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循本卷之十七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十七

庐陵竹峰罗勉道述门人彭祥点校

外篇至乐

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今奚为奚据,奚避奚处?奚就奚去?奚乐奚恶?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贵寿善也;所乐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所下者,贪贱夭恶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声。若不得者,则大忧以惧,其为形也亦愚哉。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积财而不得尽用,其为形也亦外矣。夫贵者,夜以继日,思虑善否,其为形也亦疏矣。人之生也,与忧俱生。寿者惛惛音昏,久忧不死,何之苦也。其为形也亦远矣。烈士为天下见善矣,未足以活身。吾未知善之诚善邪?诚不善邪?若以为善矣,不足活身;以为不善矣,足以活人故。曰:忠谏不听,蹲循勿争。

低蹲而顺循之。

故夫子胥争之,以残其形;不争,名亦不成。诚有善无有哉?今俗之所为与其所乐,吾又未知乐之果乐邪?果不乐邪?吾观夫俗之所乐,举群趣者,

乐举群趣四字相连。

誙誙音铿然如将不得已,而皆曰乐者,吾未之乐也,亦未知不乐也。果有乐无有哉?吾以无为诚乐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曰:至乐无乐,至誉无誉。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虽然,无为可以定是非。至乐活身,唯无为几存。请尝试言之: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故两无为相合,万物皆化。芒乎芴乎,而无从出乎?芴乎芒乎,而无有象乎?万物职职,皆从无为殖。故曰:天地无为也,而无不为也。人也孰能得无为哉。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槩慨同。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葱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於巨室,而我噭噭音叫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支离叔与滑音骨介叔观於冥伯之丘,昆仑之墟,黄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蹶蹶然恶之。支离叔曰:子恶之乎?滑介叔曰:亡音无予何恶。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尘垢也。死生为昼夜。且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恶焉。

冥伯,死者之称。犹《文选》所称冥漠君。冥伯之丘,死人墓也。其墓在昆仑之墟。昆仑者,曾经黄帝之所休息。昆仑有五城十二楼,神仙所居。黄帝乃古者得道升仙之帝,感慨追忆言此人居神仙之境,而不能如黄帝学仙以至死也。柳者,障柩之柳。《檀弓》:周人墙置翣。注:墙,柳衣也。《正义》曰:墙之障柩犹垣墙障家,故谓障柩之物为墙。墙即柳也。缝人注:柳,聚也,诸饰所聚。支离叔与滑介叔观於冥伯之丘墟墓之间,意想所致,倏有障柩之柳出於左手所肘处。不祥之征,殆将死矣。故其意蹶蹶然惊动而恶之。支离叔既恶之,又问滑介叔曰:汝恶之乎?介叔曰:无,予何恶之?有生者,假借而已。所谓四大假合是也,既假之而生,则不过如尘垢之集耳。何足控搏?遂言死生犹昼夜,乃理之常,不足惊惧。生者假借也,又是论人生死之生不又粘上,生其左肘之生字。且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於我。化,死也。孟子曰:比化者无使土亲肤,言吾与子适墓观人之死,而睹此不祥死将及於我。人有死则我亦必有死,我又何恶焉?或以柳为杨柳,殊与此章文义不相贯。

庄子之楚,见空髑音独髅音楼,髐苦尧切然有形。檄音叫以马捶,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钺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於是语卒,援髑髅,枕去声而卧。夜半,髑髅见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视#1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之说乎?庄子曰:然。髑髅曰:死,无君於上,无臣於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子欲之乎?髑髅深膑蹙頞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

颜渊东之齐,孔子有忧色。子贡下席而问曰:小子敢问,回东之齐,夫子有忧色,何邪?孔子曰:善哉汝问。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怀大,绠短者不可以汲深。夫若是者,以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适也,夫不可损益。吾恐回与齐侯言尧、舜、黄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农之言。彼将内求於已而不得,不得则惑,人惑则死。且汝独不闻邪?昔者海鸟止於鲁郊,鲁侯御音迓,而觞之于庙,奏九韶以为乐,具大牢以为膳。鸟乃眩视忧悲,不敢食一脔,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养养鸟也,非以鸟养养鸟也。夫以鸟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游之坛陆,浮之江湖,食之鳅u,随行列而止,委蛇而处。彼唯人言之恶闻,奚以夫譊譊音呶为乎?咸池九韶之乐,张之洞庭之野,鸟闻之而飞,兽闻之而走,鱼闻之而下入,人卒闻之,相与还而观之。鱼处水而生,人处水而死。彼必相与异,其好恶故异也。故先圣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於实,义设於适,是之谓条达而福持。

列子行句,食於道。从

《列子》从字下有者字,指字下有顾。谓弟子,百丰字曰。#2

见百岁髑髅,攓蓬而指之曰:唯予与汝知而未尝死、未尝生也。若果养乎《列子》作过养?予果欢乎?种有几,得水则为槥斪鳌酰与绝同,得水土之际则为龟蠙之衣,生於陵屯徒魂切则为陵舄,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为虫,生於灶下,其状若脱,其名为鸲掇。鸲掇千日为鸟,其名为乾余骨。乾余骨之沫为斯弥,斯弥为食酰。颐辂生乎食酰,黄軦生乎九猷,瞀芮生乎腐蠸,羊奚比乎不筍,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於机。万物皆出於机,皆入於机。

生则有待於养,死则无累,故惧。以为汝未尝死,我未尝生,则安知汝不为养而我不为欢乎。种有几以下不可尽晓,姑摭其可解者。□,古文绝字。地至於水则绝矣,而亦有物生焉。得水土交接之际则为鼃蠙之衣。鼃蠙之衣水舄也,生於水者为水舄,即《诗》所谓言采其藚鼃与蚌。依,其下以为衣焉。生於陵屯则为陵舄,即《诗》所谓芣苡,俗云车前草。一物而有水陆之异也。食酰,蠛蠓也。青宁,竹根虫也。万载有老人言:曾见一虫可五寸长,其后尚有寸许,是竹根未变得,非所谓青宁者乎?余寓安乡,亲见灯下一白蛾投灯,忽尾后一个复一个,非出孕育,乃是虚空幻化。又见洞庭湖中有明山,山顶有禹庙,山崦多人家。每岁季春,□鹑充斥庙宇及人家,以竹帚朴取,腌以为酢。商人先期予直,及期征收,有未变尚存一半。鼠形者,即《月令》所谓田鼠化为鴽也。以此观天地间变化何限,未可以耳目所不及疑之。马生人,人又反入於机。何异释氏轮回之说。但释氏说得拘,谓生前作恶则死后或变为狗马,业尽又变为人。有何证据?庄子却说得活,万物皆出於机,皆入於机。夫机者,气之动处。出於机者,生也入。於机者,死也。盈天地间只是阴阳二气,化生万物,死则阳气归天阴气归地。此气不出天地间,明日复生,人物仍前,只是阴阳二气为之。但不可把已死之马为方生之人,已死之人为方生之马耳。《朱子语录》:张横渠说:形溃反原以为人。生得此个物事,既死此个物事却复归大原。本去又别从裹面抽出来,生人最为明白。若如释氏说,则天地间须分几万万团气,各自轮回生灭,缠来缠去,何有了期,成□造化。《笔谈》云:延州人至今谓虎豹为程,盖言虫也。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十六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十六

庐陵竹峰罗勉道述门人彭祥点校

外篇秋水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涯之间,不辩牛马。

泾流,浊流也。不辩牛马,水大岸远而见不明也。

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於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

望洋者,目迷茫之貌。若者,海神名。

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於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於大方之家。北海若曰:井鼃不可以语於海者,拘於虚也;

虚者,井中所见空处。

夏虫不可以语於冰者,笃於时也;曲士不可以语於道者,束於教也。今尔出於涯涘,观於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於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於天地,而受气於阴阳,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石穴也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号物之数为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於马体乎?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来之自多於水乎?河伯曰:然则吾大天地而小豪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是故大知观於远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无穷。证向今故今古也,故遥而不闷,掇而不跂:知时无止。察乎盈虚,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知分之无常也。明乎坦涂,故生而不说,死而不祸:知终始之不可故也。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时,不若其未生之时;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观之,又何以知豪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河伯曰:世之议者皆曰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是信情乎?北海若曰:夫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夫精,小之微也;垺,大之殷也;故异便。此势之有也。夫精粗者,期於有形者也;无形者,数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围者,数之所不能穷也。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动不为去声利,不贱门隶;货财弗争,不多辞让;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贱贪污;行殊乎俗,不多僻僻异;为在从众,不贱佞谄;世之爵禄不足以为劝,戮耻不足以为辱;知是非之不可为分,细大之不可为倪。闻曰:道人不闻,至德不得,大人无己。约分之至也。

大人之行固不害人,亦不以仁恩自多。固不为利而动,亦不鄙贱门隶。门隶者,趋利之人也。固於货财不争,亦不以能辞让自多。固作事不资藉於人,亦不以自食其力为多。亦不鄙贱贪污之人,贪污者,不守己而求人者也。行固殊乎,世俗亦不以僻异自多。所为在於从众,不鄙贱佞馅之人事焉。不食其力,以下三句一意。行殊乎俗,以下四句一意。约分之至者,敛约已分极於不可分、不可为。倪,所谓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

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内,恶至而倪贵贱?恶至而倪小大?北海若曰: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知天地之为稊米也,知豪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睹矣。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则功分定矣。以趣观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则万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知尧、桀之自然而相非,则趣操睹矣。昔者尧、舜让而帝,之、哙让而绝;汤、武争而王,白公争而灭。由此观之,争让之礼,尧、桀之行,贵贱有时,未可以为常也。梁丽与欐同可以冲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技也;鸱鸺夜撮蚤,察豪末,昼瞋目而不见丘山,言殊性也。故曰:盖师是而无非,师治而无乱乎?是未明天地之理,万物之情者也。是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语而不舍,非愚则诬也。帝王殊禅,三代殊继。差其时,逆其俗者,谓之篡夫;当其时,顺其俗者,谓之义之徒。默默乎河伯,汝恶知贵贱之门,小大之家。河伯曰:然则我何为乎?何不为乎?吾辞受趣舍,吾终奈何?北海若曰:以道观之,何贵何贱,是谓反衍;无拘而志,与道大蹇。何少何多,是谓谢施;无一而行,与道参差。严乎若国之有君,其无私德;繇繇乎若祭之有社,其无私福;泛泛乎其若四方之无穷,其无所畛域。兼怀万物,其孰承翼?是谓无方。万物一齐,孰短孰长?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虚一满,不位乎其形。年不可举,时不可止。消息盈虚,终则有始。是所以语大义之方,论万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

