超六合之外。既非神口所辩,所以存而不论也。

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

〔注〕陈其性而安之。

〔疏〕六合之内,谓苍生所禀之性分。夫云云取拾,皆起妄情,寻责根源,并同虚有。圣人随其机感,陈而应之。既日冯虚,亦无可详议,故下文云,我亦妄说之。

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

〔注〕顺其成迩而凝乎至当之极,不执其所是以非众人也。

〔疏〕春秋者,时代也。经者,典诰也。先王者,三皇五帝也。志,记也。夫祖迷轩顼,宪章尧舜,记录时代,以为典谟,轨辙苍生,流传人世。而圣人议论,利益当时,终不执是辩非,滞於陈逵。

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辩也者,有不辩也。

〔注〕夫物物自分,事事自别。而欲由已以分别之者,不见彼之自别也。

〔疏〕夫理无分别,而物有是非。故於无封无域之中,而起有分有辫之见者,此乃一曲之士,偏滞之人,亦何能剖析於精微,分辫於事物者也。

曰:何也?

〔疏〕假问质疑,发生义旨。

圣人怀之,

〔注〕以不辫为怀耳,圣人无怀。

〔疏〕夫达理圣人,冥心会道,故能怀藏物我,包括是非,桔木死灰,曾无分别矣。

众人辩之以相示也。故日辩也者有不见也。

〔注〕不见彼之自辫,故辫己所知以示之。

〔疏〕众多之人,即众生之别称也。凡庸迷执,未解虚妄,故辫所知,示见於物,岂唯不见彼之自别,亦乃不鉴已之妙道,故云有不见也。

夫大道不称,

〔注〕付之自称,无所称谓。

〔疏〕大道虚廓,妙绝形名,既非色声,故不可称。谓体道之人,消声亦尔也。

大辩不言,

〔注〕已自别也。

〔疏〕妙悟真宗,无可称说,故辫雕万物,而言无所言。

大仁不仁,

〔注〕无爱而自存也。

〔疏〕亭毒群品,泛爱无心,譬彼青春,非为七也。

大廉不赚,

〔注〕夫至足者,物之去来非我也,放无所容其赚盈。

〔疏〕夫玄悟之人,鉴达空有,知万境虚幻,无一可责,物我俱空,何所逊让。

大勇不仗。

〔注〕无往而不顺,故能无险而不往。

〔疏〕快,逆也。内蕴慈悲,外弘接物,故能俯顺尘俗,惠救苍生,虚己逗机,终无迎逆。

道昭而不道,

〔注〕以此明彼,彼此俱失矣。

〔疏〕明己功名,炫耀於物,此乃淫伪,不是真道。

言辩而不及,

〔注〕不能及其自分。

〔疏〕不能玄默,唯滞名言,华词浮辫,不达深理。

仁常而不成#17,

〔注〕物无常爱,而常爱铃不周。

〔疏〕不能忘爱释知,玄同彼我,而恒怀恩惠,每挟亲情,欲效成功,无时可见。

廉清而不信,

〔注〕缴然康清,食名者耳,非真康也。

〔疏〕校然异俗,卓尔不群,意在声名,非实康也。

勇技而不成。

〔注〕技逆之勇,天下共疾之,无敢举足之地也。

〔疏〕拾慈而勇,快逆物情,众共疾之,叉无成遂也。

五者园而几向方矣,

〔注〕此五者,皆以有为伤当者也,不能止乎本性,而求外无已。夫外不可求而求之,譬犹以圆学方,以鱼慕乌耳。虽希翼鸾凤,拟规日月,此愈近彼,愈远实,学弥得而性弥失。故齐物而偏尚之累去矣。

〔疏〕园,圆也。几,近也。五者,即已前道昭等也。夫学道之人,直须韬晦;而乃矜炫己之能,显耀於物其於道也,不亦远乎。犹如慕方而学园圆,爱飞而好游泳,虽希翼鸾凤,终无骞当之能,拟规日月,诅有几方,之效故也。

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

〔注〕所不知者,皆性分之外也。故止於所知之内而至也。

〔疏〕夫境有大小,智有明合,智不逮者,不须强知。故知止其分,学之造极也。

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

〔注〕浩然都任之也。

〔疏〕孰,谁也。天,自然也。谁知言不言之言,道不道之道?以此积辩,用兹通物者,可谓合於自然之府藏也。

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

〔注〕至人之心若镜,应而不藏,故旷然无盈虚之变也。

而不知其所由来,

〔注〕至理之来,自然无边。

〔疏〕夫巨海深宏,莫测涯际,百川注之而不满,尾闲泄之而不竭。体道大圣,其义亦然。万机顿起而不挠其神,千难殊对而不怖其虑,故能囊括群有,府藏含灵。又譬悬镜高堂,物来斯照。能照之智,不知其所由来,可谓即照而忘,忘而能照者也。

此之谓葆光。

〔注〕任其自明,故其光不弊也。

〔疏〕葆,蔽也。至忘而照,即照而忘,故能韬蔽其光,其光弥朗。此结以前天府之义。

故昔者尧问於舜曰:我欲伐宗、脍、胥敖,南面而不释然。其故何也?

〔注〕於安任之道未弘,故听朝而不怡也。将寄明齐一之理於大圣,故发自怪之问以起对也。

〔疏〕释然,怡悦貌也。宗、脍、胥敖,是尧时小蕃三国号也。南面,君位也。舜者,颛顼六世孙也。父日瞽晚,母日握登,感大虹而生舜。生於姚墟,因即姓姚,住於伪水,亦日伪氏,目有重瞳子,因字重华。以仁孝着於乡党,尧闻其贤,妻以二女,封邑於虞。年三十,总百揆,三十三,受尧禅。即位之后,都於蒲圾。在位四十年,让禹。后崩,葬於苍梧之野。而三国贡赋既愆,所以应须问罪,谋事未定,故听朝不怡。欲明齐物之一理,故寄问答於二圣。

舜曰:夫三子者,犹存乎蓬艾之问。

〔注〕大物之所安无陋也,则蓬艾乃三子之妙处也。

若不释然,何哉?

〔疏〕三子,即三国之君也。言蓬艾贱草,斥鹦足以逍遥,况蕃国虽卑,三子足以存养,乃不释然,有何意谓也。

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

〔注〕夫重明登天,六合具照,无有蓬艾而不光被也。

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

〔注〕夫日月虽无私於照,犹有所不及,德则无不得也。而今欲夺蓬艾之愿而伐使从己,於至道岂弘哉。故不释然神解耳。若乃物畅其性,各安其所安,无远迩幽深,付之自若,皆得其极,则彼无不当而我无不怡也。

〔疏〕进,过也。《淮南子》云,昔尧时十汨并出,焦禾稼,杀草木,封稀长蛇,皆为民害。於是尧使羿上射十日,遂落其九;下杀长蛇,以除民害。夫十日登天,六合俱照,覆盆隐处,犹有不明。而圣德所临,无幽不烛,运兹二智,过彼三光,乃欲兴动干戈,伐令从己,於安任之道,岂曰弘通者耶。

啮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

〔疏〕啮缺,许由之师,王倪弟子,并尧时贤人也。托此二人,明其齐一。言物情颠倒,执见不同,悉皆自是非他,颇知此情是否。

曰:吾恶乎知之。

〔注〕所同未叉是,所异不独非,故彼我莫能相正,故无所用其知。

〔疏〕王倪答啮缺云:彼此各有是非,遂成无主。我若用知知彼,我知还是是非,故我於何知之。言无所用其知也。

子知子之所不知邪?

〔疏〕子既不知物之同是,颇自知己之不知乎?此从赢入妙,次第穷质,假托师资,以显深趣。

曰:吾恶乎知之。

〔注〕若自知其所不知,即为有知。有知则不能任群才之自当。

〔疏〕若以知知不知,不知还是知。故重言於何知之,还以不知答也。

然则物无知邪?

〔疏〕重责云:汝既自无知,物岂无知者邪?

曰:吾恶乎知之。

〔注〕都不知,乃旷然无不任矣。

〔疏〕岂独不知我,亦乃不知物。唯物与我,内外都忘,故无所措其知也。

虽然,尝试言之。

〔注〕以其不知,故未敢正言,试言之耳。

〔疏〕然乎,犹虽然也。既其无知,理无所说,不可的当,故尝试之也。

庸诅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

〔注〕鱼游於水,水物所同,咸谓之知。然自乌观之,则向所谓知者,复为不知矣。夫蛄蜕之知在於转九,而笑结蜕者乃以苏合为贵。故所同之知,未可正据。

〔疏〕夫物或此知而彼不知,彼知而此不知。鱼乌水陆,即其义也。故知即不知,不知即知。凡庸之人,诅知此理耶。

庸诅知吾所谓不知之非不知邪?

〔注〕所谓不知者,直是不同耳,亦自一家之知。

〔疏〕所谓不知者,彼此不相通耳,非谓不知耳。

且吾尝试问乎汝:

〔注〕己不知其正,故试问汝。

〔疏〕理既无言,不敢正据,聊复反质,试问乎汝。

民潩駥媱t腰疾偏死,鳅然乎哉?木处则惴栗恂惧,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

〔注〕此略举三者,以明万物之异便。

〔疏〕惴栗徇惧,是恐迫之别名。然乎哉,谓不如此也。言人湿地辟寝,则病腰跨偏枯而死,泥鳍岂如此乎?人於树上居处,则迫怖不安,猨猴跳踯,曾无所畏。物性不同,便宜各异。故举此三者,以明万物谁知正定处乎。所是知蓬户金闺,荣辱安在。

民食刍豢,麋鹿食荐,螂蛆甘带,鸦鸦嗜鼠,四者孰知正味?

〔注〕此略举四者,以明美恶之无主。#18

〔疏〕刍,草也,是牛羊之类;豢,养也,是犬豕之徒;皆以所食为名也。麋与鹿而食长荐茂草,鸦鸢鸦乌便嗜腐鼠,蜈蚣食蛇。略举四者,定与谁为滋味乎?故知盛撰蔬食,其致一者也。

猨猵狙以为雌,麋与鹿交,犹与鱼游。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乌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

〔注〕此略举四者,以明天下所好之不同也。不同者而非之,则无以知所同之铃是。

〔疏〕猨猴狙以为雌雄,麋鹿更相挠,泥鳍与鱼游戏。毛嫱,越王嬖妾;丽姬,晋国之宠嫔。此二人者,妹妍冠世,人谓之美也。然鱼见怖而深入,乌见惊而高飞,麋鹿走而不顾。举此四者,谁知宇内定是美色耶?故知凡夫愚迷,妄生憎爱,以理观察,孰是非哉?次,卒疾貌也。

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般乱,吾恶能知其辩。

〔注〕夫利於彼者或害於此,而天下之彼我无穷,则是非之境无常。故唯莫之辩而任其自是,然后荡然俱得。

〔疏〕夫物乃众而未尝非我,故行仁履义,损益不同,或於我为利,於彼为害,或於彼为是,则於我为非。是以从彼我而互观之,是非之路,仁义之绪,樊乱纠纷,若殽撰之杂乱,既无定法,吾何能知其分别耶。

啮缺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

〔注〕未能妙其不知,故犹嫌至人当知之。斯悬之未解也。

〔疏〕啮缺曰,未悟彼此之不知,更起利害之疑。请云:子是至人,应知利害。铃其不辩,迷合若夜游。重为此难,冀州后答之矣。

王倪曰:至人神矣。

〔注〕无心而无不顺。

〔疏〕至者,妙极之体;神者,不测之用。夫圣人虚匕,应物无方,知而不知,辩而不辩,岂得以名言心虑亿度至人耶。

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19风振海而不能惊。

〔注〕夫神全形具而体与物冥者,虽涉至变而未始非我,故荡然`无蔓介於胸中也。

〔疏〕冱,冻也。原泽焚燎,河汉水凝,雷霆奋发而破山,飘风涛荡而振海。而至人神凝未兆,体与物冥,水火既不为灾,风雷诅能惊骇。犹如此也,虚淡无心,方之云气,荫篦群品,顺物而行。

若然者,乘云气,

〔注〕寄物而行,非我动也。

骑日月,

〔注〕有昼夜而无死生也。

〔疏〕昏明代序,有昼夜之可分;处顺安时,无死生之能异。而控驭群物,运载含灵,故有乘骑之名也耳。

而游乎四海之外。

〔注〕夫唯无其知而任天下之自为,故驰万物而不穷也。

〔疏〕动寂相即,真应一时,端坐寰宇之中,而心道四海之外矣。

死生无变於己,

〔注〕与变为体,故死生若一。

而况利害之端乎。

〔注〕况利害於死生,愈不足以介意。

〔疏〕夫利害者,生涯之损益耳。既死生为昼夜,乘变化以邀游,况利害於死生,曾何足以介意矣。

瞿鹊子问乎长悟子曰:吾闻诸夫子,圣人不从事於务,

〔注〕务自来而理自应耳,非从而事之也。

〔疏〕务,犹事也。诸,於也。瞿鹊是长梧弟子,故谓师为夫子。夫体道圣人,忘怀冥物,虽涉事有而不以为务。混迹尘俗,泊尔无心,岂措意存情,从於事物。瞿鹊既欲请益,是以迷昔之所闻者也。

不就利,不违害,

〔注〕任而直前,无所避就。

〔疏〕违,避也。体穷通之关命,达利害之有时,故推理直前,而无所避就也。

不喜求,

〔注〕求之不喜,直取不怒。

〔疏〕妙悟从远#20也。故物求之而不听喜矣。

不缘道;〔注〕独至者也。

〔疏〕夫圣智凝湛,照物无情,不将不迎,无生无灭,固不以攀缘之心行乎虚通至道者也。

无谓有谓,有谓无谓,

〔注〕几有称谓者,皆非吾所谓也,彼各自谓耳,故无彼有谓而有此无谓也。

〔疏〕谓,言教也。夫体道至人,虚夷寂绝,从本降迸,感而遂通。故能理而教,无谓而有谓,杀而理,有谓而无谓者也。

而游乎尘垢之外。

〔注〕凡非真性,皆尘垢也。

〔疏〕和光同尘,处染不染,故虽在云俗之中,而心自进於尘垢之外者矣。

夫子以为孟浪之言,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为奚若?

〔疏〕孟浪,犹率略也。奚,何也;若,如也;如何。所谓不缘道等,乃穷理尽性。瞿鹊将为妙道之行,长梧用作率略之谈。未知其理如何,以何为是。

长梧子曰:是黄帝之所听莹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

〔疏〕听莹,疑惑不明之貌也。夫至道深玄,非名官而可究。虽复三皇五帝,乃是圣人,而诠辩至理,不尽其妙,听莹至竟,疑惑.不明。我是何人,犹能晓了。本亦有作黄字者,则是轩辕。

且汝亦大早计,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鸦炙。

〔注〕夫物有自然,理有至极。循而直往,则冥然自合,非所言也。故言之者孟浪,而闻之者听莹。虽复黄帝,犹不能使万物无怀,而听莹至竟。故圣人付当尘垢之外,而玄合乎视听之表,照之以天而不逆计,放之自尔而不推明也。今瞿鹊子方闻孟浪之言而便以为妙道之行,斯亦无异见卯而责司晨之功,见弹而生鹊炙之实也。夫不能安时处顺而探变求化,当生而虑死,执是以辫非,皆逆计之徒也。

〔疏〕鹊,即鹏乌,贾谊之所赋者也。大小如雌鸡,而似斑鸠,青绿色,其肉甚美,堪作羹炙,出江南。然卯有生鸡之用,而卯时未能司晨,弹有得鸰之功,而弹时未堪为炙;亦犹教能诠於妙理,而教时非理,今瞿鹊才闻言说,将为妙道,此计用之太早。

予尝为汝妄言之,

〔注〕言之则孟浪也,故试妄言之。

汝以妄听之。奚

〔注〕若正听妄言,复为太早计也。故亦妄听之何?

〔疏〕予,我也。奚,何也。夫至理无言,言则孟浪。我试为汝妄说,汝亦妄听何如?亦言,奚者即何之声也。

旁日月,挟宇宙。

〔注〕以死生为昼夜,旁日月之喻也;以万物为一体,挟宇宙之譬也。

〔疏〕旁,依附也。挟,怀藏也。天地四方日宇,往来古今日宙。契理圣人,忘物忘我,既而囊括万有,冥一死生。故郭注云,以死生为昼夜,旁日月之喻也;以万物为一体,挟宇宙之喻也。

为其胳合,置其滑愍,以隶相尊。

〔注〕以有所贱,故尊卑生焉,而滑愍纷乱,莫之能正,各自是於一方矣。故为脍然自合之道,莫若置之勿言,委之自尔也。脍然,无波际之谓也。

〔疏〕胳,无分别之貌也。置,任也。滑,乱也。愍,合也。隶,皂仆之类也,盖贱称也。夫物情颠倒,妄执尊卑。今圣人欲榜此惑,为胳然合同之道者,莫若滑乱昏杂,随而任之,以隶相尊,一於贵贱也。

众人役役,

〔注〕驰骛於是非之境也。

圣人愚庵#21,

〔注〕电然无知而直往之貌。

〔疏〕役役,驰动之容也。愚电,无知之貌。几俗之人,驰逐前境,劳役而不息,体道之士,忘知废照,奄然而若愚也。

参万岁而一成纯。

〔注〕纯者,不维者也。夫举万岁而参其变,而众人谓之杂矣,故役役然劳形休心而去彼就此。唯大圣无执,故庵然直往而与变化为一,一变化而常游於独者也。故虽参揉亿载,千殊万异,道行之而成,则古今一成也;物谓之而然,则万物一然也。无物不然,无时不成;斯可谓纯也。

〔疏〕夫圣人者,与二仪合其德,万物同其体,故能随变任化,与世相宜。虽复代历古今,时经夷险,参杂尘俗,千殊万异,而淡然自若,不以介怀,抱一精纯,而常居妙极也。

万物尽然,

〔注〕无物不然。

而以是相蕴。

〔注〕蕴,积也。积是於万岁,则万岁一是也;积然於万物,则万物尽然也。故不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彼我胜负之所如也。

〔疏〕蕴,积也。夫物情封执,为日已久。是以横论万物,莫不我然彼不然;坚说古今,悉皆自是他不是。虽复万物之多,古今之远,是非蕴积,未有休时。圣人顺世污#22隆,动而常寂,参揉亿载而纯一凝然也。

予恶乎知悦生之非惑邪。

〔注〕死生一也,而独悦生,欲与变化相背,故未知其非惑也。

〔疏〕夫炉锤万物,未始不均;变化死生,其理唯一。而独悦生恶死,非惑如何。

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

〔注〕少而失其故居,名为弱丧。夫弱丧者,遂安於所在而不知#23归於故乡也。焉知生之非夫弱丧,焉知死之非夫还归而恶之#24哉。

〔疏〕弱者,弱龄,丧之言失。谓少年遭乱,丧失桑梓,遂安他土而不知归,谓之弱失。从无出有,谓之为生;自有还无,谓之为死。遂其恋生恶死,岂非弱丧不知归邪。

丽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於王所,与王同匡将,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

〔注〕一生之内,情变若此。当此之日,则不知彼,况夫死生之变,恶能相知哉。

〔疏〕昔秦穆公与晋献公共伐丽戎之国,得美女一,玉环二。秦取环而晋取女,即丽戎国艾地守封疆人之女也。匡,正也。初去丽戎,离别亲戚,怀土之恋,故涕泣沾襟。后至晋邦,宠爱隆重,与献公同方状而燕处,进牢撰以盈厨,情好既移,所以悔其先泣。一生之内,情变若此。况死生之异,何能知哉。庄子寓言,故称献公为王耳。

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薪生乎。

〔注〕薪,求也。

〔疏〕薪,求也。丽姬至晋。悔其先泣,焉知死者之不却悔初始在生之日求生之意也。

梦饮酒者,日一而哭泣;梦哭泣者,日一而田猎。

〔注〕此寤寐之事变也。事苟变,情亦异,则死生之愿不得同矣。故生时乐生,则死时乐死矣,死生虽异,其於各得所愿一也则何系哉。

〔疏〕夫死生之变,犹觉梦之异耳。夫觉梦之事既殊,故死生之情亦别,而世有觉凶而梦吉,亦何妨死乐而生忧耶。是知寤寐之问,未足可系也。

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

〔注〕由此观之,当死之时,亦不知其死而自适其志也。

〔疏〕方将为梦之时,不知梦之是梦,亦犹方将处死之日,不知死之为死。各适其志,何所恋哉。

梦之中又占其梦焉,

〔注〕夫梦者乃复梦中占其梦,则无以异於寤者也。

觉而后知其梦也。

〔注〕当所遇,无不足也,何为方生而忧死哉。

〔疏〕夫人在睡梦之中,谓是真实,亦复占候梦想,思度吉凶,既觉以后,方知是梦。是故生时乐生,死时乐死,何为当生而忧死哉。

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

〔注〕夫人觉者,圣人也。大觉者乃知夫息虑在怀者未寤也。

〔疏〕夫扰扰生民,芸芸群品,驰惊有为之境,昏迷大梦之中,唯有体道圣人,朗然独觉,知夫息虑在怀者皆未寤也。

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

〔注〕夫愚者大梦而自以为寤,故窃窃然以所好为君上而所恶为牧圉,欣然信一家之偏见,可谓固陋矣。

〔疏〕夫物情愚惑,阁若夜游,昏在梦中,自以为觉,窃窃然议专所知。情之好者为君上,情之恶者同牧圉,以此为情怀,可谓固陋。牛日牧,马曰圉也。

丘也与汝,皆梦也;

〔注〕未能忘言而神解,故非大觉也。

〔疏〕丘是长梧名也。夫照达真言#25,犹以为梦,况愚徒窃窃,岂有觉哉。

予谓汝梦,亦梦也。

〔注〕即复梦中之占梦也。夫自以为梦,犹未寤也,况窃窃然自以为觉哉。

〔疏〕夫迷情无觉,论梦还在梦中;声说非真,妙辫犹居言内。是故梦中占梦,梦所以皆空;言内试言,言所以虚假。此托梦中之占梦,亦结孟浪之谭耳。

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

〔注〕夫非常之谈,故非常人之所知,故谓之吊当卓诡,而不识其悬解。

〔疏〕夫举世皆梦,此乃玄谈。非常之言,不顾於俗,予当卓诡,骇异物情,自非清通,岂识深远哉。

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注〕言能蜕然无系而玄同死生者至希也。

〔疏〕且世#26万年而一逢大圣,知三界悉空,四生非有,彼我言说,皆在梦中。如此解人,甚为希遇,论其赊促,是旦暮逢之。三十年为一世也。

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

〔疏〕若,而,皆汝也。若不胜汝也耶,假问之词也。夫是非彼我,举体不真,倒置之徒,妄为臧否。假使我与汝对争,汝胜我不胜,汝胜定是,我不胜定非耶?固不可也。

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

〔注〕若,而,皆汝也。

〔疏〕假令我胜於汝,汝不及我,我次是也,汝定非也?各据偏执,未足可依也。

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

〔疏〕或,不定也。我之与汝,或是或非,彼此言之,胜负不定,故或是则非是,或非则非非也。

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

〔疏〕俱是则无非,俱非则无是。故是非彼我,出自妄情也。

我与若不能相知也,则人固受其黠间。吾谁使正之?

〔注〕不知而后推,不见而后辫,辫之而不足以自信,以其与物对也,辫对终日离阁,至竟莫能正之,故当付之自正耳。

〔疏〕彼我二人,各执偏见,咸谓自是,故不能相知。铃也相知,己之所非者,他家之是也。假令别有一人,遣定臧否,此人还有彼此,亦不离是非,各据妄情,总成合惑,心爻怀爱,此见所以点阁不明。三人各执,使谁正之?离合,不明之谓也。

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

〔疏〕既将汝同见,则与汝不殊,与汝不殊,何能正定。此覆释第一句。

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

〔注〕同故是之,未足信也。

〔疏〕注云,同故是之耳,未足信也。此覆释第二句也。

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

〔注〕异故指非耳,亦不足据。

〔疏〕既异我汝,故别起是非。别起是非,亦何足可据?此覆解第三句。

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

〔注〕是若果是,则天下不得复有非之者也;非若信非,则亦无缘复有是之者也;今是其所同而非其所异,异同既具而是非无主。故夫是

非者,生於好辫而休乎天均,付之两行而息乎自正也。

〔疏〕彼此曲从,是非两顺,不异我汝,亦何能正之?此解第四句。

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

〔注〕各自正耳。待彼不足以正此,则天下莫能相正也,故付之自正而至矣。

〔疏〕我与汝及人,固受离合之人。总有三人,各执一见,咸言我是,故俱不相知。三人既不能定,岂复更须一人。若别待一人,亦与前何异。彼也耶,言其不待之也。

何谓和之以天倪?

〔注〕天倪者,自然之分也。

〔疏〕天,自然也。倪,分也。夫彼我妄执,是非无主,所以三人四句,不能正之。故假设论端,托为问答,和以自然之分,令归无是无非。天倪之义,次列於下文。

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

〔注〕是非然否,彼我更对,故无辩。无辫,故和之以天倪,安其自然之分而已,不待彼以正之。

〔疏〕辩,别也。夫是非然否,出自妄情,以理推求,举体虚幻,所是则不是,然则不然。何以知其然耶?是若定是,是则异非;然若定然,然则异否。而今此谓之是,彼谓之非;彼之所然,此以为否。故知是非然否,理在不殊,彼我更对,妄为分别,故无之也矣。

化声之相待,若其不相待。

〔注〕是非之辩为化声。夫化声之相待,俱不足以相正,故若不相待也。

〔疏〕夫是非彼我,相待而成,以理推寻,待亦非实。故变化声说,有此待名;名既不真,待便虚待。待即非待,故知不相待者也。

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穷年也。

〔注〕和之以自然之分,任其无极之化,寻斯以往,则是非之境自泯,而性命之致自穷也。

〔疏〕曼衍,犹变化也。因,任也。穷,尽也。和以自然之分,所以无是无非;任其无极之化,故能不滞不着。既而处顺安时,尽天年之性命也。

忘年忘义,振於无竟,故寓诸无竟。

〔注〕夫忘年故玄同死生,忘义故弥贯是非。是非死生荡而为一,斯至理也。至理畅於无极,故寄之者不得有穷也。

〔疏〕振,畅也。竟,穷也。寓,寄也。夫年者,生之所禀也,既同於生死,所以忘年也;义者,裁於是非也,既一於是非,所以忘义也。此则遣前知是非无穷之义也。既而生死是非荡而为一,故能通畅妙理,洞照无穷。寄言无穷,亦无无穷之可畅,斯又遣於无极者也。

罔两问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

〔注〕罔两,景外之微阴也。

〔疏〕罔两,景外之微阴也。曩,昔也,向也。特#27,独也。庄子寓言以畅玄理,故寄景与罔两,明於独化之义。而罔两问景云:汝向行今止,昔坐今起。然则子行止坐起,制在於形,唯欲随逐於他,都无独立志操者,何耶?

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

〔注〕言天机自尔,坐起无待。无待而独得者,孰知其故,而责其所以哉?

〔疏〕夫物之形质,咸禀自然,事似有因,理在无待。而形影非远,尚有天机,故曰万类参差无非独化者也。

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

〔注〕若责其所待而寻其所由,则寻责无极,卒#28至於无待,而独化之理明矣。

〔疏〕影之所待,即是形也。若使影待於形,形待造物,请问造物复何待乎?斯则待待无穷,卒乎无待也。

吾待蛇蚶蜩翼邪?

〔注〕若待蛇蚶蜩翼,则无特操之所由,未为难识也。今所以不识,正由不待斯类而独化故耳。

〔疏〕昔诸讲人及郭生注意,皆云蛇蚶是蟆下龃龉。蜩翼者是蜩翅也。言蛇待蚶而行,蜩待翼而飞,影待形而有也,盖不然乎。若使待翼而飞,待足而走,飞禽走兽,其类无穷,何劳独举蛇蚶,频引为譬?即今解蚶者,蛇蜕皮也,蜩翼者,蜩甲也。言蛇蜕旧皮,蜩新出甲,不知所以,莫辫其然,独化而生,盖无待也。而蛇蜩二虫,犹蜕皮甲,称异诸物,所以引之。故《外篇》云,吾待蛇蚶蜩甲耶,是知形影之义,与蚶甲无异者也。

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

〔注〕世或谓罔两待景,景待形,形待造物者。请问:夫造物者,有邪无邪?无也?则胡能造物哉?有也?则不足以物众形。故明众形之自物而后始可与言造物耳。是以涉有物之域,虽复罔两,未有不独化於玄冥者也。故造物#29者无主,而物各自造,物各自造而无所待焉,此天地之正也。故彼我相因,形景俱生,虽复玄合,而非待也。明斯理也,将使万物各反所宗於体中而不待乎外,外无所谢而内无所矜,是以诱然皆生而不知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所以得也。今罔两之因景,犹云俱生而非待也,则万物虽众而共成乎天,而皆历然莫不独见矣。故罔两非景之所制,而景非形之所使,形非无之所化也,则化与不化,然与不然,从人之与由己,莫不自尔,吾安识其所以哉。故任而不助,则本末内外,畅然俱得,泯然无述。若乃责此近因而忘其自尔,宗物於外,丧主於内,而爱尚生矣。虽欲推而齐之,然其所尚己存乎胸中,何夷之得有哉。

〔疏〕夫待与不待,然与不然,天机自张,莫知其宰,岂措情於寻责而思虑於心识者乎。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

〔注〕自快得意,悦豫而行。

〔疏〕栩栩,听畅貌也。喻,晓也。夫生灭交谢,寒暑递迁,盖天地之常,万物之理也。而庄生晖明镜以照烛,泛上善以遨游,故能托梦觉於死生,寄自他於物化。是以梦为胡蝶,栩栩而适其心;觉乃庄周,连连而畅其志也。

不知周也。

〔注〕方其梦为胡蝶而不知周,则与殊死不异也。然所在无不适志,则当生而系生者,叉当死而恋死矣。由此观之,知夫在生而哀死者误也。

〔疏〕方为胡蝶,晓了分明,快意适情,悦豫之甚,只言是蝶不#30识庄周。死不知生,其义亦尔。

俄然觉,则莲莲然周也。

〔注〕自周而言,故称觉耳,未铃非梦也。

〔疏〕连连,惊动之貌也。俄顷之问,至梦罢而觉,惊怪思省,方是庄周。故注云,自周而言,故称觉耳,未叉非梦也。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注〕今之不知胡蝶无,异於梦之不知周也;而各适一时之志,则无以明胡蝶之不梦为周矣。世有假寐而梦经百年者,则无以明今之百年非假寐之梦者也。

〔疏〕昔梦为蝶,甚有畅情;今作庄周,亦言适志。是以觉梦既无的当,庄蝶岂辫真虚者哉。

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

〔注〕夫觉梦之分,无异於死生之辫也。今所以自喻适志,由其分定,非由无分也。

〔疏〕既觉既梦,有蝶有庄,乃曰浮虚,亦不无崖分也。

此之谓物化。

〔注〕夫时不暂停,而今不遂存,故昨日之梦,於今化矣。死生之变,岂异於此,而劳心於其问哉。方为此则不知彼,梦为胡蝶是也。取之於人则一生之中,今不知后,丽姬是也。而愚者窃窃然自以为知生之可乐,死之可苦,未闻物化之谓也。〔疏〕,夫新新变化,物物迁流,譬彼穷指,方兹交臂#31。是以周蝶觉梦,俄顷之问,后不知前,此不知彼。而何为当生虑死,妄起忧悲。故知生死往来,物理之变化也。

南华真经注疏卷之三竟

#1赵本『我』作『此』。

#2王孝鱼依《释文》改【枝』为『杖』。

#3王孝鱼认为应依宋本及世德堂本改『宜』作『冥』。

#4郭庆藩引文『地』作『凡』。

#5郭庆藩引文改第一个『於』作『用』。

#6赵本『遣』作『遗』,下并同。

#7赵本『寄』作『尝』。

#8郭庆藩引文『厅』作『麓』。

#9四库本『康』作『毫』,下同。

#10『苟各足』三字依赵本、世德堂本及四库本补。

#11『若』,原作『其』,依赵本,四库本改。

#12『非』,原作『为』,依赵本,四库本改。

#13『与』字依四库本补。

#14赵本『忘』作『亡』。

#15郭庆藩引文『至』作『生』。

#16『若论之』三字依赵本、四库本补。

#17《阙误》引江南古藏本『成』作『周』。

#18赵本无『略举』,『以』、『之』四字。

#19赵本『山』下有一飘』字。

#20郭庆藩引文改『远』为『远』。

#21《阙误》引刘得一本『庵』作『苓』。

#22郭庆藩引文『污』作『污』。

#23赵本『不知』下有『所谓』二字。

#24赵本无『之』字。

#25郭庆藩引文『言』作『原』。

#26郭庆藩引文『世』下补『历』字。

#27郭庆藩引文移『特』字从『向』前至『独』前。

#28依宋本、世德堂本、四库本改『而』为『卒』。

#29世德堂本『物』作『化』。

#30郭庆藩改『宜』作『不』字。

#31原作『譬』,依郭庆藩引文及文意改正。

南华真经注疏卷之二

南华真经注疏卷之二

河南郭象注唐西华法师成玄英疏

内篇齐物论第二

夫自是而非彼,美己而恶人,物莫不皆然然,故是非虽异而彼我均也。

南郭子蓦隐几而坐,仰天而嘘,咯焉似丧其耦。

〔注〕同天人,均彼我,故外无与为欢,而咯焉解#1体,若失其配匹。

〔疏〕楚昭王之庶弟,楚庄王之司马,字子蓦。古人淳质,多以居处为号,居於南郭,故号南郭,亦犹市南宜僚、束郭顺子之类。其人怀道抱德,虚心忘淡,故庄子羡其清高而托为论首。隐,凭也。嘘,叹也。咯焉,解释貌。耦,匹也,为身与神为匹,物与我#2耦也。子泰凭几坐忘,凝神遐想,仰天而叹,妙悟自然,离形去智,咯焉寨体身心俱遣,物我兼忘,故若丧其匹耦也。

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稿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

〔注〕死灰槁木,取其寂寞#3元情耳,夫任自然而忘是非者,其体中独任天真而已,又何所有哉。故止若立枯木,动若运枯枝,坐若死灰,行若游尘。动止之容,吾所不能一也;其於元心而自得#4,吾所不能二#5也。

〔疏〕姓颜,名偃,字子游。居,安处也。方欲请益,故起而立侍。如何安处,神识凝寂,顿异从来,遂使形将槁木而不殊,心与死灰而元别。铃有妙衍,请示所由。

今之隐几#6者,非昔之隐几者也。

〔注〕子游常见隐几者,而未有#7若子泰也。

〔疏〕子游昔见坐忘,未尽玄妙;今逢隐几,实异曩时。怪其寂泊元情,故发惊疑之旨。

子景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

〔注〕吾丧我,我自忘矣,我自忘矣,天下有何物足识哉。故都忘外内,然后超然俱得。

〔疏〕而,由汝也。丧,由忘也。许其所问,故言不亦善乎。而子茶境智两志,物我双绝,子游不悟,而以惊疑,故示隐几之能,汝颇知不。

汝闻人籁而未闻地籁,汝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

〔注〕籁,箫也。夫箫管参差,官商异律,故有短长高下万殊之声。声虽万殊,而所禀之度一也,然则优劣元所错其问矣。况之风物,异音同是,而咸自取焉,则天地之籁见矣。

〔疏〕人#8籁,箫也j长一尺二寸、十六。管,象凤翅,舜作也。夫箫管参差,所受各足,况之风物,咸察自然,故寄此二贤以明三籁之义。释在下文。

子游曰:敢问其方。#9

〔疏〕方,道衍也。虽闻其名,未解其义,故请三籁,其衍如何。子蔡曰: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

〔注〕大块者,元物也。夫噫气者,岂有物哉?气块然而自噫耳。物之生也,莫不块然而自生,则块然之体大矣,故遂以大块为名。〔疏〕大块者,造物之名,亦自然之称也。言自然之理通生万物,不知所以然而然。大块之中,噫而出气,仍名此气而为风也。

是唯元作,作则万窍怒旸。

〔注〕言风唯元作,作则万窍皆怒动而为声也。

〔疏〕是者,指此风也。作,起也。言此大风唯当不起,若其动作,则万殊之穴皆鼓怒旸叫也。

而独不闻之参参#10乎?

