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阴符经

经名:黄帝阴符经。简称《阴符经》。撰人不详,传说出於战国黄老家之手,一说系北魏寇谦之或唐李筌撰。一卷。底本出处:《正统道藏》洞真部本文类。

神仙抱一演道章上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於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变定基。性有巧拙,可以伏藏。九窍之邪,在乎三要,可以动静。火生於木,祸发必克。奸生於国,时动必溃。知之修炼,谓之圣人。天生天杀,道之理也。

富国安民演法章中

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三盗既宜,三才既安。故曰:食其时,百骸理。动其机,万化安。人知其神而神,不知不神而所以神也。日月有数,大小有定。圣功生焉,神明出焉。其盗机也,天下莫能见,莫能知。君子得之固躬,小人得之轻命。

强兵战胜演术章下

瞽者善听,聋者善视。绝利一源,用师十倍;三反昼夜,用师万倍。心生於物,死於物,机在目。天之无恩而大恩生。迅雷烈风,莫不蠢然。至乐性余,至静性廉。天之至私,用之至公。禽之制在炁。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恩生於害,害生於恩。愚人以天地文理圣,我以时物文理哲。人以虞愚,我以不愚圣,人以期其圣,我以不期其圣。故以沉水入火,自取灭亡。自然之道静,故天地万物生。天地之道寖,故阴阳胜。阴阳相推而变化顺矣。是故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违,因而制之。至静之道,律历所不能契。爰有奇器,是生万象。八卦甲子,神机鬼藏。阴阳相胜之术,昭昭乎进乎象矣。

黄帝阴符经

洞灵真经[注](何璨)

经名:洞灵真经〔注〕。原题何璨注,约出於唐宋间。三卷。底本出处:《正统道藏》洞神部玉诀类。参校本:《四部丛刊》三编影印常熟翟氏铁琴铜剑楼藏宋刊本(简称宋刊本)。此书另有《四库全书》本九卷。

目录

卷上

全道篇第一

用道篇第二

政道篇第三

卷中

君道篇第四

臣道篇第五

贤道篇第六

卷下

训道篇第七

农道篇第八

兵道篇第九

洞灵真经卷上

何璨注

全道篇第一

夫心冥虚极,德洞玄微。功并四时,苍生自化。

亢仓子居羽山之颜三年,

羽山,《尚书□禹贡》在徐州。《舜典》云:殛鲧于羽山。盖在东裔,后属鲁。颜,山之南面也。《庄子》引此章云:北居Z垒之山。即此山是也。

俗无疵疠而仍谷熟。

贤圣之居,天佑神助,近#1无疵疠而五谷丰稔。频熟曰仍也。

其俗窃相谓曰;亢仓子始来、吾鲜然异之,

鲜然,惊异之貌也。异其虚怀寂泊,不在#2近情

今吾日计之不足,岁计之有余,其或圣者耶!

验其利益,故疑之为圣人。

盍相与尸而祝之、社而稷之乎?

盍,何不也。既蒙厚利,欲立为君,何不建置宗庙,并及社稷,尸谷祝祭,南面事之者乎?

亢仓子闻之色有不释。其徒黡啜从而启之,

黡啜,亢仓子之门人也。欲允众心,故从而启之。

亢仓子曰:吾闻至人尸居环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其所如往,

至人冥心绝虑有类於尸,无事萧然独居环堵。苍生欣慕,共往归依,察其所归,非由知者也。

今以羽俗子父窃窃焉将俎豆予,我其的之人耶?

窃窃,私议之谓也。我本栖隐,全道任真,今乃俎豆相尊,反成人之标的也。

吾是以不释於老聃之言。

老聃言,我无为而民自化,我无事而民自足,我好静而民自正,今乃反此。故不释然。

黡啜曰;不者,

不者,犹不然也。

夫寻常之污,巨鱼无所还其体,而鲵、鳅音为。之制;步仞之丘,巨兽无所隐其躯,而孽狐之祥;

八尺曰寻,倍寻曰常。污,池也。还,回也。鲵,小鱼而有脚。制,犹专擅也。六尺曰步,七尺曰仞。涤煲病O椋善也。言小水不能容巨鱼,小丘不能藏大兽。喻亢仓道德既高,必须厚禄也。

且也尊贤o音事能,向善就利,自尧舜以固然,而况羽俗乎?先生其听矣。亢仓子曰:嘻来,

嘻,叹声也。怪其不达己志,故发嘻叹。将欲告之远致,故呼之曰来也。

夫二子者知乎?