衍,引长也。以道观之,本无贵贱。若以贵贱相反衍而伸之,不知几等。自公卿言之,固公贵而卿贱;自卿大夫言之,又卿贵而大夫贱。故曰:无贵无贱,是谓反衍。若拘执尔之志,以为某贵某贱,则与道蹇涩矣。谢施,即报施也。报答人之施与者,必计较多少,若偏一尔之所行孰为多少,而报答之,则与道参差矣。繇繇乎与孟子所谓由由然同。兼怀万物其孰承翼,言兼爱万物而不见其辅赞之功也。

河伯曰:然则何贵於道邪?北海若曰:知道者必达於理,达於理者必明於权,明於权者不#1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热,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兽弗能贼。非谓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宁於祸福,谨於去就,莫之能害也。故曰,天在内,人在外,德在乎天。知乎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蹢t而屈伸,反要而语极。河伯曰:何谓天?何谓人?北海若曰: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夔怜蚿,蚿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夔谓蚿曰:吾以一足趻踔而行,予无如矣。今子之使万足,独奈何?蚿曰:不然。子不见夫唾者乎?喷则大者如珠,小者如雾,杂而下者不可胜数也。今予动吾天机,而不知其所以然。蚿谓蛇曰:吾以众足行,而不及子之无足,何也?蛇曰:夫天机之所动,何可易邪?吾安用足哉!蛇谓风曰:予动吾脊胁而行,则有似也。今子蓬蓬然起於北海,蓬蓬然入於南海,而似无有,何也?风曰:然。予蓬蓬然起於北海而入於#2南海也,然而指我则胜我,鳟践也。我亦胜我。虽然,夫折大木,蜚大屋者,唯我能也,故以众小不胜为大胜也。为大胜者,唯圣人能之。

孔子游於匡,宋人围之数匝,而弦歌不辍。子路入见,曰:何夫子之娱也?孔子曰:来,吾语汝。我讳穷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时也。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非知得也;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非知失也:时势适然。夫水行不避蛟龙者,渔父之勇也;陆行不避兕虎者,猎夫之勇也;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临大难而不惧者,圣人之勇也。由,处矣。吾命有所制矣。无几何,将甲者进,辞曰:以为阳虎也,故围之;今非也,请辞而退。

公孙龙问於魏牟曰:龙少学先王之道,长而明仁义之行;合同异,离坚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穷众口之辩:吾自以为至达已。今吾闻庄子之言,茫焉异之。不知论之不及与?知之弗若与?今吾无所开吾喙,敢问其方。公子牟隐机大息,仰天而笑曰:子独不闻夫埳井之鼃乎?谓东海之鳖曰:吾乐与平声。吾跳梁乎井干音寒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赴水则接掖持颐,蹶泥则没足灭跗。还虷蟹与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乐,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时来入观乎?东海之鳖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絷矣。於是逡巡而却,告之海曰: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禹之时,十年九潦,而水弗为加益;汤之时,八年七旱,而崖不为加损。夫不为顷久推移,不以多少进退者,此亦东海之大乐也。於是埳井之鼃闻之,适适然惊往而仓皇之貌,规规然自失也。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上声,而犹欲观於庄子之言,是犹使蚊负山,商距驰河,必不胜任矣。且夫知不知论极妙之言,而自适一时之利者,是非埳井之鼃与?且彼方跐黄泉而登大皇,无南无北,奭然四解,沦於不测;无东无西,始於玄冥,反於大通。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辩,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行於邯郸与?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今子不去,将忘子之故,失子之业。公孙龙口呿区遮切,张口也而不合,舌举而不下,乃逸而走。

庄子钓於澲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竟上声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於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於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於涂中。

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於是惠子恐,搜於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鹓雏,子知之乎?夫鹓雏发於南海而飞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於是鸱得腐鼠,鹓雏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庄子与惠子游於濠梁之上。庄子曰:鲦音条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惠#3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句而问我句。我知之濠上也。

惠子曰:如庄子所言,我非子,固不知子矣。然子固非鱼,则子全然不知鱼之乐矣。盖我与子犹同是人。子与鱼,人物殊异,则全然不相知可见矣。庄子曰:请循其本者。本来只说鱼乐,因有不知之辨,今且循本来话柄。子言我不知鱼乐云者,已知吾知之,特故问我耳。今我与汝言所以知鱼乐者,我知之濠上也。夫鱼进於濠中,庄子游於濠上。乐意相关,有不期然而然者,浴乎沂,风乎舞雩之气象也。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十六竟

#1此处有一段重复文字已删。

#2据通行本补『以物害己。……北海而入於』一段文字。

#3据通行本此处无『惠』字。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十五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十五

庐陵竹峰罗勉道述门人彭祥点校

外篇天运

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曰月其争於所乎?

曰月同黄道,故云争於所。

孰主张是?孰维纲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邪?

有机缄者,如有以系属之。不能自止者,无以系属之。

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施去声是?孰居#1无事淫乐而劝是云言隆雨言施?风起北方,之西一东,有音又上上声彷徨。孰嘘吸是?孰居无事而披拂是?

言风起於北方,从而西东又,上而彷徨。言起於北则自北而南,故不必言南。言上则自下而上,故不必言下。

敢问何故?巫咸祒曰:来,吾语汝。天有六极五常,帝王顺之则治,逆之则凶。九洛之事,治成德备,监照下土,天下载之,此谓上皇。

洛,与落同,九州聚落之事。

商大宰荡问仁於庄子。庄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谓也?庄子曰:父子相亲,何为不仁。曰:请问至仁。庄子曰:至仁无亲。大宰曰:荡闻之,无亲则不爱,不爱则不孝。谓至仁不孝,可乎?庄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过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

此言即至仁无亲之言。过者有为,不及者自然。

夫南行者至於郢,北面而不见冥山,是何也?则去之远也。

冥山,北山名。行之远则不见冥山,以喻仁之至则不见孝矣。

故曰:以敬孝易,以爱孝难;以爱孝易,而忘亲难;忘亲易,使亲忘我难;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难。夫德遗尧、舜而不为也,利泽施於万世,天下莫知也,岂直大息而言仁孝乎哉。

至仁者,德可饴与尧舜而不为,利泽施及万世而天下莫能知之,岂肯大息而夸说仁孝哉。

夫孝悌仁义,忠信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故曰:至贵,国爵屏上声,除也焉;至富,国财屏焉;至愿,名誉屏焉。是以道不渝。北门成问於黄帝曰:帝张咸池之乐於洞庭之野,吾始闻之惧,复闻之怠,卒闻之而感,荡荡默默,乃不自得。

荡荡,神不定。默默,口不能言。不自得者,心不自安。

帝曰:汝殆其然哉。吾奏之以人,徽之以天,行之以礼义,建之以太清。夫至乐者,先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应之以自然,然后调理四时,太和万物。四时迭起,万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伦经。一清一浊,阴阳调和,流光其声。蛰虫始作,吾惊之以雷霆。其卒无尾,其始无首。一死一生,一愤一起,所常无穷,而一不可待。汝故惧也。

四时万物,言合造化之自然。盛衰、文武、清浊、阴阳,言其间节奏、流光其声者,言其声流顺而光莹也。添此一句协上韵,此即从之纯如也。垫虫始作,吾惊之以雷霆。其卒无尾,其始无首。言忽然而起,忽然而终,如雷霆不测也。一死一生,一愤一起,所常无穷,而一不可待。当连作一串读。一死一生,一偾一起,相为循环,常无穷尽,而所谓一者不可以等待。一死则一生继之,一偾则一起继之,更无停留,何可迟疑等待。北门成惟闻乐之如此,故生恐曜。

吾又奏之以阴阳之和,烛之以日月之明。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不主故常。在谷满谷,在坑满坑。涂却音隙守神,以物为量。其声挥绰,其名高明。是故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纪。吾止之於有穷,流之於无止。子欲虑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见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傥然立於四虚之道,倚於槁梧而吟;目知穷乎所欲见,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矣。形充空虚,乃至委蛇。汝委蛇,故怠。

缀上文阴阳调和而言,吾 又奏之以阴阳之和,烛之以日月之明。虽和而有分辨,即所谓皦如也。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不主故常。皆皦如之意。在谷满谷,在坑满坑。声之充满也。涂却,犹言涂耳塞目。吾之奏乐不作,聪明惟守其神,而自随物分量。所受以为声之大小,其乐之声则发挥宽绰,其乐之名则高大明显。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纪,各不紊乱。吾止之於有穷,流之於无止。或止或流,无常也。子虽欲思之而不能知,望之而不能见,追之而不能及。傥然自失立於四面空虚之路,倚於槁梧而吟,但觉目穷、力屈,所谓虽欲从之末由也。已既不可及,则惟见其形象充满虚空,此心遂放弛而自怠矣。

吾又奏之以无怠之声,调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逐丛生,林乐而无形;布挥而不曳,幽昏而无声。动於无方,居於窈冥,或谓之死,或谓之生;或谓之实,或谓之荣。行流散徙,不主常声。世疑之,稽於圣人。圣也者,达於情而遂於命也。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此之谓天乐。无言而心悦。故有焱氏为之颂曰: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充满天地,苞裹六极。汝欲听之而无接焉,而故惑也。

缀上文怠字而言,吾又奏之以无怠之声。所谓无怠者,调之以自然之天命。出於自然,如天命流行也。故其声若混然相逐,丛然并生,林然共乐,而无有形象,即所谓绎如也。其布散发作则罄尽而不留曳,其幽深昏默则又寂然而无声。其动则无有方所其居则又窈窈冥冥不可得。而测度或谓之死,或谓之生,或谓之实,或谓之荣。但见其行流散徙,不主常声。於是疑之,而稽考其说,遂参攻之於圣人,以为圣人者能达人情,以至天命。此乐非圣人不能为也。此一个命字与前调之以自然之命相应,天机不张,不将机籁之张设也。吾官皆备,五声之所司皆备具也。天乐者,即向然之命也。无言而心悦者,不可以言语形容而心自悟悦也。引有焱氏之颂,以见其声外之妙也。汝欲听之妙处不可接,故疑惑也。

乐也者,始於惧,惧故祟;吾次之以怠,怠故遁;卒之於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载而与之俱也。

此结上文三节而要其所归。惧,则精神为之森爽,若有鬼祟然,故曰祟。怠,则心力疲竭,欲弃去之,故曰遁。惑,则知识昏迷,故曰愚。既愚则可以入道,可以入道则可与并载矣。因论乐而及道也。此一段文字便似张乐洞庭之野,无首无尾难以卒看,而细紬之自有条理。乃自孔子语太师乐来,庄子亦非盗袭陈言者,论乐之一,成其妙处,自然如此。

孔子西游於卫,颜渊问师金曰鲁大师名金:以夫子之行为奚如?师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穷哉。颜渊曰:何也?师金曰:夫刍狗之未陈也,盛以箧衍,巾以文绣,尸祝斋戒以将之。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爨之而已。将复取而在盛以箧衍,巾以文绣,游居寝卧其下,彼不得梦,必且数眯焉。

眯,物入眼为病也。不特梦不成,且有妖怪见於目中。

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陈刍狗,取弟子游居寝卧其下。故伐树於宋,削迹於卫,穷於商周,是非其梦邪?