〔注〕长风之声。

山林之畏佳,

〔注〕大风必所扇动也。

〔疏〕参参,长风之声。畏佳,扇动之貌。而寥参清吹,击荡山林,遂使树木枝条,畏佳扇动。世皆共堵,汝独不闻之耶?下文云。

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析,似圈,似臼,似佳者,似污者;

〔注〕此略举众窍之所似。

〔疏〕案穴,树孔也,析,柱头木也,今之斗樯是也。圈,畜兽阑也。木既百围,穴亦奇众,故或似人之江鼻,或似兽之阑圈,或似人之耳孔,或似舍之析楷,或佳曲而拥肿,或污下而不平。形势元穷,略陈此八事。亦由世问万物,种类不同,或丑或妍,盖禀之造化。

激者,搞者,叱者,吸者,叫者,让者,完者,咬者,

〔注〕此略举众#11窍之声殊。

〔疏〕激者,如水湍激声也。请者,如箭镞头孔声。叱者,咄声也。吸者,如呼吸声也。叫者,如叫呼声也。谚者.’哭声也。突者,深也。若深谷然。咬者,哀切声也。略举树穴,即有八种;风吹木窍,还作八声。亦由人禀分不同,种种差异,率性而动、莫不均齐。假令小大夭寿,未足以相倾。

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嚼。泠#12风射小和,飘风则大和,

〔注〕夫声之官商虽千变万化,唱和大小,莫不称其所受而各当其分。

〔疏〕泠,小风也。飘大风也。于吗,皆是风吹树动,前后相随之声也。故泠泠清风,和声即小;暴疾飘风,和声即大;各称所受,曾无胜劣,以况万物禀气自然。

厉风济则众窍为虚。

〔注〕济,止也。烈风作则众窍实,及其止则众窍虚。虚实虽异,其於各得则同。

〔疏〕厉,大也,列也。济,止也。言大风止则众窍虚,及其动则众窍实。虚实虽异,各得则同耳。况四序盈虚,二仪生杀,既元心於亭毒,岂有意於虔刘。

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13乎?

〔注〕调调刁刁,动摇貌也。言物声既异,而形之动摇亦又不同也。动虽不同,其得齐一耳,岂调调独是而刁刁独非乎。

〔疏〕而,汝也。调调刁刁,动摇之貌也。言物形既异,动亦不同,虽有调刁之殊,而终元是非之异。况盈虚聚散,生死穷通,物理自然,不得不尔,岂有是非臧否於其问哉。

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

〔疏〕地籁则窍穴之徒,人籁则箫管之类,并皆眼见,此则可知。唯天籁深玄,卒难顿悟,敢陈庸,昧请次所疑。

子景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

〔注〕此天籁也。夫天籁者,岂复别有一物哉?即众窍比竹之属,接乎有生之类,会而共成一天耳。无既无矣,则不能生有;有之未生,又不能为生。然则生生者谁哉?块然而自生耳。自生耳,非我生也。我既不能生物,物亦不能生我,则我自然矣。自己而然,则谓之天然。天然耳,非为也,故以天言之。以天言之,所以明其自然也,岂苍苍之谓哉。而或者谓天籁役物使从己也。夫天且不能自有,况能有物哉。故天也者,万物之总名也,莫适为天,谁主役物乎?故物各自生而元所出焉,此天道也。

〔疏〕夫天者,万物之总名,自然之别称,岂苍苍之谓哉。故夫天籁者,岂别有一物邪?即此竹众窍接乎有生之类是尔。寻夫生生者谁乎,盖元物也。故外不待乎物,内不资乎我,块然而生,独化者也。是以郭注云,自己而然,则谓之天然。故以天然言之者,所以明其自然也。而言吹万不同。且风唯一体,窍乃万殊#14,虽复大小不同,而各称所受,咸率自知,岂藉他哉。此天籁也。故知春生夏长,目视耳听,近取诸身,远托诸物,皆不知其所以,悉莫辨其所然。使其自己,当分各足,率性而动,不由心智,所谓亭之毒之,此天籁之大意者也。

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注〕物皆自得之耳,谁主怒之使然哉。此重明天籁也。

〔疏〕自取,由自得也。言风窍不同,形声乃异,至於各自取足,未始不齐,而怒动为声,谁使之然也。欲明群生纠纷,万象参差,分内自取,未尝不足,或飞或走,谁取其然,故知鼓之怒之,莫知其宰。此则重明天籁之义者也。

大知闲闲,小知问问;

〔注〕此盖知之不同。

〔疏必闲闲,宽裕也。问问,分别也。夫智惠宽大之人,率性虚淡,元是元非;小智狭劣之人,性灵褊促,有取有拾#15。故问隔而分别;元是元非,故闲暇而宽裕也。

大言炎炎,小言詹詹。

〔注〕此盖言语之异。

〔疏〕炎炎,猛烈也。詹詹,词费也。夫诠理大言,由如猛火炎燎原野,清荡元遗。儒墨小言,滞於竞办,徒有词费,元益教方。

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

〔注〕此盖寤寐之异。

〔疏〕凡鄙之人,心灵驰躁,耽滞前境,无得暂停。故其梦寐也,魂神妄缘而交接;其觉悟也,则形质开朗而取染也。

与接为构,日以心斗。缦者,窖者,密者。

〔注〕此盖交接之异。

〔疏〕构,合也。害,深也,今穴地藏谷是也。密,隐也。交接世事,构合根尘,妄心既重,渴日不足,故惜彼寸阴,心与日斗也。其运心逐境,情性万殊,略而言之,有些三别也。

小恐惴惴,大恐缦缦。

〔注〕此盖恐悸之异。

〔疏〕惴惴,休惕也。缦缦,沮丧也,夫境有违从,而心怛忧度,虑其不遂,恐惧交怀。是以小恐惴栗而休惕,大恐宽暇而沮丧也。

其发若机括,其司是非之谓也;

〔疏〕机,弩牙也。括,箭括也。司,主也。言发心逐境,速如箭括;役情拒害,猛若弩牙。唯主意是非,更元他谓也。

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

〔注〕此盖动止之异。

〔疏〕诅,祝也。盟,誓也。言役意是非,由如祝诅,留心取境,不异誓盟。坚守确乎,情在胜物。

其杀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

〔注〕其衰杀日消有如此者。

〔疏〕夫素秋摇落,玄冬肃杀,物景贸迁,骤如交臂,愚惑之类,岂能觉邪。唯争虚妄是非,诅知日新消毁,人之衰老,其状例然。

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

〔注〕其溺而遂往有如此者。

〔疏〕滞溺於境,其来已久,所为之事,背道乖#16真。欲使复命还原,元由可政。

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17也;

〔注〕其厌没於欲,老而愈洫,有如此者。

〔疏〕厌,没溺也。类倒之流,厌没於欲,惑情坚固,有类缄绳。岂唯壮年纵恣,抑乃老而愈洫。

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

〔注〕其利息轻祸,阴结遂志,有如此者。

〔疏〕莫,元也。阳,生也。耽滞之心,邻乎死地,欲使反於生道,元由得之。

喜怒哀乐,虑叹变恕,姚佚启态;

〔注〕此盖性情之异者。

〔疏〕几品愚迷,则#18执违顺,顺则喜乐,违则哀怒。然哀乐则重,喜怒则轻。故喜则心生惧悦,乐则形於舞祚。怒则当时瞋恨,哀则举体悲号,虑则所度未来,叹则咨嗟已往,变则改易旧事,愁则屈伏不伸,姚则轻浮躁动,佚则奢华纵放,启则开张情欲,态则娇淫妖冶。众生心识,变转元穷,略而言之,有此十二。审而察之,物情斯见矣。

乐出虚,蒸成菌。

〔注〕此盖事变之异也。自此以上,略举天籁之元方;自此以下,明无方之自然也。物各自然,不知所以然而然,则形虽弥异,其#19然弥同也。

〔疏〕夫箫管内虚,故能出於雅乐;湿暑气蒸,故能生成朝菌。亦犹二仪万物,虚假不真,从元生有,例如菌乐。浮幻若是,喜怒何施。

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

〔注〕日夜相代,代故以新也。夫天地万物,变化日新,与时俱往,何物萌之哉?自然而然耳。

〔疏〕日昼月夜,轮转循环,更相递代,互为前后。推求根绪,莫知其状者也。

已乎已乎。日一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

〔注〕言其自生。

〔疏〕已,止也。推求日夜,前后难知,起心虞度,不如止息。又重推旦暮,覆察昏明,亦莫测其所由,固不知其端绪。欲明世问万法,虚妄不真,推求生死,即体皆寂。故《老经》云,迎之不见其首,随之而不见其后,理由若此。

非彼元我,非我元所取。是亦近矣,

〔注〕彼,自然也。自然生我,我自然生。故自然者,即我之自然,岂远之哉。

〔疏〕彼,自然也。取,禀受也。若非自然,谁能生我?若元有我,谁禀自然乎?然我则自然,自然则我,其理非远,故日是亦近矣。

而不知其所为使。

〔注〕几物云云,皆自尔耳,非相为使也,故任之而理自至矣。

〔疏〕言我禀受自然,其理已具。足行手捉,耳听目视,功能御用,各有司存。亭之毒之,非相为使,元劳措意,直置任之。

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

〔注〕万物万情,趣舍不同,若有#20真宰使之然也。起索真宰之吠进,而亦终不得,则明物皆自然,元使物然也。

〔疏〕夫肢体不同,而御用各异,似有真性,竟元宰主。映进攸肇,从何而有?

可行己信,

〔注〕今夫行者,信己可得行也。

〔疏〕信己而用,可意而行,天机自张,率性而动,自济自足,岂假物哉。

而不见其形,

〔注〕不见所以得行之形。

〔疏〕物皆信己而行,不见信可行之貌者也。

有情而元形。

〔注〕情当其物,枚形不别见也。

〔疏〕有可行之情智,元信己之形质。

百骸,九窍,六藏,赅而存焉,

〔注〕付之自然,而莫不皆存也。

〔疏〕百骸,百骨节也。九窍,谓眼耳鼻舌口及下二漏也。六藏,六腑也,谓大肠小肠膀胱三焦也。藏,谓五脏,肝心脾肺肾也。赅,备也。言体骨在外,藏腑在内,窍通内外。备此三事以成一身,故言存。

吾谁与为亲?

〔注〕直自#21存耳。

汝皆悦之乎?其有私焉?

〔注〕皆悦之,则是所私也。有私则不能赅而存矣,故不悦而自存,不为而自生也。

〔疏〕言夫六根九窍,俱是一身,岂有亲疏,私存爱悦。若有心爱悦,便是有私。身而私之,理在不可。莫不任置,自有司存。於身既然,在物亦尔。

如是皆有为臣妾乎?

〔注〕若皆私之,则志过其分,上下相冒,而莫为臣妾矣。臣妾之才,而不安臣妾之任,则失矣。故知君臣上下,手足外内,乃天理自然,岂直人之所为哉。

〔疏〕臣妾者,士女之饯职也。且人之一身,亦有君臣之别,至如见色则目为君而耳为臣,行步则足为君手为臣也。斯乃出自天理,岂人之所为乎。非关系意亲疏,故为君臣也。《郭注》云,时之所贤者为君,才不应世者为臣。治国治身,内外元异。

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

〔注〕夫臣妾但各当其分耳,未为不足以相治也。相治者若手足耳目,四肢百体,各有所司而更相御用也。

〔疏〕夫臣妾御用,各有职司,知#22手执脚行,当分自足,岂为手之不足而脚为行乎?盖天几自张,无心相为励而治理之也,举比手足,诸事可知也。

其递相为君臣乎?

〔注〕夫时之所贤者为君,才不应世者为臣。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卑,首自在上,足自居下,岂有递哉。虽无错於当而铃自当也。

〔疏〕夫首自在上,足自居下;目能视色,耳能听声。而用拾有时,故有贵贱。岂措情於上下,而递代为君臣乎?但任置元心而叉自当也。

其有真君存焉?

〔注〕任之而自尔,则非伪也。

〔疏〕直置忘怀,元劳措意,此即真君妙道,存乎其中矣。又解:真君即前之真宰也。言取拾之心,青黄等色,本元自性,缘合而成,不自不他,非元非有,故假设疑问,以明元有真君也。

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

〔注〕凡得真性,用其自为者,虽复皂隶,犹不顾毁誉而自安其业。故知与不知,皆自若也。若乃开希幸之路。以下冒上,物丧其真,人忘其本,则毁誉之问,俯仰失错也。

〔疏〕夫心境相感,欲染斯兴。是以求得称情,即谓之为益;如其不得,即谓之为损。斯言凡情迷执,有得丧以樱心;道智观之,元损益於其真性者也。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

〔注〕言性各有分,故知者守知以待终,而愚者抱愚以至死,岂有能中易其性者也。

〔疏〕夫察受形性,各有涯量,不可改愚以为智,安得易丑以为妍。是故形性一成,终不中途亡失,适可守其分内,待尽天年矣。

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

〔注〕群品云云,逆顺相交,各信其偏见而恣其所行,莫能自反。此比#23众人之所悲者,亦可悲矣。而众人未尝以此为悲者,性然故也。物各性然,又何物足悲哉。

〔疏〕刃,逆也。靡,顺也。群品云云,说情逐境。境既有逆有顺,心便执是执非。行有终年,速如驰;骤唯知责境,曾元止息。格量物理,深可悲伤。

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

〔注〕夫物情元极,知足者鲜。故得此#24不止,复逐於彼。皆疲役终身,未厌其志,死而后已。故其成功者元时可见也。

〔疏〕夫物浮竞,知足者稀,故得此不休,复逐於彼。所以终身疲役,没命食残,持影系风,功成何日。

莆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

〔注〕凡物各以所好役其形骸,至于疢困莆然。不知所以好此之归趣云何也。

〔疏〕莆然,痕顿貌也。而所好情笃,劳役心灵,形魂归弊,莆然困苦。直以信心,好此食竞,责其意谓,亦不知所归。愚痴之甚,深可哀欺。

人谓之不死,奚益。

〔注〕言其实与死同。

〔疏〕奚,何也。耽滞如斯,困而不已,有损行业,元益神气,可谓虽生之日犹死之年也。

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

〔注〕言其心形并驰,困而不反,比於凡人所哀,则此真哀之大也。然凡人未尝以此为哀,则凡所哀者,不足哀也。

〔疏〕然,由知此也。念念迁移,新新流谢,其化而为老,心识随而昏昧,形神俱变,故谓与之然。世之悲哀,莫此甚也。

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注〕凡此上事,皆不知其所以然而然,故日芒也。今夫知者皆不知所以知而自知矣,生者不知所以生而自生矣。万物虽异,至於生不由知,则未有不同者也,故天下莫不芒也。

〔疏〕芒,昧合也。言凡人在生,芒昧如是,举世皆惑,岂有一人不昧者。而庄子体道真人,智用明达,俯同尘俗,故云而我独芒。郭注稍乖,今不依用。

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元师乎?

〔注〕夫心之足以制一身之用者,谓之成心。人自师其成心,则人各自有师矣。人各自有师,故付之而自当。

〔疏〕夫域情滞着,执一家之偏见者,谓之成心。,夫随顺封执之心,师之以为准的,世皆如此,故谁独元师乎。

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与有焉。

〔注〕夫以成代不成,非知也,心合得耳。故愚者亦师其成心,未肯用其所谓短而合其所谓长者也。

〔疏〕愚惑之类,坚执是非,何铃知他理长,代己之短,唯砍斥他为短,自取为长。如此之人,处处皆有,愚痴之辈,先豫其中。

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

〔注〕今日适越,昨日何由至哉?未成乎心,是非何由生哉?明夫是非者,群品之所不能元,故至人两顺之。

〔疏〕吴越路遥,铃须积旬方达,今朝发途,昨日何由至哉?欲明是非彼我,生自妄心。言心爻也未生,是非从何而有?故先分别而后是非,先造途而后至越。

是以元有为有。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奈何哉。

〔注〕理元是非,而或者以为有,此以元有为有也》。惑心已成,虽圣人不能解,故付之自若而不强知也。

〔疏〕夏禹,字文命,鲧子,启父也。《镒法》:泉源流通日禹,又云:受禅成功日禹。理元是非而惑者为有,此用元有为有也。迷执日久,惑心已成,虽有大禹神人,亦不令其解悟。庄生深怀慈救,独奈之何,故付之之自若,不强知之者也。

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

〔注〕各有所说,故异於吹。

〔疏〕夫名言之与风吹,皆是声法,而言者铃有诠辨,故日有言。

其所言者特未定也。

〔注〕我以为是而彼以为非,彼之所是,我又非之,故未定也。未定也者,由彼我之情偏。

〔疏〕虽有此言,异於风吹,而咸言我是,素日彼非。既彼我情偏,故独未定者也。

果有言邪?

〔注〕以为有言邪?然未足以有所定。

其未尝有言邪?

〔注〕以为元言邪?则据己已有言。

〔疏〕果,次定也。此以为是,彼以为非,此以为非,而彼以为是。既而是非不定,言何所诠。故不足称定有言也。然彼此偏见,各执是非,据己所言,故不可以为元言也。

其以为异於毂音,亦有辩乎,其元辩乎?

〔注〕夫言与谷音,其致一也,有辫元辫,诚未可定也。天下之情不铃同而所言不能异,故是非纷纭,莫知所定。

〔疏〕辫,别也。鸟子欲出卯中而吗,谓之毂音也,言亦带壳曰壳。夫彼此偏执,不定是非,亦何异毂鸟之音,有声无辫。故将言说异於毂音者,恐未足以为别者也。

道恶乎隐而有真伪?

〔疏〕恶乎,谓於何也。虚通至道,非真非伪,於何逃匿而真伪生焉?

言恶乎隐而有是非?

〔注〕道焉不在。言何隐蔽而有真伪,是非之名纷然而起?

〔疏〕至教至言,非非非是,於何隐蔽,有是有非者哉?

道恶乎往而不存?

〔注〕皆存。

〔疏〕存,在也。陶铸生灵,周行不殆,道元不偏,于何不在乎。所以在伪在真而非真非伪也。

言恶乎存而不可?

〔注〕皆可。

〔疏〕玄道真言,隋物生杀,何往不可而言隐邪?故可是可非,而非非非是者也。

道隐於小成,

〔疏〕小成者,谓仁义五德,小道而有所成得者,谓之小成也。世薄时浇,唯行仁义,不能行於大道,故言道隐於小成,而道不可隐也。故老君云,大道废,有仁义。

言隐於荣华。

〔注〕夫小成荣华,自隐於道,而道不可隐。则真伪是非者,行於荣华而止於实当,见於小成而灭於大全也。

〔疏〕荣华者,谓浮辩#25辞,华美之言也。只为滞於华辩,所以蔽隐至言。所以《老君经》云,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故有儒墨之是非,

〔疏〕昔有郑人名缓,学於求#26氏之地,三年艺成而化为儒。儒者祖迷尧舜,宪章文武,行仁义之道,辫尊卑之位,故谓之儒也。缓弟名翟,缓化其弟,遂成於墨。墨者,禹道也。尚贤崇礼,俭以兼爱,摩顶至踵以救苍生,此谓之墨也。而缓翟二人,亲则兄弟,各执一教,更相是非。缓恨其弟,感激而死。然彼我是非,其来久矣。争竞之甚,起自二贤,故指此二贤为乱群之帅。是知道丧言隐,方督是非。

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

〔注〕儒墨更相是非,而天下皆儒墨也。故百家并起,各私所见,而未始出其方也。

〔疏〕天下莫不自以为是,以彼为非,彼亦与汝为非,自以为是。故各用己是是彼非,各用己非非彼是。

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

〔注〕夫有是有非者,儒墨之所是也;元是元非者,儒墨之所非也。今欲是儒墨之所非而非儒墨之所是者,乃欲明元是元非也。欲明元是元非,则莫若还以儒墨反覆相明。反覆相明,则所是者非是而所非者非非矣。非非则元非,非是则元是。

〔疏〕世皆以他为非,用己为是。今欲翻非作是,翻是作非者,元过还用彼我,反覆相明。反覆相明,则所非者非非则元非,所是者非是则元是。元是则元非,故知是非皆虚妄耳。

物元非彼,物元非是。

〔注〕物皆自是,故元非是;物皆相彼,故元非彼。元非彼,则天下元是矣;元非是,则天上元彼矣。元彼元是,所以玄同也。

〔疏〕注曰,物皆自是,故元非是,物皆相彼,故元非彼。元非彼也,则天下元是矣;元非是也,则天下元彼矣。元彼元是,所以玄同。此注理尽,元劳别释。

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

〔疏〕自为彼所彼,此则不自见,自知己为是,便则知之;物之有偏也,例皆如是。若审能见他见自,故元是元非也。

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

〔注〕夫物之偏也,皆不见彼之所见,而独自知其所知。自知其所知,则自以为是。自以为是,则以彼为非矣。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相因而生者也。

〔疏〕夫彼对於此,是待於非,文家之大体也。今言彼出於是者,言约理微,举彼角势也;欲示举彼明此,举是明非也。而彼此是非,相因而有,推求分析,即体皆空也。

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

〔注〕夫死生之变,犹春秋冬夏四时行耳。故死生之状虽异,其於各安所遇,一也。今生者方自谓生为生,而死者方自谓生为死,则元生矣。生者方自谓死为死,而死者方自谓死为生,则元死矣。元生元死,元可无不可,故儒墨之辫,吾所不能同也;至於各冥其分,吾所不能异也。

〔疏〕方,方将也。言彼此是非,无异生死之说也。夫生死交谢,由寒暑之递迁。而生者以生为生,死者将生为死,亦如是者以是为是,而非者以是为非。故知因是而非,因非而是一因非而是,则元是矣二,因是而非,jlJ元非矣。是以元是元非,元生元死,元可元不可,何彼此之论乎。

是以圣人不由,而服之于天,亦因是也。

〔注〕夫怀豁者,因天下之是非而自无是非也。故不由是非之途而是非无患不当者,直明其天然而元所夺故也。

〔疏〕天,自然也。圣人达悟,不由是得非,直置虚凝,照以自然之智。只因此是非而得元非元是,终不夺有而别证无。

是亦彼也,

〔注〕我亦为彼所彼。

彼亦是也。

〔注〕彼亦自以为是。

〔疏〕我自以为是,亦为彼之所非;我以彼为非,而彼亦以自为是也。

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

〔注〕此亦自是而非彼,彼亦自是而非此,此与彼各有一是一非於体中也。

〔疏〕此既自是,彼亦自是;此既非彼,彼亦非此;故各有一是,各有一非也。

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

〔注〕今欲谓彼为彼,而彼复自是;欲谓是为是,而是复为彼所彼;故复是有无,未果定也。

〔疏〕夫彼此是非,相待而立,反覆推讨,举体浮虚。自以为是,此则不无;为彼所彼,此则不有。有无彼此,未可次定。

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

〔注〕偶,对也。彼是相对,而圣人两顺之。故无心者与物冥,而未尝有对於天下也。枢,要也。#27此居其枢要而会其玄极,以应夫无方也。

〔疏〕偶,对也。枢,要也。体夫彼此俱空,是非两幻,凝神独见而无对於天下者,可谓会其玄极,得道枢要也。前则假问有无,待夺不定;此则重明彼此,当体自空。前浅后深,所以为次也。

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

〔注〕夫是非反覆,相寻无穷,故谓之环。环中,空矣;今以是非为环而得其中者,无是无非也。无是无非,故能应夫是非。是非无穷,故应亦无穷。

〔疏〕夫绝待独化,道之本始,为学之要,故谓之枢。环者,假有二窍;中者,真空一道。环中空矣,以明无是无非。是非无穷,故应亦无穷也。

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

〔注〕天下莫不自是而莫不相非,故一是一非,两行无穷。唯涉空得中者,旷然无怀,乘之以游也。

〔疏〕夫物莫不自是,故是亦一无穷;莫不相非,故非亦一无穷。唯彼我两忘,是非双遣,而得环中之道者,故能大顺苍生,乘之游也。

故曰莫若以明。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

〔疏〕指,手指也。马,戏筹也。喻,比也。言人是非各执,彼我异情,故用己指比他指,即用他指为非指;复将他指比汝指,汝指於他指覆为非指矣。指义既尔,马亦如之。所以诸法之中独举指者,欲明近取诸身,切要无过於指,远托诸物,胜负莫先於马,故举二事以况是非。

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注〕夫自是而非彼,彼我之常情也。故以我指喻彼指,则彼指於我指独为非指矣。此以指喻指之非指也。若复以彼指还喻我指,则我指於彼指复为非指矣。此以#28非指喻指之非指也。将明无是无非,莫若反覆相喻。反覆相喻,则彼之与我,既同於自是,又均於相非。均於相非,则天下无是,同於自是,则天下无非。何以明其然邪?是若果是,则天下不得复#29有非之者也。非若果非,亦#30不得复有是之者也。今是非无主,纷然骰乱,明此区区者各信其偏见而同於一致耳。仰观俯察,莫不皆然。是以至人知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故浩然大宁,而天地万物各当其分,同於自得,而无是无非也。

〔疏〕天地虽大,一指可以蔽之;万物虽多,一马可以理尽。何以知其然邪?今以彼我是非反覆相喻,则所是者非是,所非者非非。故知二仪万物,无是无非者也。

可乎可,

〔注〕可於已者,即谓之可。

不可乎不可。

〔注〕不可於己者,即谓之不可。

〔疏〕夫理无是非,而物有违顺,故顺其意者则谓之可,乖其情者则谓之不可。违顺既空,故知可不可皆妄也。

道行之而成,

〔注〕无不成也。

〔疏〕大道旷荡,亭毒含灵,周行万物,无不成就。故在可成於可,而不当於可;在不可成不可,亦不当於不可也。

物谓之而然。

〔注〕无不然也。

〔疏〕物情斯倒,不达违从,虚计是非,妄为然不。

恶乎然?然於然。恶乎不然?不然於不然。

〔疏〕心境两空,物我双幻,於何而有然法,遂执为然?於何不然为不然也?