二子,尧、舜也。知乎,言岂知也。

函车之兽介而离山,罔罟制之;吞舟之鱼,荡而失水,蝼、蚁苦之。故鸟兽居欲其高,鱼鳖居欲其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亦不厌深渺而已。

函,盈也。介,孤介也。渺,远也。

吾语若大乱之本,祖乎尧舜之间,其n音终存乎千代之后。千代之后必有人与人相食者矣。

若,汝也。夫事有先成后败、始吉终凶,胡可必耶?故尧舜禅让,光一时之美,迹流后代,成篡弒#3之祸。故《庄子》云:尧、舜让而帝,之哙让而绝;汤武争而王,白公争而灭。斯其效欤?夫唯不立善名者,则事迹宜绝,无所企慕耳。

言未n,男子荣之樗色蹙然膝席曰:樗年运而长矣,将奚以托业以岂斯言?

荣之樗,庄子所谓南荣趎也。既闻高义深欲,蹴然变色,敛膝于席,愿垂告示以敬事此言。

亢仓子曰: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若此绪年,或可以及此言。

营营,运动不息也。绪,终也。全形抱生,不运思虑,虚心冥寂,道自居之。若此终年,可及此言也。

虽然,吾才小,不足以化子,子胡不南谒吾师聃?

聃,老子之字也。

亢仓子既谢荣之樗,不释羽俗而龙已乎天下。

谢,犹遣也。不释羽俗,潜遁而游,如龙变化,与时升降。

水之性欲清,土者滑音骨之,故不得清;人之性欲寿,物者滑之,故不得寿。

滑,乱也。人性寿考,为外物所乱,故使不终天年。

物也者,所以养性也,今世之惑者,多以性养物,则不知轻重也。

衣食养性,不可一日而无。而惑者乃损性以求物,物愈积而性愈伤,殊不知性重而物轻。盖倒置者也。

是故圣人之於声色滋味也,利於性则取之,害於性则捐之,此全性之道也。万人操弓,p音共射一招,招无不中;万物章章,以害一生,生无不伤。

捐,弃也。操,持也。招,射的也。章章,犹扰扰也。

故圣人之制万物也,全其天也。

圣人抑制万物,不使伤性以全天真。

天全则神全矣。神全之人不虑而通,不谋而当,精照无外,志凝宇宙,德若天坠。然上为天子而不骄,下为匹夫而不惛,此之为全道之人。

神全之人,智虑充溢,精明照於无外,志气凝乎宇宙,覆载之德同乎天地。虽贵为天子,贱为匹夫,不以穷达而回其志者也。

心平正不为外物所诱曰清,清而能久则明,明而能久则虚,虚则道全而居之。秦佚死,亢仓子哭之。

秦佚,古之有道者,盖老子之友也。

其役曰:天下皆死,先生何哭也?

役,谓门人,充使役也。死生之道,古今是常,达人体之,不哭可也。

亢仓子曰:天下皆哭,安得不哭?

顺物而哭,虽哭而非哭也。

其役曰:哭者必哀,而先生未始哀,何也?

未始,犹未尝也。世人之哭必生哀痛,今先生虽哭不见悲伤,敢问何故也?

亢仓子曰:举天下之吾无与乐,安所取哀?