本言不得梦,却急语言非其梦邪。犹论语本言其未得之也。患不得之,却急语言患得之。

围於陈蔡之间,七曰不火食,死生相与邻,是非其眯邪?

匡人以为阳虎围之,便似妖怪眯目也。

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陆行莫如用车。以舟之可行於水也,而求推之於陆,则没世不行寻常句。古今非水陆与?周鲁非舟车与?今蕲行周於鲁,是犹推舟於陆也。劳而无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无方之传,应物而不穷者也。

惟无常法,故应时而不穷。

且子独不见夫桔槔者乎?引之则俯,舍之则仰。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於人。故夫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其犹租梨橘柚邪?其味相反而皆可於口。故礼义法度者,应时而变者也。今取猨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齕啮挽裂,尽去而后慊快足也观古今之异乎周公也。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矉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美矉而不知矉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穷哉。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

老子,陈国相人。属苦县,与沛相近。

老聃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度数,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献,则人莫不献之於其君;使道而可进,则人莫不进之於其亲;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然而不可者?中#2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於外,圣人不出;由外入者,无主於中,圣人不隐。

一则人自己身中无主宰,而不得其所止。一则外无人相与是正,而不知所以行。其有自能晓悟由中而出者,又无师承不肯受教於外。虽圣人不能使此道出於其人之外,其有因人指教由外而入者,又自暴弃无主於中。虽圣人不能以此道藏於其人之中,此道之所以不可求也。

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处。觏而多责。

若被人识破则多责怒。

古之至人,假道於仁,托宿於义,以游逍遥之墟,食於苟简之田,立於不贷之圃。逍遥,无为也;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古者谓是采真之游。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亲权者,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栗,舍之则悲,而一无所鉴,以窥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

於至真之理一无所见,但窥其情欲之所不休者,此乃天之戮民。

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为不然者,天门弗开矣。

大变,犹言大化,即天也。八者所以正天下之具,惟循天理自然。当怨而怨;当恩而恩;当取而取;当与而与;当谏而谏;当教而教;当杀而杀;当生而生。无所汨没者,为能用之。故曰:正之为言正也。一有私意其间,则不得为正,世人之心以此理为不然,而必欲用其私意者,是於天理懵然无所见。如天门弗开矣。乃是因上窥字遂生此天门字。

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老聃曰:夫播糠眯目,则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噆子含切肤,则通昔夜也不寐矣。夫仁义憯然,乃愤吾心,乱莫大焉。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又奚杰然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邪?

揭亡义以示人,犹击而求亡子。

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质也,不足以为辩;名誉之观去声,不足以为广。泉涸,鱼相与处於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沬,不若相忘於江湖。

孔子见老聃归,三日不谈。弟子问曰:夫子见老聃,亦将何规哉规,正也?孔子曰:吾乃今於是乎见龙。龙,合而成礼,散而成章,乘乎云气而养乎阴阳。予口张而不能嗋许劫切,合也。予又何规老聃哉?子贡曰:然则人固有尸居而龙见音现,雷声而渊默,发动如天地者乎?赐亦可得而观乎?遂以孔子声见老聃声称也。老聃方将倨堂而应微。

倨坐堂上应之语微。

曰:予年运而往矣,子将何以戒我乎?子贡曰:夫三皇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系声名一也。而先生独以为非圣人,如何哉?老聃曰:小子少进。子何以谓不同?对曰:尧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汤用兵,文王顺纣而不敢逆,武王逆纣而不肯顺,故曰不同。老聃曰:小子少进,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黄帝之治天下也,使民心一。民有其亲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尧之治天下也,使民心亲。民有为其亲杀其杀音煞,短丧也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竞。民孕妇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谁,则人始有天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人有心而兵有顺,杀盗非杀人。自为种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骇,儒墨皆起。其作始有伦,而今乎妇女,何言哉。

为其亲杀其杀者,自斩衰而下杀为五服,又复杀之也。人始有天矣者,时至而然天也。先时而然则是人始有其天矣。兵有顺者,以兵为顺事,杀盗非杀者,杀人之盗未是杀,必争地争城杀人方谓杀人。自为种而天下耳者,本以天所覆之下混然相同,而谓之天下。今乃各分种类,以此为天下耳。其作始有伦而今乎妇女者,其制作婚礼之始,本欲人有伦序,而今乃妇其女则彝伦攸斁矣。

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三皇之制,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其知憯於x虿之尾,鲜规之兽,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犹自以为圣人,不可耻乎?其无耻也。子贡蹴蹴然立不安。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熟同知其故矣,以奸干同者七十二君,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无所钩取也。用。甚矣。夫人之难说音税也?道之难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夫白鶂之相视,眸子不运而风化;虫、雄鸣於上风,雌应於下风而风化。类自为雌雄,故风化。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於道,无自而不可;失焉者,无自而可。孔子不出三月,复见,曰:丘得之矣。乌鹊孺,鱼傅沫,细要腰同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与人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乌鹊育雏,物理之常也。鱼傅沬而卵,则不必如乌鹊矣。至於细要负螟蛉而化,则又不必如鱼矣。自其其化而观之,则何者为真?何者为假?而人之生子,切切焉以为亲,不知长幼分而爱僧生,则有弟而兄不得安,反物之不若矣。下一啼字,痛切。不与化为人者,不随之化也。我既不随之化,岂要人随我化,故曰安能化人。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十五竟

#1原文作『君』,据通行本改为『居』。

#2此『中』字前疑有『无佗也』。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十四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十四

庐陵竹峰罗勉道述门人彭祥点校

外篇天道

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

无所积,无留滞。

明於天,通於圣,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德者,其自为也,昧然无不静者矣。

昧然者,聪明尽泯。六通四辟者,如六合四方皆洞达。

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

非以静为善,故制之使静。

万物无足以铙乃孝切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

《周礼》:匠人水地以县。

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

夫虚静恬澹寂寞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休,止也。

休则虚,虚则实,实者伦矣。

虚中有实,自有伦序。

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

静中有动,动则无适而不得。

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

无为则任事者,自任其责。

无为则俞俞。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夫虚静恬澹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明此以南乡去声,尧之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以此处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处下,玄圣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间游,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进为而抚世,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夫明白於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音洛与天和者,谓之天乐。庄子曰:吾师乎,吾师乎即大宗师,凿万物而不为戾□粉之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於上古而不为寿;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之谓天乐。故曰: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故知天乐者,无天怨,无人非,无物累,无鬼责。故曰:其动也天,其静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其魂不疲,一心定而万物服。言以虚静,推於天地,通於万物,此之谓天乐。天乐者,圣人之心以畜天下也。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为宗,以道德为主,以无为为常。无为也,则用天下而有余;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贵夫无为也。上无为也,下亦无为也,是下与上同德。下与上同德则不臣。下有为也,上亦有为也,是上与下同道。上与下同道则不主。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故古之王天下者,知虽落天地,不自虑也落犹隳也;辩虽雕万物,不自悦也;能虽穷海内,不自为也。天不产而万物化,地不长而万物育,帝王无为而天下功。故曰:莫神於天,莫富於地,莫大於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驰万物,而用人群之道也。

本在於上,末在於下;要在於主,详在於臣。三军五兵之运,德之末也;赏罚利害,五刑之辟萍入。教之末也;礼法度数,形名比详比,校。详,悉,治之末也;锺鼓之音,羽旄之容,乐之末也;哭泣衰绖,隆杀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者也。末学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

君先而臣从,父先而子从,兄先而弟从,长先而少从,男先而女从,夫先而妇从。夫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故圣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后,四时之序也;万物化作,萌区音勾有状,盛衰之杀,变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车先后之序,而况人道乎。宗庙尚亲,朝廷尚尊,乡党尚齿,行事尚贤,大道之序也。语道而非其序者,非道也。语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

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

省,音生,上原赦而省形。

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赏罚已明而愚知处宜,贵贱履位,仁贤不肖袭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知谋不用,必归其天。此之谓太平,治之至也。故书曰: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语大道者,五变而形名可举,九变而赏罚可言也。

自明天至形名而五,至赏罚而九。

骤而语形名,不知其本也;骤而语赏罚,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在道而说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骤而语形名赏罚,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於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谓辩士,一曲之人也。礼法数度,形名比详,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

昔者舜问於尧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尧曰:吾不敖无告,不废穷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妇人,此吾所以用心己。舜曰: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尧曰:然则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尧曰:然则胶胶扰扰乎尧自谓。子指舜,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为哉?天地而已矣。

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以下庄子引尧舜问答而结之之语。

孔子西藏书於周室,子路谋曰:由闻周之征藏史征犹典也有老聃者,免而归居,夫子欲藏书,则试往因焉。孔子曰:善。往见老聃,而老聃不许,於是翻敷袁切十二经以说。

一说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又加六纬,合为十二。一说易上下经并十翼为十二。一说春秋十二公经。其说不同,亦不必泥。

老聃中去声其说,曰:大谩,愿闻其要。孔子曰:要在仁义。老聃曰:请问仁义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仁义,真人之性也,又将奚为矣?老聃曰:请问,何谓仁义?孔子曰:中心物恺,兼爱无私,此仁义之情也。老聃曰:意平声,几乎后言