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

〔注〕各然其所然,各可其所可。

〔疏〕物情执滞,触境皆迷,必固为有然,必固谓有可,岂知可则不可,然则不然耶。

无物不然,无物不可。

〔疏〕群品云云然,可其所见。皆然其所然,可其所可。

故为是举进与楹,厉与西施,恢恑橘怪,道通为一。

〔注〕夫筵横而楹纵,厉丑而西施好。所谓齐者,岂必齐形状,同规矩哉。故举纵横好丑,恢恑橘怪,各然其所然,各可其所可,则理虽万殊而性同得,故曰道通为一也。

[疏〕为是义故,略举八事以破之。筵,屋梁也。楹,舍柱也。病丑人也。西施,吴王美姬也。恢者,宽大之名。恑者,奇变之称。橘者,矫诈之心。怪者,妖异之物。夫纵横美恶,物见所以万殊;世情用之为倾侧#31。故有是非#32不可,迷执其分。今以玄道观之,本来无二,是以妍丑之状万殊,自得之情惟一,故曰道通为一也。

其分也,成也;

〔注〕夫物或此以为散,而彼以为成。

〔疏〕夫物或於此为散,於彼为成,欲明聚散无怛,不可定执。此则於不二之理更举论端者也。

其成也,毁也。

〔注〕我之所谓成而彼或谓之毁。

〔疏〕或於此为成,於彼为毁。物之涉用,有此不同,则散毛成毡,伐木为舍等也。

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

〔注〕夫成毁者,生於自见而不见彼也。故无成与毁,犹无是与非也。

〔疏〕夫成毁是非,生於偏滞者也。既成毁不定,是非无主,故无成毁,通而一之。

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

〔疏〕寓,寄也。庸,用也。唯当达道之夫,凝神玄鉴,故能去彼二偏,通而为一。为是义故,成功不处,用而忘用,寄用群才也。

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

〔注〕夫达者无滞於一方,故忽然自忘,而寄当於自用。自用者,莫不条畅而自得也。

〔疏〕夫有夫至功而推功於物,驰驭亿兆而寄用群才者,其惟圣人乎。是以应感无心,灵通不滞,可谓冥真体道,得玄珠於赤水者也。

适得而几矣。

〔注〕几,尽也。至理尽於自得也。

〔疏〕几,尽也。夫得者,内不资於我,外不资於物,无思无为,绝学绝待,适尔而得,盖无所由,与理相应,故能尽妙也。

因是已。

〔注〕达者因而不作。

〔疏〕夫达之士,无作无心,故能因是非而无是非,循彼我而无彼我。我因循而已,岂措情哉。

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

〔注〕夫达者之因是,岂知因为善而因之哉?不知所以因而自因耳,故谓之道也。

〔疏〕已而者,仍前生后之辞也。夫至人无心,有感斯应,譬彼明镜,方兹虚谷,因循万物,影响苍生,不知所以然,不知所以应,岂有情於臧否而系於利害者乎。以法因人,可谓自然之道也。

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

〔疏〕夫玄道妙一,常湛以#33然,非由心智谋度而后不二。而愚者劳役神明邂逅言辩而求一者,与彼不一无一异矣,不足类#34也。不知至理,理自混同,岂俟措心,方称不二耶。

谓之朝三。

〔疏〕此#35起譬也。

何谓朝三?狙公赋芋,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

〔注〕夫达者之於一,岂劳神哉?若劳神明於为一,不足赖也,与彼不一者无以异矣。亦同众狙之惑,因所好而自是也。

〔疏〕此解譬也。狙,欐猴也。赋,付与也。芋,橡子也,似栗而小也。《列子》曰:宋有养狙老翁,善解其意,戏狙曰:五伟与汝芋,朝三暮四,足乎?众狙皆起而怒。又曰:我与汝朝四而暮三,足乎?众狙皆伏而喜焉。朝三暮四,朝四暮三,其於七数,并皆是一。名既不亏,实亦无损,而一喜一怒,为用愚迷。此亦同其所好,自以为是。亦犹劳役心虑,辩饰言词,混同万物以为其一因以为一者,亦何异众狙之惑耶。

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均,

〔注〕莫之偏任,故付之自均而止也。

〔疏〕天均者,自然均平之理也。夫达道圣人,虚怀不执,故能和是於无是,同非於无非,所以息智乎均平之乡,休心乎自然之境也。

是之谓两行。

〔注〕任天下之是非。

〔疏〕不离是非而得无是非,故谓之两行。

南华真经注疏卷之二竟

#1赵谏议本无『解』字。

#2王孝鱼依上句例补『为』字。

#3四库本『寞』作『漠』,浙江书局本寂寞作宝莫。

#4赵本『无心而自得』作『无心自得』。

#5世德堂本,四库本门『二』作『一』。

#6浙江书局本『几』作『机』,下同。

#7世德堂本、四库本『有』均作『见』。

#8王孝鱼认为『人』字依注文当删。

#9原作『芳』依四库本及上下文改作『方』。

#10《阙误》引李氏本『参』作『飕』。

#11原作『异』,依四库本及上注文改作『众』。

#12原作『玲』,诸本皆作『泠』,故改正,下疏文『冷』均作『泠』。

#13世德堂本及卢校『刁刁』作『刀刀』,下注及疏文并同。

#14原作『珠』,依郭庆藩引文及上下文改作『殊』。

#15王孝鱼依下句例补『有取有舍』句。

#16原作『乘』,今依郭庆藩引文改作『乖』。

#17《阙误》引江南古藏本『洫』作『溢』。

#18郭庆藩引文改『则』作『耽』。

#19世德堂本『其』作『自』。

#20赵本『若有』作有『若』。

#21赵本『自』作『目』。

#22郭庆藩引文改『知』作『如』。

#23#24依宋本、世德堂本及四库本分别改『皆』为『比』,改『止』为『此』

#25郭庆藩引文『辩』下有『之』字。

#26王孝鱼依《渔父篇》改『求』作『裘』。

#27『柜要也』三字依四库本及上下文补。

#28『以』,原作『亦』,依宋本、四库本改。

#29『复』,原作『彼』,依宋本、四库本改。

#30王孝鱼认为当依焦汰本『亦』上补『则天下』。

#31郭庆藩引文『倾侧』作斗颠倒』。

#32郭庆藩引文『非』字下有『可』字。

#33郭庆藩引文『以』作『凝』。

#34王孝鱼以下注文改『类』为『赖』。

#35原作『比』,今依郭庆藩引文及文意改正。

南华真经注疏卷之一

南华真经注疏卷之一

河南郭象注唐西华法师成玄英疏

内篇逍遥游第一

〔注〕夫小大虽殊,而放於自得之场,则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当其分,逍遥一也,岂容胜负於其问哉。

北冥有鱼,其名为馄。馄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疏〕淇,犹海也,取其淇漠无涯,故为之淇。束方朔《十洲记》云:淇海无风而洪波百丈。巨海之内,有此大鱼,欲明物性自然,故标为章首。《玄中记》云:束方有大鱼焉,行者一日。过鱼头,七日过鱼尾;产三日,碧海为之变红。故知大物生於大处,岂独北淇而已。

化而为乌,其名为鹏。

〔注〕鹏馄之实,吾所未详也。夫庄子之大意,在乎逍遥游放,无为而自得,故极小大之政以明性分之适。达观之士,宜要其会归而遗其所寄,不足事事曲与生说。自不害其弘旨,皆可略之#1。

〔疏〕夫四序风驰,三光电巷,是以负山岳而拾故,揭舟壑以趋新。故化鱼为乌,欲明变化之大理也。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心

〔疏〕鱼论其大,以表头尾难知;乌言其背,亦示修短叵测。故下文云未有知其修者也。鼓怒翅翼,奋迅毛衣,既欲搏风.’方将击水。遂乃断绝云气;背负青天,骞书翱翔,凌摩雷汉,乘阴布影,若天涯之降行云也。

是乌也,海运则将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注〕非瞑海不足以运其身,非九万里不足以负其翼。此岂好奇哉?直以大物叉自生於大处,大处亦铃自生此大物,理固自然,不患其失,又何措心於其闲哉。

〔疏〕运,转也。是,指斥也。即此鹏乌,其形重大,若不海中运转,无以自致高升,皆不得不然,非乐然也。且形既迁革,情亦随变。昔日为鱼,涵泳北海;今时作乌,腾书南淇;虽复升沉性殊,逍遥一也。亦犹死生聚散,所遇斯适,千变万化,未始非吾。所以化鱼为乌,自北租南者,为是凌虚之物,南即启明之方;鱼乃滞溺之虫,北有#2幽冥之地;欲表向明背阁,拾滞求进,故举南北鸟鱼以示为道之径耳。而大海洪川,原夫造化,非人所作,故日天池也。

《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於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注〕夫翼大则难举,故搏扶摇而后能上,九万里乃足自胜耳。既有斯翼,岂得次然而起,数仞而下哉。此皆不得不然,非乐然也。

去以六月息者也。

〔注〕夫大乌一去半岁,至天池而息;小鸟一飞半朝,枪榆枋而止。此比所能则有问矣,其於适性一也。

〔疏〕姓齐,名谐,人姓名也。亦言书名也,齐国有此徘#3谐之书也p志,记也。击,打也。搏,斗也。扶摇,旋风也。齐谐所着之书,多记怪异之事,庄生引以为证,明己所说不虚。大鹏既将适南淇,不可次然而起,所以举击两翅,动荡三千,跟路而行,方能离水。然后缭戾宛转,鼓怒徘徊,风气相扶,摇动而上。涂经九万,时隔半年,从容志满,方言憩止。适足而已,岂惜情乎哉。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注〕此皆鹏之所凭以飞者耳。野马者,游气也。

〔疏〕《尔雅》云:邑外曰郊,郊外日牧,牧外日野。□此言青春之时,阳气发动,遥望薮泽之中,犹如奔马,故谓之野马也。扬土日尘,尘之细者日埃。天地之问,生物气息更相吹动以举於鹏者也。夫四生杂杳,万类参差,形性不同,资待宜异。故鹏鼓乖天之翼,托风气以逍遥;蜩张次起之翅,枪榆枋而自得。斯皆率性而动,禀之造化,非有情於遐迩,岂措意於骄矜。□体斯趣者,於何而语夸企乎。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元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4若是则#5己矣。

〔注〕今观天之苍苍,竟未知便是天之正色邪,天之为远而无极邪。鹏之自上以视地,亦若人之自此视天。则止#6而图南矣#7言,鹏不知道里之远近,趣足以自胜而逝。

〔疏〕仰视圆穹,甚为迢递,碧空高远,算#8数无穷,苍苍茫昧,岂天正色。然鹏处中天,人居下地,而鹏之俯视,不异人之仰观。人既不辨天之正色,鹏亦诅知地之远近。自胜取足,适至南淇,鹏之图度,止在於是矣。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元力。覆杯水於助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

〔注〕此皆明鹏之所以高飞者,翼大故耳。夫质小者所资不待大,则质大者所用不得小矣。故理有至分,物有定极,各足称事,其济一也。若乃失乎忘生之主#9而营生於至当之外,事不在#10力,动不称情,则虽乘天之翼不能无穷,次起之飞不能无困矣。

〔疏〕且者假借,是聊略之辞。夫者开#11发,在语之端绪。积,聚也。厚,深也。杯,小器也。劲,污陷也,谓堂庭拗陷之地也。芥,草也。胶,黏也。此起譬也。夫翻覆一杯之水於劲污堂地之问,将草叶为舟,则浮泛靡滞;若还用杯为舟,理铃不可。何者?水浅舟大,则黏地不行故也。是以大舟必须深水,小芥不待洪流,苟其大小得宜,则物皆逍遥。

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元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

〔疏〕此合喻也。夫水不深厚,则大舟不可载浮;风不崇高,大翼无由凌汉。是以小乌半朝,央起枪#12榆#13之上;大鹏九万,飘风鼓扇其下也。

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天关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注〕夫所以乃今将图南者,非其好高而慕远也,风不积则夭板不通故耳。此大鹏之逍遥也。

〔疏〕培,重也。夭,折也。板,塞也。初赖扶摇,故能升书;重积风吹,然后飞行。既而上负青天,下乘风脊,一凌霄汉#14,至六月方止。网罗不逮,毕弋无侵,折塞之祸,於何而至。良由资待合宜,自致得所,逍遥南海,不亦宜乎。

蜩与鸯鸠笑之曰:我央起而飞,枪榆枋#15,时则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

〔注〕苟足於其性,则虽大鹏无以自贵於小乌,小乌无羡於天池,而荣愿有余矣。故小大虽殊,逍遥一也。

〔疏〕蜩,蝉也,生七八月,紫青色,一名昭缭。膏鸠,鹊鸠也,即今之斑鸠是也。次,卒疾之貌。枪,集也,亦突也。枋,檀木也。控,投也,引也,穷也。奚,何也。之,适也。蜩鸠闻鹏乌之宏大,资风水以高飞,故嗤彼形大而劬劳,欣我质小而逸豫。且腾跃不过数仞,突检檀而柄集;时困不到前林,投地息而更起,逍遥适性,乐在其中。何须地经六月,途遥九万,跋涉辛苦,南适胡为。以小笑大,夸企自息而不逍遥者,未之有也。

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16然;适百里者,宿春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

〔注〕所适弥远,则聚粮弥多,故其翼弥大,则积气弥厚也。

〔疏〕适,往也。莽苍,郊野之色,遥望之不甚分明也。果然,饱貌也。往於郊野,来去三食,路既非遥,腹犹充饱。百里之行,路程稍远,春梼粮食,为一宿之备#17。适於千里之涂,路既迢遥,聚积三月之粮,方充往来之食。故郭注云,所适弥远,则聚粮弥多,故其翼弥大,则积气弥厚者也。

之二虫又何知。

〔注〕二虫,谓鹏蜩也。对大於小,所以均异趣也。夫趣之所以异,岂知异而异哉?皆不知所以然而自然耳。自然耳,不为也。此逍遥之大意。

〔疏〕郭注云,二虫,鹏蜩也;对大於小,所以均异趣也。且大鹏搏风九万,小乌次起榆枋,虽复远近不同,适性埤也。咸不知道里之远近,各取足而自胜,天机自张,不知所以。既无意於高卑,岂有情於优劣。逍遥之致,其在兹乎。而呼鹏为虫者,大《戴礼》云:束方鳞虫三百六十,应龙为其长;南方羽虫三百六十,凤皇为其长;西方毛虫三百六十,麒麟为其长;北方甲虫三百六十,灵龟为其长;中央躲虫三百六十,圣人为其长。通而为语,故名鹏为虫也。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注〕物各有性,性各有极,皆如年知,岂跋尚之所及哉。自此已下至于列子,历举年知之大小,各信其一方,未有足以相倾者也。然后统以无待之人,遗彼忘我,冥此群异,异方同得而我无功名。是故统小大者,无小无大者也;苟有乎小大,则虽大鹏之与斥鹧,宰官之与御风,同为累物耳。齐死生者,无死无生者也;苟有乎死生,则虽大桩之与媳蛄,彭祖之与朝菌,均於短折耳。故进於无小无大者,无穷者也;冥乎不死不生者,无极者也。若夫逍遥而系於有方,则虽放之使游而有所穷矣,未能无待也。

〔疏〕夫物受气不同,禀分各异,智则有明有暗,年则或短或长,故举朝菌冥灵、宰官荣子,皆如年智,岂企尚之所及哉。故知物性不同,不可强相希效也。

奚以知其然也?

〔疏〕奚,何也。然,如此也。此何以知年智不相及若此之县解#18耶?假设其问以生后答。

朝菌不知晦朔,媳蛄春秋,此小年也。

〔疏〕此答前问也。朝菌者,谓天时滞雨,於粪壤之上热蒸而生,阴湿则生,见日便死,亦谓之犬#19芝,生於朝而死於暮,故日朝菌。月终谓之晦,月旦谓之朔;假令逢荫,数日便萎,终不涉三旬,故不知晦朔也。媳蛄,夏蝉也。生於麦梗,亦谓之麦节,夏生秋死,故不知春秋也。菌则朝生暮死,蝉则夏长秋砠,斯言龄命短促,故谓之小年也。

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桩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疏〕冥灵大桩,并木名也,以叶生为春,以叶落为秋。冥灵生於楚之南,以二千岁为一年也。而言上古者,伏牺时也。大桩之木长於上古,以三万二千岁为一年也。冥灵五百岁而花生,大桩八千岁而叶落,并以春秋赊永,故谓之大年也。

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注〕夫年知不相及若此之悬也,比於众人之所悲,亦可悲矣。而众人未尝悲此者,以其性各有极也。苟知其极,则豪分不可相跋,天下又何所悲乎哉。夫物未尝以大欲小,而叉以小羡大故,举小大之殊各有定分,非羡欲所及,则羡欲之累可以绝矣。夫悲生於累,累绝则悲去,悲去而性命不安者,未之有也。

〔疏〕彭祖者,姓钱,名铿,帝颛顼之玄孙也。善养性,能调鼎,进雉羹於尧,尧封於彭城,其道可祖,故谓之彭祖。历夏经殷至周,年八百岁矣。特,独也。以其年长寿,所以声独闻於世。而世人比匹彭祖,深可悲伤;而不悲者,为彭祖禀性遐寿,非我气类,置之言外,不敢嗟伤。故知生也有涯,岂唯彭祖去己一毫不可企及,於是均桩菌,混彭殇,各止其分而性命安矣。

汤之问棘也是已。

〔注〕汤之问棘,亦云物各有极,任之则条畅,故庄子以所问为是也。

〔疏〕汤是帝誉之后,契之苗裔,姓子,名履,字天乙。母氏扶都,见白气贯月,感而生汤。丰下兑上,身长九尺。仕夏为诸侯,有圣德,诸侯归之。遭桀无道,囚於夏台。后得免,乃与诸侯同盟於景亳之地,会桀於昆吾之墟,大战於呜条之野,桀奔於南巢。汤既克桀,让天下於务光,务光不受。汤即位,乃都於亳,后改为商,殷开基之主也。棘者,汤时贤人,亦云汤之博士。《列子》谓之夏革,革棘声类,盖字之误也。而棘既是贤人,汤师事之,故汤问於棘,询其至道,云物性不同,各有素分,循而直往,固而任之。殷汤请益,深有玄趣,庄子许其所问,故云是已。

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馄。

〔疏〕修,长也。地以草为毛发,北方寒冱之地,草木不生,故名穷发,所谓不毛之地。馄鱼广阔数千,未有知其长者,明其大也。然淇海馄鹏,前文已出,如今重显者,正言前引《齐谐》,足为典实,今牵《列子》,再证非虚,郑重殷勤以成其义者也。

有乌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20,翼若垂天之云,搏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

〔疏〕鹏背宏巨,状若嵩华;旋风曲戾,犹如羊角。既而凌摩苍昊,遏绝云霄,鼓怒放畅,图度南海。故御寇《汤问篇》云:世岂知有此物哉?大禹行而见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坚闻而志之,是也。

且适南瞑也。斥钨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问,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

〔注〕各以得性为至,自尽为极也。向言二虫殊翼,故所至不同,或翱翔天池,或毕志榆枋,直各称体而足,不知所以然也。今言小大之辫,各有自然之素,既非跋慕之所及,亦各安其天性,不悲所以异,故再出之。

〔疏〕且,将也,亦语助也。斥,小泽也。鹧,雀也。八尺日仞。翱翔,犹嬉戏也。而鹤雀小乌,纵任斥泽之中,腾举踊跃,自得蓬蒿之内,故能嗤九万之远适,欣数仞之近飞。斯盖辫小大之性殊,论各足之不二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

〔注〕亦犹乌之自得於一方也。

〔疏〕故是仍前之语,夫是生后之词。国是五等之邦,乡是万二千五百家也。自有智数功效,堪莅一官;自有名誉着闻,比周乡党;自有道德弘博,可使南面,征成邦国,安有黎元。此三者,察分不同,优劣斯异,其於各足,未始不齐,视己所能,亦犹鸟之自得於一方。

而宋荣子犹然笑之。

〔注〕未能齐,故有笑。

〔疏〕子者,有德之称,姓荣氏,宋人也。犹#21然,如是。荣子虽能忘有,未能遣无,故笑。宰官之徒,滞於爵橡,虚淡之人,犹怀嗤笑,见如是所以不齐。前既以小笑大,示大者不夸;今则以大笑小,小者不企;而性命不安者,理未之闻也。

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

〔注〕审自得也。〔疏〕举,皆也。劝,励勉也。沮,怨丧也。荣子率性怀道,警然超俗,假令世皆誉赞,亦不增其劝奖,率土非毁,亦不加其沮丧,审自得也。

定乎内外之分,

〔注〕内我而外物。

〔疏〕荣子知内既非我,外亦非物,内外双遣,物我两忘,故於内外之分定而不武也。

辩乎荣辱之境,

〔注〕荣己而辱人。

〔疏〕忘劝沮於非誉,混穷通於荣辱,故能反照明乎心智,玄鉴辫於物境,不复内我而外物,荣己而辱人也。

斯已矣。

〔注〕亦不能复过此。

〔疏〕斯,此也。已,止也,宋荣智德止尽於斯也?

彼其於世未数数然也。

〔注〕足於身,故问於世也。

〔疏〕数数,犹汲汲也。宋荣率性虚淡,任理直前,未尝运智推求,役心为道,柄身物外,故不汲汲然者也。虽然,犹有未树也。〔注〕唯能自是耳,未能无所不可也。〔疏〕树,立也。荣子拾有证无,溺在偏滞,故於无待之心,未立逍遥之趣,智尚亏也。

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

〔注〕泠然,轻妙之貌。

〔疏〕姓列,名御寇,郑人也。与郑绣公同时,师於壶丘子林,着书八卷。得风仙之道,乘风游,#22泠然轻举,所以称善也。

旬有五日而后反。

〔注〕苟有待焉,则虽御风而行,不能以一时而周也。

〔疏〕旬,十日也。既得风仙,游行天下,每经一十五日回反归家,未能无所不乘,故不可一时用#23也。

彼於致福者,未数数然也。

〔注〕自然御风行耳,非数数然求之也。

〔疏〕致,得也。彼列御寇得於风仙之福者,盖由炎冻无心,虚怀任运,非关役情取拾,汲汲求之。欲明为道之要,要在忘心,若运役智虑,去之远矣。

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

〔注〕非风则不得行,斯铃有待也,唯无所不乘者无待耳。

〔疏〕乘风轻举,虽免步行,非风不进,犹有须待。自宰官已下及宋荣、御寇,历举智德优劣不同,既未洞忘,咸归有待。唯当顺万物之性,游变化之涂,而能无所不成者,方尽逍遥之妙致者也。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元穷者,彼且恶乎待哉。

〔注〕天地者,万物之总名也。天地以万物为体,而万物又以自然为正,自然者,不为而自然者也。故大鹏之能高,斥鹊之能下,桩木之能长,朝菌之能短,几此皆自然之所能,非为之所能也。不为而自能,所以为正也。故乘天地之正者,即是顺万物之性也;御六气之辫者,即是游变化之涂也;如斯以往,则何往而有穷哉。所遇斯乘,又将恶乎待哉。此乃至德之人玄同彼我者之逍遥也。苟有待焉,则虽列子之轻妙,犹不能以无风而行,故叉得其所待,然后逍遥耳,而况大鹏乎。夫唯与物冥而循大变者,为能无待而常通,岂#24自通而已哉。又顺有待者,使不失其所待,所待不失,则同於大通矣。故有待无待,吾所不能齐也;至於各安其性,天机自张,受而不知,则吾所不能殊也。夫元待犹不足以殊有待,况有待者之巨细乎。

〔疏〕天地者,万物之总名。万物者,自然之别称。六气者,季颐云:平旦朝霞,日午正阳,日入飞泉,夜半沆湿也#25,天地二气为六气也。又杜预云:六气者,阴阳风雨晦明也。又支道林云:六气,天地四时也,辫者,变也。恶乎,待#26於何也。言无待圣人,虚怀体道,故能乘两仪之正理,顺万物之自然,御六气以逍遥,混群灵以变化。苟元物而不顺,亦何往而不通哉。明朝彻於元穷,将於何而有待者也。

故曰,至人无己,

〔注〕无己,故顺物,顺物而至#27矣。神人元功,

〔注〕夫物未尝有谢生於自然者,而叉欣赖於针石,故理至则迸灭矣。今顺而不助,与至理为一,故元功。

圣人元名。

[注〕圣人者,物得性之名耳,未足以名其所以得也。

〔疏〕至言其体,神言其用,圣言其名。故就体语至,就用语神,就名语圣,其实一也。诣於灵极,故谓之至,阴阳不测,故谓之神;正名百物,故谓之圣也。一人之上,其有此三,欲显功用名殊,故有三人之别。此三人者,则是前文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辫人也。欲结此人元待之德,彰其体用,反言故日耳。

尧让天下於许由,

〔疏〕尧者,帝誉之子,姓伊祁,字放助,母庆都,誉感赤龙而生,身长一丈,兑上而丰下,眉有八彩,足履翼星,有圣德。年十五,对唐侯,二十一,代兄登帝位,都平阳,号曰陶唐。在位七十二年,乃授舜。年百二十八岁崩,葬於阳城,谧日尧。依谧法,翼善传圣曰尧,言其有传舜之功也。许由,隐者也,姓许,名由,字仲武,颖川阳城人也。隐於箕山,师於啮缺,依山而食,就河而饮。尧知其贤,让以帝位。许由闻之,乃临河洗耳。巢父饮犊,牵而避之,曰:恶吾水也。死后,尧封其墓,镒日箕公,即尧之师也。

曰:日月出矣,而燸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难乎。时而降矣,而犹浸灌,其於泽也,不亦劳乎。

〔疏〕娇火,犹炬火也,亦小火也。神农时十五日一雨,谓之时雨也。且以日月照烛,诅假炬火之光;时雨滂池,元劳浸灌之泽。尧既摇谦克让,退己进人,所以致此之辞,盛推仲武也。

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

〔疏〕治,正也。尸,主也。致,与也。尧既师於许由,故谓之为夫子。若仲武立为天子,宇内铃致太平,而我犹为物主,自视缺然不足,请将帝位让与贤人。

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

〔注〕夫能令天下治,不治天下者也。故尧以不治治之,非治之而治者也。今许由方明既治,则无所代之。而治实由尧,故有子治之言,宜忘言陕寻其所况。而或者遂云:治之而治者,尧也;不治而尧得以治者,许由也。斯失之远矣。夫治之由乎不治,为之出乎元为也,取於尧而足,岂借之许由哉。若谓拱默乎山林之中而后得称无为者,此庄老之谈所以见弃於当涂#28者。自铃於有为之域而不反者,斯之由也。

〔疏〕治,谓理也。既,尽也。言尧治天下,久以升平,四海八荒,尽皆清谧,何劳让我,过#29辞费。然睹庄文则贬尧而推许,寻郭注乃劣许而优尧者,何耶?欲明放勋大圣,仲武大贤,贤圣二涂,相去远矣。故尧负康汾阳而丧天下,许由不夷其俗乎#30独立高山,圆照偏溺,断可知矣。是以庄子援禅让之迸,故有娇火之谈;郭生察元待之心,更致不治之说。可谓探微索隐,了文合义,宜寻其旨况,元所稍嫌也。

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

〔注〕夫自任者,对物而顺物者与物元对,故尧元对於天下,而许由与稷契为匹矣。何以言其然邪?夫与物冥者,故群物之所不能离也。是以元心玄应,唯感之从,泛乎若不系之舟,束西之非己也,故元行而不与百姓共者,亦元往而不为天下之君矣。以此为君,若天之自高,实君之德也。若独亢然立乎高山之顶,非夫人有情於自守,守一家之偏尚,何得专此。此故俗中之一物,而为尧之外臣耳。若以外臣待乎内主,斯有为君之名而元任君之实也。

〔疏〕许由偃赛箕山,逍遥颖水,擅躁荣利,厌秽声名。而尧殷勤玫请,犹希代己,许由若高九五,将为万乘之名。然实以生名,名从实起,实则是内是主,名便是外是宾。拾主取宾,丧内求外,既非隐者所尚,故云吾将为宾也。

鹪鹧巢於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

〔注〕性各有极,苟足其极,则余天下之财也。

〔疏〕鹪鹌,巧妇乌也,一令工雀,一名女匠,亦名桃虫,好深处而巧为巢也。偃鼠,形大小如牛,亦黑色,獐脚,脚有三甲,耳似象耳,尾端白,好入河饮水。而乌巢一枝之外,不假茂林;兽饮满腹之余,无劳浩汗。况许由安兹蓬华,不顾金闱,乐彼蔬食,诅劳玉食也。

归休乎君,予元所用天下为。

〔注〕均之无用,而尧独有之。明夫怀豁者无方,故天下乐推而不厌。

〔疏〕予,我也。许由寡欲清康,不受尧让,故谓尧云:君宜速还黄屋,归反紫微,禅让之辞,宜其休息。四海之尊,於我元用,九五之贵,予何用为。

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注〕庖人尸祝,各安其所司;乌兽万物,各足於所受;帝尧许由,各静其所遇;此乃天下之至实也。各得其实,又何所为乎哉?自得而已矣。故尧许之行#31虽异,其於逍遥一也。

〔疏〕庖人,谓掌庖厨之人,则今之太官供膳是也。尸者,太庙中神主也;祝者,则今太常太祝是也;执祭版对尸而祝之,故谓之尸祝也。樽,酒器也。俎,肉器也。而庖人尸祝者,各有司存。假令膳夫懈怠,不肯治庖,尸祝之人,终不越局滥职,弃於樽俎而代之宰烹;亦犹帝尧禅让,不治天下,许由亦不去彼山林,就兹帝位;故《注》云:帝尧许由各静於所已。

肩吾问於连叔曰:吾闻言於接舆,

〔疏〕肩吾连叔,并古之怀道人也。接舆者,姓陆,名通,字接舆,楚之贤人隐者也,与孔子同时。而佯狂不仕,常以躬耕为务,楚王知其贤,聘以黄金百镒,车驷二乘,并不受。於是夫负妻戴,以游山海,莫知所终。肩吾闻接舆之言过无准的,故问连叔,询其义旨。而言吾闻言於接舆者,闻接舆之言也。庄生寄三贤以明尧之一圣,所闻之状具列於下文也。

大而元当,往而不反,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元极也。

〔疏〕所闻接舆之言,怖#32弘而元的当,一往而陈梗栗,曾无反覆可寻。吾窃闻之,惊疑怖恐,犹如上天河汉,迢递清高,寻其源流,略元穷极也。

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

〔疏〕径庭,犹过差,亦是直往不顾之貌也。谓接舆之言,不偶於俗,多有过差,不附世情,故大言不合於理耳也。

连叔曰:其言谓何哉?

〔疏〕陆通之说其若何?此则反质肩吾所闻意谓。

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33约若处子。

〔注〕此皆寄言耳。夫神人即今所谓圣人也。夫圣人虽在庙堂之上,然其心元异於山林之中,世岂识之哉。徒见其戴黄屋,佩玉重,便谓足以缨绋#34其心矣;见其历山川,同民事,便谓足以憔悴其神矣;岂知至至者之不亏哉。今言王德之人而寄之此山,将明世所元由识,故乃托之於绝垠之外而推之於视听之表耳。处子者?不以外伤内。

〔疏〕藐,远也。《山海经》云:姑射山在寰海之外,有神圣之人,戢机应物。时须揖让,即为尧舜;时须干戈,即为汤武。绰约,柔弱也。处子,未嫁女也。言圣人动寂相应一则空有并照,虽居廊庙,元异山林,和光同尘,在染不染。冰雪取其洁冷,绰约譬以柔和,处子不为物伤,姑射语其绝远。此明尧之盛德,窈冥玄妙,故托之绝垠之外,推之视听之表。斯盖寓言耳,亦何铃有姑射之实乎,宜忘言以寻其所况。此即肩吾迷己昔闻以答连叔之辞者也。

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注〕俱食五谷而独为神人,明神人者非五谷所为,而特禀自然之妙气。

〔疏〕五谷者,黍稷麻菽麦也。言神圣之人,降生应物,挺淳粹之精灵,禀阴阳之秀气。虽顺物以资待,非五谷之所为,托风露以清虚,岂四时之能变也。

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疏〕智照灵通,元心顺物,故曰乘云气。不疾而速,变现元常,故日御飞龙。寄生万物之上而神超六合之表,故曰进乎四海之外也。

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

〔注〕夫体神居灵而穷理极妙者,虽静默闲堂之裹,而玄同四海之表,故乘两仪而御六气,同人群而骊万物。苟元物而不顺,则浮云斯乘矣;元形而不载,则飞龙斯御矣。遗身而自得,虽淡然而不待,坐忘行忘,忘而为之,故行若曳桔木,止若聚死灰,是以云其神凝也。其神凝,则不凝者自得矣。世皆齐其所见而断之,岂尝信此哉。

〔疏〕凝,静也。疵疠,疾病也。五谷熟,谓有年也。圣人形同桔木,心若死灰,本迸一时,动寂俱妙,凝照港通,虚怀利物。遂使四时顺序,五谷丰登,人元灾害,物元夭枉。圣人之处世,有此功能,肩吾未悟至言,谓为狂而不信。

连叔曰:然。瞽者元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元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35哉?夫知亦有之。

〔注〕不知至言之极妙,而以为狂而不信,此知之聋盲哉。

〔疏〕瞽者,谓眼无吠缝,冥冥如鼓皮也。聋者,耳病也。盲者,眼根败也。夫目视耳听,盖有物之常情也,既瞽既聋,不可示之以声色也。亦犹至言妙道,唯悬解者能知。愚惑之徒,终身未悟,良由智障盲合,不能照察,岂唯形质独有之耶。是以闻接舆之言,谓为狂而不信。自此已下,是连叔答肩吾之辞也。

是其言也,犹时女也。

〔注〕谓此接舆之所言者,自然为物所求,但知之聋盲者谓无此理。

〔疏〕是者,指斥之言也。时女,少年处室之女也。指此接舆之言,犹如窈窕之女,绰约凝洁,为君子所求,但智之聋盲言谓无此理也。

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砖万物以为一,世薪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

〔注〕夫圣人之心,极两仪之至会,穷万物之妙数9故能体化合变,元往不可,旁砖万物,元物不然。世以乱故求我,我无心也。我苟元心,亦何为不应世哉。然则体玄而极妙者,其所以会通万物之性,而陶铸天下之化,以成尧舜之名者,常以不为为之耳。熟弊弊焉劳神苦思,以事为事,然后能乎。

〔疏〕之是语助,亦叹美也。旁砖,犹混同也。斩,求也。孰,谁也。之人者,叹尧是圣人;之德者,欺尧之盛德也。言圣人德合二仪,道齐群品,混同万物,制驭百灵。世道荒淫,苍生离乱,故求大圣君临安抚。而虚舟悬镜,应感元心,谁肯劳形弊智,经营区宇,以事为事,然后能事。故《老子》云为元为,事元事,又云取天下常以元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也。

之人也,物莫之伤,

〔注〕夫安於所伤,则伤不能伤;伤不能伤,而物亦不伤之也。

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

〔注〕元往而不安,则所在皆适,死生元变於己,况溺热之间哉。故至人之不婴乎祸难,非避之也,推理直前而自然与吉会。

〔疏〕稽,至也。夫达於生死,则元死元生;宜於水火,则不溺不热。假令阳九流金之灾,百六滔天之祸,纷纭自彼,於我何为。故《郭注》云,死生元变於己,何况溺热之闲也哉。

是其尘垢枇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

〔注〕尧舜者,世事之名耳;为名者非名也。故夫尧舜者,岂直尧舜而已?哉?,爻有神人之实焉。今所称尧舜者,徒名其尘垢枇糠耳。

〔疏〕散为尘,腻为垢,谷不熟为枇,谷皮曰糠,皆猥物也。镕金曰铸,范土曰陶。镒法,翼善传圣曰尧,化圣盛明曰舜。夫尧至本#36,妙绝形名,混进同尘,物甘其德,故立名镒以彰圣体。然名者粗法,不异枇糠;镒者世事,何殊尘垢。既而矫馅佞妄,将彼尘垢锻铸为尧,用此枇糠涎值作舜。岂知妙体胡可言耶。是以谁肯以物为事者也。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