夫有乐必有哀,人之常情也。达人大观,岂有疏亲?既不与为乐,亦无所取哀。

蜕坠之谓水,蜕水之谓气,蜕气之谓虚,蜕虚之谓道。

蜕者,免脱之谓也,夫脱地之谓水,脱水之谓气,脱气之谓虚,脱虚之谓道,犹至人不系情於哀乐,然后为极也。

虚者道之体,靖者道之地,理者道之纲,识者道之目。

言至人能虚能静有识有理者,则能契道之形体,知道之纲目。

道所以保神,德所以弘量,礼所以齐仪,物所以养体。

四者皆可以资身,不可暂无也。

好质白之物者以黑为污;好质黑之物者,以白为污。吾又安知天下之正洁污哉?由是不主物之洁污矣。夫瞀视者以黈为赤,以苍为玄,吾乃今所谓皂白,安知识者不以为赪黄,吾又安知天下之正色哉?由是不遁物之色矣。

瞀,风眩也。黈黄色也。赪,赤色也。夫有风眩之疾者,视物不能审也。故以黄为赤,以青为黑,亦犹凡俗之情妄执洁污。虽有大圣,孰能正之?故不主一其洁污不流遁於众色也。

夫好货甚者,不见他物之可好;好马甚者,不见他物之可好;好书甚者,不见他物之可好。吾又安知天下之果可好者,果可恶者哉?由是不见物之可以保恋矣,无能滑吾y音长矣。

果,决定也。保,犹怀也。

陈怀君柳使其大夫祷行聘於鲁。

怀君,谥也。柳,名也。祷陈大夫之名也。

叔孙卿私曰:

叔孙氏,世为鲁卿也。

吾国有圣人,若知之乎?

圣人,谓仲尼也。

陈大夫曰;奚以果明其圣?叔孙卿曰;能废心而用形。

圣境超殊,非凡情所测,徒见其能应接世务,便证以为圣人,岂知其所圣哉?

陈大夫曰:弊邑则小,亦有圣人,异於所闻。曰:圣人谁?陈大夫曰:有亢仓子者,偏得老聃之道,

门人之中最为称首,故曰偏得也。

其能用耳视而目听,定公闻而异焉,使叔孙氏报聘,且致亢仓子,待以上卿之礼。亢仓子至宾于亚寝。

亚寝,公之次殿。

鲁公卑辞以问之。亢仓子曰:吾能听视不用耳目,非能易耳目之所用,告者过也。公曰:孰如是寡人增异矣,其道若何?寡人果愿闻之。亢仓子曰:我体合於心,心合於气,气合於神,神合於无,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虽远际八荒之表,迩在眉睫之内,来干我者,吾必尽知之,乃不知是。我七窍手足之所觉,六腑五脏心虑之所知,其自知而已矣

心形泯合,神气冥符,洞然至忘,与无同体,然后心弥静而智弥远,神愈默而照愈章,理极而自通,不思而玄览。非夫至圣至神,其孰能与於此哉?斯固灵真之要枢,重玄之妙道也。

用道篇第二

无非利物,上合天心,克己归仁,化行刑措。

天不可信,坠不可信;人不可信,心不可信。惟道可信,贤主秀士岂可知哉?昔者桀信天与其祖四海,已不勤於道,天夺其国以授殷。纣亦信天与其祖四海,己不躬於道,天夺其国以授周。