近乎落后底说话。

夫兼爱,不亦迂乎。无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则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导而趋,已至矣。又何偈偈用力貌乎揭仁义,若击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乱人之性也。士成绮见老子而问曰:吾闻夫子圣人也。吾固不辞远道而来愿见,百舍重趼足下皮起而不敢息。今吾观子非圣人也,鼠壤有余蔬而弃妹,不仁也。生熟不尽於前,而积敛无崖。

鼠壤中有食余之蔬,而乃不能养其妹。生熟之物不尽於前,而积敛犹无崖。此皆不化之事。上句不仁也,包下句弃妹积敛,以世俗所见为讥,非有此事。

老子漠然不应。士成绮明日复见,曰:昔者吾有刺於子,今吾心正却矣。

却,退却也。不复讥刺矣。

何故也?老子曰:夫巧知神圣之人,吾自以为脱焉脱,离也。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苟有其实,人与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恒服,吾非以服有服。

服,服从也。吾之服从人,乃是平日常存服从之心,不是止服其有可服者,虽其言不足服亦服之也。

士成绮雁行避影,履行遂进,而问修身若何。老子曰:而容崖然,而目冲然,而颡頯然广阔貌,而口阚然□豁,而状义然。似击马而止也,

马虽系之,而意常奔驰。

动而持,发也机,察而审,知巧而睹於泰,凡以为不信。边境有人焉,其名为窃。

举动而必持守不放,则一旦纵发必如弩机之不可止。察视而必细微详审,则知巧所极,必见其过於泰甚,凡如此者以为不信实之人。若是边境上有此等人,即为盗贼矣。

夫子老子也曰:夫道,於大不终,於小不遗,故万物备。广句广乎其无不容也,渊乎其不可测也。形德仁义,神之未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句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天下奋E音丙而不与之偕;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极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不以之为主,至人之心有所定矣。

此一段以老子言类於士成绮问答之后。

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而世固贵言传书。世虽贵之哉,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桓公读书於堂上,轮扁斲轮於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音粕已夫。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斲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应於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於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斲输。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十四竟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十三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十三

庐陵竹峰罗勉道述门人彭祥点校

外篇天地

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万物虽多,其治一也;人举虽众,其主君也。君原於德而成於天。故曰:玄古之君天下,无为也,天德而已矣。以道观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观分而君臣之义明;以道观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泛观而万物之应备。故通於天地者,德也;行於万物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艺者,技也。技兼於事,事兼於义,义兼於德,德兼於道,道兼於天。故曰:古之畜天下者,无欲而天下足,无为而万物化,渊静而百姓定。《记》曰:通於一而万事毕,无心得而鬼神服。

夫子曰:

此两夫子曰:无嘉本皆为别章,崔本亦然。然连上文则为引证之语,离而析之则无顿着处。疑所谓夫子,即老子。上文所引记曰者,老子也。故就述其言耳,不然庄子之所尊事者也。下文夫子问於老聃曰者,则明指孔子矣。

夫道,覆载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

刳去其情欲之心。下文乃庄子演其说。

无为为之之谓天,无为言之之谓德,爱人利物之谓仁,不同同之之谓大,行不崖异之谓宽,有万不同之谓富。故执德之谓纪,德成之谓立,循於道之谓备,不以物锉志之谓完。君子明於此十者,则韬乎其事。心之大也,沛乎其为万物逝也。

事藏而心不窄,物往而心不留。

若然者,藏金於山,藏珠於渊;不利货财,不近贵富;不乐寿,不哀夭;不荣通,不丑穷。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不以王天下为己处显。显则明。

纵处显耀,其本心明自若

万物一府,死生同状。 夫子曰:夫道,渊乎其居也,漻音溜乎其清也。金石不得无以鸣。金石有声,不考不鸣。万物孰能定之。

居,止也。渗,水清貌。言道之本体如水渊乎其止。故漻乎其清。又如金石,元有其质,故击之则鸣。即水与金石推之,则万物之理莫不然。但人不能审定之耳。

夫王德之人,素逝而耻通於事,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故其德广。

王德,其德足以王天下也。素逝,犹易言素履往。王德之人此心恬素,而往以通晓事务为耻。但立之本原得其要道,而其智自与神明通,故其德广大而足以王天下。

其心之出,有物采之。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穷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荡荡乎。忽然出,勃然动,而万物从之乎。此谓王德之人!

此又从人心上说来。其心之出,有物采之。即所谓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动,性之欲也。吾儒说得平坦,庄子说得痛口耳。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老庄之所谓道德,不可以吾儒之见解之。荡荡,广大难令之状。至於忽然出勃然动而万物从之,方见其为王德之人也。

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故其与万物接也,至无而供其求,时骋而要其宿,大小、长短、修远。

视乎冥冥以下,皆言其道之妙处。其与万物应接亦变化无穷,至虚无一物而能供人之所求,时复驰骋而终有归宿之地。或大而忽然小,或长而忽然短,或短而又忽然修且远。所谓王德之人盖如此,窃谓前一段是插入伪撰,是以有两夫子曰,文意深浅,自柴然可见。当删之。

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使知去声索之而不得,使离朱索之而不得,使吃诟读作本字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黄帝曰:异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此皆托言。玄珠,道也。知,巧者也。离朱,即离娄,明者也。吃诟,吃人诟骂无能者也,是巧者之反。象罔,无有形象,是明者之反。言智巧目明皆不足以得道。顽钝无耻近之矣,而犹未得,必有超乎形象之外,而后得之。

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曰啮缺,啮缺之师曰王倪,王倪之师曰被音披衣。尧问於许由曰:啮缺可以配天乎?为天子也吾籍王倪以要之。许由曰:殆哉,圾乎天下。啮缺之为人也,聪明睿知,给数音朔以敏,其性过人,而又乃以人受天。

其资性既过人,而又乃使之受天命为天,子则所为愈过矣。

彼审乎禁过,而不知过之所由生。与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无天。

与之配天,彼且凌驾人而并不知天矣。

方且本身而异形,

本只一身而为千万人之身,是一身而异形也。

方且尊知而火驰,

尊尚知巧,其心如火之驰。

方且为绪使,

为事之绪余所役使。

方且为物絯,

絯,公才切,束也。为物所束缚。

方且四顾而物应,方且应众宜,

二句义同上句,应物下句。应众人之所宜。

方且与物化而未始有恒。

逐物变化,未能布其恒性。

夫何足以配天乎。虽然,有族有祖,可以为众父而不可以为众父父。

虽上文所言啮缺如此,然人不可以一槩论。譬如人有族有祖,族各有所尊,而祖又众族之所尊。啮缺亦可以为众族之父,但不可以为众族之姐叩众父父者,祖也。

治,乱之论率色类切也,北面之祸也,南面之贼也。

啮缺之才,拨乱世之将率也,而不免下为人臣之祸,上为人君之贼。犹言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也。

尧观乎华去声,华封人曰:嘻,圣人。请祝圣人,使圣人寿。尧曰:辞。使圣人富。尧曰:辞。使圣人多男子。尧曰:辞。封人曰:寿,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汝独不欲,何邪?尧曰:多男子则多惧,富则多事,寿则多辱。是三者,非所以养德也,故辞。封人曰:始也我以汝为圣人邪,今然君子也。天生万民,必授之职。多男子而授之职,则何惧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则何事之有?夫圣人鹑居而鷇食,鸟行而无彰。

鹑无常居,鷇仰母哺。鸟行乎人不见之境。

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间。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三患莫至,身常无殃,则何辱之有?封人去之,尧随之曰:请问。封人曰:退已。

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为诸侯而耕。禹往见之,则耕在野。禹趋就下风,立而问焉,曰:昔尧治天下,吾子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予,而吾子辞为诸侯而耕。敢问其故何也?子高曰:昔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今子赏罚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后世之乱自此始矣。夫子阖与盍通行邪?无落吾事。俋俋乎耕而不顾落,犹废也。

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之谓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留动而生物,物成生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性修反德,德至同於初。同乃虚,虚乃大。合喙鸣,喙鸣合,与天地为合。其合缗缗,若愚若昏,是谓玄德,同乎大顺。

设问泰初有乎无乎,曰:无有也,亦无此名也。而无之中一由此起,有一矣特未形着耳。此所谓无极而大极也。万物得此以生者,谓之德;其未形之时,万理皆具,已各有条理可以分别,但且以其混然无间,而谓之命;及其留者,不能不动而生物。物各成生理谓之形;形体中保合元神,各有仪,则谓之性,所谓物各具一太极也;性修则复於德矣,德之至极则同淤未形之初矣。同乃虚,虚则无,是非彼我。凡天下之以喙争鸣者,皆合为一矣。喙鸣合,则同乎天地矣。缗缗,如纶之合也。其合缗缗若愚若昏,形容合之意。玄德者,深妙之德。大顺者,无一民一物不顺也。相传太极图出於方外之士,由此观之末必不然。

夫子孔子问於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上声,可不可,然不然。辩者有言曰;离坚白,若县音玄寓。若是则可谓圣人乎?老聃曰:是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执狸之狗成思,猨狙之便自山林来。丘予告若,而所不能闻与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无心无耳者句众;有形者与无形无状而皆存者尽无。其动止也,其死生也,其废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谓入於天。

治道,所治之道,若放,犹言相似离析。县,揭也。寓,宇也。县揭天宇昭然可见也。胥易技系以下四句,解见前。有首有趾,犹言有首有尾。无心者,无心於听。无耳不闻也。孔子问於老聃曰:有人於此,其所居之道,若与圣人相似,可人之不可,然人之不然。善辩者尝有言曰:离析坚白,如揭天宇,昭然可见。此人正如此问,可以谓之圣人乎?老聃曰;云云岂得为圣人?又呼而告之曰:予告汝,以汝所不能闻与汝所不能言,凡人所闻,有记得有首有尾者,有听得无心如无耳者,所言有说得许多有形象者,有说从无形无影而如在面前者,凡此尽非真有,皆是虚无。其所论动止、死生、废起不过幻诡之言,又非其真实所以然之理。辩者之无益如此。别有所治之道在彼人者,却不然既忘乎物,又忘乎天。天者物之所从出,并忘则忘之至也。世以多忘者名忘己。故名此人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谓入於天言。忘己则纯乎天矣。后面有治在人一句,应前有人治道若相放一句,文义甚明。