〔疏〕此起譬也。资,货也。越国逼近江湖,断发文身,以避蛟龙之难也。章甫,冠名也。故孔子生於鲁,衣缝掖;长於宋,冠章甫。而宋实微子之裔,越乃太伯之苗,二#37国贸迁往来,乃以章甫为货。且章甫本充首饰,爻须云变承冠,越人断发文身,资货便成元用。亦如荣华本犹滞着,富贵起自骄矜。尧既体道洞忘,故能元用天下。故《郭注》云,夫尧之元所用天下为,亦犹越人元所用章甫耳。

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官然丧其天下焉。

〔注〕夫尧之元用天下为,亦犹越人之元所用章甫耳。然遗天下者,固天下之所宗。天下虽宗尧,而尧未尝有天下也,故盲然丧之,而尝游心於绝冥之境,虽寄坐万物之上而未始不逍遥也。四子者盖寄言,以明尧之不一於尧耳。夫尧实冥矣,其迸则尧也。自进观冥,内外异域,未足怪也。世徒见浇之为尧,岂识其冥哉。'故将求四子於海外而据尧於所见,因谓与物同波者,失其所以逍遥也。然未知至远之述#38顺者更近,而至高之所会者反下也。若乃厉然以独高为至而不夷乎俗累,斯山谷之士,非元待者也,奚足以语至极而游元穷哉。

〔疏〕治,言缉理;政言风教。此合喻也。汾水出自太原,西入于河。水北曰阳,则今之晋州平阳县,在汾水北,昔尧都也。宝然者寂寥,是深远之名。丧之言忘,是遣荡之义。而四子者,四德也:一本,二述,三非本非进,四非非本进也。言尧反照心源,洞见道境,超兹四句,故言往见四子也。夫圣人无心,有感斯应,故能缉理万邦,和平九土。虽复凝神四子,端拱而坐汾阳,统御万机,宝然而丧天下。斯盖即本即迸,即体即用,空有双照,动寂一时。是以姑射不异汾阳,山林岂殊黄屋。世人齐其所见,曷尝信此耶。而马彪将四子为啮缺,便未达於远理;刘璋推汾水於射山,更迷惑於近事。今所解释,稍异於斯。故《郭注》云,四子者盖寄言,明尧之不一於尧耳,世徒见尧之迸,岂识其真#39哉。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

〔疏〕姓惠,名施,宋人也。为梁国相。谓,语也。贻,遗也。瓠,匏之类也。魏王,即梁惠王也。昔居安邑,国号为魏,后为强秦所逼,徙於大梁,复改为梁;僭号称王也。惠子所以起此大匏之譬,以讥庄子之书,虽复词旨恢弘,而不切机务,故致此词而更相激发者也。

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

〔疏〕树者,艺植之谓也。实者,子也。惠施既得瓠种,艺之成就,生子甚大,容受五石,仍持此瓠以盛水浆,虚脆不坚,故不能自胜举也。

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旸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拮之。

〔疏〕剖,分割之也。瓢,勺也。瓠落,平浅也。旸然,虚大也。掊,打破也。用而盛水,虚脆不能自胜;分剖为瓢,平浅不容易多物。众谓元用,打破弃之。刺庄子之言,不救时要,有同此言,应须屏削也。

庄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拼僻统为事。

〔注〕其药能令手不拘坼,故常漂絮於水中也。

〔疏〕洪,浮;游,漂也。恍,絮也。世世,年也。宋人隆冬涉水,漂絮以《作牵离,手指生疮,拘坼有同龟背。故世世相承,家传此药,令其手不拘坼,常得漂絮水中,保斯事业,永元亏替。又云:僻,办也。统,缅也。谓之#40缅於水中办#41也。

客闻之,请买其方#42百金。

〔疏〕金方一寸重一斤为一金也。他国进客,偶尔闻之,请买手疮一卫,遂费百金之价者也。

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拼僻统,不过数金;今一朝而斋技百金,请与之。

〔疏〕常,卖也。估价既高,聚族谋议。世世洪游,为利盖寡,一朝卖卫,资货极多。异口同音,佥曰请与。

客得之,以说昊王。越有难,昊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

〔疏〕昊越北邻,地带江海,丘戈相接,秘用鲈船,战士隆冬,手多拘坼。而客素禀雄才,天生容智,既得方衍,遂说吴王。越国兵难侵吴,吴王使为将帅,赖此名药,而兵手不拘坼。旌旗才举,越人乱辙。获此大捷,默凯而旋,勋庸克着,砟之茆土。

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拼僻统,则所用之异也。

〔疏〕或,不定也。方药元工#43而用者有殊,故行客得之以封侯,宋人用之以洪僻,此则所用工拙之异。

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据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元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注〕蓬,非直达者也。此章言物各有宜,苟得其宜,安往而不逍遥也。

〔疏〕据者,绳络之也。樽者,漆之如酒樽,以绳结缚,用渡江湖,南人所谓腰舟者也。蓬,草名,拳曲不直也。夫,欺也。言大瓠浮泛江湖,可以舟船沦溺;至教兴行世境,可以济渡群迷。而惠生既有蓬心,未能直达玄理,故妄起拾击之譬,讥刺庄子之书。为用失宜,深可欺之。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搏。

〔疏〕柠,拷漆之类,嗅之甚臭,恶木者也。世问名字,例皆虚假,相与嗅之,未知的当,故言人谓之柠也。

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

〔疏〕拥肿,盘痪也。卷曲,不端直也。规圆而矩方。涂,道也。柠拷之树,不村之木,根本拥肿,枝干孪卷,绳墨不加,方圆元取,立之行路之旁,匠人曾不顾昤也。

今子之言,大而元用,众所同去也。

〔疏〕树既拥肿不村,匠人不顾;言述迂诞元用,众所不归。此合喻者也。

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狂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於机辟,死於罔罟。

〔疏〕牲,野猫也。跳梁,犹走踯也,辟,法,谓机关之类也。罔罟,置众也。子独不狸狄捕鼠之状乎?卑伏其身,伺侯傲慢之鼠,束西跳踯,不避高下之地;而中於机关之法,身死罔罟之中,皆以利惑其小,不谋大故也。亦犹擎跪曲奉,执持圣边,伪情矫性,以要时利,前虽遂意,后叉危亡,而商鞅、苏、张,即是其事。此何异乎捕鼠狸狄死於罔罟也。

今夫厘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

〔疏〕滦牛,犹腌牛也,出西南夷。其形甚大,山中远望,如天际之云。薮泽之中,逍遥养性,跳梁投鼠,不及野狸。亦犹庄子之言,不狎流俗,可以理国治身,且长且久者也。

今子有大树,患其元用,何不树之於元何有之乡,广莫之野,

〔疏〕元何有,犹元有也。莫,元也。谓宽旷元人之处,不问何物,悉皆元有,故曰元何有之乡也。

彷徨乎元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

〔疏〕彷徨,纵任之名;逍遥,自得之称;亦是异言一致,互有文耳。不材之木,枝叶茂盛,婆娑荫映,蔽日来风,故行李经过,徘徊憩息,徙倚顾步,寝外其下。亦犹庄子之言,元为虚淡,可以逍遥适性,荫庇苍生也。

不夭斤斧,物元害者,元所可用,安所困苦#44哉。

〔注〕夫小大之物,苟失其极,则利害之理均;用得其所,则物皆逍遥也。

〔疏〕拥肿不村,拳曲元取,匠人不顾,斤斧元加,夭折之灾,何从而至,故得终其天年,尽其生理。元用之用,何所困苦哉。亦犹庄子之言,乖俗会道,可以摄卫,可以全真,既不夭枉於世涂,诅肯困苦於生分也。

南华真经注疏卷之一竟

#1郭庆落《庄子集释》引文『之』下有『耳』字。

#2郭庆藩《庄子集释》引文『有』作『盖』。

#3郭庆藩引『徘』作『俳』。

#4《阙误》引文如海本一亦一作『则』。

#5《阙误》『则』作『而』。

#6原本作『上』,今依四库本、郭庆藩引文及上下文意改正。

#7赵练议本无『矣』字。

#8郭庆藩引文『算』作『算』。

#9王孝鱼依《释文》及世德堂本改『主』为『生』。

#10四库本及郭庆藩引文『在』俱作『任』。

#11原作『之』,今依郭庆藩引文及上下文意改『之』作『开』。

#12『枪』字当依《释文》原本改,下并同。

#13王孝鱼依下疏文『小乌央起榆枋』一句之上补改『枋』字。

#14依郭庆藩引文及文意当补『汉』字。

#15《阙误》引文本及江南旧本『枋』下有『而止』二字。

#16《阙误》引文如海本『果』作『颗』。

#17郭庆藩引文『备』作『借』。

#18王孝鱼认为『解』字当依下注文删。

#19郭庆藩引文『犬』作『大』。

#20『太山』赵本作『大山』,四库本作『泰山』。

#21『犹』字依郭庆藩引文及正文校补。

#22郭庆藩引文『游』下有『行』字。

#23郭庆藩引文『用』作一而周』二字。

#24依王叔岷说『自』上当补『独』字。

#25郭庆藩引文无『也』字,而『天』字上有『并』字。

#26郭庆藩引文『待』作『犹』。

#27四库本『至』作『王』。

#28依世德堂本、四库本补『当涂』二字。

#29郭庆藩引文『辞』上有『为』字。

#30郭庆藩引文『乎』作『而』。

#31『之行』二字赵本作『之地』,四库本作『天地』。

#32郭庆藩引文改『怖』作『恢』。

#33王孝鱼以《释文》及世德堂本校,改『绰』以『潭』。

#34郭庆藩引文『绋』作『绂』。

#35《阙误》引天台山方瀛观古藏本叫盲」作『瞽』。

#36郭庆藩引文改『本』作-圣』。

#37『二』字依郭庆藩引文及文意改。

#38四库本〔述』作『所』。

#39王孝鱼依注文改『真』作『冥』。

#40郭庆藩引文『之』作『僻』。

#41郭庆藩引文『僻】作【故』。

#42《阙误》引江南古藏本『方』下有『以』字。

#43王孝鱼依下文在『而』上补『拙』字。

#44《阙误》引文如海本『困苦』作『穷困』。

南华真经序

河南郭象子玄撰

夫庄子者,可谓知本矣,故未始藏其狂言,言虽元会而独应者也。夫应而非会,则虽当元用;言非物事,则虽高不行;与夫寂然不动,不得已而后起者,固有问矣,斯可谓知元心者也。夫心元为,则随感而应,应随其时,言唯谨尔。故与化为体,流万代而冥物,岂曾设对独遘而游谈乎方外哉。此其所以不经而为百家之冠也。然庄生虽未体之,言则至矣。通天地之统,序万物之性,达死生之变,而明内圣外王之道,上知造物元物,下知有物之自造也。其言宏绰,其旨玄妙。至至之道,融微旨雅;泰然遣放,放而不放。故日不知义之所适,猖狂妄行而蹈其大方;含哺而熙乎澹泊,鼓腹而游乎混茫#1。至仁极乎元亲,孝慈终於兼忘,礼乐复乎已能,忠信发乎天光。用其光则其朴自成,是以神器独化於玄冥之境而源深流长#2也。故其长波之所荡,高风之所扇,畅乎物宜,适乎民愿。弘其鄙,解其悬,洒落之功未加,而矜夸所以散。故观其书,超然自以为已当,经昆仑,涉太虚,而游惚悦之庭矣。虽复贪婪之人,进躁之士,暂而揽其余芳,味其溢流,仿佛其音影,犹足旷然有忘形.自得之怀,况探其远情而玩永年者乎。遂绵邈清遐,去离尘埃而返冥极者也。

南华真经疏序

唐西华法师成玄英撰

夫庄子者,所以申道德之深根,述重玄之妙旨,畅元为之恬淡,明独化之官冥,钳挞九流,括囊百氏,谅区中之至教,实象外之微言者也。其人姓庄名周,字子休,生宋国睢阳蒙县,师长桑公子,受号南华仙人。当战国之初,降衰周之末,叹苍生之业薄,伤道德之陵夷,乃慷慨发愤,爰着斯论。其言大而博,其旨深而远,非下士之所闻,岂浅识之能究。所言子者,是有德之嘉号,古人称师日子。亦言子是书名,非但三篇之总名,亦是百家之通题。所言《内篇》者,内以待外立名,篇以编简为义。古有杀青为简,以韦为编;编简成篇,犹今连纸成卷也。故元恺云:大事书之於策,小事简牍而已。《内》则谈於理本,《外》则语其事边。事虽彰着,非理不通,理既幽微,非事莫显;欲先明妙理,故前标#3《内篇》。《内篇》理深,故每於文外别立篇目,郭象仍於题下即注解之,《逍遥》《齐物》之类是也。自《外篇》以去,则取篇首二字为其题目,《骈拇》《马蹄》之类是也。所言《逍遥游》者,古今解释不同。今泛举弦纲,略为三释。所言三者:第一,顾桐柏云:逍者,销也;遥者,远也。销尽有为累,远见无为理。以斯而游,故曰逍遥。第二,支道林云:物物而不物於物,故逍然不我待;玄感不疾而速,故遥然靡所不为。以斯而游天下,故日逍遥游。第三,穆夜云:逍遥者,盖是放狂自得之名也。至德内充,元时不适;忘怀应物,何往不通。以斯而游天下,故曰逍遥游。《内篇》明於理本,《外篇》语其事迩,《杂篇》杂明於理事。《内篇》虽明理本,不元事边;《外篇》虽明事迩,甚有妙理;但立教分篇,据多论耳。所以《逍遥》建初者,言达道之士,智德明敏,所造皆适,遇物逍遥,故以逍遥命物。夫无待圣人,照机若镜,既明权实之二智,故能大齐於万境,故以《齐物》次之。既指马蹄#4天地,混同庶物,心灵凝澹,可以摄卫养生,故以《养生》主次之。既善恶两忘,境智俱妙,随变任化,可以处涉人问,故以《人问世》次之。内德圆满,故能支离其德,外以接物,既而随物升降,内外冥契,故以《德充符》次之。止水流鉴,接物元心,忘德忘形,契外会内之极,可以匠成庶品,故以《大宗师》次之。古之真圣,知天知人,与造化同功,即寂即应,既而驱驭群品,故以《应帝王》次之。《骈拇》以下,皆以篇名二字为题,既元别义,今不复次篇也。而自古高士,晋汉逸人,皆莫不耽骯,为之义训;虽注述无可间然,并有美辞,咸能索隐。玄英不揆庸昧,少而习焉,研精覃思三十年矣。依子玄所注三十三篇,辄为疏解,总三十卷。虽复词情疏拙,亦颇有心迹指归;不敢贻厥后人,聊自记其遗忘耳。

#1浙江书局本『茫」作『芒」。

#2浙江书局本『源深长流』作『源流深长』。

#3郭庆藩《庄子集释》引『标』作『标』。

#4王者鱼校正,『蹄』字覆宋本亦误衍,依《齐物论》『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义删。

南华真经注疏(郭象、成玄英)

经名:南华真经注疏。晋郭象注、唐成玄英疏。三十五卷。底本出处:《正统道藏》洞神部玉诀类。参校本:一、清《四库全书》本(简称四库本);二、清光绪二年浙江书局刻印本(简称浙江书为本);三、宋陈碧虚《庄子阙误》(简称阙误)。

目录

南华真经注序

南华真经注疏序

卷一

内篇逍遥游第一

卷二

内篇齐物论第二

卷三

内篇齐物论第二(续)

卷四

内篇养生主第三

卷五

内篇人问世第四

卷六

内篇德充符第五

卷七

内篇大宗师第六

卷八

内篇大宗师第六(续)

卷九

内篇应帝王第七

卷十

外篇骈拇第八

卷十一

外篇马蹄第九

卷十二

外篇肚筐第十

卷十三

外篇在宥第十一

卷十四

外篇天地第十二

卷十五

外篇天道第十三

卷十六

外篇天运第十四

卷十七

外篇刻意第十五

卷十八

外篇缮性第十六

卷十九

外篇秋水第十七

卷二十

外篇至乐第十八

卷二十一

外篇达生第十九

卷二十二

外篇山木第二十

卷二十三

外篇田子方第二十一

卷二十四

外篇知北游第二十二

卷二十五

杂篇庚桑楚第二十三

卷二十六

杂篇徐无鬼第二十四

卷二十七

杂篇则阳第二十五

卷二十八

杂篇外物第二十六

卷二十九

杂篇寓言第二十七

卷三十

杂篇让王第二十八

卷三十一

杂篇盗蹑第二十九

卷三十二

杂篇说剑第三十

卷三十三

杂篇渔父第三十一

卷三十四

杂篇列御寇第三十二

卷三十五

杂篇天下第三十三

南华真经

经名:南华真经。原名《庄子》。相传战国时宋人庄周撰,实为道家庄周学派着作总集。唐代尊为道教四子真经之一。原本五十二篇,现毒晋人部象注本三十三篇。分作五卷。底本出处:《正统道藏》洞神部本文类。参校本:《四部丛刊》影印明世德堂刊本(简称世德本)。

目录

卷一

内篇逍遥游第一

内篇齐物论第二

内篇养生主第三

内篇人间世第四

内篇德充符第五

卷二

内篇大宗师第六

内篇应帝王第七

外篇骈拇第八

外篇马蹄第九

外篇肪筐第十

外篇在宥第十一

卷三

外篇天地第十二

外篇天道第十三

外篇天运第十四

外篇刻意第十五

外篇缮性第十六

外篇秋水第十七

外篇至乐第十八

卷四

外篇达生第十九

外篇山木第二十

外篇田子方第二十一

外篇如知北游第二十二

杂篇庚桑楚第二十三

杂篇徐无鬼第二十四

杂篇则阳第二十五

卷五

杂篇外物第二十六

杂篇寓言第二十七

杂篇让王第二十八

杂篇盗蹶第二十九

杂篇说剑第三十

杂篇渔父第三十一

杂篇列御寇第三十二

杂篇天下第三十三

庄子

庄子,宋人也,名周,字休。生睢阳蒙县。尝为蒙漆园吏。学无所不窥,要本归於老子之言,故其着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其言洸洋自恣以适己,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楚威王闻周贤,使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周笑谓使者: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太庙。当是之时,欲为孤豚,其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演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唐封南华真人,书为《南华真经》。

内篇逍遥游第一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於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於助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关者,而后乃今将图南。蜩与鸾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枪榆枋,时则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准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春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媳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桩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持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搏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淇也。斥鸦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问,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於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尧让天下於许由,曰:日月出矣,而娇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於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鹤鹧巢於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肩吾问於连叔曰:吾闻言於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反。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1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碑万物以为一,世薪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枇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官然丧其天下焉。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旸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拾之。庄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拼僻统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拼僻统,不过数金,今一朝而斋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昊王。越有难,昊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拼僻统,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楼。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狂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束西跳梁,不避高下;中於机辟,死於罔罟。今夫厘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於无何有之乡,广漠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夫#2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1绰:世德本作『潭』。

#2夫:世德本作『夭』。

内篇齐物论第二

南郭子蓦隐几而坐,仰天而嘘,嗜焉似丧其耦。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几者,非昔之隐几者也。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汝闻人籁,而未闻地籁,汝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子游曰:敢问其方。子綦曰: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旸,而独不闻之参参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析,似圈,似臼,似佳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号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冷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缦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其发若机括,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喜怒哀乐,虑叹变愁,姚佚启态。乐出虚,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日一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可行己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百骸、九窍、六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汝皆悦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非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与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是以无有为有。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奈何哉。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持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於音?亦有辩乎?其无辩乎?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於小成,言隐於荣华。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於然?恶乎不然?不然於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故为是举蓬与楹、厉与西施、恢愧橘怪,道通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之朝三。何谓朝三?曰:狙公赋芋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均,是之谓两行。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策也,惠子之据梧也,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异於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终身无成。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今且有言於此,不知其与是类乎?其与是不类乎,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矣。虽然,请尝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大未始有无也者。俄而有无矣,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今我则已有谓矣,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太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而况其凡乎。故自无适有以至於三,而况自有适有乎。无适焉,因是已。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为是而有有吵也。请言其吵:有左有右,有伦有义,有分有辩,有竞有争,此之谓八德,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辩也者,有不辩也。曰:何也?圣人怀之,众人辩之以相示也。故曰辩也者有不见也。夫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赚,大勇不恢。道照而不道,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技而不成。五者园而几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夕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故昔者尧问於舜曰:我欲伐宗、脍、胥放,南面而不释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犹存乎蓬艾之问。若不释然,何哉?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啮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恶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恶乎知之。然则物无知邪?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庸诅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庸诅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尝试问乎汝:民湿寝则腰疾偏死,鳍然乎哉?木处则惴栗徇惧,猥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麋鹿食荐,螂蛆甘带,鸦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猥编狙以为雌,麋与鹿交,鳝与鱼游。毛婶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乌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央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骰乱,吾恶能知其辩。啮缺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於已,而死利害之端乎。瞿鹊子问乎长梧子曰:吾闻诸夫子,圣人不从事於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绿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夫子以为孟浪之言,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为奚若?长梧子曰:是黄帝之所听莹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汝亦大早计,见卯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鸦炙。子尝为汝妄言之,汝以妄听之。奚旁日月,挟宇宙?为其胳合,置其滑愍,以隶相尊。众人役,役圣人愚庵,参万岁而一成纯。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子恶乎知悦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丽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於王所,与王同匡林,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薪生乎,梦饮酒者,且而哭泣;梦哭泣者,日一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汝,皆梦也;予谓汝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弟诡。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与若不能相知也,财人固受其难间,吾谁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何谓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化声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穷年也。忘年忘义,振於无竟,故富诸无竟。罔两问綦曰:曩子行,今子止;囊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綦曰:吾有待而武,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待蛇馆绸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媒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蓬蓬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内篇养生主第三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中以有励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一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駖然,莫不中音,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万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具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士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却,导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萦之未尝,一而祝大辄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而刀刃若新发於硎。彼节者有问,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问,恢恢乎其於游刃#3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於硎。虽然,每至於族,吾见其难为,休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谍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痛志,善刀而戴之。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育,得养生焉。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是何人也?恶乎介也?天与,其人与?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独也,人之貌有与也。以是加其天也,非人也。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薪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老聘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则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之县解。指穷於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3刃:原作『刀」,据世德本改。

内篇养生主第四

颜回见仲尼,请行曰:奚之?曰:将之卫。曰:奚为焉?曰:回闻卫君,其年壮,其行独;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民其无如矣。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去之,乱国就之,医门多疾。愿以所闻思其则。庶几其国有廖乎。仲尼曰:嘻。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且德厚信征,未达人气,名闻不争,未达人心。而强以仁义绳墨之言术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恶有其美也,命之日苗人。苗人者,人必反苗之,若殆为人苗夫?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恶用而求有以异?若唯无诏,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而目将荧之,而色将平之,口将管之,容将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日益多。顺始无穷,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且昔者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偃村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挤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尧攻丛枝、胥敖,禹功有扈,国为虚厉,身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实无已。是皆求名实者也,而独不闻之乎?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虽然,若必有以也,尝以语我来。颜回曰:端而虚,勉而一,则可乎?曰:恶,恶可。夫以阳为充孔扬,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违,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与其心,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而况大德乎。将执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其庸诅可乎。然则我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内直者,与天为徒。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而独以己言薪乎而人善之,薪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外曲者,与人之为徒也。擎腮曲拳,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敢不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是之谓与人为徒。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其言虽教,谪之实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虽直而不病,是之谓与古为徒。若是则可乎?仲尼曰:恶,恶可。大多政法而不谋,虽固亦无罪。虽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仲尼曰:斋,吾将语若。有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嗥天不宜。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姑荤者数月矣。若此,则可以为斋乎?曰:是祭杞之斋,非心斋也。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於耳,心止於符。气者也,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夫子曰:尽矣。'吾语若。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则呜,不入则止。无门无毒,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则几矣。绝迩易,无行地难。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夫徇耳目内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伏羲几莲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叶公子高将使於齐,问於仲尼曰:王使诸梁也甚重,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匹夫犹未可动也,而况诸侯乎?吾甚栗之。子尝语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欢成。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执粗而不臧,爨无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阴阳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两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语我来。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进於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一及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悦生而恶?死夫子其行可矣。丘请复以所闻: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远财必忠之以言,言必或传之。夫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难者也。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凡溢之类妄,妄则其信之也莫,莫则传言者殃。故法言曰: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且以巧斗力者,始乎阳,常卒乎阴,泰至则多奇巧;以礼饮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乱,泰至则多奇乐。凡事亦然:始乎谅,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夫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故忿设无由,巧言偏辞。兽死不择音,气息第然,於是并生心厉。克核太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故法言曰:无迁令,无劝成,过度益也。迁令劝成殆事,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何作为报也?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颜闱将传卫灵公太子,而问於莲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杀。与之为无方,则危吾国;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若然者,吾奈之何?权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慎之,正汝身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虽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为崩为蹶。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叮畦,亦与之为无叮畦;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达之,入於无疵。汝不知夫螳娘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积伐而美者以犯之,几矣。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央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者,逆也。夫爱马者,以筐盛矢,以娠盛溺。适有蚊虻仆绿,而村之不时,则缺衔毁首碎胸。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可不慎邪?匠石之齐,至于曲辕,见砾社树。其大蔽牛,絮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辗。弟子厌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之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为舟则沈,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滚构,以为树则蠹。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匠石归,砾社见梦曰:汝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於文木邪?夫祖梨橘柚,果蕨之属,实熟则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拮击於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使子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匠石觉而诊其梦。弟子曰:趣取无用,则为社何邪?曰:密,若无言。彼亦直寄焉,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不为社者,且几有剪乎。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而以义誉之,不亦远乎?南伯子景游乎商之丘,见大木焉有异,结驷千乘,隐将花其所籁。子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异材夫。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俯而视其大根,则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咕其叶,则口烂而为伤;嗅之,则使人狂酝,三日而不已。子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於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宋有刻氏者,宜揪柏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代者斩之;三围四围,求高名之丽者斩之;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禅傍者斩之。故未终其天年,而中道夭於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颗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支离疏者,顾隐於齐,肩高於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骸为胁。挫缄治懈,足以蝴口;鼓荚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征武士,则支离攘臂於其问;上有大后,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上与病者栗,则受三锺与十束薪。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却曲,无伤吾足。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内篇德充符第五

鲁有兀者王驸,从之游者与仲尼相若。常季问於仲尼曰:王胎,兀者也,从之游者与夫子中分鲁。立不教,坐不议;虚而往,实而归。固有不言之教,无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圣人也,丘也直后而未往耳。丘将以为师,而况不若丘者乎。奚假鲁国,丘将引天下而与从之。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先生,其与庸亦远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独若之何?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虽天地覆坠,亦将不与之遗。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常季曰:何谓也?仲尼曰: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丧,视丧其足犹遗土也。常季曰:彼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为最之哉?仲尼曰:人莫鉴於流水而鉴於止水,唯止能止众止。受命於地,唯松相独也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舜独也正,幸能正生,以正众生。夫保始之征,不惧之实;勇士一人,雄入於九军。将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犹若是,而况官天地,府万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尝死者乎。彼且择日而登假,人则从是也。彼且何肯以物为事乎。申徒嘉,兀者也,而与郑子产同师於伯昏无人。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其明日,又与合堂同席而坐。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今我将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且子见执政而不违,子齐执政乎?申徒嘉曰:先生之门,固有执政焉如此哉?子而悦子之执政而后人者也?闻之曰:鉴明则尘垢不止,止则不明也。久与贤人处则无过乎。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而犹出言若是,不亦过乎?子产曰:子既若是矣,犹与尧争善,计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申徒嘉曰:自状其过以不当亡者众,不状其过以不当存者寡,知不可素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游於羿之壳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众矣,我佛然而怒;而适先生之所,则废然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吾与夫子游十九年矣,而未尝知吾兀者也。今子与我游於形骸之内,而子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过乎?子产蹴然改容更貌曰:子无乃称。鲁有兀者叔山无趾,踵见仲尼。仲尼曰:子不谨,前既犯患若是矣。虽今来,何及矣。无趾曰:吾唯不知务而轻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来也,犹有尊足者存,吾是以务全之也。夫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吾以夫子为天地,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孔子曰:丘则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请讲以所闻。无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无趾,兀者也,犹务学以复补前行之恶,而况全德之人乎。无趾语老聃曰:孔丘之於至人,其末邪?彼何宾宾以学子为?彼且薪以诙诡幻怪之名闻,不知至人之以是为己栓桔邪?老聃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者,解其栓桔,其可乎?无趾曰:天刑之,安可解。鲁哀公问於仲尼曰:卫有恶人焉,曰及驸它。丈夫与之处者,思而不能去也。妇人见之,请於父母曰:与为人妻,宁为夫子妾者,十数而未止也。未尝有闻其唱者也,常和人而已矣。无君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无聚禄以望人之腹。又以恶骇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是必有异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观之,果以恶骇天下。与寡人处,不至以月数,而寡人有意乎其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国无宰,寡人传国焉。闷然而后应。泛若而辞,寡人丑乎,卒授之国。无几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恤焉若有亡也,若无与乐是国也。是何人者也?仲尼曰:丘也尝使於楚矣,适见豚子食於其死母者。少焉胸若皆弃之而走。不见己焉尔,不得类焉尔。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战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资;刖者之屦,无为爱之,皆无其本矣。为天子之诸御,不爪前,不穿耳;取妻者止於外,不得复使。形全犹足以为尔,而况全德之人乎。今哀驸它未言而信,无功而亲,使人授己国,唯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一及公曰:何谓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於灵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於兑,使日夜无郁而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乎心者也。是之谓才全。何谓德不形?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荡也。德者,成和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一及公异日以告闵子曰: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执民之纪而忧其死,吾自以为至通矣。今吾闻至人之言,恐吾无其实,轻用吾身而亡其国。吾与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闽跤支离无脤说卫灵公,灵公悦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瓮瓮太瘦说齐桓公,桓公悦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故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谓诚忘。故圣人有所游,而知为孽,约为胶,德为接,工为商。圣人不谋,恶用知?不断,恶用胶?无丧,恶用德?不货,恶用商?四者,天斋也。天斋者,天食也。既受食於天,又恶用人。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於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於身。眇乎小哉,所以属於人也。警乎大哉,独成其天。惠子谓庄子曰:人故无情乎?庄子曰:然。惠子曰: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恶得不谓之人?惠子曰:既谓之人,恶得无情?庄子曰: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无以好恶内伤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劳乎子之精,倚树而吟,据槁梧而暝,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白呜。

南华真经卷之一竟

南华真经卷之二内篇宗师第六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虽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诅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於道也若此。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隘言若哇。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古之真人,不知悦生,不知恶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鲦然而往,偷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二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颗俯;赓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故乐通物,非圣人也;有亲,非仁也;天时,非贤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已,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与乎其瓤而不坚也,张乎其虚而不华也,郦邮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擒乎进我色也,与乎止我德也;厉乎其似世乎。警乎其未可制也;连乎其似好闭也,悦乎忘其言也。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德为循。以刑为体者,掉乎其杀也;以礼为翼者,所以行於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於事也;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於丘也,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故其好之也一,其沸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已,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泉涸,鱼相与处於陆,相吻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喜吾死也。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迟。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迟,是怕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之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故圣人将游於物之所不得迟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於上古而不为老。稀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牺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武;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太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以处玄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传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束维,骑箕尾,而比於列星。南伯子葵问乎女偶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闻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耶?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参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有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於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樱宁。樱宁也者,樱而后成者也。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曰: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洛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於枢,於枢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尸,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於心,遂相与为友。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子为此拘拘也。曲凄发背,上有五管,顺隐於齐,肩高於顶,句赘指天。阴阳之气有沙,其心闲而无事,鉼踪而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子祀曰:汝恶之乎?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鹊炙。浸假而化予之尸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而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一及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犁往问之,曰:叱。避。无但化。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子来曰:父母於子,束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於人,不翅於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捍矣,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之大冶铸金,金踊跃日我且必为模邹,大冷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日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冷,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莲然觉。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相与於与相与,相为於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终穷?二人相视而笑,莫逆於心,遂相与友。莫然有问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待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琦。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子贡一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汝往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央疣溃瘫,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於异物,托於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覆终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债债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曰:丘,天之戮民也。虽然,吾与汝共之。子贡曰:敢问其方。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日,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子贡日.一敢问畸人。曰:畸人者,畸於人而伴於天,故日,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丧盖鲁国。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於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诅知吾所谓吾之乎?且汝梦为乌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於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意而子见许由。许由曰:尧何以资汝?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许由曰:而奚来为?软夫尧既已鲸汝以仁义,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瞧转徒之涂乎?意而子日,虽然,吾愿游於其藩。许由曰:不然。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鲔截之观。意而子曰:夫无庄之失其美,据梁之失其力,黄帝之亡其知,皆在炉锤之问耳。庸诅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鲸而补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许由曰:噫,未可知也。我为汝言其大略。吾师乎,吾师乎,毙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於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它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子兴与子桑友,而淋雨十日。子与曰:子桑殆病矣。裹饭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时焉。子与入曰:子之歌时,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壴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