蒋闾葂音勉见季彻曰:鲁君谓葂也曰:请受教。辞不获命。既已告矣,未知中否?请尝荐之。吾谓鲁君曰:必服恭俭,拔出公忠之属而无阿私,民孰敢不辑。季彻局局然笑曰:若夫子之言,於帝王之德,犹螳螂之怒臂以当车轶音辙,则必不胜任矣。且若是,则其自为处危,其观台多物,将往投迹者众。蒋闾勉覤覤然惊曰:葂也茫若於夫子之所言矣。虽然,愿先生之言其风也。季彻曰;大圣之治天下也,摇荡民心,使之成教易俗,举灭其贼心而皆进其独志。若性之自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若然者,岂兄尧舜之教民溟涬然弟之哉?欲同乎德而心居矣。

危其观台多物,将往投迹者众。言自处於高趋者众,多有不胜任之患矣。摇荡民心,不使之拘束也。贼心,相戕之心。独志,自得之志。岂兄尧舜之教民溟涬然弟之哉,谓大圣治天下任其自然,尧舜治天下不能无迹。大圣之如此者,岂肯与尧舜为兄弟哉。心居,心宁止也。与天下同德无所作为,则心宁止矣。

子贡南游於楚,反於晋,过汉阴,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凿隧而入井,抱瓮而出灌,搰搰音忽,用力貌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子贡曰;有械於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为圃者仰而视之曰;奈何?曰: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水若抽,数朔音如泆汤疾速如汤沸溢,其名为槔。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於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者本然之质。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子贡瞒然目无晶惭,俯而不对。有间,为圃者曰:子奚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为圃者曰:子非夫博学以拟圣,於于以盖众,

於于,语助。犹俗嘲儒之说之乎也者云。

独弦哀歌以卖名声於天下者乎?汝方将忘汝神气,堕音隳汝形骸,而庶几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无乏吾事。子贡卑陬失色卑逊自处於陬隅,顼顼然敬谨貌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后愈。其弟子曰:向之人何为者邪?夫子何故见之变容失色,终日不自反邪?曰:始吾以为天下一人耳谓孔子,不知复有夫人也。吾闻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见功多者,圣人之道今徒不然。执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圣人之道也。托生与民并行而不知其所之,茫乎淳备哉。

托吾之生,与民并行而不知其所如,往只是言与民相安相忘,却语下别。

茫乎,即茫然。淳备,即淳全。

功利机巧必忘夫人之心。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为。虽以天下誉之,得其所谓,警然不顾;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谓,傥然、不受。天下之非誉无益损焉,是谓全德之人哉。我之谓风波之民。

风起波动,不能定也。

反於鲁,以告孔子。孔子曰:彼假修浑沌氏之术者也。

浑沌即谓太极。

识其一,不知其二专一而无二;治其内,

不治其外事内而不务外。夫明白入素,

凡质之明白者入得素净。

无为复朴,体牲犹言顺其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者,汝固惊邪?且浑沌氏之术,予与汝何足以识之哉。

谆芒将东之大壑东海,适遇苑风於东海之滨。苑风曰:子将奚之?曰:将之大壑。曰:奚为焉?曰:夫大壑之为物也,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吾将游焉。苑风曰:夫子无意于横目之民乎?愿闻圣治。谆芒曰:圣治乎?

试言所谓圣治者乎。

官施而不失其宜,拔举而不失其能,毕见其情事而行其所为,行句言自为而天下化。手挠顾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谓圣治。

所谓圣治者官施政事而不失其宜,拔举人才而不失其能,尽见人情事理而行其所为,当行者惟恐其有差错,尝言人当自修为而天下化,既能自修为,则手所挠、目所指而人莫不俱至。

愿闻德人。

苑风闻谆芒之言,圣治未为至。又问愿闻德人。

曰:德人者,居无思,行无虑,不藏是非美恶。四海之内共利之之为悦,共给之之为安。怊乎若婴兄之夫其母也,傥乎若行而失其道也。财用有余而不知其所来,饮食取足不知其所从,此谓德人之容。愿闻神人。曰:上神乘光,与形灭亡,此谓照旷。

得道之后,神升而上,只在光景中遨游。下视其躯壳如枯木粪土。此之谓照旷,言照彻空旷,无复形拘也。

致命尽情,天地乐而万事销亡,万物复情,此之谓混冥。

政,推极也。上既言神人之状矣,又言人能究极命根尽其情,实与天地同乐而万事尽泯。万物复其本然,则混然冥漠之间矣。

门无鬼与赤张满稽观於武王之师,赤张满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离此患也。门无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乱而后治之与?赤张满稽曰:天下均治之为愿,而何计以有虞氏为。

天下均治则愿足矣,又何用有虞氏?

有虞氏之药疡也,秃而施髢,病而求医。孝子操药以修慈父,其色焦然,圣人羞之。

武王之师固不及有虞氏,而有虞氏之治亦不过。如医之用药疗病,非出於自然也。

至德之世,不尚贤,不使能,上如标枝,

上,君上也。树标高出於上而无心,古之君上如之。

民如野鹿。端正而未知以为义,相爱而不知以为仁,实而不知以为忠,当而不知以为信,蠢动而相使不以为赐。是故行而无迹,事而无传。孝子不谀其亲,忠臣不谄其君,臣、子之盛也。亲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子;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臣。而未知此其必然邪?世俗之所谓然而然之,所谓善而善之,则不谓之导谀之人也。然则俗故严於亲而尊於君邪?

世所谓忠臣、孝子以其能有过则谏,不事谄谀也。随和君亲者世俗必为谄谀,而随和世俗者却不以为谄谀,如此则是敢谏君亲而不敢谏世俗。世俗及严於亲而尊於君邪?

谓己导人,则勃然作色;谓己谀人,则怫然作色。而终身导人也,终身谀人也,合譬饰辞聚众也,是终始本末不相坐。

人不肯受导谀之名,而所为乃终身导谀。混合譬喻,矫饰言辞,求以聚众人之归。己非导谀,而何然不自觉也,是一人之身而终始本末,自不相坐罪。

垂衣裳,设采色,动容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谓导谀;与夫人之为徒,通是非,而不自谓众人,愚之至也。

此方说归舜身上,舜垂裳而天下治,以五采彰施于五色,恭己正南面。故云:垂衣裳,设采色,动容貌。舜以此媚悦一世,而不自谓导謏。与斯人之徒,通论是非而不自谓同於众人。乃愚之至也。此是说舜,下文却说从武王去,只似藏头说话,读者不觉。

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大惑也。大惑者,终身不解;大愚者,终身不灵。

缀上愚字,添一惑字,立论庄子文法每见之。

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适者,犹可致也,惑者少也;二人惑则劳而不至,惑者胜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不可得也。不亦悲乎。

此以行为喻,如三人同行欲适东,有一人欲适西,不过一人惑耳,犹有可致东之理。若二人欲西,则惑者胜矣,徒劳而不能至也。以喻武王伐纣,而归之者八百国,是天下皆惑矣。予,赤张满稽自予也。祈向,欲向也。予虽自有所欲趋向,不可得已,不亦悲乎。重伤武王之事也。

大声不入於里耳,折杨、皇华俗曲,则嗑然而笑嗑音呷。是故高言不止於众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胜也。以二缶锺并如字,瓦为锺惑,而所适不得矣。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其庸可待邪!

此又以乐为喻,古乐不入众耳,闻俗乐则喜。设有二人击瓦锺以为音,则人必喜其新声而为其所惑。古乐之音不能行矣,况今天下皆惑!予虽欲有所趋向,岂可得邪!重譬喻重言之文,意觉痛切。旧解因所适二字遂连前一节读之,而欲改缶锺为垂踵,谬矣。此所适不得,亦是就上文所适二字粘缀来。上文所适者,人之行也。此所适者,乐之行也。

知其不可得也而强之,又一惑也。故莫若释之而不推。不推,谁其比去声忧。

此又暗说伯夷之类比同也,舍之而不寻究其事,则不必与人同忧矣。

厉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视之,汲汲然唯恐其似已也。

却举一个不必同之譬喻厉丑恶之人也。厉人生子唯恐其似己,是不欲其同者,则又何必与人同忧。

百年之木,破为牺樽,青黄而文之,其断在沟中。比牺樽於沟中之断,则美恶有间矣,其於失性一也。跖与曾、史,行义有间矣,然其失性均也。且夫失性有五一曰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二曰五声乱耳,使耳不聪;三曰五臭熏鼻,因嵏好公中颡;四曰五味浊口,使口厉爽;五曰趣含滑心,使性飞、杨。此五者,皆生之害也。而杨墨乃始离跂自以为得,非吾所谓得也。夫得者困可以为得乎?则鸠鸮之在於笼也,亦可以为得矣。且夫趣舍声色以柴其内,

下文有柴栅字,则是闭固之义。

皮弁、鹬冠、搢笏、绅修以约其外。内支盈於柴栅,外重平声纆缴音灼,睆睆然在纆缴之中而自以为得,则是罪人交臂历指而虎豹在於囊槛,亦可以为得乎。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十三竟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十二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十二

庐陵竹峰罗勉道述门人彭祥点校

外篇在宥

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在之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有治天下者哉?者#1尧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德也;而可长久者,天下无之。

在宥两字,想当时有此语,今人读之差异耳。如诗宥密亦不他见在者,任其自然犹言在他。宥,宽也。在宥天下者,无所作为。治天下者,必有礼乐刑政。若在之宥之,则何有治天下者哉?欣欣焉,不恬静者不在之故。瘁瘁焉,不愉悦者不宥之之故。

人大喜邪,毗於阳;大怒邪,毗於阴。

毗,助也。凡喜,属阳。怒,属阴。人之一身阴阳调和则无疾。若过於喜则助其阳,胜矣;过於怒则助其阴,胜矣。

阴阳并毗,四时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伤人之形乎。

以四时之阴阳,喻人身之阴阳也。

使人喜怒失位,居处无常,思虑不自得,中道不成章。於是天下始乔诘、卓#2鸷,而后有盗跖、曾史之行。

中道不成章,言作事至中道而不成条理也。乔诘卓#3鸷,不可制驭之貌。

故举天下以赏其善者不足,举天下以罚其恶者不给。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赏罚。自三代以下者,匈匈音凶焉终以赏罚为事,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

因喜怒上发出赏罚一段。

而且悦明邪,是淫於色也;悦聪邪,是淫於声也;悦仁邪,是乱於德也;悦义邪,是悖於理也;悦礼邪,是相於技也;悦乐邪,是相於淫也;悦圣邪,是相於艺也;悦知邪,是相於疵也。天下将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将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脔卷伧囊而乱天下也。

相,助也。助之即非自然。礼有仪文,故以为技;圣则多能,故以为艺;知则察人之过,故谓之疵,脔卷,不伸舒之状。伧囊,犹枪攘多事貌。

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失,天下之惑也。岂直过而去之邪?乃齐戒以言之,跪坐以进之,鼓歌以舞之。吾若是何哉!