南华真经卷之二内篇应帝王第七啮缺问於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犹臧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其外徐徐,其觉于于,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离何谓非牛徐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子舆与子桑友,而淋雨十日。子舆曰:子桑殆病矣。裹饭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啮缺问於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其觉于于,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於人。肩吾见狂接舆。狂接舆曰:日中始何以语汝?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度,人孰敢不听而化诸?狂接舆曰:是欺德也,其於治天下也,犹涉海凿河而使蚤负山也。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后行,碗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乌高飞以避缯弋之害,鼹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黑凿之患,而曾二虫之无知。天根游於殷阳,至寥水之上,适遭无名人而问焉,曰:请问为天下。无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问之不豫也。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厌,则又乘夫莽眇之乌,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垠之野。汝又何闹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又复问。无名人曰:汝游心於淡,合气於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阳子居见老聪,曰:有人於此,向疾强梁,物彻疏明,学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聘曰:是於圣人也,胥易技系,劳形休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来田,暖狙之便执厘之狗来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阳子居蹴然曰:敢问明王之治。老聘曰:明王之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贷万物而民弗恃;有莫举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於无有者也。郑有神巫日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若神。郑人见之,皆弃而走。列子见之而心醉,归以告壶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雄而无雄,而又奚卯焉。而以遁与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尝试与来,以予示之。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壶子。壶子曰:局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见吾杜德机也。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廖矣,全然有生矣,吾见其杜权矣9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易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机发於踵。是殆见吾善者机也。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齐,吾无得而相焉。试齐,且复相之。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吾辱示之以太冲莫胜。是殆见吾衡气机也。貌梧之审为渊,止水之审为渊,流水之审为渊。渊有九名,此处三焉。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弗及已。壶子曰:易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与之虚而委蛇,不知其谁何,因以为弟#1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於事无与亲,雕豕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纷而封哉,一以是终。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体尽无穷,而游无朕;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南海之帝为鲦,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鲦与忽时相与遇於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鲦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南华真经卷之二外篇骈拇第八骈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於德;附赘县疣,出乎形哉,而侈於性。多方乎仁义而用之者,列於五脏哉,而非道德之正也。是故骈於足者,连无用之肉也;枝於手者,树无用之指也;多方骈枝於五脏之情者,淫僻於仁义之行,而多方於聪明之用也。是故骈於明者,乱五色,淫文章,青黄鲔截之煌煌非乎?而离朱是已。多於聪者,乱五声,淫六律,金石丝竹黄锺大吕之声非乎?而师旷是已。枝於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声,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骈於辩者,景瓦结绳窜句,游心於坚白同异之问,而敝珪誉无用之言非乎?而杨墨是已。故此皆多骈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也。彼正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故合者不为骈,而枝者不为歧;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是故亮经虽短,续之则忧;鹤陉虽长,断之则悲。故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无所去忧也。意仁义其非人情乎?彼仁人#2何其多忧也?且夫骈於拇者,庾之.则泣;枝於F手者,龄之则啼。二者或有余於数,或不足於数,其於忧一也。今世之仁人,蒿目而忧世之患;不仁之人,央性命之情而饕贵富。故意仁义其非人情乎?自三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嚣嚣也?且夫待钩绳规矩而正者,是削其性也,待绳约胶漆而固者,是侵其德也;屈折礼乐,吻俞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钩,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矩,附离不以胶漆,约束不以缠索。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故古今不二,不可亏也,则仁义又奚连连如胶漆缠索而游乎道德之问为哉?使天下惑也。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何以知其然邪?自虞氏招仁义以挠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於仁义,是非以仁义易其性与?故尝试论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故此数子者,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於伤性以身为殉,一也。臧与谷,二人相与牧羊而俱亡其羊。问臧奚事,则挟荚读书;问谷奚事,则博塞以游。二人者,事业不同,其於亡羊均也。伯夷死名於首阳之下,盗蹶死利於束陵之上。二人者,所死不同,其於残生伤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盗蹶之非乎,天下尽殉也:彼其所殉仁义也,则俗谓之君子;其所殉货财也,则俗谓之小人。其殉一也,则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残生损性,则盗蹶亦伯夷已,又恶取君子小人於其问哉。且夫属其性乎仁义者,虽通如曾史,非吾所谓臧也;属其性於五味,虽通如俞儿,非吾所谓臧也;属其性乎五声,虽通如师旷,非吾所谓聪也;属其性乎五色,虽通如离朱,非吾所谓明也。吾所谓臧者,非仁义之谓也,臧於其德而已矣;吾所谓臧者,非所谓仁义之谓也,臧於其德而已矣,吾所谓臧者,非所谓仁义之谓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吾所谓聪者,非谓其闻彼也,自闻而己矣;吾所谓明者,非谓其见彼也,自见而已矣。夫不自见而见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夫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虽盗蹶与伯夷,是同为淫僻也。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为仁义之操,而下不敢为淫僻之行也。

南华真经卷之二外篇马蹄第九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龄草饮水,翘足而陆,此马之真性也。虽有义台路寝,无所用之。及至伯乐,曰:我善治马。烧之,剔之,刻之,维之,连之以羁毕,编之以早栈,马之死者十二三矣。饥之,渴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前有极饰之患,而后有鞭荚之威,而马之死者已过半矣。陶者曰:我善治坛,圆者中规,方者中矩。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钩,直者应绳。夫坛木之性,岂欲中规矩钩绳哉?然且世世称之日伯乐善治马,而陶匠善治坛木,此亦治天下者之过也。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日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视颠颠。当是时也,山无蹊隧,泽无舟梁,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乌鹊之巢可攀援而阀。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及至圣人,整趸为仁,提歧为义,而天下始疑矣,澶漫为乐,摘僻为礼,而天下始分矣。故纯朴不残,孰为牺樽?白玉不毁,孰为珪璋?道德不废,安取仁义?性情不离,安用礼乐?、五色不乱,孰为文采?五声不乱,孰应六律?夫残朴以为器,工匠之罪也;毁道德以为仁义,圣人之过也。夫马,陆居财食草饮水,喜则交颈相靡,怒则分背相跟。马知已此矣。夫加之以衡扼,齐之以月题,而马知介倪、闽扼、惊曼、诡衔、窃辔。故马之知而能至盗者,伯乐之罪也。夫赫胥氏之时,民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民能已此矣。及至圣人.屈折礼乐以匡天下之形,县歧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跟歧好知,争归於利,不可止也。此亦圣人之过也。

南华真经卷之二外篇朕筐第十将为肚筐、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则必摄‘缄滕、固府镭;此世俗之所谓知也。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揭筐、担囊而趋;唯恐缄腾、肩镭之不固也。然则向之所谓知者,不乃为大盗积者也?故尝试论之,世俗之所谓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齐国,邻邑相望,鸡狗之音相闻,罔罟之所布,来耨之所刺,方三千余里。阖四境之内,所以立宗庙社稷,治邑屋州闻乡曲者,曷尝不法圣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所盗者岂独其国邪?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故母成子有乎盗贼之名,□而身处尧舜之安,小国不敢非,大国不敢诛,十二世有齐国。则是不乃窃齐国并与其圣知之法,以守其盗贼之身乎?尝试论之,世俗之所谓至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至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龙逢斩,比干剖,苌弘驰,子胥靡。故四子之贤而身不免乎戮。故厂之徒问於蹶曰:盗亦有道乎?.厂曰:何适而无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观之,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厂不得圣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则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故曰:唇竭则齿寒,鲁酒薄而郡邓围,圣人生而大盗起。舍击圣人,纵舍盗贼,而天下始治矣。夫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渊实。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天下平而无故矣。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虽重圣人而洽天下,则是重利盗蹶也。为之斗斛以量之,则并与斗斛而窃之;为之权衡以称之,则并与权衡而窃之;为之符玺以信之,则并与符玺而窃之;为之仁义以娇之,则并与仁义而窃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则是非窃仁义圣知邪?故逐於大盗、揭诸侯、窃仁义并斗斛权衡符玺之利者,虽有轩冕之赏弗能劝,斧铁之威弗能禁。此重利盗卫而使不可禁者,是乃圣人之过也。故曰:鱼不可脱於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圣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故绝圣弃知,大盗乃止;摘玉毁珠,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舍斗折衡,而民不争;婵残天下之圣法,而民始可与论议。擢乱六律,铄绝竽瑟,塞瞽旷之耳,而天下始人舍其聪矣;灭文章,散五采,胶离朱之目,而天下始人舍其明矣。毁绝钩绳而弃规矩,欐工捶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削曾史之行,钳杨墨之口,攘弃仁义,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彼人含其明,则天下不铄矣;人舍其聪,则天下不累矣;人含其知,则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德,则天下不僻矣。彼曾、史、杨、墨、师旷、工捶、离朱者,皆外立其德,而以烩乱天下者也,法之所无用也。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戏氏、神农氏,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若此之时,则至治已。今遂至使民延颈举踵,曰:某所有贤者,赢粮而趣之,则内弃其亲,而外去其主之事;足迹接乎诸侯之境,车轨结乎千里之外,则是上好知之过也。上诚好知而无道,则天下大乱矣。何以知其然邪?夫弓、弩、毕、弋、机变之知多,则乌乱於上矣;钩饵、罔罟、肾笋之知多,则鱼乱於水矣;削格、罗落、置呆不知多,则兽乱於泽矣;知诈渐毒、颉滑坚白、解垢同异之变多,则俗惑於辩矣。故天下每每大乱,罪在於好知。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乱。故上悖日月之明,下烁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喘奕之虫,肖翘之物,莫不失其性。甚矣,夫好知之乱天下也。自三代以下者是已,舍夫种种之民,而悦夫役役之佞,释夫恬淡无为,而悦夫哼哼之意,哼哼已乱天下矣。

南华真经卷之二外篇在宥第十一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有治天下者哉。昔尧之治天下也,使天欣欣焉人乐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德也。非德也而可长久者,天下无之。人大喜邪,毗於阳;大怒邪,毗於阴。阴阳并毗,四时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伤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处无常?思虑不自得,中道不成章,於是乎天下始乔请卓驽,而后有盗蹶、曾史之行。故举天下以赏其善者不足,举天下以罚其恶者不给,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赏罚。自三代以下者,匈匈焉终以赏罚为事,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而且悦明邪,是淫於色也;悦聪邪,是淫於声也;悦仁邪,是乱於德也;悦义邪,是悖於理也;悦礼邪,是相於技也;悦乐邪,是相於淫也;悦圣邪,是相於艺也;悦知邪,是相於疵也。天下将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将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弯卷联拳伧囊而乱天下也。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矣,天下之惑也。岂直过也而去之邪,乃斋戒以言之,跪坐以进之,鼓歌以舞之,吾若是何哉。故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天下,莫若无为。无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故贵以身於为天下,则可以托天下;爱以身於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故君子苟能无解其五藏,无擢其聪明;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神动而天随,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崔瞿问於老聪曰:不治天下,安臧人心?老聪曰:汝慎无樱人心。人心排下而进上,上下囚杀,悼约柔乎刚强。廉剧雕琢,其热焦火,其寒凝冰。其疾倪仰之问而再抚四海之外,其居也渊而静,其动也县而天。愤骄而不可系者,其唯人心乎。昔者黄帝始以仁义樱人之心,尧舜於是乎股无服;经无毛,以养天下之形,愁其其五藏以为仁义,矜其血气以规法度。然犹有不胜也,尧於是放罐兜於崇山,投三苗於三跪,流共工於幽都,此不胜天下也。夫施及三王而天下大骇矣,下有桀厂,上有曾史,而儒墨毕起。於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诞信相讥,而天下衰矣。德不同,而性命烂漫矣;天下好知,百姓求竭矣。於是乎新锯制焉,绳墨杀焉,椎凿央焉。天下脊脊大乱,罪在樱人心。故贤者伏处大山堪岩之下,而万乘之君忧栗乎庙堂之上。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杨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离歧攘臂乎栓桔之问。意,甚矣哉。其无愧而不知耻也甚矣。吾未知圣知之不为桁杨接折也,仁义之不为栓桔凿柄也,焉知曾史之不为桀厂嘴矢也。故曰:绝圣弃知而天下大治。黄帝立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闻广成子在於空同之上,故往见之。曰:我闻吾子达於至道,敢问至道之精。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谷,以养民人。吾又欲官阴阳,以遂群生,为之奈何?广成子曰:而所欲问者,物之质也;而所欲官者,物之残也。自而治天下,云气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黄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而佞人之心蓊剪者,又奚足以语至道。黄帝退,捐天下,筑特室,席白茅,闲居,复往邀之。广成子南首而外,黄下风,膝行而进,再拜稽首而问曰:闻吾子达於至道,敢问,治身奈何而可以长久?广成子蹙然而起,曰:善哉问乎。来,吾语汝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汝形,无摇汝精,乃可以长生。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汝神将守形,形乃长生。慎汝内,闲汝外,多知为败。我为汝遂於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阳之原也。为汝入於窈冥之门矣,至彼至阴之原也。天地有官,阴阳有藏;慎守汝身,物将自壮。我守其一以处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吾形未常衰。黄帝再拜稽首,曰:广成子之谓天矣。广成子曰:来,余语汝。彼其物无穷,而人皆以为终;彼其物无测,而人皆以为极。得吾道者,上为皇而下为王;失吾道者,上见光而下为土。今夫百昌皆生於土而反於土,故余将去汝,入无穷之门,以游无极之野。吾与日月参光,吾与天地为常。当我,缙乎。远我,昏乎。人其尽死,而我独存乎。云将束游,过扶摇之枝而适遭鸿蒙。鸿蒙方将批髁爵跃而游。云将见之,倘然止,赞然立,曰:叟何人邪?叟何为此?鸿蒙村脏爵跃不辗,对云将曰:游。云将曰:朕愿有问也。鸿蒙仰而视云将曰:吁。云将曰:天气不和,地气郁结,六气不调,四时不节。今我愿合六气之精以育群生,为之奈何?鸿蒙村脾爵跃掉头曰:吾弗知。吾弗知。云将不得问。又三年,束游,过有宋之野而适遭鸿蒙。云将大喜,行趋而进曰:天忘朕邪?天忘朕邪?再拜稽首,愿闻於鸿蒙。鸿蒙曰:浮游,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往。游者鞅掌,以观无妄。朕又何知。云将曰:朕也自以为猖狂,而民随予所往;朕也不得已於民,今则民之放也。愿闻一言。鸿蒙曰:乱天之经,道物之情,玄天弗成;解兽之群,而乌皆夜呜;灾及草木,祸及昆虫,噫,治人之过也。云将曰:然则吾奈何?鸿蒙曰:噫,毒哉。懵倦乎归矣。云将曰:吾遇天难,愿闻一言。鸿蒙曰:噫,心养。汝徒处无为,而物自化。堕尔形体,吐尔聪明,伦与物忘,大同乎泽淇,解心释神,莫然无魂。万物#3云云,各复其根,各复其根而不知;浑浑沌沌,终身不离;若彼知之,乃是离之。无问其名,无阀其情,物固自生。云将曰:天降朕以德,示朕以默,躬身求之,乃今也得。再拜稽首,起辞而行。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於己也。同於己而欲之,异於己而不欲者,以出乎众为心也。夫以出乎众为心者,曷常出乎众哉。因众以宁,所闻不如众技众矣。而欲为人之国者,此揽乎三王之利而不见其患者也。此以人之国侥幸也,几何侥幸而不丧人之国乎。其存人之国也,无万分之一;而丧人之国也,一不成而万有余丧矣。悲夫,有土者之不知也。夫有土者,有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岂独治天下百姓而已哉。出入六合,游乎九州,独往独来,是谓独有。独有之人,是之谓至贵。大人之教,若形之於影,声之於响。有问而应之,尽其所怀,为天下配。处乎无响,行乎无方。挈汝适复之挠挠,以游无端;出入无旁,与日无始;颂论形躯,合乎大同,大同而无已。无己,恶乎得有有。睹有者,昔之君子;睹无者,天地之友。贱而不可不任者,物也;卑而不可不因者,民也;匿而不可不为者,事也;厅而不可陈者,法也;远而不可不居者,义也;亲而不可不广者,仁也;节而不可不积者,礼也;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神而不可不为者,天也。故圣人观於天而不助,成於德而不累,出於道而不谋,会於仁而不恃,薄於义而不积,应於礼而不讳,接於事而不让,齐於法而不乱,恃於民而不轻,因於物而不去。物者莫足为也,而不可不为。不明於天者,不纯於德;不通於道者,无自而可。不明於道者,悲夫。何谓道?有天道,有人道。无为而尊者,天道也;有为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道之与人道也,相去远

矣,不可不察也。

南华真经春之二竟

#1弟:原作『第』,据世德本改。

#2人:原作『义』,据世德本改。

#3物:原作『万』,据世德本改。

南华真经卷之三外篇天地第十二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万物虽多,其治一也;人卒虽众,其主君也。君原於德而成於天,故日:玄古之君天下,无为也,天德而已矣。以道观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观分而君臣之义明,以道观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泛观而万物之应备。故通於天地者,德也;行於万物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艺者,技也。技兼於事,事兼於,义兼於德,德兼於道,道兼於天。故日:古之畜天下者,无欲而,天下足,无为而万物化,渊静而百姓定。《记》曰:通於一而万事毕,无心得而鬼神服。夫子曰:夫道,覆载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剖心焉。无为为之之谓天,无为言之之谓德,爱人利物之谓仁,不同同之之谓大,行不崖异之谓宽,有万不同之谓富。故执德之谓纪,德成之谓立,循於道之谓备,不以物挫志之谓完。君子明於此十者,则韬乎其事心之大也,沛乎其为万物逝也。若然者,藏金於山,藏珠於渊,不利货财,不近贵富;不乐寿,不哀夭;不荣通,不丑穷;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不以王天下为己处显。显则明,万物一府,死生同状。夫子日:夫道,渊乎其居也,渗乎其清也。金石不得,无以呜。故金石有声,不考不呜。万物孰能定之。夫王德之人,素逝而耻通於事,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故其德广,其心之出,有物采之。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穷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荡荡乎,忽然出,勃然动,而万物从之乎,此谓王德之人。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故其与万物接也,至无而供其求,时骋而要其宿;大小、长短、修远。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离朱索之而不得,使吃诟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黄帝曰:异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尧之师日许由,许由之师日啮缺,啮缺之师曰王倪,王倪之师日被衣。尧问於许由曰:啮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许由曰:殆哉圾于天下。啮缺之为人也,聪明截知,给数以敏,其性过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审乎禁过,而不知过之所由生。与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无天。方且本身而异形,方且尊知而火驰,方且为绪使,方且为物纹,方且四顾而物应,方且应众宜,方且与物化而未始有恒。夫何足以配天乎?虽然,有族,有祖,可以为众父,而不可以为众父父。治,乱之率也,北面之祸也,南面之贼也。尧观乎华。华对人曰:嘻,圣人。请祝圣人。使圣人寿。尧曰:辞。使圣人富。尧曰:辞。使圣人多男子。尧曰:辞。封人曰:寿、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汝独不欲,何邪?尧曰:多男子则多惧,富则多事,寿则多

南华真经卷之三外篇天道第十三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明於天,通於圣,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德者,其自为也,昧然无不静者矣。圣人之静也,非日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休则虚,虚则实,实者伦矣。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无为则俞俞,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明此以南卿,尧之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以此处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处下,玄圣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间游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进为而抚世,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夫明白於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庄子曰:吾师乎,吾师乎,整万物而不为戾,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於上古而不为寿,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之谓天乐。故日,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故知天乐者,无天怨,无人非,无物累,无鬼责。故日,其动也天,其静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崇,其魂不疲,一心定而万物服。言以虚静推於天地,通於万物,此之谓天乐。天乐者,圣人之心,以畜天下也。夫帝王之德,以天地为宗,以道德为主,以无为为常。无为也,则用天下而有余;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贵夫无为也。上无为也,下亦无为也,是下与上同德,下与上同德则不臣;下有为也,上亦有为也,是上与下同道,上与下同道则不主。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故古之王天下者,知虽落天地,不自虑也;辩虽雕万物,不自说也;能虽穷海内,不自为也。天不产而万物化,地不长而万物育,帝王无为而天下功。故曰莫神於天,莫富於地,莫大於帝王。故日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驰万物,而用人掌之道也。本在於上,末在於下,要在於主,详在於臣。三军五兵之运,德之末也;赏罚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礼法度数,刑名比详,治之末也;锺鼓之音,羽施之容,乐之末也;哭泣衰绖;隆杀之服,一反之末也。此五末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者也。末学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君先而臣从,父先而子从,兄先而弟从,长先而少从,男先而女从,夫先而妇从。夫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故圣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后,四时之序也。万物化作,萌区有状,盛衰之杀,变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后之序,而况人道乎。宗庙尚亲,朝廷尚尊,乡党尚齿,行事尚贤,大道之序也。语道而非其序者,非其#2道也;语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刑名次之,刑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己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赏罚已明而愚知处宜,贵贱履位,仁贤不肖袭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知谋不用,必归其天,此之谓太平,治之至也。故书曰:有刑有名。刑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语大道者,五变而刑名可举,九变而赏罚可言也。骤而语刑名,不知其本也;骤而语赏罚,不知其始也。到道而言,在道而说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骤而语刑名赏罚,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於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谓辩士,一曲之人也。礼法度数,刑名比详,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昔者舜问於尧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尧曰:吾不敖无告,不废穷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妇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尧曰:然则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尧曰:胶胶扰扰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为哉?天地而已矣。孔子西藏书於周室。子路谋曰:由闻周之征藏史有老聪者,免而归居,夫子欲藏书,则试往因焉。孔子曰:善。往见老聪,而老聘不许,於是绪十二经以老聪中其说,曰:大馒,愿闻其孔子曰:要在仁义。老聪曰:请,仁义,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仁义,真人之性也,又将奚为矣?老聘曰:请问,何谓仁义?孔子曰:中心物恺,兼爱无私,此仁义之情也。老聘曰:噫,几乎后言。夫兼爱,不亦迂乎。无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则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趋,已至矣;又何愒愒乎揭仁义,若击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乱人之性也。士成绮见老子而问曰:吾闻夫子圣人也,吾固不辞远道而来愿见。百舍重研而不敢息。今吾观子,非圣人也。鼠壤有余蔬,而弃妹不仁也,生熟不尽於前,而积敛无崖。老子漠然不应。士成绮明日复见,曰:昔者吾有刺於子,今吾心正部矣,何故也?老子曰:夫巧知神圣之人,吾自以为脱焉。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苟有其实,人与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恒服,吾非以服有服。士成绮鸦行避影,履行遂进而问:修身若何?老子曰:而容崖然,而目冲然,而颗俯然,而口闸然,而状义然,似击马而止也。动而持,发也机,察而审,知巧而睹於泰,凡以为不信。边境有人焉,其名为窃。夫子曰:夫道,於大不终,於小不遗,故万物备。广广乎其无不容也,渊乎其不可测也。形德仁义,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天下奋样而不与之偕,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极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遣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世虽贵之哉,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桓公读书於堂上。轮扁断输於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日、.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桓公曰:寡人读书,输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输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断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应於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於其问。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断轮。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矣。

南华真经卷之三外篇天运第十四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於所乎?孰主张是?孰维纲是?孰居无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邪?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弛是?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风起北方,一西一东,有上彷徨,孰嘘吸是?孰居无事而披拂是?敢问何故?巫咸招曰:来,吾语汝。天有六极五常,帝王顺之则治,逆之由凶。九洛之事,治成德备,监照下土,天下载之,此谓上皇。商大宰荡问仁於庄子。庄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谓也?庄子曰:父子相亲,何谓不仁?曰:请问至仁。庄子曰:至仁无亲。大宰曰:荡闻之,无亲则不爱,不爱则不孝。谓至仁不孝,可乎?庄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遇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夫南行者至於郢,北面而不见冥山,是何也?则去之远也。故曰:以敬孝易,以□爱孝难;以爱孝易,而忘亲难;忘亲易,使亲忘我难;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难。夫德遗尧舜而不为也,利泽施於万世,天下莫知也,岂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夫孝悌仁义,忠信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故曰:至贵,国爵并焉;至富,国财并焉;至愿,名誉并焉。是以道不渝。北门成问於黄帝曰:帝张咸池之乐於洞庭之野,吾始闻之惧,复闻之息,卒闻之而惑;荡荡默默,乃不自得。帝曰:汝殆其然哉。吾奏之以人,徽之以天,行之以礼义,建之以太清。夫至乐者,先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应之以自然,然后调理四时,太和万物。#1四时迭起,万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伦经;一清一浊,阴阳调和,流光其声;垫虫始作,吾惊之以雷霆。其卒无尾,其始无首;一死一生,一愤一起;所常无穷,而一不可待。汝故惧也。吾又奏之以阴阳之和,烛之以日月之明。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不主故常;在谷满谷,在坑满坑;涂却守神,以物为量。其声挥绰,其名高明。是故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纪。吾止之於有穷,流之於无止。子欲虑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见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傥然立於四虚之道、倚於槁梧而吟。目知穷乎所欲见,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矣。形充空虚,乃至委蛇。汝委蛇,故息。吾又奏之以无息之声,调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逐丛生,林乐而无形;布挥而不曳,幽昏而无声。动於无方,居於窈冥;或谓之死,或谓之生,或谓之实,或谓之荣;行流散徙,不主常声。世疑之,稽於圣人。圣也者,达於情而遂於命也。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此之谓天乐,无言而心悦。故有众氏为之颂曰:听乏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充满天地,苞裹六极。汝欲听之而无接焉,而故惑也。乐也者,始於惧,惧故祟;吾又次之以息,怠故遁;卒之於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载而与之俱也。孔子西游於卫。颜渊问师金曰:以夫子之行为奚如?师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穷哉。颜渊曰:何也!师金曰:夫刍狗之未陈也,盛以筐衍,巾以文绣,尸祝斋戒以将之。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爨之而已;将复取而盛以筐衍,巾以文绣,游居寝外其下,彼不得梦,必且数咪焉。今而夫子,亦取先生已陈刍狗,取弟子游居寝外其下。故伐树於宋,削迩於卫,穷於商周,是非其梦邪?围於陈蔡之问,七日不火食,死生相与邻,是非其昧邪?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陆行莫如用车。以舟之可行於水也而求推之於陆,则没世不行寻常。古今非水陆与?周鲁非舟车与?今薪行周於鲁,是犹推舟於陆也,劳而无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无方之传,应物而不穷者也。且子独不见夫桔杆者乎?引之则俯,舍之则仰。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於人。故夫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不矜於同而矜於治。故譬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其犹相梨橘柚邪。其味相反而皆可於口。故礼义法度者,应时而变者也。今取暖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龄啮挽裂,尽去而后嫌。观古今之异,犹暖狙之异乎周公也。故西施病心而膑其里,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嫔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美殡而不知膑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穷哉。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鹏。老聪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度数,五年而未得。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献,则人莫不献之於其君;使道而可进,则人莫不进之於其亲;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然而不可者,无他也,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於外,圣人不出;由外入者,无主於中,圣人不隐。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义,先生之莲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处,观而多责。古之至人,假道於仁,托宿於义,以游逍遥之墟,食於苟简之田,立於不贷之圃。逍遥,一无为也;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古者谓是采真之游。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亲权者,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栗,舍之则悲,而一无所鉴,以阀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为不然者,天门弗开矣。孔子见老聪而语仁义。老聘曰:夫播棣咪目,则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嗜肤,则通昔不寐矣。夫仁义僭然乃愤吾心,乱莫大焉。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又奚杰然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邪?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为辩,名誉之观,不足以为广。泉涸,鱼相与处於陆,相吻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孔子见老聪归,三日不谈。弟子问曰:夫子见老聪,亦将何规哉?孔子曰:吾乃今於是乎见龙。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乎云气而养乎阴阳。予口张而不能啧,予又何规老聪哉。子贡曰:然则人固有尸居而龙见,雷声而渊默,发动如天地者乎?赐亦可得而观乎?遂以孔子声见老聘o老聘方将倨堂而应,微曰:予年运而往矣,子将何以戒我乎?子贡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系声名一也。而先生独以为非圣人,如何哉?老聘曰:小子少进,子何以谓不同?对曰:尧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汤用兵,文王顺纣而不敢逆,武王逆纣而不肯顺,故日不同。老聪曰:小子少进,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黄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亲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尧之治天下使民心亲,民有为其亲杀其杀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竞,民孕妇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谁,则人始有夭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人有心而兵有顺,杀盗非杀,人自为种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骇,儒墨皆起。其作始有伦,而今乎妇女,何言哉?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日治之,而乱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其知僭於区姜之尾,鲜规之兽,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犹自以为圣人,不可耻乎,其无耻也?子贡蹴蹴然立不安。孔子谓老聘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边,一君无所钩用。甚矣夫,人之难说也,道之难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过治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陈迩也,岂其所以边哉。今子之所言,犹边也。夫迩,履之所出,而边岂履哉?夫白鸭之相视,眸子不运而风化;虫,雄呜於上风,雌应於下风而风化;类自为雌雄,故风化。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於道,无自而不可;失焉者,无自而可。孔子不出三月,复见曰:丘得之矣。乌鹊孺,鱼传沫,细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南华真经卷之三外篇刻意第十五刻意尚行,离世异俗,高论怨诽,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稿赴渊者之所好也。语仁义忠信,恭俭推让,为修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诲之人,游居学者之所好也。语大功,立大名,礼君臣,正上下,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强国之人,致功井兼者之所好也。就薮泽,处间旷,钓鱼间处,无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问暇者之所好也。吹拘呼吸,吐故纳新,熊经乌申,为寿而已矣;此导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问,不导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故曰,夫恬啖寂寞,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故曰,圣人休休焉则平易矣,平易则恬恢矣。平易恬恢,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神不亏。故曰,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去知与故,循天之理。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虑,不豫谋。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虚无恬快,乃合天德。故日,悲乐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过,好恶者德之失。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一而不变,静之至也;无所於作,虚之至也;不与物交,淡之至也。无所於逆,粹之至也。故日,形劳而不休则弊,精用而不已则劳,劳则竭。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曰,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淡而无为,动而以天行,此养神之道也。夫有干越之剑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宝之至也。精神四达并流,无所不极,上际於天,下蟠於地,化育万物,不可为象,其名为同帝。纯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伦。野语有之曰:众人重利,廉士重名,贤士尚志,圣人贵精。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

南华真经卷之三外篇缮性第十六缮性於俗,俗学以求复其初;滑欲於俗,思以求致其明;谓之蔽蒙之民。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生而无以知为也,谓之以知养恬。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夫德,和也;道,理也。德无不容,仁也;道无不理,义也;义明而物亲,忠也;中纯实而反乎情,乐也;信行容体而顺乎文,礼也。礼乐褊行,则天下乱矣。彼正而蒙己德,德则不冒,冒则物必失其性也。古之人,在混芒之中,与一世而得澹漠焉。当是时也,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得节,万物不伤,群生不夭,人虽有知,无所用之,此之谓至一。当是时也,莫之为而常自然。逮德下衰,及燧人、伏义始为天下,是故顺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农、黄帝始天下,是故安而不顺。德又下衰,及唐、虞始为天下,兴治化之流,濠淳散朴,离道以善,险德以行,然后去性而从於心。心与心识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由是观之,世丧道矣,道丧世矣。世与道交相丧也,道之人何由兴乎世,世亦何由兴乎道哉。道无以兴乎世,世无以兴乎道,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隐矣。隐,故不自隐。古之所谓隐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发也,时命大谬也。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则反一无迩,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深根宁极而待;此存身之道也。古之行身者,不以辩饰知,不以知穷天下,不以知穷德,危然处其所而反其性已,又何为哉。道固不小行,德固不小识。小识伤德,小行伤道。故曰:正己而已矣。乐全之谓得志。古之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今之所谓得志者,轩冕之谓也。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寄也。寄之,其来不可围,其去不可止。故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其乐彼与此同,故无忧而已矣。今寄去则不乐,由是观之,虽乐,未尝不荒也。故日,丧己於物,失性於俗者,谓之倒置之民。

南华真经卷之三外篇秋水第十七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雨泪渚涯之问不辩牛马。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4东行,至於北海,束面而视,不见水端。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日:野语有之日,闻道百,以为莫已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於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於大方之家。北海若日:井蛙不可以语於海者,拘於墟也;夏虫不可以语於冰者,笃於时也;曲士不可以语於道者,束於教也。今尔出於涯泪,观於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於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闲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於天地而受气於阴阳,吾在天地之问,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问也,不似昙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梯米之在太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於马体乎?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於水乎?河伯日:然则吾大天地而小豪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是故大知观於远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无穷,证暴今故,故逼而不闷,攘而不歧,知时无止;察乎盈虚,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知分之无常也;明乎坦涂,故生而不悦,死而不祸,知终始之不可故也。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观之,又何以知豪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河伯曰:世之议者皆曰: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是信情乎?北海若曰:夫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夫精,小之微也;坪,大之殷也;故异便。此势之有也。夫精粗者,期於有形者也;无形者,数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围者,数之所不能穷也。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动不为利,不贱门隶;货财#5弗争,不多辞让;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贱贪污;行殊乎俗,不多辟异;为在从众,不贱佞诸,世之爵禄不足以为劝,戮耻不足以为辱;知是非之不可为分,细大之不可为倪。闻曰:道人不闻,至德不得,大人无已。约分之至也。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内,恶至而倪贵贱?恶至而倪小大?北海若曰: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已。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知天地之为梯米也,知豪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睹矣。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知束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则功分定矣。以趣观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则万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知尧、桀之自然而相非,则趣操睹矣。昔者尧、舜让以帝,之呛让而绝,汤、武争而王,白公争而灭。由此观之,争让之礼,尧、桀之行,.贵贱有时,未可以为常也。梁丽可以冲城,而不可以窒亢,言殊器也。麒骥、驿骊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狂,言殊技也。鸦鹃夜撮蚤,察豪末,画出瞋目而不见丘山,言殊性也。故日,盖师是而无非、师治而无乱乎?是未明天地之理、万物之情者也。是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语而不舍,非愚则诬也。帝王殊禅,三代殊继。差其时逆其俗者,谓之篡夫;当其时顺其俗者,谓之义之徒。默默乎河伯,汝恶知贵贱之门、小大之家。河伯曰:然则我何为乎?何不为乎?吾辞受趣舍,吾终奈何?北海若曰:以道观之,何贵何贱,是谓反衍,无拘而志,与道大赛。何少何多,是谓谢施;无一而行,与道参差。严乎若国之有君,其无私德,县县乎若祭之有社,其无私福;泛泛乎其若四方之无穷,其无所吵域。兼怀万物,其孰承翼?是谓无方。万物一齐,孰短孰长?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虚一满,不位乎其形。年不可举,时不可止;消息盈虚,终则有始。是所以语大义之方,论万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何为乎?何不为平?夫固将自化。河伯曰:然则何贵於道邪?北海若曰:知道者必达於理,达於理者必明於权,明於权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热,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兽弗能贼。非谓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宁於祸福,谨於去就,莫之能害也。故曰:天在内,人在外,德在乎天。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镝局而屈伸,反要而语极。曰:何谓天?何谓人?北海若曰: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夔怜炫,炫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夔谓蛟曰:吾以一足路绰而行,予无如矣。今子之使万足,独奈何?炫曰:不然。子不见夫唾者乎?喷则大者如珠,小者如雾,杂而下者不可胜数也。今子动吾天机,而不知其所以然。炫谓蛇曰:吾以众足而行而不及子之无足,何也?蛇曰:夫天机之所动,何可易邪?吾安用足哉。蛇谓风曰:予动吾脊胁而行,则有似也。今子蓬蓬然起於北海,蓬蓬然入於南海,而似无有,何也?风曰:然。子蓬蓬然起於北海而入於南海也,然而指我则胜我,踏我亦胜我。虽然,夫折大木、辈大屋者,唯我能也,故以众小不胜为大胜也。为大胜者,唯圣人能之。孔子游於匡,宋人围之数匝,而弦歌不辍。子路入见,曰:何夫子之娱也?孔子曰:来,吾语汝。我讳穷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时也。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非知得也;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非知失也。时势适然。夫水行不避蛟龙者,渔父之勇也。陆行不避兕虎者,猎夫之勇也。白刃交於前,视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临大难而不惧者,圣人之勇也。由处?矣。吾命有所制矣。无几何,将甲者进,辞曰:以为阳虎也,故围之;今非也,请辞而退。公孙龙问於魏牟曰:龙少学先王之道,长而明仁义之行;合同异,离坚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穷众口之辩;吾自以为至达已。今吾闻庄子之言,沱焉异之。不知论之不及与?知之弗若与?今吾无所开吾喙,敢问其方。公子牟隐机大息,仰天而笑曰:子独不闻夫焰井之蛙乎?谓东海之鳌曰:吾乐与,吾跳梁乎井干之上,入休乎缺梵之崖;赴水则接腋持颐,蹶泥则没足灭驸;还奸、蟹与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锜滔井之乐,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时来入观乎?束海之鳌左足未入,而右膝已挚矣,於是边巡而却,告之海曰: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禹之时十年九潦,而水弗为加益;汤之时八年七旱,而崖不为加损。夫不为顷久推移,不以多少进退者,此亦束海之大乐也。於是焰井之蛙闻之,适适然惊,规规然自失也。且夫知不知是非之境,而犹欲观於庄子之言,是犹使蚤负山,商蛆驰河也,必不胜任矣。且夫知不知论极妙之言,而自适一时之利者,是非滔井之蛙与?且彼方跳黄泉而登大皇,无南无北,爽然四解,沦於不测;无束无西,始於玄冥,反於大通。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辩,是真用管阀夭,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行於郡邓与?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今子不去,将忘子之故,失子之业。公孙龙口吐而不合,舌举而不下,乃逸而走。庄子钓於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笋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於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於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於涂中。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於是惠子恐,搜於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乌,其名鹤鹤,子知之乎?夫鹤鹤,发於南海而飞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於是鹧得腐鼠,鹤鹤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庄子与惠子游於濠梁之上。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南华真经卷之三外篇至乐第十八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今奚为奚据?奚避奚处?奚就奚去?奚乐奚恶?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贵寿善也;所乐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所下者,贫贱夭恶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声;若不得者,则大忧以惧。其为形也亦愚哉。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积财而不得尽用,其为形也亦外矣。夫贵者,夜以继日,思虑善否,其为形也亦疏矣。人之生也,与忧俱生,寿者僭憎,久忧不死,何之苦也。其为形也亦远矣。烈士为天下见善矣,未足以活身。吾未知善之诚善邪,诚不善邪?若以为善矣,不足活身,以为不善矣,足以活人。故曰:忠谏不听,蹲循弗争。故夫子胥争之以残其形,不争名亦不成。诚有善无有哉?今俗之所为与其所乐,吾又未知乐之果乐邪,果不乐邪?吾观夫俗之所乐,举群趣者,诬诬然如将不得已,而皆日乐者,吾未之乐也,亦未之不乐也。果有乐无有哉?吾以无为诚乐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曰:至乐无乐,至誉无誉。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虽然,无为可以定是非。至乐活身,唯无为几存。请尝试言之。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故尔无为相合,万物皆化。芒乎苗乎,而无从出乎。苗乎芒乎,而无有象乎。万物职职,皆从无为殖。故曰:天地无为也而无不为也,人也孰能得无为哉。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乐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苗之问,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於巨室,而我缴嗷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支离叔与滑介叔观於冥伯之丘、昆仑之虚,黄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蹙蹙然恶之。支离叔曰:子恶之乎?滑介叔曰:亡,予何恶。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尘垢也。死生为昼夜。且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恶焉。庄子之楚,见空髑髅,骁然有形,檄以马捶,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铁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於是语卒,援髑髅,枕而卧。夜半,髑髅见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诸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之说乎?庄子曰:然。髑髅曰:死,无君於上,无臣於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妻子问里知#6识,子欲之乎?髑髅深膑蹙类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问之劳乎。颜渊束之齐,孔子有忧色。子贡下席而问曰:小子敢问,回束之齐,夫子有忧色,何邪?孔子曰:善哉汝问。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怀大,梗短者不可以汲深。夫若是者,以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适也,夫不可损益。吾恐回与齐侯言尧、舜、黄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农之言。彼将内求於已而不得,不得则惑,人惑则死。且汝独不闻邪?昔者海乌止於鲁郊,鲁侯御而觞之子庙,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乌乃眩视忧悲,不敢食一鸾,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养养乌也,非以乌养养乌也。夫以乌养养乌者,宜柄之深林,游之坛陆,浮之之江湖,食之鳍鳅,随行列而止,委蛇而处。彼唯人言之恶闻,奚以夫绕饶为乎。咸池九韶之乐,张之洞庭之野,乌闻之而飞,兽闻之而走,鱼闻之而下入,人卒闻之,相与还而观之。鱼处水而生,人处水而死,彼必相与异,其好恶故异也。故先圣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於实,义设於适,是之谓条达而福持。列子行,食於道从,见百岁髑髅,卷蓬而指之曰:唯予与汝知而未尝死、未尝生也。汝果养乎?予果欢乎?种有几,得水则为壮,得水土之际则为龙嫔之衣,生於陵屯则为陵乌,陵乌得郁栖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脐蜻,其叶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为虫,生於鳌下,其状若脱,其名为鸠攘。鸰攘千日为乌,其名为乾余骨。乾余骨之沫为斯弥,斯弥为食酝。颐辖生乎食酦!黄軏生乎九猷,瞥茵生乎腐罐。羊奚比乎不笔,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於机。万物皆出於机,皆入於机。

南华真经春之三竟

#1夫:原作『天」,据世德本改。

#2其:原本无,据世德本增。

#3夫至乐者……太和万物:原本无,据世德本增。

#4而:原作『於」,据世德本改。

#5财:原作『败」,据世德本改。

#6知:原作『之」,据世德本改。

南华真经卷之四外篇达生第十九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养形必先之以物,物有余而形不养者有之矣;有生必先无离形,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悲夫,世之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则世奚足为哉。虽不足为而不可不为者,其为不免矣。夫欲免为形者莫如奔世。弃世则无累,无累则正平,正平则与彼更生,更生则几矣。事奚足卉而生奚足遗?奔事则形不劳,遗生则精不亏。夫形全精复,与天为一。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合则成体,散则成始。形精不亏,是谓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子列子问关尹曰: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请问何以至於此?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居,予语汝。凡有貌象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夫得是而穷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将处乎不淫之度,而藏乎无端之纪,游乎万物之所终始,壹其性,养其气,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部,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坠亦不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是故遇物而不折。彼得全於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於天乎?圣人藏於天,故莫之能伤也。复条者不折镜干,虽有恢心者不怨飘瓦,是以天下均平。故无攻战之乱,无杀戮之刑者,由此道也。不开人之天,而开天之天,开天者德生,开人者贼生。不厌其天,不忽於人,民几乎以其真。仲尼适楚,出於林中,见痴楼者承蜩,犹缀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缀之也。吾处身也,若极株拘;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技;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於神,其瘤楼文人之谓乎。颜渊问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津人操舟若神。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可。善游者数能。若乃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吾问焉而不吾告,敢问何谓也?仲尼曰:善游者数能,忘水也。若乃夫没人之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覆却万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恶往而不暇。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婚。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外重者内拙。田开之见周威公。威公曰:吾闻祝肾学生,吾子与祝肾游,亦何闻焉?田开之曰:开之操拔警以侍门庭,亦何闻於夫子。威公曰:田子无让,寡人愿闻之。开之曰:闻之夫子日,善养生者,若牧羊然,视其后者而鞭之。威公曰:何谓也?田开之曰:鲁有单豹者,岩居而水饮,不与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犹有婴儿之色,不幸遇饿虎,饿虎杀而食之。有张毅者,高门县薄,无不走也,行年四十而有内热之病以死。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毅养其外而病攻其内,此二子者勺皆不鞭其后者也。仲尼曰:无入而藏,无出而阳,柴立其中央。三者若得,其名必极。夫畏涂者,十杀一人,则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后敢出焉,不亦知乎。人之所取畏者,稚席之上,饮食之问;而不知为之戒者,过也。祝宗人玄端以临牢荚,说蠡曰:汝奚恶死?吾将三月蒙汝,十日戒,三日齐,藉白茅,加汝肩尸乎雕俎之上,则汝为之乎?为负谋,曰不如食以糠糟而错之牢荚之中,自为谋,则苟生有轩冕之尊,死得於朦循之上,聚楼之中则为之。为负谋则去之,自为谋则取之,所异负者何也?桓公田於泽,管仲御,见鬼焉。公抚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见,对曰:臣无所见。公反,谈请为病,数日不出。齐士有里#1子告敖者曰:公则自伤,鬼恶能伤公。夫忿痛之气,散而不反,则为不足;上而不下,则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则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当心,则为病。桓公曰:然则有鬼乎?曰:有。沈有履,鳌有髻。户内之烦壤,雷霆处之,束北方之下者,倍阿鲑聋跃之;西北方之下者,则秩阳处之。水有罔象,丘有幸,山有夔,野有方皇,泽有委蛇。公曰:请问委蛇之状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毂,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其为物也,恶闻雷车之声,则捧其首而立。见之者殆乎霸。桓公赈然而笑曰:此寡人之所见者也。於是正衣冠与之坐,不终日而不知病之去也。纪浴子为王养国鸡。十日而问:鸡已乎?曰:未也,方虚侨而恃气。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向景。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呜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孔子观於吕梁,县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电鳌鱼鳌之所不能游也。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并流而拯之。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於塘下。孔子从而问焉,曰:吾以子为鬼,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齐俱入,与汨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曰:吾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长於水而安於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梓庆削木为据,炉成,见者惊犹鬼神。鲁侯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以为焉?对曰:臣工人,何术之有?虽然,有一焉。臣将为据,未尝敢以耗气也,必齐以静心。齐三日,而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枝形体也。当是时也,无公朝?其巧专而外滑消。然后入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见炼,然后加手焉,不然则已。则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与。束野稷以御见庄公,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庄公以为文弗过也,使之钩百而反。颜闱遇之,人见曰:稷之马将败。公密而不应。少焉,果败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马力竭矣,而犹求焉,故日败。工捶旋而盖规矩,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灵台一而不栓。忘足,履之适也;忘要,带之适也;知忘是非,心之适也;不内变,不外从,事会之适也。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忘适之适也。有孙休者,踵门而诧子扁庆子曰:休居乡不见谓不修,临难不见谓不勇。然而田原不遇岁,事君不遇世,宾於乡里,逐於州部,则胡罪乎天哉?休恶遇此命也?扁子曰:子独不闻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胆,遗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事之业,是谓为而不恃,长而不宰。今汝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汝得全而形躯,具而九窍,无中道天於聋盲跛赛而比於人数。亦幸矣,又何暇乎天之怨哉?子往矣。孙子出?扁子入,坐有问,仰天而叹。弟子问曰:先生何为叹乎?扁子曰:向者休来,吾告之以至人之德,吾恐其惊而遂至於惑也。弟子曰:不然.o孙子之所言是邪?先生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孙子所言非邪?先生所言是邪?彼固惑而来矣,又奚罪焉。扁子曰:不然。昔者有乌止於鲁郊,鲁君悦之,为具太牢以飨之,奏九韶以乐之,乌乃始忧悲眩视,不敢饮食。此之谓以己养养乌也。若夫以乌养养乌者,宜栖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则平陆而已矣。今休,款启寡闻之民也,吾告以至人之德,譬之若载殿以车马,乐钨以钟鼓也。彼又恶能无惊乎哉。

南华真经卷之四外篇山木第二十庄子行於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夫子出於山,舍於故人之家。故人喜,命坚子杀雁而烹之。

坚子请曰:其一能呜,其一不能呜,请奚杀?主人曰:杀不能呜者。明日,弟子问於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疡,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庄子笑曰:周将处夫材与不材之问。材与不材之问,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则胡可得而累邪。此#2神农、黄帝之法则也。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合则离,成则毁;廉则挫,尊则议,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故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乡乎。

市南宜僚见鲁侯,鲁侯有忧色。市南子曰:君有忧色,何也?鲁侯曰:吾学先王之道,修先君之业;吾敬鬼尊贤,亲而行之,无须史离居,然不免於患,吾是以忧。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卫浅矣。夫丰狐文豹,栖於山林,伏於岩穴,静也;夜行昼居,戒也;虽饥渴隐约,犹且胥疏於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兔於罔罗机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为之灾也。今鲁国独非君之皮邪?吾愿君剖形去皮,洒心去欲,而游於无人之野。南越有邑焉,名为建德之国。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与而不求其报;不知义之所适,不知礼之所将,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其生可乐,其死可葬。吾愿君去国捐俗,与道相辅而行。君曰:彼其道远而险,又有江山,我无舟车,奈何?市南子曰:君无形倨,无留居,以为君车。君曰:彼其道幽远而无人,吾谁与为邻?吾无粮,我无食,安得而至焉,市南子曰:少君之费,寡君之欲,虽无粮而乃足。君其涉於江而浮於海,望之而不见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穷。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故有人者累,见有於人者忧。故尧非有人,非见有於人也。吾愿去君之累,除君之忧,而独与道游於大莫之国。方舟而济於河,有虚红来触舟,虽有褊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则呼张歙之,一呼而不闻,再呼而不闻,於是三呼邪,则必以恶声随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虚而今也实。人能虚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北宫奢为卫灵公赋敛以为锺,为坛乎郭门之外,三月而成土下之县。王子庆忌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之设?奢曰:一之问,无敢设也。奢闻之,既雕既琢,复归於朴,恫乎其无识,傥乎其息疑;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来;来者勿禁,往者勿止;从其强梁,随其曲传,因其自穷,故朝夕赋敛而毫毛不挫,而况有大涂者乎。孔子围於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太公任往吊之曰:子几死乎?一曰:然。子恶死乎?曰:然。任曰:子尝言不死之道。束海有乌焉,其名日意怠。其为乌也,纷纷秩轶,而似无能;引援而飞,迫胁而栖,进不敢为前,退不敢为后;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兔於患。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昔吾闻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无功;功成者瞋,名成者亏。孰能去功与名而还与众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处;纯纯常常,乃比於狂;削边捐势,不为功名。是故无责於人,人亦无责焉。至人不闻,子何喜哉?孔子曰:善哉。辞其交游,去其弟子,逃於大泽;衣裘褐,食杼栗;入兽不乱群,入乌不乱行。乌兽不恶,而况人乎。

孔子问子桑雩曰:吾再逐於鲁,伐树於宋,削迩於卫,穷於商周,围於陈蔡之问。吾犯此数患,亲交益疏,徒友益散,何与?子桑雩曰:子独不闻假人之亡与?林回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或曰:为其布与?赤子之布寡矣;为其累与;赤子之累多矣。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属也。夫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以天属者,迫穷祸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之与相弃亦远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彼无故以合者,则无故以离。孔子曰:敬闻命矣。徐行翔佯而归,绝学捐书,弟子无抱於前,其爱益加进。异日,桑雩又曰:舜之将死,真冷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绿,情莫若率。绿则不离,率则不劳;不离不劳,则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庄子衣大布而补之,正糜系履而过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惫邪?庄子曰:贫也,非惫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惫也;衣弊履穿,贫也,非惫也;此所谓非遭时也。王独不见夫腾猿乎?其得格梓豫章也,揽蔓其枝而王长其问,虽羿、逢蒙不能睥睨也。及其得拓棘根枸之问也,危行侧视,振动悼栗;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处昏上乱相之问,而欲无惫,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见剖心征也夫。孔子穷於陈蔡之问,七日不火食,左据槁木,右击槁枝,而歌森氏之风,有其具而无其数,有其声而无宫角,木声与人声,犁然有当於人之心。颜回端拱还目而窥之。仲尼恐其广己而造大也,爱己而造哀也,曰:回,无受天损易,无受人益难。无始而非卒也,人与天一也。夫今之歌者其谁乎?回曰:敢问无受天损易。仲尼曰:饥渴寒暑,穷栓不行,天地之行也,运物之泄也,言与之偕逝之谓也。为人臣者,不敢去之。执臣之道犹若是,而况乎所以待天乎。何谓无受人益难?仲尼曰:始用四达,爵禄并至而不穷,物之所利,乃非己也,吾命其在外者也。君子不为盗,贤人不为窃。吾若取之,何哉。故曰,岛莫知於鹊鹏,目之所不宜处,不给视,虽落其实,弃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袭诸人间,社稷存焉尔。何谓无始而非卒?仲尼曰:化其万物而不知其禅之者,焉知其所终?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何谓人与天一邪?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人之不能天,性也,圣人晏然体逝而终矣。

庄周游乎雕陵之樊,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感周之颗而集於栗林。庄周曰:此何乌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寨裳跃步,执弹而留之。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娘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庄周休然曰:噫。物固相累#3,二类相召也。捐弹而反走,虞人逐而谇之。庄周反入,三月不庭,兰且从而问之:夫子何为#4,顷问甚不庭乎?庄周曰:吾守形而忘身,观於浊水而迷於清渊。且吾闻诸夫子曰:入其俗,从其俗。今吾游於雕陵而忘吾身,异鹊感吾颗,游於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为戮,吾所以不庭也。阳子之宋,宿於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者贵而美者贱。阳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阳子曰:弟子记之。行#5贤而去自贤之行,安往而不爱哉。

南华真经卷之四外篇田子方第二十一田子方侍坐於魏丈侯,数称溪工。文侯曰:溪工子之师邪?子方曰:非也,无择之里人也;称道数当,故无择称之。文侯曰:然则子无师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师谁邪?子方曰:束郭顺子。文侯曰:然则夫子何故未尝称之,子方曰:其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绿而葆真,清而容物。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无择何足以称之?子方出,文侯傥然终日不言,召前立臣而语之曰:远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圣知之言仁义之行为至矣,吾闻子方之师,吾形解而不欲动,口钳而不欲言。吾所学者真土梗耳,夫魏真为我累耳。温伯雪子适齐,舍於#6鲁。鲁人有请见之者,温伯雪子曰:不可。吾闻中国之君子,明乎礼义而陋於知人心,吾不欲见也。至於齐反舍於鲁,是人也又请见。温伯雪子曰:往也薪见我,今也又薪见我,是必有以振我也。出而,见客,入而叹。明日见客,又入而叹。其仆曰:每见之客也,必入而叹,何邪?曰:吾固告子矣。中国之民,明乎礼义而陋乎知人心。昔之见我者,进退一成规、一成矩,从容一若龙、一若虎,其谏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是以叹也。仲尼见之而不言。子路曰:吾子欲见温伯雪子久矣,见之而不言?何邪?仲尼曰:若夫人者,目击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声矣。颜渊问於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夫子曰:回,何谓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趋,亦趋也;夫子辩,亦辩也;夫子驰,亦驰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无器而民蹈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仲尼曰:恶,可不察与。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出束方而入於西极,万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后成功,是出则存,是入则亡。万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尽,效物而动,日夜无隙,而不知其所终,熏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规乎其前,丘以是日祖。吾终身与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与。汝殆着乎吾所以着也。彼已尽矣,而汝求之以为有,是□求马於唐肆也。吾服汝也甚忘,汝服吾也亦甚忘。虽然,汝奚患焉。虽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孔子见老聪,老聘新沐,方将被发而乾,恕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少焉见,曰:丘也眩与,其信然与?向者先生形体掘若槁木,似遗物离人而立於独也。老聘曰:吾游心於物之初。孔子曰:何谓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尝为汝议乎其将。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为之纪而莫见其形。消息满虚,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为,而莫见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归,始终相反乎无端而莫知乎其所穷。非是也,且孰为之宗。孔子曰:请问游是。老聪曰: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孔子曰:愿闻其方。曰:草食之兽不疾易薮,水生之虫不疾易,水行少变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乐不入於胸次。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四支百体将为尘垢,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而莫之能滑,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弃隶者若弃泥涂,知身贵於隶也,贵在於我而不失於变。且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夫孰足以患心。已为道者解乎此。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犹假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脱焉?老聘曰:不然。夫水之於洵也,无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於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孔子出,以告颜回曰:丘之於道也,其犹酝鸡与。微夫子之发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庄山见鲁哀公。一辰公曰:鲁多儒士,少为先生方者。庄子曰:鲁少儒。一辰公曰:举鲁国而儒服,何谓少乎?庄子曰:周闻之,儒者冠圆冠者,知天时;履方履者,知地形;缓佩决者,事至而断。君子有其道者,未必为其服也;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为不然,何不号於国中曰:无此道而为此服者,其罪死,於是哀公号之五日,而鲁国无敢儒服者,独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门。公即召而问以国事,千转万变而不穷。庄子曰:以鲁国而儒者一人耳。可谓多乎?百里奚爵禄不入於心,故饭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贱,与之政也。有虞氏死生不入於心,故足以动人。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澶值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盘砖赢。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文王观於臧,见一丈夫钓,而其钓莫钓,非持其钓有钓者也,常钓也。文王欲举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终而释之,而不忍百姓之无天也。於是旦而属之大夫曰:昔者寡人梦见良人,黑色而顺,乘驳马而偏朱蹄,号曰:寓而政於臧丈人,庶几乎民有廖乎。诸大夫蹴然曰:先君王也。文王曰:然则卜之。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无他,又何卜焉。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法无更,偏令无出。三年,文王观於国,则列士坏植散群,长官者不成德,锁斛不敢入於四境。列士坏植散群,则尚同也;长官者不成德,则同务也;钦斛不敢入於四境,则诸侯无二心也。文王於是焉以为大师,北面而问曰:政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应,泛然而辞,朝令而夜遁,终身无闻。颜渊问於仲尼曰:文王其犹未邪?又何以梦为乎?仲尼曰:默,汝无言。夫#7文王尽之也,而又何论刺焉。彼直以循斯须也。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贯,措杯水其肘上,发之,适矢复杳,方矢复寓。当是时,犹象人也。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也,非不射之射也。尝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若能射乎?於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边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进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阀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今汝休然有徇目之志,尔於中也殆矣夫。肩吾问於孙叔敖白:子三为令尹而不荣华,三去之而无忧色。吾始也疑子,今视子之鼻问栩栩然,子之用心独奈何?孙叔敖曰:吾何以过人哉。吾以其来不可却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为得失之非我也,而无忧色而已矣。我何以过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方将踌躇,方将四顾,何暇至乎人贵人贱哉。仲尼闻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说,美人不得滥,盗人不得劫,伏戏、黄帝不得友。死生亦大矣,而无变乎己,况爵禄乎。若然者,其神经乎大山而无介,入乎渊泉而不濡,处卑细而不惫,充满天地,既以与人,己愈有。楚王与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丧吾存。夫凡之亡不足以丧吾存,则楚之存,不足以存存。由是观之,则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

南华真经卷之四外篇知北游第二十二知北游於玄水之上,登隐井之丘,而适遭无为谓焉。知谓无为谓曰:予欲有问乎若: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何从何道则得道?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知不得问,反於白水之南,登狐阕之上,而睹狂屈焉。知以之言也问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将语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知不得问,反於帝宫,见黄帝而问焉。黄帝日;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知问黄帝曰:我与若知之,彼与彼不知也,其孰是耶?黄帝曰:彼无为谓真是也,狂屈似之;我与汝终不近也。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为也,义可亏也,礼相伪也。故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故曰,为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之以至於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今已为物也,欲复归根,不亦难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生者死之徒,死者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圣人故贵一。知谓黄帝曰:吾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应我。非不我应,不知应.我也。吾问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问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黄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与若终不近也,以其知之也。狂屈闻之,以黄帝为知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於天地之谓也。今彼神明至精,与彼百化,物已死生方圆,莫知其根也,扁然而万物自古以固存。六合为巨,未离其内;秋豪为小,待之在体。天下莫不沈浮,终身不故;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僭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万物畜而不知。此之谓本根,可以观於天矣。

啮缺问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摄汝知,一汝度,神将来舍。德将为汝美,道将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犊而无求其故。言未卒,啮缺睡寐。被衣大悦,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实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与谋。彼何人哉。

舜问乎丞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孙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天地之强阳气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孔子问於老聪曰:今日晏问,敢问至道。老聪曰:汝斋戒,疏沦而心,澡雪而精神,拮击而知。夫道,官然难言哉。将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於冥冥,有伦生於无形,精神生於道,形本生於精,而万物以形相生,故九窍者胎生,八窍者卵生。其来无迩,其往无崖,无门无房,四达之皇皇也。邀於此者,四枝强。思虑徇达,耳目聪明,其用心不劳,其应物无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不行,万物不得不昌,此其道与。且夫博之不必知,辩之不必慧,圣人以断之矣。若夫益之而不加益,损之而不加损者,圣人之所保也。渊渊乎其若海,巍巍乎其终则复始也,运量万物而不匮。则君子之道,彼其外与。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此其道与。中国有人焉,非阴非阳,处於天地之间,直且为人,将反於宗。自本观之,生者,暗酿物也。虽有寿夭,相去几何?须臾之说也。奚足以为尧桀之是非。果蕨有理,人伦虽难,所以相齿。圣人遭之而不违,过之而不守。调而应之,德也;偶而应之,道也;帝之所与,王之所起也。人生天地之问,若白驹之过却,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

腿粐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解其天强,堕其天袅,纷乎宛乎,魂魄将往,乃身从之,乃大归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将至之所务也,此众人之所同论也。彼至则不论,论则不至。明见无值,辩不若默。道不可闻,闻不若塞,此之谓大得。

东郭子问於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东郭子曰:期而后可。庄子曰:在蝼蚁。曰:何其下邪?曰:在梯秆。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号。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束郭子不应。庄子曰:夫子之问也,固不及质。正获之问於监市履稀也,每下愈况。汝唯莫必,无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褊咸三者,异名同实,其指一也。尝相与游乎无何有之宫,同合而论,无所终穷乎。尝相与无为乎。澹而静乎。漠而清乎。调而问乎。寥已吾志,无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来而不知其所止,吾已往来焉而不知其所终;彷徨乎吗闳,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穷。物物者与物无际,而物有际者,所谓物际者也,不际之际,际之不际者也。谓盈虚衰杀,彼为盈虚非盈虚,彼为衰杀非衰杀,彼为本末非本末,彼为积散非积散也。

坷荷甘与神农同学於老龙吉。神农隐几阖户昼暝,坷荷甘日中奋户而入曰:老龙死矣。神农隐几拥杖而起,曝然放杖而笑,曰:天知予僻陋慢訑,故弃予而死。已矣夫子,无所发予之狂言而死矣夫。会纲吊闻之,曰:夫体道者,天下之君子所击焉。今於道,秋豪之端万分未得处一焉,而犹知藏其狂言而死,又况夫体道者乎。视之无形,听之无声,於人之论者,谓之冥冥,所以论道,而非道也。於是泰清问乎无穷曰:子知道乎?无穷曰:吾不知。又问乎无为,无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数乎?曰:有。曰:其数若何?无为曰:吾知道之可以贵,可以贱,可以约,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泰清以之言也问乎无始曰:若是,则无穷之弗知与无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无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浅矣;弗知内矣,知之外矣。於是泰清中而叹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无始曰: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无始曰:有问道而应之者,不知道也。虽问道者,亦未闻道。道无问,问无应。无问问之,是问穷也;无应应之,是无内也。以无内待问穷,若是者,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大初,是以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光曜问乎无有曰:夫子有乎?其无有乎?光曜不得问,而孰视其状貌,官然空然,终日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搏之而不得也。光曜曰:至矣,其孰能至此乎。予能有无矣,而未能无无也;及为无有矣,何从至此哉。

大马之捶钩者,年八十矣,而不失豪芒。大马月:子巧与,有道与?曰: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钩,於物无视也,非钩无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长得其用,而况乎无不用者乎。物孰不资焉。冉求问於仲尼月: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月:可。古犹今也。冉求失问而退,明日复见?月:昔者吾问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犹今也。昔日吾照然,今日吾昧然,敢问何谓也?仲尼月: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也,且又为不神者求邪。无古无今,无始无终。未有子孙而有子孙,可乎?冉求未对。仲尼月:已矣,未应矣。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体,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犹其有物也。犹其有物也无已#8。圣人之爱人也终无已者?亦乃取於是者也。颜渊问乎仲尼月:回尝闻诸夫子日,无有所将,无有所迎。回敢问其游。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安化安不化,安与之相靡,必与之莫多。稀韦氏之囿,黄帝之圃,有虞氏之宫,汤武之室。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师,故以是非相靠也,而况今之人乎。圣人处物不伤物。不伤物者,物亦不能伤也。唯无所伤者,为能与人相将迎。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乐未毕也,一及又继之。哀乐之来,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为物逆旅耳。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知能能而不能所不能。无知无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夫务免乎人之所不免者,岂不亦悲哉。至言去言,至为去为。齐知之所知,则浅矣。