跪坐以进之,即老子所谓坐进,此道吾若是何哉?言吾如此等人何?

故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天下,莫若无为。无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故贯以身於为天下,则可以托天下;爱以身於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

贵爱其身甚於为天下,则乃可以寄托天下。

故君子苟能无解其五藏,无擢其聪明,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神动而天随,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上声焉。吾又何敢治天下哉!

解、擢,皆所以伤之。尸居,坐如尸也。龙见,如龙之变化也。渊默而雷声,默然如渊之深沉,而若听雷声也。皆静中变动,非徒枯木死灰。万物炊累,谓万物皆囿吾生育之中,如炊气积累而熟。

崔瞿问於老聃曰:不治天下,安臧人心?老聃曰:汝慎,无撄人心。人心排下而进上,上下囚杀,淖约柔乎刚强,廉剧雕琢,其热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俯仰之间而再抚四海之外。其居也,渊而静;其动也,县音玄而天,偾骄而不可系者,其唯人心乎。

此极言人心之状,排抑之则缩沮而下,升进之则奋起而上。排下者,虽一时缩沮如囚缚,然其不平之气固在。进上者,若恣其奋发,则充其怒至於能杀人。淖约柔乎刚强,柔而能刚也。廉刿雕琢,刚而可柔也。其字皆指心而言。疾,速也。抚,犹行也。其,动也。县而天,此心动时,如空中悬系於天也。偾骄者,不可禁之势。

黄帝始以仁义撄人之心,尧舜於是股无服胈上小毛,经无毛,以养天下之形。愁其五藏以为仁义,矜其血气以规画也法度。然犹有不胜也。尧於是放讙兜於崇山,杀三苗於三恑,流共土於幽都,此不胜天下也。夫句施去声及三王而天下大骇矣。下有桀跖,上有曾史,而儒墨毕起。於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诞信相讥,而天下衰矣;大德不同,而性命烂漫矣;天下好知,而百姓求竭矣。於是乎釿牛引切锯制焉,绳墨杀为,推凿决焉。天下脊脊

与不救不蹐之,蹐同累足而行也。

大乱,罪在撄人心。故贤者伏处大山嵁岩之下,而万乘之君爱栗乎庙堂之上。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杨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离跂攘臂乎桎梏之间。

离跂者,促抵伴离地,攘臂者,举其臂谈者,足与手俱起也。

意平声,甚矣哉!其无愧而不知耻也甚矣!吾未知圣知之不为桁杨接折也音接。槢,械楔也,仁义之不为桎梏凿枘也,凿音漕焉知曾史方不为桀跖嚆许交切矢也!

弓矢所以为利用,言曾史乃为桀跖之利用。

故曰:绝圣弃知而天下大治。

黄帝立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闻广

成子在於空同之山#4

《尔雅》云:北戴斗极为空同山。一曰:在梁国虞城东三十里。

故往见之,曰:我闻吾子达於至道,敢问至道之精。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谷,以养民人。吾又欲官阴阳以遂群生,为之奈何?广成子曰:而所问者,物之质也;而所欲官者,物之残也。

汝所问者,至道是物之本质。而汝所官使者,阴阳二气是物之残零。

自而治天下,蕾买气不待族而雨族合也草木不待黄而落,日月之光日以荒矣,而佞人之心剪剪狭小也者,又奚足以语至

道。黄帝退,捐天下,筑特室,席白茅,间居三月,复往邀之。广成子南首去声而卧,黄帝顺下风膝行而进,再拜稽首而问曰:闻吾子达於至道,敢问治身奈何而可以长久?广成子蹙然而起,曰;善哉问乎。来,吾语汝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汝形,无摇汝精,乃可以长生。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汝神将守形,形乃长生。慎汝内,闭汝外,多知为败。我为汝遂於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阳之原也;为汝入於窈冥之门矣,至彼至阴之原也。

遂者,往而竟至也。阴阳之原,先天太极也。

天地有官,阴阳有藏去声。慎守汝身,物将自壮。

官者,如官司。藏者,如府藏。物者,如官司府藏之中物。

我守其一以处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吾形未尝衰。黄帝再拜稽首曰:广成子之谓天矣。广成子曰:来。余语汝:彼其物无穷,而人皆以为终;彼其物无测,而人皆以为极。得吾道者,上为皇而下为王;失吾道者,上见光而下为土。

生而上见日月之光,死则下为土矣。

今夫百昌皆生於土而反於土。

百昌者,凡百昌盛之物。

故将去汝,入无穷之门,以进无极之野。吾与日月参光,吾与天地为常。当我,缗乎!远去声我,昏乎!人其尽死,而我独存乎!

缗,丝之合也。昏,杳冥也。当我,谓近我而来之境,即无穷之门,无极之野。远我,谓远我而去之世,即去汝也。言自此去后,恐仙境之近我者,如缗之合而不可离乎!尘世之远我者,杳冥而不复见乎!其未得道之人尽死,而我独存乎!三乎字有恻然悯世而忧道绝之意。

云将东游李云:云,主帅也,过扶摇之枝

李云:扶摇,神木也,生东海。

而适遭鸿蒙。

司马云:自然元气也。

鸿蒙方将拊髀雀跃而游。云将见之,倘然止,贽然立,

倘,音敞,自失貌。贽然立者,政恭而立如执贽然。

曰:叟何人邪?叟何为此?鸿蒙拊髀雀跃不辍,对云将曰:游。云将曰:朕愿有问也。鸿蒙仰而视云将曰:吁。云将曰:天气不和,地气郁结,六气不调,四时不节。今我愿含六气之精以育群生,为之柰何?鸿蒙拊髀雀跃掉头曰:吾弗知。吾弗知。蕾实将不得问。又三年,东游,过有宋之野,而适遭鸿蒙。云将大喜,行趋而进曰:天忘朕邪?天忘朕邪?再拜稽首,愿闻於鸿蒙。鸿蒙曰:浮游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往,游者鞅掌,以观无妄。朕又何知。云将曰;朕也自以为猖狂,而民随予所往;朕也不得已於民,今则民之放上声也。愿闻一言。鸿蒙曰:乱天之经,逆物之情,玄天弗成,解兽之群而乌皆夜鸣,灾及草木,祸及昆虫。噫!治人之过也。云将曰:然则吾奈何?鸿蒙曰:噫!毒哉。仙仙乎归矣。

噫,毒哉。叹治天下者之遗害也。仙仙乎归矣,鸿蒙欲翩然归也。

云将曰:吾遇天难,愿闻一言。鸿蒙曰:噫!心养。

不言养心而言心养者,心以无为为养也。

汝徒处无为,而物自化徒但也。堕尔形

体,吐尔聪明,伦与物忘;

伦,类。一切之类皆与物忘。

大同乎涬溟,解心释神,莫然无魂。万

物云云,各复其根,各复其根而不知。

即所谓一物各具一太极。云云者,非一言可尽也。

浑浑户本切沌沌徒本切,终身不离。若彼知之,乃是离之。

具於身中未尝相离,但人不能自知耳。若彼能知之,则是外物可离者矣。

无问其名本无名,无窥其情,本无情,物故自生。

即所谓男女构精,万物化生。

云将曰:天降朕以德,示朕以默。躬身求之,乃今也得。

此不在身外反而求之即得矣。老庄之所以眇观天地糠秕人事者,恃其有此耳。今袭其学者皆空谈而辟之者,竟莫得其实。

再拜稽首,起辞而行。

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於己也。同於己而欲之,异於己而不欲者,以出乎众为心也。夫以出乎众为心者,曷尝出乎众哉?因众以宁所闻,不如众技众矣。

有人异己,便是他不肯服从。故喜人之同己。而恶人之异己者,欲人皆服从而超出乎众也。然以出乎众为心者,何尝出乎众哉?因众人之同己而无异论,然后耳根方宁静如此,则是吾之所能,不如众人之所能多矣。人何尝出乎众哉?

而欲为人之国者,此揽乎三王之利而不见其患者也。此以人之国侥幸也。几何侥幸而不丧人之国乎?其存人之国也,无万分之一;而丧人之国也,一不成而万有余丧矣。悲夫,有土者之不知也。

言治国者,皆欲出乎众者也。

夫有土者,有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岂独治天下百姓而已哉。出入六合,游乎九州,独往独来,是谓独有。独有之人,是之谓至贵。

大物者,只是一个大物。物物者,逐物分之也。不物者,不役於物也。天下乃是浑全一个大物,岂可分为物物。纤悉治之惟能不役於物者,任其纷纷不足以挠之。故云:而不物物,故能物物。晓得物物者之非是物,则岂特治天下不烦碎进於道。得道之人,独为至贵乃能出乎众也。

大人之教,若形之於影,声之於响。有问而应之,尽其所怀,为天下配。处乎无响。行乎无方。挈汝适复之,挠挠以游无端,

适复,往复也。挈汝往复,扰扰之民以游於无端。

出入无旁,与日无始。颂论形躯,合乎大同,而无己。无己乌乎得有有睹?有者,昔之君子;睹无者,天地之友。贱而不可不任者,物也;卑而不可不因者,民也;匿而不可不为者,事也;粗而不可不陈者,法也;远而不可不居者,义也;亲而不可不广者,仁也;节而不可不积者,礼也;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伸而不可不为者,天也。故圣人观於天而不助,成於德而不累,出於道而不谋,会於仁而不恃,薄於义而不积,应於礼而不讳,接於事而不辞,齐於法而不乱,恃於民而不轻,因於物而不去。物者莫足为也,而不可不为。不明於天者,不纯於德;不通於道者,无自而可;不明於道者,悲夫。何谓道?有天道,有人道。无为而尊者,天道也;有为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道之与人道相去远矣,不可不察也。

此章意浅。语嗫,必狗尾之续貂。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十二竟

#1『者』通行本作『昔』。

#2#3『早』通行本作『卓』。

#4『上』通行本作『山』。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十一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十一

庐陵竹峰罗勉道述门人彭祥点校

外篇胠筐

将为去声胠丘间切箧

胠,腋下。傍开其箧,如从腋取之。

探囊之盗为守备,则必摄缄縢,

探囊,以手探取其中。摄,管摄之。缄縢,封识之具。

固扃鐍,

鐍,古穴切。扃,关也。鐍,环舌。

此世俗之所谓知也。然而巨盗至,则

负匮揭箧担囊而趋,唯恐缄縢扃鐍之不固也。然则向之所谓知者,不乃为大盗积者也?故尝试论之:世俗所谓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齐国都邑相望,鸡狗之音相闻,罔罟之所布,耒耨之所刺七智切

耒者,耜之柄。耨者,除草器。《说文》:头长六寸,柄长三尺,刃广二寸。

方二千余里,阖四境之内,所以立宗庙社稷,治邑屋州闾乡曲者,曷尝不法圣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所盗者岂独其国邪?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故田成子有乎盗贼之名,而身处尧舜之安。小国不敢非,大国不敢诛,十二世有齐国,则是不乃窃齐国并与其圣知之法以守其盗贼之身乎?