南华真经卷之四杂篇庚桑楚第二十三老聘之役有庚桑楚者,偏得老聘之道,以北居畏垒之山,其臣之画然知者去之,其妾之絮然仁者远之;拥肿之与居,鞅掌之为使。居三年,畏垒大禳。畏垒之民相与言曰:庚桑子之始来,吾洒然异之。今吾日计之而不足,岁计之而有余。庶几其圣人乎。子胡不相与尸而祝之,杜而稷之乎?庚桑子闻之,南面而不释然。弟子异之,庚桑子月:弟子何异於予?夫春气发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宝成。夫春与秋,岂无得而然哉?天道己行矣。吾闻至人,尸居环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今以畏垒之细民而窃窃焉欲俎豆予于贤人之问,我其杓之人邪。吾是以不释於老聘之言。弟子月:不然。夫寻常之沟,巨鱼无所还其体,而统绘为之制;步仞之丘陵,巨兽无所亿其躯,而夔狐为之祥。且夫尊贤授能,先善与利,自古尧舜以然,而况畏垒之民乎。夫子亦听矣。庚桑子月:小子来。夫函车之兽,介而离山,则不免于罔罟之患;吞舟之鱼,旸而失水,则蚁能苦之。故乌兽不厌高,鱼鲈不厌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厌深眇而已矣,且夫二子者,又何足以称扬哉。是其於辩也,将妄凿垣墙而殖蓬蒿也。简发而栉,数米而炊,窃窃乎又何足以济世哉。举贤财民相轧,任知则民相盗。之数物者,不足以厚民。民之於利甚勤,子有杀父,臣有杀君,正昼为盗,日中穴坏。吾语汝,大乱之本,必生于尧舜之问、其末存乎千世之后。千世之后,其必有人与人相食者也。

南荣趣蹴然正坐曰:若趣之年者已长矣,将恶乎托业以及此育邪?庚桑子曰: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若些二年#9,则可以及此言也。南荣趣曰:目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盲者不能自见;耳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聋者不能自闻;心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狂者不能自得。形之与形亦辟矣,而物或问之邪?欲相求而不能相得?今谓趣曰:全汝形,抱汝生,勿使汝思虑营营。趣勉闻道达耳矣。庚桑子曰:辞尽矣。日奔蜂不能化蕾烛,越鸡不能伏鹄卵,鲁鸡固能矣。鸡之与鸡,其德非不同也,有能与不能者,其才固有巨小也。今吾才小,不足以化子,子胡不南见老子?南荣趣赢粮,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老子曰:子自楚之所来乎?南荣趣曰:唯。老子曰:子何与人偕来之众也?南荣趣惧然顾其后。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谓乎?南荣趣俯而惭,仰而叹曰: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问。老子曰:何谓也?南荣趣曰:不知乎?人谓我朱愚。知乎?反愁我躯。不仁则害人,仁则反愁我身;不义则伤彼,义则反愁我己。我安逃此而可?此三言者,趣之所患也,愿因楚、而问之。老子曰:向吾见若眉睫之问,吾因以得汝矣,今汝又言而信之。若规规然若丧父母,揭竿而求诸海也。汝亡人哉,惘惘乎。汝欲反汝情性而无由入,可怜哉。南荣羞请入就会,召其所好,去其所恶,十日自愁,复见老子。老子曰:汝自酒濯,熟哉郁郁乎。然而中津津乎犹有恶也。夫外鞑者不可繁而捉,将内健;内获者不可缪而捉,将外挞。外内获者,道德不能持,而况放道而行者乎。南荣趣曰:里人有病,里人问之,病者能言其病,然其病病者,犹未病也。若趣之闻大道,譬犹饮药以加病也,趣愿闻卫生之经而已矣。老子曰:卫生之经,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无卜筮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舍诸人而求诸己乎?能鲦然乎?能恫然乎?能儿子乎?儿子终日嗥而隘不嘎,和之至也;终日握而手不梡,共其德也;终日视而目不演,偏不在外也。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为,与物委蛇,而同其波:是卫生之经已。南荣趣曰:然则是至人之德已乎?曰:非也。是乃所谓冰解冻释者。夫至人者,相与交食乎地而交乐乎天,不以人物利害相樱,不相与为怪,不相与为谋,不相与为事,鲦然而往,饲然而来。是谓卫生之经已。曰:然则是至乎?曰:未也。吾固告汝日,能儿子乎?儿子动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若是者,祸亦不至,福亦不来。祸福无有,恶有人灾也。宇泰定者,发乎天光。发乎天光者,人见其人。人有修者,乃今有恒;有恒者,人舍之,天助之。人之所舍,谓之天民;天之所助,谓之天子。学者,学其所不能学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辩者,辩其所不能辩也。知止乎其所不能知,至矣;若有不即是者,天钧败之。备物以将形,藏不虞以生心,敬中以达彼,若是而万恶至者,皆天也,而非人也,不足以滑成,不可内於灵台。灵台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不见其`诚己而发,每发而不当,业入而不舍,每更为失。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为不善乎幽问之中者,鬼得而诛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后能独行。券内者,行乎无名;券外者,志乎期费。行乎无名者,唯庸有光;志乎期费者,唯贾人也,人见其歧,犹之魁然。与物穷者,物入焉,与物且者,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不能容人者无亲,无亲者尽人。兵莫僭于志,模邹为下;寇莫大於阴阳,无所逃於天地之问。非阴阳贼之,心则使之也。道通。其分也,其成也毁也。所恶乎分者,其分也以备;所以恶乎备者,其有以备。故出而不反,见其鬼;出而得,是谓得死。灭而有实,鬼之一也。以有形者象无形者而定矣。出无本,入无窍。有实而无乎处,有长而无乎本剽,有所出而无窍者有实。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无见其形,是谓天门。天门者,无有也,万物出乎无有,有不能以有为有,必出乎无有,而无有一无有。圣人藏乎是。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弗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将以生为丧也,以死为反也,是以分已。其次曰始无有,既而有生,生俄而死;以无有为首,以生为体,以死为尸;孰知有无死生之一守者,吾与之为友。是三者虽异,公族也,昭景也,着戴也,甲氏也,着封也,非一也。有生,缄也,披然日移是。尝言移是,非所言也。虽然,不可知者也。腊者之有胜胜,可散而不可散也。观室者周於寝庙,又适其偃焉?为是举移是。请常言移是。是以生为本,以知为师。因以乘是非,果有名实;因以己为质,使人以为己节,因以死偿节。若然者,以用为知,以不用为愚,以彻为名,以穷为辱,移是,今之人也,是蜩与学鸠同於同也。踞市人之足,则辞以放惊,兄则以妪,大亲则已矣。故日,至礼有不人,至义不物,至知不谋,至仁无亲,至信辟金。彻志之勃,解心之缪,去德之累,达道之塞。贵富显严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动色理气意六者,缪心也。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也。去就取与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荡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道者,德之钦也;生者,德之光也;性者,生之质也。性之动,谓为之;为之伪,谓之失。如者,接也,知者,谟也;知者之所不知,犹睨也。动以不得已之谓德,动无非我之谓治,名相反而实相顺也。羿工乎中微而拙乎使人无己誉。圣人工乎天而拙乎人。夫工乎天而很乎人者,唯全人能之。唯虫能虫,唯虫能天。全人恶天,恶人之天,而况吾天乎人乎。一雀适羿,羿必得之,成也;以天下为之笼,则雀无所逃。是故汤以庖人笼伊尹,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笼百里奚。是故非以其所好笼之而可得者,无有也。介者侈画,外非誉也;胥靡登高而不惧,遗死生也。夫复谓不馈而忘人;忘人,因以为天人矣。故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者,唯同乎天和者为然。出怒不怒,则怒出於不怒矣;出为无为,则为出於无为矣。欲静则平气,欲神则顺心。有为也欲当,则缘於不得已。不得已之类,圣人之道。

南华真经卷之四杂篇徐无鬼第二十四徐无鬼因女商见魏武侯,武侯劳之曰:先生病矣。苦於山林之劳,故乃肯见於寡人。徐无鬼曰:我则劳於君,君有何劳於我。君将盈嗜欲,长好恶,则性命之情病矣;君将黜嗜欲,学好恶,则耳目病矣。我将劳君,君有何劳於我。武侯超然不对。少焉,徐无鬼曰:尝语君,吾相狗也。下之质执饱而止,是狸德也;中之质若视曰,上之质若亡其一。吾相狗,又不若吾相马也。吾相马,直者中绳,曲者中钩,方者中矩,圆者中规,是国马也,而未若天下马也。天下马有成材,若恤若失,若丧其一,若是者,超轶绝尘,不知其所。武侯大悦而笑。徐无鬼出,女商曰:先生独何以说吾君乎?吾所以说吾君者,横说之则以《诗》《书》《礼》《乐》,从说之则以《金板六强》,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为数,而吾君未尝启齿。今先生何以说吾君,使吾君悦若此乎?徐无鬼曰:吾直告之吾相狗马耳。女商曰:若是乎?曰:子不闻夫越之流人乎?去国数日,见其所知而喜;去国旬月,见所尝见於国中者喜;及期年也,见似人者而喜矣;不亦去人滋久,思人滋深乎?夫逃虚空者,华曹柱乎瞰鼬之径,跟位其空,闻人足音堂然而喜矣,又况乎昆弟亲戚之馨饮其侧者乎。久矣夫,莫以真人之言医饮吾君之侧乎。徐无鬼见武侯,武侯曰:先生居山林,食芋栗,厌葱韭,以宾寡人,久矣夫。今老邪?其欲干酒肉之味邪?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徐无鬼曰:无鬼生於贫贱,未尝敢饮食君之酒肉,将来劳君也。君曰:何哉,奚劳寡人?,曰:劳君之神与形。武侯曰:何谓邪?徐无鬼曰:天地之养也一,登高不可以为长,居下不可以为短。君独为万乘之主,以苦一国之民,以养耳目鼻口,夫神者不自许也。夫神者,好和而恶奸;夫奸,病也,故劳之。唯君所病之,何也?武侯曰:欲见先生久矣。吾欲爱民而为义偃兵,其可乎?徐无鬼汨:不可。爱民,害民之始也;为义偃兵,造兵之本也,君自此为之,则殆不成。凡成美,恶器也;君虽为仁义,几且伪哉。形固造形,成固有伐,变固外战。君亦必无盛鹤列於丽谯之问,无徒骥於锱坛之宫,无藏逆於得,无以巧胜人,无以谋胜人,无以战胜人。夫杀人之士民,兼人之土地,以养吾私与吾神者,其战不知孰善?胜之恶乎在?君若勿已矣,修胸中之诚,以应天地之情而勿樱。夫民死已脱矣,君将恶乎用夫偃兵哉。黄帝将见大院乎具茨之山,方明为御,昌寓縿乘,张若、谓朋前马,昆合、滑稽后车;至於襄城之野,七圣皆迷,无所问涂。适遇牧马童子,问涂焉,曰:若知具茨之山乎?曰:然。若知大院之所存乎?曰:然。黄帝曰:异哉小童。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院之所存。请问为天下。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又奚事焉。予少而自游於六合之内,予适有瞥病,有长者教予曰:若乘日之车而游於襄城之野。今予病少痊,予又且复游於六合之外。夫为天下亦若此而已。予又奚事焉。黄帝曰:夫为天下者,则诚非吾子之事。虽然,请问为天下。小童辞。黄帝又问。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黄帝再拜稽首,称天师而退。知士无思虑之变则不乐,辩士无谈说之序则不乐,察士无凌谇之事则不乐,皆囿於物者也。招世之士与朝,中民之士荣官,筋力之士矜难,勇敢之士奋患,兵革之士乐战,枯槁之士宿名,法律之士广治,礼教之士敬容,仁义之士贵际。农夫无草莱之事则不比,商贾无市井之事则不比。庶人有旦暮之业则劝,百工有器械之巧则壮。钱财不积则贪者忧,权势不尤则夸者悲。势物之徒乐变,遭时有所用,不能无为也。此皆顺比於岁,不物於易者也。驰其形性,潜之万物,终身不反,悲夫。庄子曰:射者非前期而中,谓之善射,天下皆羿也,可乎?惠子曰:可。庄子曰:天下非有公是也,而各是其所是,天下皆尧也,可乎?惠子曰:可。庄子曰:然则儒、墨、杨、秉.四,与夫子为五,果孰是邪?或者若鲁遽者邪?其弟子曰:我得夫子之道矣,吾能冬爨鼎而夏造冰矣。鲁遽曰:是直以阳召阳,以阴召阴,非吾所谓道也。吾示子乎吾道。於是为之调瑟,废一於堂,废一於室,鼓宫宫动,鼓角角动,音律同矣。夫或改调一弦,於五音无当也,鼓之,二十五弦皆动,未始异於声,而音之君已。且若是者邪?惠子曰:今夫儒、墨、杨、秉,且方与我以辩,相拂以辞,相镇以声,而未始吾非也,则奚若矣?庄子曰:齐人躏子於宋者,其命合也不以完,其求鉼锺也以束缚,其求唐子也而未始出域,有遗类矣。夫楚人寄而镝合者,夜半於无人之时而与舟人国,未始离於岑而足以造於怨也。庄子送葬,过惠子之墓,顾谓从者曰:郢人垩漫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断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断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闻之,召匠石曰:尝试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尝能断之。虽然,臣之质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管仲有病,桓公问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谓云,至於大病,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管仲曰:公谁欲与?公曰:鲍叔牙。曰:不可。其为人絮廉善士也,其於不己若者不比之,又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使之治国,上且钩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於君也,将弗久矣。公曰:然则孰可?对曰:勿已,则阳朋可。其为人也,上忘而下畔,愧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以德分人谓之圣,以财分人谓之贤。以贤临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贤下人,未有不得人者也。其於国有不闻也,其於家有不见也。勿已,则堤朋可。昊王浮于江,登乎狙之山。众狙见之,徇然弃而走,逃於深蔡。有一狙焉,委蛇攫搔,见巧乎王。王射之,敏给搏捷矢。王命相者趋射之,狙执死。顾谓其友颜不疑曰:之狙也,伐其巧恃其便以敖予,以至此通也,戒之哉。嗟乎,无以汝色骄人哉。颜不疑归而师董梧以锄其色,去乐辞显,三年而国人称之。

南伯子景隐几而坐,仰天而嘘。颜成子入见曰:夫子,物之尤也。形固可使若槁骸,心固可使若死灰乎?曰:吾尝居山穴之中#10矣。当是时也,田禾一睹我,而齐国之众三贺之。我必先之,彼故知之;我必卖之,彼故斋之。若我而不有之,彼恶得而知之?若我而不卖之,彼恶得而斋之?嗟乎。我悲人之自丧者,吾又悲夫悲人者#11,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其后而日远矣。仲尼之楚,楚王觞之,孙叔放执爵而立,市南宜僚受酒而祭曰:古之人乎,於此言已。曰:丘也闻不言之言矣,未之尝言,於此乎言之。市南宜僚弄丸而两家之难解,孙叔放甘寝秉羽而郢人投兵,丘愿有喙三尺。彼之谓不道之道,此之谓不言之辩,故德总乎道之所一。而言休乎知之所不知,至矣。道之所一者,德不能同也,知之所不能知者,辩不能举也,名若儒墨而凶矣。故海不辞束流,大之至也;圣人并包天地,泽及天下,而不知其谁氏。是故生无爵,死无镒,实不聚,名不立,此之谓大人。狗不以善吠为良,人不以善言为贤,而况为大乎。夫为大不足以为大,而况为德乎。夫大备矣,莫若天地;然奚求焉,而大备矣。知大备者,无求,无失,无弃,不以物易己也。反己而不穷,循古而不摩,大人之诚。子景有八子,陈诸前,召九方叹曰:为我相吾子,孰为祥?九方叹曰:捆也为祥。子景瞿然喜曰:奚若?曰:捆也将与国君同食以终其身。子蓦索然出涕曰:吾子何为以至於是极也。九方叹曰:夫与国君同食,泽及三族,而况父母乎。今夫子闻之而泣,是御福也。子则祥矣,父则不祥。子景曰:叹,汝何足以识之,而捆祥邪?尽於酒肉,入於鼻口矣,而何足以知其所自来?吾未尝为牧而将生於奥,未尝好田而鹑生於完,若勿怪,何邪?吾所与吾子游者,游於天地。吾与之邀乐於天,吾与之邀食於地;吾不与之为事,不与之为谋,不与之为怪j,吾与之乘天地之诚而不以物与之相樱,吾与之一委蛇而不与之为事所宜。今也然有世俗之偿焉。凡有怪征者,必有怪行,殆乎,非我与吾子之罪,几天与之也。吾是以泣也。无几何而使捆之於燕,盗得之於道,全而斋之则难,不若刖之则易,於是乎刖而宝之於齐,适当渠公之街然#12身食肉而终。啮缺遇许由,曰:子将奚之?曰:将逃尧。曰:奚谓邪?曰:夫尧,畜畜然仁,吾恐其为天下笑。后世其人与人相食与。夫民,不难聚也,爱之则亲,利之则至,誉之则劝,致其所恶则散。爱利出乎仁义,捐仁义者寡,利仁义者众。夫仁义之行,唯且无诚,且假夫禽贪者器。是以一人之断制利天下,譬之犹一眺也。夫尧知贤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贼天下也,夫唯外乎贤者知之矣。有暖妹者,有濡需者,有卷娄者。所谓暖妹者,学一先生之言,则暖暖妹妹而私自悦也,自以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是以谓暖妹者也。濡需者,豕虱是也,择疏鬣自以为广宫大囿,奎蹄曲限,乳问股脚,自以为安室利处,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烟火,而己与豕俱焦也。此以域进,此以域退,此其所谓濡需者也。卷娄者,舜也。羊肉不慕蚁,蚁慕羊肉,羊肉擅也。舜有膻行,百姓悦之,故三徙成都,至邓之墟而十有万家。尧闻舜之贤,举之童土之地,曰冀得其来之泽。舜举乎童土之地,年齿长矣,聪明衰矣,而不得休归,所谓卷娄者也。是以神人恶众至,众至则不比,不比则不利也。故无所甚亲,无所甚疏,抱德炀和以顺天下,此谓真人。於蚁弃知,於鱼得计,於羊弃意。以目视目,以耳听耳,以心复心。若然者,其平也绳,其变也循。古之真人,以天待之,不以人入天,古之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药也,其实董也,桔梗也,鸡壅也,豕零也,是时为帝者也,何可胜言。勾践也以甲楣三千栖於会稽。唯种也能知亡之所以存,唯种也不知其身之所以愁。故日鸦目有所适,鹤经有所节,解之也悲。故日风之过河也有损焉,日之过河也有损焉,请只风与日相与守河,而河以为未始其樱也,恃源而往者也。故水之守土也审,影之守人也审,物之守物也审。故目之於明也殆,耳之於聪也始,心之於殉也始。凡能其於府也殆,殆之成也不给改。祸之长也兹萃,其反也绿功,其果也待久。而人以为己宝,不亦悲乎?故有亡国戮民无已,不知问是也。故足之於地也践,虽践,恃其所不跟而后善博也;人之於知也少,虽少,恃其所不知而后知天之所谓也。知大一,知大阴,知大目,知大均,知大方,知大信,知大定,至矣。大一通之,大阴解之,大目视之,大均绿之,大方体之,大信稽之,大定持之。尽有天,循有照,宜有枢,始有彼。则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其知之也似不知之也,不知而后知之。其问之也,不可以有崖,而不可以无崖。颉滑有实,古今不代,而不可以亏,则可不谓有大扬摧乎。阖不亦问是已,奚惑然为。以不惑解惑,复於不惑,是尚大不惑。

南华真经卷之四杂篇则阳第二十五则阳游於楚,夷节言之於王,王未之见,夷节归。彭阳见王果曰:夫子,何不谭我於王?王果曰:我不若公阅休。彭阳曰:公阅休奚为者邪?曰:冬则独鳌于江,夏则休乎山樊。有过而问者,日此予宅也。夫夷节已不能,而况我乎。吾又不若夷节。夫夷节之为人也,无德而有知,不自许,以之神其交固,颠冥乎富贵之地,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夫冻者假衣於春,暍者反冬乎玲风。夫楚王之为人也,形尊而严;其於罪也,无赦如虎;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挠焉。故圣人,其穷也使家人忘其贫,其达也使王公忘爵禄而化卑。其於物也,与之为娱矣;其於人也,乐物之通也保己焉;故或不言而饮人以和,与人并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彼其乎归居,而一问其所施。其於人#13心者若是其远也。故日待公阅休。圣人达绸缪,周尽一体矣,而不知其然,性也。复命摇作而以天为师,人则从而命之也。忧乎知而所行恒无几时,其有止也若之何。生而美者,人与之鉴,不告则不知其美於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可喜也终无已;人之好之亦无已,性也。圣人之爱人也,人与之名,不告则不知其爱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爱人也终无已,人之安之亦无已,性也。旧国旧都,望之畅然;虽使丘陵草木之缙,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死见见闻闻者也,以十仞之台县众问者也。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与物无终无始,几无时。日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尝舍之。夫师天而不得师天,与物皆殉,其以为事也若之何?夫圣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与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备而不洫,其合之也若之何?汤得其司御门尹登恒为之传之,从师而不囿;得其随成,为之司其名;之名赢法,得其两见。仲尼之尽虑,为之传之。容成民曰:除日无岁,无内无外。魏莹与田侯牟约,田侯牟背之。魏莹怒,将使人刺之。犀首闻而耻之曰:君为万乘之君也,而以匹夫从条。衍请受甲二十万,为君攻之,虏其人民,系其牛马,使其君内热发於背。然后拔其国。忌也出走,然后扶其背,折其脊。季子闻而耻之曰:筑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则又坏之,此胥靡之所苦也。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衍乱人,不可听也。华子闻而丑之曰:善言伐齐者,乱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乱人也;谓伐之与不伐乱人也者?又乱人也。君:然则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惠子闻之而见戴晋人。晋人曰:有所谓蜗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国於蜗之左角者,日触氏,有国於蜗之右角者,日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君曰:噫。其虚言与?曰:臣请为君实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穷乎?君曰:无穷。曰:知游心於无穷,而反在通达之国,若存若亡乎?君曰:然。曰:通达之中有魏,於魏中有梁,於梁中有王。王与蛮氏,有辩乎?君曰:无辩。客出而君倘然若有亡也。客出,惠子见。君曰:客,大人也,圣人不足以当之。惠子曰:夫吹管也,犹有嘀也;吹剑首者,映而已矣。尧、舜,人之所誉也;道尧、舜於戴晋人之前,譬犹一映也。

孔子之楚,舍於蚁丘之浆。其邻有夫妻臣妾登极者,子路曰:是稷稷何为者邪?仲尼曰:是圣人仆也。是自埋於民,自藏於畔。其声销,其志无穷,其口虽言,其心未尝言,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是陆沈者也,是其市南宜僚邪?子路请往召之。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着於己也,知丘之适楚也,以丘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彼且以丘为佞人也。夫若然者,其於佞人也羞闻其言,而况亲见其身乎。而何以为存?子路往视之,其室虚矣。

长梧封人问子牢日;君为政焉勿卤莽,治民焉勿灭裂。昔予为禾,耕而卤莽之,则其实亦卤莽而报予;芸而灭裂之,其实亦灭裂而报予。予来年变齐,深其耕而热扰之,其禾系以滋,予终年厌飧。庄子闻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谓,遁其天,离其性,灭其情,亡其神,以众为。故卤莽其性者,欲恶之孽,为性崔苇兼葭,始萌以扶吾形,寻擢吾性,并溃漏发,不择所出,漂疽疥瘫,内热搜膏是也。

梧矩学於老聪,曰:请之天下游。老聘曰:已矣。天下犹是也。又请之,老聪曰:汝将何始?曰:始於齐。至齐,见辜人焉,推而强之,解朝服而幕之,号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天下有大蕾,子独先离之,日莫为盗,莫为杀人。荣辱立,然后睹所病;皆财聚,然后睹所争。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争,穷困人之身使无休时,欲无至此,得乎。古之君人者,以得#14为在民,以失为在己;以正为在民,以枉为在己;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责。今则不然。匿为物而愚不识,大为难而罪不敢,重为任而罚不胜,远其涂而诛不至。民知力竭,则以伪继之,日出多伪,士民安取不伪。夫力不足则伪,知不足则欺,财不足则盗。盗窃之行,於谁责而可乎?

连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尝不始於是之而卒讪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万物有乎生而莫见其根,有乎出而莫见其门。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后知,可不谓大疑乎。已乎,已乎,且无所逃,此所谓然与,然乎?

仲尼问於太史大强、伯常骞、稀韦曰:夫卫灵公饮酒湛乐,不听国家之政,田猎毕弋,不应诸侯之际;其所以为灵公者,何邪?大强曰:是因是也。伯常骞曰:夫灵公有妻三人,同滥而浴。史鳍奉御而进所,搏币而扶翼。其慢若彼之甚也,见贤人若此其肃也,是其所以为灵公也。稀韦曰:夫灵公也死,卜垄於故墓不吉,卜茎於沙丘而吉。掘之数仞,得石椁焉,洗而视之,有铭焉?曰:不冯其子,灵公夺而埋之。夫灵公之为灵也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识之。

少知问於太公调曰:何谓丘里之言?太公调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为风俗也;合异以为同,散同以为异。今指马之百体而不得马,而马系於前者,立其百体而谓之马也。是故丘山积卑而为高,江河合水而为大,大人合并而为公。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执;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四时殊气,天不赐,故岁成;五官殊职,君不私,故国治;文武大人不赐,故德备,万物殊理,道不私,故无名。无名故无为,无为而无不为。时有终始,世有变化。祸福淳淳,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面,有所正者有所差。比于大泽,百财皆度;观乎大山,木石同坛。此之谓丘里之言。少知曰:然则谓之道,足乎?太公调曰:不然。今计物之数,不止於万#15,而期曰万物者,以数之多者号而读之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阴阳者,气之大者也;道者为之公。因其大以号而读之则可也,已有之矣,乃将得比哉。则若以斯辩,譬犹狗马,其不及远矣。少知曰:四方之内,六合之裹,万物之所生恶起?太公调曰:阴阳相照相盖相治,四时相代相生相杀,欲恶去就於是桥起,雌雄片合於是庸有。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急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实之可纪,精之可志也。随序之相理,桥运之相使,穷则反,终则始;此物之所有。言之所尽,知之所至,极物而已。睹道之人,不随其所废,不原其所起,此议之所止。少知曰:委真之莫为,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议,孰正於其情,孰褊於其理?太公调曰:鸡呜狗吠,是人之所知;虽有大知,不能以言读其所自化,又不能以意其所将为。斯而析之,精至於无伦,大至於不可围,或之使,莫之为,未免於物而终以为过。或使则实,莫为则虚。有名有实,是物之居;无名无实,在物之虚。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阻。死生非远也,理不可睹。或之使,莫之为,疑之所假。吾观之本,其往无穷;吾求之末,其来无止。无穷无止,言之无也,与物同理;或使莫为,言之本也,与物终始。道不可有,有不可无。道之为名,所假而行。或使莫为,在物一曲,夫胡为於大方?言而足,则终日古闷而尽道;言而不足,则终日言而尽物。道物之极,言默不足以载;非言非默,议有所极。

南华真经卷之四竟

#1里:世德本作『皇』。

#2此:原作『比』,据世德本改。

#3累:原作『类』,据世德本改。

#4为:原作『谓』,据世德本改。

#5行:原作『抨』,据世德本改。

#6於:原本无,据世德本增。

#7夫:原作『天』,据世德本改。

#8犹其有物也无已:原本无此句,据世德本增。

#9年:原作『者』,据世德本改。

#10中:原作『口』,据世德本改。

#11吾又悲夫悲人者:原本无,据世德本增

#12然:原作『终』,据世德本改。

#13人:原作『外人』,据世德本删。

#14得:原作『德J』据世德本改。

#15万:原作『万物』,据世德本删。

南华真经卷之五杂篇外物第二十六外物不可必,故龙逢诛,比干戮,箕子狂,恶来死,桀纣亡。人生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于江,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人亲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爱,故孝己忧而曾参悲。木与木相摩则然,金与火相守则流。阴阳错行,则天地大纹,於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有甚忧两陷而无所逃,坠蝗不得成,心若县於天地之问,慰瞥沈屯,利害相摩,生火甚多;众人焚和,月固不胜火,於是乎有债然而道尽。

庄子家贫,故往贷粟於监河侯。监河侯曰:诺。我将得邑金,将贷子三百金,可乎?庄周忿然作色曰: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纣鱼焉。周问之曰:纣鱼来,子何为者邪?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诺。我且南游昊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驸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我无所处。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於枯鱼之肆。

任公子为大钩巨缁,五十辖以为饵,蹲乎会稽,投竿束海,旦旦而钓,期年不得鱼。已而大鱼食之,牵巨钩,镝役而下,惊扬而奋髻,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伴鬼神,惮赫千里。任公子得若鱼,离而臜之,自制河以束,苍梧已北,莫不厌若鱼者。已而后世轾才讽说之徒,皆惊而相告也。夫揭竿累,趋灌渍,守说驸,其於得大鱼难矣。饰小说以干县令,其於大达亦远矣,是以未尝闻任氏之风俗,其不可与经於世亦远矣。

儒以诗礼发冢,大儒胪传曰:东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裙懦,口中有珠。诗固有之曰:青青之麦,生於陵陂。生不布施,死何舍珠为。接其鬓,摩其颅,儒以金椎控其颐,徐别其颊,无伤口中珠。

老莱子之弟子出薪,遇仲尼,反以告,曰:有人於彼,修上而趋下,末楼而后耳,视若营四海,不知其谁氏之子。老莱子曰:是丘也。召而来。仲尼至。曰:丘,去汝躬矜与汝容知,斯为君子矣。仲尼揖而退,蹙然改容而问曰:业可得进乎?老莱子曰:夫不忍一世之伤而惊万世之患,抑固窦邪,亡其略弗及邪?惠以欢为惊,终身之丑,中民之行进焉耳,相引以名,相结以隐。与其誉尧而非桀,不如两忘而闭其所誉。反无非伤也,动无非邪也。圣人踌躇以与事,以每成功,奈何哉其载焉终矜尔。宋元君夜半而梦人被发阀阿门,曰:予自宰路之渊,予为清江使河伯之所,渔者余且得予。元君觉,使人占之,曰:此神龟也。君曰:鱼者有余且乎?左右曰:有。君曰:令余且会朝。明日,余且朝。君曰:渔何得?对曰:且之网得白龟焉,其圆五尺。吾曰:献若之龟。龟至,君再欲杀之,再欲活之,心疑卜之,曰:杀龟以卜吉。乃剖龟,七十二钻而无遗荚。仲尼曰:神龟能见梦於元君,而不能避余且之网;知能七十二钻而无遗荚,不能避剖肠之患。如是则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虽有至知,万人谋之。鱼不畏网而畏鸿鹏。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矣。婴儿生无石师而能言,与能言者处也。惠子谓庄子曰:子言无用。庄子曰: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天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厕足而垫之,致黄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无用。庄子曰: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庄子曰:人有能游,且得不游乎?人而不能游,且得游乎?夫流遁之志,庾绝之行,噫,其非至知厚德之任与。覆坠而不反,火驰而不顾,虽相与为君臣,时也,易世而无以相贱。故日至人不留行焉。夫尊古而卑今,学者之流也。且以稀韦氏之流观今之世,夫孰能不波?唯至人乃能游於世而不僻,顺人而不失已。彼教不学,承意不彼。目彻为明,耳彻为聪,鼻彻为颤,口彻为甘,心彻为知,知彻为德。凡道不欲壅,壅则哽,哽而不止则珍,珍则众害生。物之有知者恃息,其不殷,非天之罪。天之穿之,日夜无降,人则顾塞其宝。胞有重闱,心有天游。室无空虚,则妇姑勃蹊;心无天游,则六凿相攘。大林丘山之善於人也,亦神者不胜。德溢乎名,名溢乎暴?谋稽乎识,知出乎争,柴生乎守,官事果乎众宜。春雨日时,草木怒生,跳褥於是乎始修,草木之到植者过半,而不知其然。静然可以补病,訾赃可以休老,宁可以止遽。虽然,若是,劳者之务也,非佚者之所未尝过而问焉。圣人之所以骇天半者时国世下,神人未尝过而问焉;贤人所以驴、圣人未尝过而问焉;君子所以骇,贤人未尝过而问焉;小人所以合,君子未尝过而问焉。演门有亲死,以善毁爵为官师,其党人毁而死者。尧与许由天下,许由逃之;汤与务光,务光怒之。纪他闻之,帅弟子而跤於家水;诸侯吊之,三年,申徒狄因以踏河。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

南华真经卷之五杂篇寓言第二十七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十九,藉外论之。亲父不为其子媒。亲父誉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与己同则应,不与己同则反;同於己为是之,异於己为非之。重言十七,所以已言也,是为耆艾。年先矣,而无经纬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人而无以先人,无人道也,人而无人道,是之谓陈人。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穷年。不言则齐,齐与言不齐,言与齐不齐也,故曰无言。言无言,终身言,未尝言,终身不言,未尝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恶乎然?然於然。恶乎不然,不然於不然。恶乎可,可於可。恶乎不可?不可於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是谓天均。天均者,天倪也。

庄子谓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时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庄子曰:孔子谢之矣;而其未之尝言。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复灵以生。呜而当律,言而当法。利义陈乎前,而好恶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姜立,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曾子再仕而心再化,曰:吾及亲仕,三釜而心乐;后仕,三千锺不洎,吾心悲。弟子问于仲尼曰:若参者,可谓无所县其罪乎?曰:既已县矣。夫无所县者,可以有哀乎?彼视三釜三千锺,如观雀蚊虻相过乎前也。颜成子游谓束郭子景曰:自吾闻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从,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来,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生有为,死也,劝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阳也,无自也。而果然乎?恶乎其所适?恶乎其所不适?天有历数,地有人据,吾恶乎求之?莫知其所终,若之何其无命也?莫知其所始,若之何其有命也?有以相应也,若之何其无鬼邪?无以相应也,若之何其有鬼邪?