田成子即陈成子恒也。春秋庄公二十二年,陈杀其太子御寇,公子完字敬仲惧祸奔齐为桓公工正,匿其氏为田氏,陈田声近故也。五世至厘子乞为景公大夫,收赋税於民以小斗受之,以大斗予民,由是得众,遂专齐政。卒子成子恒弒简公,立平公,封邑大於公,所食历襄子般。庄子白,共九世至田和篡齐为侯,传恒公午威王,因宣王辟疆。庄子宣王时人,故云十一世有齐国。田和,以前虽未有国而育姜代陈,已见於卜筮,故并数之。

尝试论之:世俗之所谓至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至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龙逢斩,比干剖,第弘驰音以。裂也,子胥靡。

靡者,胥靡。胥,相也。靡,随也。罪轻而不至朴者,令衣褐带索相随以执役。

故四子之贤而身不免乎戮。故跖之徒问於跖曰:盗亦有道乎?跖曰:何适而无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观之,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则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故曰;唇竭则齿寒,鲁酒薄而邯郸围,

《释文》:邯郸,赵都也。楚宣王朝诸侯,鲁恭公后至而酒薄。宣王怒、欲辱之,恭公不受命,乃曰:我周公之胤,长於诸侯,行天子礼乐,勋在周室。我送酒已失礼,方责其薄,无乃大甚。遂不辞而还。宣王怒,乃发兵与齐攻鲁。梁惠王常欲击赵而畏楚,救楚以鲁为事。故梁得围邯郸。言事相由也,又,许慎注《淮南子》:楚会诸侯,鲁献酒於楚王。鲁酒薄而赵酒厚。楚之主酒吏求酒於赵,赵不与,吏怒乃以赵厚酒易鲁薄酒,奏之楚王,以赵酒薄围邯郸。

圣人生而大盗起。舍击圣人,纵舍盗贼,而天下始治矣。夫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渊实。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天下平而无故矣。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虽重圣人而治天下,则是重利盗跖也。为之斗斛以量之,则并与斗斛而窃之;为之权衡以称之,则并与权衡而窃之;为之符玺以信之,则并与符玺而窃之;为之仁义以矫之,则并与仁义而窃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窃钩带也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则是非窃仁义圣知邪?故逐於大盗逐字邓析子作遂揭诸侯,窃仁义并斗斛权衡符玺之利者,虽有轩冕之赏弗能劝,斧钺之威弗能禁。此重利盗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圣人之过也。故曰:鱼不可脱於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圣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故绝圣弃知,大盗乃止;摘玉毁珠,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倍弗折衡,而民不争;

以鄙协玺,以争协衡,句中作弄。

殚残天下之圣法,而民始可与论议;擢乱六律,铄绝竽瑟,塞瞽旷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灭文章,散五采,胶离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绝钩绳而弃规矩,攦力的切。划也。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削曾、史之行,钳杨、墨之口,攘弃仁义,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彼人含其明,则天下不铄矣;人含其聪,则天下不累矣;人含其知,则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德,则天下不僻矣。彼曾、史、杨、墨、师旷、工倕、离朱者,皆外立其德而以爚音烁乱天下者也。法之所无用也。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戏氏、神农氏,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若此之时,则至治已。今遂至使民延颈举踵,曰:某所有贤者,赢粮而趣之,则内弃其亲而外去其主之事,足迹接乎诸侯之境,车轨结乎千里之外轨,辙迹,列交也,则是上好知之过也。上诚好知而无道,则天下大乱矣。何以知其然邪?夫弓弩毕弋机变之知多,则鸟乱於上矣;钩饵罔罾肾笋之知多,则鱼乱於水矣;削音峭格所以施罗网之木罗落罝呆之知多,则兽乱於泽矣;知诈渐毒、颉滑坚白、解垢同异之变多,则俗惑於辩矣。

以上文例之,亦当为三事,知诈渐毒者,以知相诈积渐成毒也。坚白者,坚执为白。同异者,合异为同。皆公孙龙之书有此语。颉,相竞为高也。滑,犹走弄不定也。彼圣执以为白而辩之者,与之相颉,使之走弄不定。解,散也。垢,身之尘垢也。解垢同异者,解散其同如垢之脱也。上一句说知,下二句说辩。

故天下每每大乱,罪在於好知。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乱。故上悖日月之明,下烁山川之精,中堕音麾四时之施,喘耎音软。动虫之小者肖音消翘植物之小者,莫不失其性。甚矣,好知之乱天下也,自三代以下是已。舍夫种种之民

种,上声,种类也。一类而已,非有秀异。

而悦夫役役之佞;释夫恬淡无为而悦夫哼哼之意,哼哼已乱天下矣。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十一竟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十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十

庐陵竹峰罗勉道述门人彭祥点校

外篇马蹄

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齕草饮水,翘足而陆,虽有义读作仪台路寝,无所用之。

郑司农云:古者书仪但为义。仪台,即《郊特牲》所谓台门也。筑土为台,台上架屋,当中为门。因以为宫室之仪。今俗犹称仪门。天文亦有大仪之庭。路寝,正寝也。举仪台与路寝,总宫室之全言之。

及至伯乐,

音洛,姓孙名阳,善驭马。石氏《星经》云:伯乐,天星名,主曲天马。孙阳善驭马,故以为名。

曰:我善治马。烧之,剔之,刻之,雒当作□之。

烧,谓烧铁以灼之。剔,谓剔其爪甲。刻,谓刻入其肉。□,谓去其皮节。

连之以羁络头举绊是,编之以皂栈,马之死者十二三矣。饥之渴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前有橛饰之患,而后有鞭策之威,而马之死者已过半矣。

橛,口衔也。饰,马镳饰即颔下缨。

陶者曰:我善治埴音炽,又植。陶之壤。圆者中规,方者中矩。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钩,直者应绳。夫埴木之性,岂欲中规矩钩绳哉?然且世世称

之曰:伯乐善治马,而陶匠善治埴木。此亦治天下者之过也。

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识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视颠颠。当是时也,山无蹊隧,泽无舟梁;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及至圣人,蹩躠为仁,□题去声跂音企为义,而天下始疑矣。

填,实而不虚浮。颠,冥而不晶采。蹩躠,跂足而勉行,故以喻为仁,□跂,企足而强行,故以喻为义。

澶漫为乐,摘音尺僻为礼,而天下始分矣。

澶漫,犹泛滥。摘僻,紏摘其邪僻也。

故纯朴不残,孰为牺樽。白玉不毁,孰为珪璋。道德不废,安取仁义。性情不离,安用礼乐。五色不乱,孰为文采。五声不乱,孰应六律。残朴以为器,工匠之罪也;毁道德以为仁义,圣人之过也。

夫马

再以马为喻,又进一步说。

陆居则食草饮水,喜则交颈相靡,怒则分背相□。

喜则以颈交加相与靡顺,怒则背必分背相与□踢。盖马之相□,各以足向后,故曰分背相□。

马知去声已此矣。夫加之以衡扼,齐之以月题,

衡,辕前横木。扼,与轭同,所以扼马颈者。

而马知平声介倪并如字闉扼句鸷曼诡衔窃辔。

介,甲也,战马必带甲。闉,城门也。扼,持也。城门所以扼持奸慝。鸷曼,骄纵也。诡衔,诈为受衔也。窃辔,窃出辔外也。言马习知人情,未被甲而已知甲之端倪,未出城而已知城门之扼处,遂骄纵不可驾驭,诡为受街窃出辔外,有此情状。

故马之知去声而能至盗者,伯乐之罪也。夫赫胥氏之时,民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民能已此矣。及至圣人,屈折礼乐以匡天下之形,县音玄跂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而民始□跂好知,争归於利,不可止也。此亦圣人之过也。

县跋者知悬物,而使人跂足及之。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十竟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九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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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骈拇

前七篇皆特撰篇名,终篇此意此后,皆摘篇首之

字以名之,初无特意,不过敷演前义耳。

骈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於德;附赘县音玄疣音尤出乎形哉,而侈於性;

骈拇,足大指连第二指。枝指,手指生傍枝。赘息肉依附於形,故谓之附赘疣肿结。悬系於形,故谓之县疣。性,生也。德,得也。侈,过多也。骈拇枝指出乎天生,而自人之所得言之则为过多矣;附赘县疣出乎有形之后,而自天生言之则为过多矣。

多方乎仁义而用之者,列於五藏哉,而非道德之正也。

多方,多端也。列於五藏,如肝神仁、肺神义之类。

是故骈於足者,连无用之肉也;枝於手者,树无用之指也;多方二字衍骈枝於五藏之情者,淫僻於仁义之行,而多方於聪明之用也。是故骈於明者,乱五色,淫文章,青黄黼黻之煌煌非乎?而离朱是已。