众罔两问於影曰: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而今也被发,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影曰:叟叟也,奚稍问也。予有而不知其所以。予,蜩甲也,蛇蜕也,似之而非也。火与日,吾屯也;阴与夜,吾代也。彼吾所以有待邪?而况乎以有待者乎。彼来则我与之来,彼往则我与之往,彼强阳则我与之强阳。强阳者又何以有问乎。

阳子居南之沛,老聪西游於秦,邀於郊,至於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也。阳子居不苔。至舍,进盥漱巾栉,脱履州户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弟子欲请夫子,夫子行不问,是以不敢。今问矣,请问其过。老子曰:而睢睢吁吁,而谁与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阳子居蹴然变容曰:敬闻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将。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鳌。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

南华真经卷之五杂篇让王第二十八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又让於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为天子,犹之可也。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他物乎。唯无以天下为者,可以托天下也。舜让天下於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者也。舜以天下让善卷,善卷曰:余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烯;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於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於是去而入探山,莫知其处。舜以天下让其友石户之农,石户之农曰:卷卷乎后之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为未至也,於是夫页妻戴,擭子以入海,终身不反也。

大王直父居邓,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直父曰: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与人之父居而杀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为吾臣与为狄人臣奚以异。且吾闻之,不以所用养害所养。因杖荚而去之。民相连而从之,遂成国於岐山之下。夫大王直父,可谓能尊生矣。能尊生者,虽贵富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见利轻亡其身,岂不惑哉。越人三世弒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国无君,求王子搜不得,从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熏之以艾。乘以玉舆。王子搜援绥登车,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独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恶为君也,恶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谓不以国伤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为君也。

韩魏相与争侵地。子华子见昭僖侯,昭僖侯有忧色。子华子曰:今使天下书铭於君之前,书之言曰:左手攫之则右手废,右手攫之则左手废,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子华子曰:甚善。自是观之,两臂重於天下也,身亦重於两臂。韩之轻於天下亦远矣,今之所争者,其轻於韩又远。君固愁身伤生以忧戚不得也。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众矣,未尝得闻此言也。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币先焉。颜阖守陋闻,直布之衣而自饭牛。鲁君之使者至,颜阖自对之。使者曰:此颜阖之家与?颜阖对曰:此阖之家也。使者致币,颜阖对曰:恐听者谬而遗使者罪,不若审之。使者还,反审之,复来求之,则不得已。故若颜阖者,真恶富贵也。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为国家,其土直以治天下。由此观之,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弃生以殉物,岂不悲哉。凡圣人之动作也,必察其所以之与其所以为。今且有人於此,以随使之珠弹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则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轻也。夫生者,岂特随侯之重哉。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客有言之於郑子阳者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子列子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批心曰: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乐,今有饥色。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不受,岂不命邪。子列子笑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而杀子阳。楚昭王失国,屠羊说走而从於昭王。昭王反国,将赏从者,及屠羊说。屠羊说曰:大王失国,说失屠羊;大王反国,说亦反屠羊。臣之爵禄已复矣,又何赏之有。王曰:强之。屠羊说曰:大王失国,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诛;大王反国,非臣之功,故不敢当其赏。王曰:见之。屠羊说曰:楚国之法,必有重赏大功而后得见,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国,而勇不足以死寇。昊军入郢,说畏难而避寇,非故随大王也。今大王欲废法毁约而见说?此非臣之所以闻於天下也。王谓司马子景曰:屠羊说居处卑贱而陈义甚高,子其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屠羊说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贵於屠羊之肆也;万锺之禄,吾知其富於屠羊之利也;然岂可以贪爵禄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说不敢当,愿复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

原宪居鲁,环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牖二室,褐以为塞;上漏下湿,匡.坐而弦。子贡乘大马中,钳而表素,轩车不容巷,往见原宪。原宪华冠纵履,杖华而应门。子贡曰:嘻,先生何病?原宪应之曰:宪闻之,无财谓之贫,学而不能行谓之病。今宪贫也,非病也。子贡边巡而有愧色。原宪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慝,舆马之饰,宪不忍为也。曾子居於卫,缢袍无表,颜色肿嘈,手足胼胝。三日不举火,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缨绝,捉拎而肘见,纳履而踵央。曳、纵而歌商颂,声满天地#1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故养志者忘形,养形者忘利,致#2道者忘心矣。

孔子谓颜回曰:回来。家贫居卑,胡不仕乎?颜回对曰:不愿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奸粥;郭内之田十亩,足以为丝麻;鼓琴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足以自乐也。回不愿仕。孔子愀然变容曰:善哉,回之意。丘闻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审自得者失之而不惧;行修於内者无位而不作。丘诵之久矣,今於回而后见之,是丘之得也。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则利轻。

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未能自胜也。瞻子曰:不能自胜则从,神无恶乎?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此之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寿类矣。魏牟,万乘之公子也,其隐岩穴也,难为於布衣之士;虽未至乎道,可谓有其意矣。孔子穷於陈蔡之问,七日不火食,华羹不糁,颜色甚惫,而弦歌於室。颜回择菜。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再逐於鲁,削边於卫,伐树於宋,穷於商、周,围於陈、蔡,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无禁。弦歌鼓琴,未尝绝音,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颜回无以应,入告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细人也。召而来,吾语之。子路子贡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谓穷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於道之谓通,穷於道之谓穷。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何穷之为。故自#3省而不穷於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梧之茂也。陈、蔡之隘,於丘其幸乎。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子路抱然执干而舞。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道德於此,则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矣。故许由娱於颖阳而共伯得乎丘首。

舜以天下让其友北人无择,北人无择曰:异哉,后之为人也,居於畎亩之中而游尧之门。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见之。因自投清玲之渊。汤将伐桀,因卞随而谋,卞随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又因务光而谋,务光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曰:伊尹何如?曰:强力忍垢,吾不知其他也。汤遂与伊尹谋伐桀,克之,以让卞随。卞随辞曰:后之伐桀也谋乎我,必以我为贼也;胜桀而让我,必我为贪也。吾生乎乱世,而无道之人再来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数闻也。乃自投稠水而死。汤又让务光曰:知者谋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务光辞曰:废上,非义也;杀民,非仁也;人犯其难,我享其利,非廉也。吾闻之曰:非其义者,不受其禄,无道之世,不践其土。况尊我乎。吾不忍久见也。乃负石而自沈於庐水。

昔周之兴,有士二人处於孤竹,曰伯夷、叔齐。二人相谓曰:吾闻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试往观焉。至於岐阳,武王闻之,使叔旦往见之,与盟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埋之。二人相视而笑曰:嘻,异哉。此非吾所谓道也。昔者神农之有天下也,时祀尽敬而不祈喜;其於人也,忠信尽治而无求焉。乐与政为政,乐与治为治,不以人之壤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峙自利也。今周见殷之乱而遽为政,上谋而下行货,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为信,扬行以悦众,杀伐以要利,是推乱以易暴也。吾闻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乱世不为苟存。今天下间,周德衰,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不如避之以絮吾行。二子北至於首阳之山,遂饿而死焉。若伯夷、叔齐者,其於富贵也,苟可得已,则必不赖。高节戾行,独乐其志,不事於世,此二士之节也。

南华真经卷之五杂篇盗显第二十九孔子与柳下季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盗蹶。盗蹑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万民苦之。孔子谓柳下季曰:夫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韶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则无贵父子兄弟之亲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为盗蹶,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窃为先生羞之。丘请为先生往说之。柳下季曰:先生言为人父者必能韶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听父之韶,弟不受兄之教,虽今先生之辩,将素之何哉。且蹶之为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飘风,强足以距敌,辩足以饰非,顺其心则喜,逆其心则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无往。孔子不听,颜回为驭,子贡为右,往见盗蹑。盗蹑乃方休卒徒太山之阳,脍人肝而铺之。孔子下车而前,见谒者曰:鲁人孔丘,闻将军高义,敬再拜谒者。谒者入通,盗蹶闻之大怒,目如明星,发上指冠,曰:此夫鲁国之巧伪人孔丘非邪?为我告之:尔作言造语,妄称文武,冠枝木之冠,带死牛之胁,多辞谬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悌而徽幸於封侯富贵者也。子之罪大极重,疾走归。不然,我将以子肝益昼铺之膳。孔子复通曰:丘得幸於季,愿望履幕下。谒者复通,盗卫曰:使来前。孔子趋而进,避席反走,再拜盗蹑。盗卫大怒,两展其足,案剑瞋目,声如乳虎,曰:丘来前。若所言,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孔子曰:丘闻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长大,美好无双,少长贵贱见而皆悦之,此上德也;知维天地,能辩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众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称孤矣。今将军兼此三者,身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齿如齐贝,音中黄锺,而名日盗蹑,丘窃为将军耻不取焉。将军有意听臣,臣请南使昊越,北使齐鲁,束使宋卫,西使晋楚,使为将军造大城数百里,立数十万户之邑,尊将军为诸侯,与天下更始,罢兵休卒,收养昆弟,共祭先祖。此圣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愿也。盗蹑大怒曰:丘来前。夫可规以利而可谏以言者,皆愚陋恒民之谓耳。今长大美好,人见而悦之者,此吾父母之遗德也。丘虽不吾誉,吾独不自知邪?且吾闻之,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今丘告我以大城众民,是於规我以利而怛民畜我也,安可久长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尧、舜有天下,子孙无置锥之地;汤、武立为天子,而后世绝灭;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闻之,古者禽兽多而人民少,於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柄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积薪,冬则炀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农之世,外则居居,起则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黄帝不能致德,与蚩尤战於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舜作,立群臣,汤放其主,武王杀纣。自是之后,以强凌弱,以众暴寡。汤武以来,皆乱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缝衣浅带,娇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莫大於子。天下何故不谓子为盗丘,而乃谓我为盗蹶?子以甘辞说子路而使从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长剑,而受教於子,天下皆日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杀卫君而事不成,身值於卫束门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谓才士圣人邪?则再逐於鲁,削迹於卫,穷於齐,围於陈、蔡,不容身於天下。子教子路值此患,上无以为身,下无以为人,子之道岂足贵邪?世之所高,莫若黄帝,黄帝尚不能全德,而战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汤放其主,武王伐纣,文王拘姜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论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世之所谓贤士,伯夷、叔齐。伯夷、叔齐辞孤竹之君,而饿死於首阳之山,骨肉不葬。鲍焦饰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谏而不听,负石自投於河,为鱼鳌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墦死。尾生与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六子者,无异於砾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离名轻死,不念本养寿命者也。世之所谓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沈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谓忠臣也,然卒为天下笑。自上观之,至于子胥比干,皆不足贵也。丘之所以说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则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过此矣,皆吾所闻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病瘦丧死忧患,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时,操有时之具而托於无穷之问,忽然无异麒骥之驰过隙也。不能悦其志意,养其寿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弃也,亟去走归,无复言之。子之道,狂狂伋伋,诈巧虚伪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论哉。孔子再拜趋走,出门上车,执辔三失,目芒然无见,色若死灰,据轼低头,不能出气。归到鲁束门外,适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阙然数日不见,车马有行色,得微往见蹶邪?孔子仰天而叹曰:然。柳下季曰:厂得无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谓无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头、编虎须,几不免虎口哉。

子张问於满苟得曰:盍不为行?无行则不信,不信则不任,不任则不利。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义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於心,则夫士之为行,不可一日不为乎。满苟得曰:无耻者富,多信者显。夫名利之大者,几在无耻而信。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信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於心,则夫士之为行,抱其天乎。子张曰:昔者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今谓臧聚日,汝行如桀纣,则有作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贱也。仲尼、墨翟穷为匹夫,今谓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则变容易色称不足者,士诚贵也。故势为天子,未必贵也;穷为匹夫,未必贱也;贵贱之分,在行之美恶。满苟得曰:小盗者拘,大盗者为诸侯,诸侯之门,义士存焉。昔者桓公小白杀兄入嫂而管仲为臣,田成子常杀君窃国而孔子受币。论则贱之,行则下之,则是言行之情悖战於胸中也,不亦拂乎。.故书曰:孰:恶孰美?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子张曰:子不为行,即将疏戚无伦,贵贱无义,长幼无序;五纪六位,将何以为别乎?满苟得曰:尧杀长子,舜流母弟,疏戚有伦乎?汤放桀,武王杀纣,贵贱有义乎?王季为适,周公杀兄,长幼有序乎?儒者伪辞,墨者兼爱,五纪六位将有别乎?且子正为名,我正为利。名利之实,不顺於理,不监於道。吾日与子讼於无约曰:小人殉财,君子殉名。其所以变其情、易其性,则异矣;乃至於弃其所为而殉其所不为,则一也。故曰,无为小人,反殉而天;无为君子,从天之理。若枉若直,相而天极;面观四方,与时消息。若是若非,执而圆机,独成而意,与道徘徊。无转而行,无成而义,将失而所为。无赴而富,无殉而成,将弃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祸也;直躬证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鲍子立乾,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见母,匡子不见父,义之失也。此上世之所传,下世之所语,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其患也。无足问於知和曰:人卒未有不与名就利者。彼富则人归之,归则下之,下则贵之。夫见下贵者,所以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也。今子独无意焉,知不足邪?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忘邪?知和曰:今夫此人以为与己同时而生,同乡而处者,以为夫绝俗过世之士焉;是专无主正,所以览古今之时,是非之分也,与俗化世。去至重,弃至尊,以为其所为也。此其所以论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不亦远乎。惨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监於体;休惕之恐#4,欣欢之喜,不监於心。知为为而不知所以为,是以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於患也。无足曰:夫富之於人,无所不利,穷美究势,至人之所不得逮,贤人之所不能及,侠人之勇力而以为威强,秉人之知谋以为明察,因人之德以为贤良,非享国而严若君父。且夫声色滋味权势之於人,心不待学而乐之,体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恶避,固不待师,此人之性也。天下虽非,孰能辞之。知和曰:知者之为,故动以百姓,不违其度,是以足而不争,无以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争四处而不自以为贪;有余故辞之,弃天下而不自以为廉。廉贪之实,非以迫外也,及监之度。势为天子而不以贵骄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财戏人。计其患,虑其反,以为害於性,故辞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誉也。尧、舜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也;善卷、许由得帝而不受,非虚辞让也,不以事害己也。此皆就其利,辞其害,而天下称贤焉,则可以有之,彼非以与名誉也。无足曰:必持其名,苦体、绝甘、约养以持生,则亦#5久病长#6呃而不死者也。知和曰:平为福,有余为害者,物莫不然,而财其甚者也。今富人,耳营钟鼓管钥之声,口赚於刍豢嘐醴之味,以感其意,遗忘其业,可谓乱矣;垓溺於冯气,若负重行而上也,可谓苦矣;贪财而取慰,贪权而取竭,静居则溺,体泽则冯,可谓疾矣;为欲富就利,故满若堵耳而不知避,且冯而不舍,可谓辱矣;财积而无用,服膺而不舍,满心戚醮,求益而不止,可谓忧矣;内则疑钊请之贼,外则畏寇盗之害,内周楼疏,外不敢独行,可谓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遗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尽性竭财,单以反一日之无故而不可得也。故观之名则不见,求之利则不得,缭意绝体而争此,不亦感乎。

南华真经卷之五杂篇说剑第三十昔赵文王喜剑,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日夜相击於前,死伤者岁百余人,好之不厌。如是三年,国衰,诸侯谋之。太子俚患之,募左右曰:孰能说王之意止剑士者,赐之#7一千金。左右曰:庄子当能。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庄子。庄子弗受,与使者俱,往见太子曰:太子何以教周,赐周千金?太子曰:闻夫子明圣,谨奉千金以币从者。夫子弗受,俚尚何敢言。庄子曰:闻太子所欲用周者,欲绝王之喜好也。使臣上说大王而逆王意,下不当太子,则身刑而死,周尚安所事金乎?使臣上说大王,下当太子,赵国何求而不得也。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唯剑士也。庄子曰:诺。周善为剑。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剑士,皆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王乃悦之。今夫子必儒服而见王,事必大逆。庄子曰:请治剑服。治剑服三日,乃见太子。太子乃与见王,王脱白刃待之。庄子入殿门不趋,见王不拜。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使太子先。曰:臣闻大王喜剑,故以剑见王。王曰:子之剑何能禁制?曰:臣之剑,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悦之,曰:天下无敌矣。庄子曰: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愿得试之。王曰:夫子休就舍待命,令设戏请夫子。王乃校剑士七日,死伤者六十余人,得五六人,使奉剑於殿下,乃召庄子。王曰:今日试使士敦剑。庄子曰:望之久矣。王曰:夫子所御杖,长短何如?曰:臣之所奉皆可。然臣有三剑,唯王所用,请先言而后试。王曰:愿闻三剑。曰:有天子剑,有诸侯剑,有庶人剑。王曰:天子之剑何如?曰: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魏为脊,周宋为坛,韩魏为鈇;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央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剑也。文王芒然自失,曰:诸侯之剑何如?曰: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胜士为坛,以豪杰士为狭。此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知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此诸侯之剑也。王曰:庶人之剑何如?曰:庶人之剑,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於前,上斩颈领,下庾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於阙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於国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剑,臣窃为大王薄之。王乃牵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环之。庄子曰:大王安坐定气,剑事已毕奏矣。於是文王不出宫三月,剑士皆服毙其处也。

南华真经卷之五杂篇渔父第三十一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杳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渔父者,下船而来,鬓眉交白,被发榆袂,行原以上,距陆而止,左手据膝,右手持颐以听。曲终而招子贡子路,二人俱对。客指孔子曰:彼何为者也?子路对曰:鲁之君子也。客问其族。子路对曰:族孔氏。客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应,子贡对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义,饰礼乐,选人伦,上以忠於世主,下以化於齐民,将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又问曰:有土之君与?子贡曰:非也。侯王之佐与?子贡曰:非也。客乃笑而还,行言曰:仁则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劳形以危其真。呜呼,远哉其分於道也。子贡还,报孔子。孔子推琴而起曰:其圣人与。乃下求之,至於泽畔,方将杖挈而引其船,顾见孔子,还乡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进。客曰:子将何求?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绪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谓,窃待於下风,幸闻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学也。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修学,以至於今,六十九岁矣,无所得闻至教,不虚心。客曰:同类相从,同声相应,固天之理也。吾请释吾之所有而经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离位而乱莫大焉。官治其职,人忧其事,乃无所陵。故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征赋不属,妻妾不和,长少无序,庶人之忧也;能不胜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群下荒息,功美不有,爵禄不持,大夫之忧也;廷无忠臣,国家昏乱,工技不巧,贡职不美,春秋后伦,不顺天子,诸侯之忧也;阴阳不和,寒暑不时,以伤庶物,诸侯暴乱,擅相攘伐,以残民人,礼乐不节,财用穷匮,人伦不饰,百姓淫乱,天子有司之忧也。今子既上无君侯有司之势,而下无大臣职事之官,而擅饰礼乐,选人伦,以化齐民,不泰多事乎。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非其事而事之,谓之惚;莫之顾而进之,谓之佞;希意导言,谓之谓;不择是非之言,谓之谀;好言人之恶,谓之谗;析交离亲,谓之贼;称誉诈伪以败恶人,谓之应;不择善否,两容颜适,偷拔其所欲,谓之险。此八疵者,外以乱人,内以伤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所谓四患者,好经大事,变更易常,以挂功名,谓之叨;专知擅事,侵人自用,谓之贪;见过不更,闻谏愈甚,谓之狠;人同於己则可,不同於己,虽善不善,谓之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无行四患,而始可教已。孔子愀然而叹,再拜而起曰:丘再逐於鲁,削边於卫,伐树於宋,围於陈、蔡。丘不知所失,而离此四谤者,何也?客凄然变容曰:甚矣子之难悟也。人有畏影恶边而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迩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边,愚亦甚矣。子审仁义之问,察同异之际,观动静之变,适受与之度,理好恶之情,和喜怒之节,而几於不免矣。谨修而身,慎守其真,还以物与人,则无所累矣。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孔子愀然曰:请问何谓真?客曰: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於外,是所以贵真也。其用於人理也,事亲则慈孝,事君则忠贞,饮酒则欢乐,处丧则悲哀。忠贞以功为主,饮酒以乐为主,处丧以哀为主,事亲以适为主。功成之美,无一其迩矣。事亲以适,不论所以矣;饮酒以乐,不选其具矣;处丧以哀,无问其礼矣。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於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於人,不知贵真,禄禄而受变於俗,故不足。惜哉,子之早湛於人伪而晚闻大道也。孔子又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问舍所在,请因受业而卒学大道。客曰:吾闻之,可与往者与之,至於妙道;不可与往者,不知其道,慎勿与之,身乃无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刺船而去,延绿苇间。颜渊还车,子路授绥,孔子不顾,待水波定,不闻举音而后敢乘。子路旁车而问曰:由得为役久矣,未尝见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万乘之主,千乘之君,见夫子未尝不分庭伉礼,夫子犹有倨傲之容。今渔父杖举逆立,而夫曲要磬折,再拜而应,得无太甚乎?门人皆怪夫子矣,渔父何以得此乎?孔子伏轼而叹曰:甚矣由之难化也。湛於礼义有问矣,而朴鄙之心至今未去。进,吾语汝。夫遇长不敬,失礼也;见贤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

,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长伤身。惜哉,不仁之於人也,祸莫大焉,而由独擅之。且道者,万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为事逆之则败,顺之则成。故道之所在,圣人尊之。今渔父之於道,可谓有矣,吾敢不敬乎。

南华真经卷之五杂篇列御寇第三十二列御寇之齐,中道而反,遇伯昏瞥人。伯昏瞥人曰:奚方而反?曰:吾惊焉。曰:恶乎惊?曰:吾尝食於十浆,而五浆先绩。伯昏督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已?曰:夫内诚不解,形谍成光,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整其所患。夫浆人特为食羹之货,多余之赢,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而况於万乘之主乎。身劳於国而知尽於事,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惊。伯昏瞥人曰:善哉观乎,汝处已,人将保汝矣。无几何而往,则户外之履满矣。伯昏瞥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颐,立有问,不言而出。宾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履,跌而走,暨乎门,曰:先生既来,曾不发药乎?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异也。必且有感播而本性,又无谓也。与汝游者又莫与告也,彼所小言,尽人毒也;莫觉莫悟,何相孰也。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郑人缓也呻昤裘氏之地,祇三年而缓为儒,河润九里,泽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与辩,其父助翟,十年而缓自杀。其父梦之曰:使而子为墨者予也。阖胡尝视其良,既为秋梧之实也?夫造物者之报人也,不报其人而报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8人以己为有以异於人以贱其亲,齐人之井饮者相拌也。故日今之世皆缓也。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况有道者乎。古者谓之遁天之刑。圣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众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庄子曰:知道易,勿言难。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朱汗漫学屠龙於支离益,单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圣人以必不必,故无兵;众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顺於兵,故行有求。兵,侍之则亡。小夫之知,不离苞直竿#9牍,敝精神乎赛浅,而欲兼济导物,太一形虚。若是者,迷惑於宇宙,形累不知大初。彼至人者,归精神乎无始,而甘暝乎无何有之乡。水流乎无形,发泄乎太清。悲哉乎,汝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宁。宋人有曹商者,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车数乘;王悦之,益车百乘。反於宋,见庄子曰:夫处穷问阪巷,困窘织履,槁项黄诚者,商之所短也;一悟万乘之主而从车百乘者,商之所长也。庄子曰:秦王有病召医,破#10瘫溃座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子岂治其痔邪,何得车之多也?子行矣。鲁哀公问乎颜闻曰:吾以仲尼为贞干,国其有廖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饰羽而昼,从事华辞,以支为旨,忍性以视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汝与?予颐与?误而可矣。今使民离实学伪,非所以视民也,为后世虑,不若休之。难治也,施於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贾不齿,虽以事齿之,神者弗齿。为外刑者,金与木也;为内刑者、动与过也。宵人之离外刑者,金木讯之;离内刑者,阴阳食之。夫免乎外内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孔子曰:凡人心险於山川,难於知天;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愿而益,有长若不肖,有顺惮而达,有坚而缦,有缓而针。故其就义若渴者,其去义若热。故君子达使之而观其忠,近使之而观其敬,烦使之而观其能,卒然问焉而观其知,急与之期而观其信,委之以财而观其仁,告之以危而观其节、醉之以酒而观其则,杂之以处而观其色。九征至,不肖人得矣。

正考父一命而偃,再命而楼,三命而俯,循墙而走,孰敢不轨。如而夫者,一命而吕巨,再命而於车上舞,三命而名诸父,孰协唐许。贼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眼,及其有眼也而内视,内视而败矣。凶德有五,中德为首,何谓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毗其所不为者也。穷有八极,达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髯、长、大、壮、丽、勇、敢,八者俱过人也,因以是穷。绿循、偃侠、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达。知慧外通,勇敢多怨,仁义多责。达生之情者傀,达於知者肖,达大命者随,达小命者遭。

人有见宋王者,锡车十乘,以其十乘骄秤庄子。庄子曰: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其子没於渊,得千金之珠。其父谓其子曰:取石来锻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骊龙颔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骊龙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今宋国之深,非直九重之渊也;宋王之猛,非直骊龙也;子能得车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为整粉夫。或骋於庄子。庄子应其使曰:子见夫牺牛乎?衣以文绣,食以刍菽,及其牵而入於太庙,虽欲为孤犊,其可得乎。

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资送。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乌鸢之食夫子也。庄子曰:在天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征征,其征也不征。明者唯为之使,神者征之。夫明之不胜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见入於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南华真经卷之五杂篇天下第三十三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曰:无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不离於宗,谓之天人。不离於精,谓之神人。不离於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於变化,谓之圣人。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熏然慈仁,谓之君子。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11为验,以稽为决,其数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齿;以事为常,以衣食为主,蕃息蓄藏,老弱孤寡为意,皆有以养,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於本数,系於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於《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捂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於天下而设於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偏,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12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於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间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

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不侈於后世,不靡於万物,不晖於数度、以绳墨自娇而’备世之急,古之道术有在於是者,墨翟、禽滑厘闻其风而悦之。为之太过,已之大循。作为非乐,命之日节甩;生不歌,死无服。墨子泛爱兼利而非闯,其道不怒;又好学博,不异,不与先王伺。毁古之礼乐。黄帝有《咸池》,尧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汤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乐,武王、周公作《武》。古之丧礼,贵贱有仪,上下有等,天子棺椁七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独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无椁,以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爱人;以此自行,固不爱己。末败墨子道,虽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乐而非乐,是果类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搬;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独能任,素天下何。离於天下,其去王也远矣。墨子称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央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川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弃耜而九杂天下之]ll,腓无肢,经无毛,沐甚雨,栉疾风,置万国。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歧跚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获、已齿、邓陵子之属,俱诵《墨经》,而倍谲不同,相谓别墨;以坚白同异之辩相訾,以骑偶不件之辞相应;以巨子为圣人,皆愿为之尸,冀得为其后世,至今不央。墨翟、禽滑厘之意则是,其行则非也。将使后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无肢、经无毛,相进而已矣。乱之上也,治之下也。虽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将求之不得也,虽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不累於俗,不饰於物,不苟於人,不技於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术有在於是者,宋妍、尹文闻其风而悦之。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接万物以别宥为始;语心之容,命之日心之行。以耻合罐,以调海内,请欲置之以为主。见侮不辱,救民之国。禁攻寝兵,救世之战。以此周行天下,上说下教,虽天下不取,强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见厌而强见也。虽然,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曰:请欲固置五升之饭足矣。先生恐不得饱,弟子虽饥,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图傲乎救世之士哉。曰:君子不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为无益於天下者,明之不如已也。以禁攻寝兵为外,以情欲寡浅为内,其小大精粗,其行适至是而止。公而不党,易而无私,庾然无主,趣物而不两,不顾於虑,不谋於知,於物无择,与之俱往。古之道卫有在於是者,彭蒙、田骈、慎到闻其风而悦之。齐万物以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载之,地能载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辩之。知万物皆有所可,皆有所不可,故曰:选耻不褊,教则不至,道则无遗者矣。是故慎到弃知去已而绿不得已,泠汰於物以为道理,曰:知不知,将薄知而后邻伤之者也。误髁无任而笑天下之尚贤也,纵脱无行而非天下之大圣。推拍轶断,与物宛转,舍是与非,苟可以免。不师智虑,不知前后,魏然而已矣。推而后行,曳而后往,若飘风之还,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无非,动静无过,未尝有罪。是何故?夫无知之物,无建已之患,无用知之累,动静不离於理,是以终身无誉。故曰:至於若无知之物而已,无用贤圣,夫瑰不失道。豪桀相与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适得怪焉。田骈亦然,学於彭蒙,得不教焉。彭蒙之师曰: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风窗然,恶可而言?常反人,不聚观,而不兔於鱿断。其所谓道非道,而所言之题不兔於非。彭蒙、田骈、慎到不知道。虽然,盘乎皆尝有闻者也。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担然独与神明居。古之道卫有在於是者,关尹、老耻闻其风而悦之。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谦下为表,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关尹曰:在己无居,形物自着。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苗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尝先人而常随人。老聘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人皆取先,己独取后,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实,己独取虚,无藏也故有余;岩然而有余。其行身也,徐而不费,无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己独曲全,日苟免於咎。以深为根,以约为纪,日坚则毁矣,锐则挫矣。常宽容於物,不削於人,可谓至极。关尹、老聘乎,古之博大真人哉。寂漠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之,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古之道术有在於是者,庄周闻其风而悦之。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以骑见之也,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於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其书虽瓖璋而连扑无伤也。其辞虽参差而识诡可观。彼其充实不可以已,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其於本也,弘大而辟,深闳而肆;其於宗也,可谓调适而上遂矣。虽然,其应於化解於物也,其理不竭,其来不蜕,芒乎昧乎,未之尽者。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其道舛驳,其言也不中。历物之意,曰: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天与地卑,山与泽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南方无穷而有穷,今日适越而昔来。连环可解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惠施以此为大,观於天下而晓辩者,天下之辩者相与乐之:卵有毛;鸡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为羊;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热;山出口,轮不踞地;目不见;指不至,至不绝;龟长於蛇;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凿不围柄;飞乌之景未尝动也;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狗非犬;黄马骊牛三;白狗黑;狐驹未常有母;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辩者以此与惠施相应,终身无穷。桓团、公孙龙辩者之徒,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也。惠施日以其知与人之辩,特与天下之辩者为怪,此其柢也。然惠施之口谈,自以为最贤,曰:天地其壮乎。施存雄而无卫。南方有倚人焉日黄缭,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风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辞而应,不虑而对,褊为万物说,说而不休,多而无已,犹以为寡,益之以怪。以反人为实而欲以胜人为名,是以与众不适也。弱於德,强於物,其涂噢矣。由天地之道观惠施之能,其犹一黄一虻之劳者也。其於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日愈,贵道几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宁,散於万物而不厌,卒以善辩为名。惜乎,惠施之才,驸荡而不得,逐万物而不反,是穷响以声,形与影竞走也,悲夫。

南华真经卷之五竟

#1满天地:原本无,据世德本增。

#2致:原作『养」,据世德本改。

#3自:世德本作『内」。

#4恐:原作『心」据世德本改。

#5亦:原作『下」,据世德本改。

#6长:原作『民」,据世德本改。

#7之:原作『一」,据世德本改。

#8夫:原作『天」,据世德本改。

#9直竿:原作『真年」,据世德本改。

#10破:原作『彼」,据世德本改。

#11参:原作『操」,据世德本改。

#12析:原作『折」,据世德本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