司马云:黄帝时人百步见秋毫之末。一云:见千里针锋。孟子作离娄。

多於聪者,乱五声,淫六律,金石丝竹黄锺大吕之声非乎?而师旷是已。枝於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声,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

擢,抽也。簧鼓,如笙簧之鼓动也。曾,曾参。史,史鳅。

骈於辩者,累瓦结绳窜句,游心於坚白同异之间,而敝跬誉无用之言非乎?而杨墨是已。

累瓦器而、不倾。结绳而能解,小技之巧者。以喻辩者之巧也。窜句,犹云遁辞也。敝疲也。娃,半步也。言辩者之劳如痕敝之人,半步而行也。

故此皆多骈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也。彼正正者,

上正字,疑即至字之误。

不失其性命之情。故合者不为骈,而枝者不为跂音歧足多指貌;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是故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经虽长,断音短之则悲。故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无所去上声忧也。意仁义其非人情乎。彼仁人何其多忧也。且夫骈於拇者,决之则泣;枝於手者,龄之则啼。二者或有余於数,或不足於数,其於忧一也。今世之仁人,蒿目而忧世之患;

蒿目,忧思而目蒙然也。

不仁之人,决性命之情而饕贵富。故意仁义其非人情乎!自三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嚣嚣也。

嚣,许骄切,声也。自三代以下,天下之说仁义者何其声之嚣嚣也。

且夫待钩绳规矩而正者,是削其性也;待绳墨胶漆而固者,是侵其德也;屈折礼乐,呴俞音喻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钩,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附离音丽不以胶漆,约束不以纆索。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故古今不二,不可亏也。

钩,为曲之器。诱然,犹津津然。九字句故古今为一,而不见其亏坏。

则仁义又奚连连如胶漆纆索而游乎道德之间为哉?使天下惑也。

庄老尊道德而小仁义,故有是言。

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何以知其然邪?自虞氏招音乔举也仁义以挠天下也,莫不奔命於仁义。是非以仁义易其性与?故尝试论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故此数子者,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於伤性以身为殉一也。臧与谷,

方言齐之北鄙,燕之北郊,凡民男而婿婢谓之臧,女而归奴谓之获,因臧者善之名并名其一曰谷。

二人相与牧羊而俱亡其羊。问臧奚事,则挟策读书;问谷奚事,则博塞

策,音荣,竹简长二尺四寸。塞,悉代切,《汉书》吾丘寿王以善格。五待诏注:博塞也。

以游。二人者,事业不同,其於亡羊均也。伯夷死名於首阳之下,盗跖死利於东陵之上。二人者,所死不同,其於残生伤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盗跖之非乎?天下尽殉也;彼之所殉仁义也,则俗谓之君子;其所殉货财也,则俗谓之小人。其殉一也,则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残生损性,则盗跖亦伯夷已,又恶取君子小人於其间哉!

且夫属音竹系也其性乎仁义者,虽通如曾史,非吾所谓臧善也也;属其性乎五味,虽通知俞儿,

尸子曰:膳俞儿和之以姜而为人主上食。《淮南子》作申儿。

非吾所谓臧也;属其性乎五声,虽通如师旷,非吾所谓聪也;属其性乎五色,虽通如离朱,非吾所谓明也。吾所谓臧,非仁义之谓也,臧於其德而已矣;吾所谓臧者,非所谓仁义之谓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吾所谓聪者,非谓其闻彼也,自闻而已矣;吾所谓明者,非谓其见彼也,自见而已矣。夫不自见而见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夫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虽盗跖与伯夷,是同为淫僻也。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为仁义之操,而下不敢为淫僻之行也。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九竟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八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八

庐陵竹峰罗勉道述门人彭祥点校

内篇

应帝王

此篇所以应为帝王之用,帝王而悟此反乎太古之世矣。故内篇止此。

啮缺问於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崔云即披衣。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李云即大庭氏。有虞氏其犹藏仁以要平声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其卧徐徐,其觉于于,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其知去声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於非人。

有虞氏怀藏仁道以要结人心,固亦得人矣。然犹出於人为不若非人,则相与於无相与。故曰:未始出於非人。若上古泰氏,寝处自然,无所作为,或一以己为马,或一以己为牛,初无定名,盖缘泰氏其知实信,其德甚真。不如有虞氏怀仁以要人故也。然本非有意如此,故曰未始入於非人。因未始出字却生未始入字。

肩吾见狂接舆。狂接舆曰:日中始何以语去声汝?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经

以身出经常之典。

式义度,人敢不听而化诸。狂接舆曰:是欺德也。其於治天下也,犹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

式义,用义以准,则人涉海必溺;凿河难成;蚊负山则不胜任。

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后行,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

圣人之治岂治其外乎?但全其性分之内。正己而后行,确然信实为其所能之事而已。

且鸟高飞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凿之患,而曾二虫之无知!

言君人者若欲齐之以法度,则人皆逃而避之矣。鸟鼠且知避害,何况乎人!曾谓此二虫之无知乎!

天根游於殷阳,至寥水之上,适遭无名人而问焉,曰:请问为天下。无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问之不豫也。

言其问使人不乐。

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厌则又乘夫莽眇之鸟,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埌之野。汝又何帠

莽眇,轻虚之状。圹埌,音广朗,犹旷荡也。帠,疑是犟字,音强上声。古篆之讹,上强讹而为臼,下力尚不失篆体古篆 。

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感动也?又复问。无名人曰:汝游心於淡,合气於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阳子居见老聃:曰有人於此,向疾强梁,

趋向敏疾,强梁不屈。

物彻疏明,

遇物透彻,疏通明朗。

学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曰:是於圣人也,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

胥,刑徒。易,犹率更也。技系,以技巧而系累也。胥徒更作之人,则劳形。技巧系累之人,则怵心。

且也虎豹之文来田猎也,猨狙之便平声执斄常作狸之狗来藉击也。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阳子居蹴然曰:敢问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贷万物而民弗恃。

化施於万物如假贷之,以贷而民不侍赖其恩。

有莫举名,

有莫能举而名之,即民无能名焉之义。

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於无有者也。

郑有神巫曰季成,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若神。郑人见之,皆弃而走。列子见之而心醉迷爱其术,归以告壶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

既,尽也。吾 与汝平日但尽其外之文,未尽其中之实。而固以为得道欤?未为得道也。

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

《参同契》云:牝鸡不独卵,盖谓徇其一偏之术,则不能成道。此喻列子未尽其实处。

而以道与世亢,必信夫?

而欲以道与世相高,而必人之相信乎?

故使人得而相去声汝。尝试与来,以予试之。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数上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相法有此语。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壶子。壶子曰:气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见吾杜德机也。尝又与来。

山川草木,地之文也。草木萌芽,恬然安静,不见动摇,各正性命,不待人力正之,但觉大地寂然而已。《度人经》所谓:神风静默,山海藏云,天无浮翳,四气明清,一国地土,山川林木,缅平一等,无复高下。正是此意。即所谓杜德机。杜,闭藏,不可见也。示之以此,故不能相更。令列子与之明日重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廖矣,全然有生矣,吾见其杜权矣。列子入,以告壶子。士亚子曰:向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机发於踵。是殆见吾善者机也。尝又与来。

吾见其杜权者,闭藏之中却有权变,觉与昨日所见略不同也。杜权正与杜德相对。天壤者,天之十二辰,犹言天之壤地也。天壤字又是与地文相对。地主静、天主动,谓之天便有动意,示以天壤者,外则名实不能入其心,内则机发於至深。季咸殆见吾善端发露之机耳,犹有不能尽知者,故又俾之明日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子之先生不齐侧皆切,吾无得而相焉。试齐,且复相之。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吾向示以太冲莫胜,是殆见吾衡气机。鲵桓之审,列子作潘,音番,米汁也。则此审字当作沈,亦汁也。

为渊,止水之审为渊,流水之审为渊。渊有九名,此处三焉。尝又与来。

见其动静不一,故俾之斋以一。其心太冲,犹言太和。太冲则在杜德机善者机之间,莫有胜於此者,故言太冲莫胜卫平也。衡气机者处於地文、天壤之间,动静各半,得其平也。衡字又对上文权字。示之以太冲莫胜者,即所谓衡气机也。鲵桓,鲵所盘桓也。潘,米汁也。水成渊处,必有泡沫浮在水面,如米汁也。止水之潘为渊者,上面虽水流下头却水渟滀也。鲵桓之处,止水之处,上面流水底下渟滀之处,皆谓之渊。渊有九名者,《列子□黄帝篇》曰:鲵旋之潘为渊;止水之潘为渊;流水之潘为渊;滥水之潘为渊;沃水之潘为渊;汧水之潘为渊;雍水之潘为渊;汾水之潘为渊;肥水之潘为渊。《淮南子》亦有九璇之渊,渊名有九。此不过处其三言,尚有未尽用也。止水之渊以况地文。杜德机是全然不动。鲵桓之渊以况天壤。善者机虽是渊水不动,却见有鲵盘桓其中,便是静中有微动意。流水之渊以况太冲莫胜,衡气机,水上面一半,流底下一半,止流止各半,正得其平,故以为太冲卫气之喻。言仅以此三者示之,尚不能知况示之以其余乎?故又许之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弗及已。

自彼言之曰:灭。自此言之曰:失。

壶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与之虚而委蛇音威移,不知其谁何,因以为弟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

吾宗,即所谓犬宗师。委蛇,顺也。不知谁何,不分彼此也。弟靡,如人之弟靡然从兄也。波流,如波之顺流也。虽变化无常,而未始出吾大宗。大宗者道之本原,惟虚而已,无分尔我。因以为弟靡波流,故彼莫测其所以而逃也。

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音似豕如食人,於事无与亲。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

雕琢复朴者,削去文华复於质朴。

纷而封哉,一以是终。

自此以下,乃因上文壶子之事而申论至虚之理。叹曰;纷然各分封疆之世哉,但一切以此终其生而已。

无为名尸主也,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体尽无穷,而游无眹。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应前虚字。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如镜空明,物之来者未尝迎之,去者未尝送之。但应物而不为物所伤。

下文却言其所以伤者。

南海之帝为鲦音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鲦与忽时相与遇於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绦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

七日而浑沌死。

此篇名应帝王,故所言皆帝王之事。篇末以壶子示季咸一段,明应世随时之道,仍结归南海北海之帝。内篇凡七文字最为精密,皆是先命篇名而作。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八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