与,犹以也。祖,犹主也。夏桀、殷纣,耽淫奢纵,自云有命,禀於上天。穷凶肆虐,不修其道,故天夺其国以授於汤武。

今夫堕r音农信坠实生百谷,不力於其道,坠窃其果稼而荒翳之。

堕农之人信坠生谷,不勤耘耕,稂莠荒芜。故不能获果稼。

齐后信人之性酬让,不明於其道,举全境以付人,人实鸦义而有其国。

后,君也,齐简公也。信人性不明酬让,为陈恒之所弒,而取其国。鸱义,喻贪残也。

凡人不修其道,随其心而师之,营欲茂滋,灾疾朋衅,戕身损寿,心斯害之矣,

人自师心,不遵圣教,营欲炽盛,百殃斯集。此乃心为身害。朋,犹群也。衅,犹动也。戕,害者也

故曰惟道可信。

道者,坦荡恬怡,无所染着。人能虚心归道,则身命保全也。

天坠非道,不能悠久;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

苍生非贤,不能靖顺;庶政非材,不能龢理。

贤材皆用,道以理物。

夫用道之人,不露其用,福滋万物,归功无有,

潜功密济,百姓谓我自然。

神融业茂,灵庆悠长。

融,通也。神理通达,德业荣茂,积善所钟,庆流后裔也。

知而辨之谓之识,知而不辨谓之道。识以理人,道以安人。

辨析事物,使人去恶就善,所以理人也。含弘冲寂,无所毁誉,所以安镇浮竞也。

夫鸡s音辰而作,负日任劳,流汗洒坠,夜分仅息,r夫之道也。

鸡晨,谓鸡鸣之旦也。夜分,中夜。负日,为日所曝也。仅,少也。

俯拾仰取,锐心锥撮,力思搏精,希求利润,贾竖之道也。咽气谷神,宰思损虑,超遥轻举,日精炼仙,高士之道也。

咽气,胎息,五牙之类也。谷,养也。宰,割也。日精,吸日精也。炼仙,炼质专而乃升仙也。

剸情端想,毕志所事,伦揆忘寝,谋效位司,人臣之道也。

专情正想,尽忠於所事之君;导理揆度,效功於所司之位,是人臣之道也。

清心省念,察验近习,务求才良,以安万姓,人主之道也。

清心,寡嗜欲也。省念,无私也。近习,谓近臣。

若由是类之,各顺序其志度,不替x音塞其业履,是为天下有道。

农夫贾竖,各保其业,明君贤臣,各修其道,则天下顺序而业履安定者也。

导筋骨则形全,剪情欲则神全,靖言语则福全。q音克此三全,是谓清贤。道德盛,则鬼神助,信义敦,则君子合,礼义备,则小人怀。有识者自是,无识者亦自是;有道者静默,暗钝者亦静默。物固有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先号后笑,始吉终凶;身可亲而才不堪亲,才可敬而身不堪敬;敬甚则不亲,亲甚则不敬;亲之而疏,疏之而亲。恩甚则怨生,爱多则憎至。有以速为贵,有以缓为贵,有以直为贵,有以曲为贵。百事之宜,其由甚微,不可不知,是故智者难之。静则神通,穷则意通,贵则语通,富则身通,理势然也。

王本云理,势使然也。

同道者相爱,同菊者相嫉;同与者相爱,同取者相嫉;同病者相爱,同壮者相嫉;人情自然也。

情通无求则相爱,争能尚胜则相嫉,势使然也。

才多而好谦,贫贱而不谄,处劳而不为辱,贵富而益恭勤,可谓有德者也。

政道篇第三

顺天行令,不择亲疏;异域同归,望风而靡。

人无法以知天之四时寒暑,日月星s之所行,若知天之四时寒暑、日月星s之所行当,则诸生血气之类皆得其处,而安其产矣。人臣亦无法以知主之赏罚爵禄之所加,若知主之赏罚爵禄之所加宜,则亲疏、远近、贤不肖皆尽其才力,而以为用矣。信全则天下安,信失则天下危。夫百姓勤劳,财物殚尽,则争害之心生,而不相信矣。人不相信,由政之不平也。政之不平,吏之罪也。吏之有罪,刑赏不齐也。刑赏不齐,主不勤明也。夫主勤明则刑赏一,刑赏一则吏奉法,吏奉法则政下宣,政下宣则民得其所,而交相信矣。是知天下不相信者,由主不勤明也。亢仓子居息壤五年,

息壤,是周地名也。

灵王使祭公致篚帛与纫璐,

灵王,周灵王也。祭公,周之卿士也。璐,美玉也。灵王慕亢仓之德,使祭公致玉帛之礼以聘之。篚,盛帛之篚也。纫,所以贯玉者也。

曰:余末小子,否德忝位,水旱不时,藉为人,若何以禳之?

灵王云:我浅末小子,不明其德,忝君宝位,致使水旱失时,人遭饥苦,故请问禳辟之方也。

亢仓子曰:水,阴沴也。阴於国政类刑,人事类私。

沴,乱也。水,阴象,阴主刑。水,又潜流私匿之类也。若刑狱不直,人事多私,则有沴#1水之灾也。

旱,阳过也。阳於国政类德,人事类盈。

旱,阳象。阳主德。阳,为显盛骄盈之类也。若君不修其德,人事盈侈,则有大旱之灾也。

楚以为凡遭水旱,天子宜正刑修德,百官宜去私戒盈,则以类而消,百福日至矣。

楚,亢仓子名也。后皆放此。

郑有胡之封珪、戎弓,

胡,国名。封珪,大珪也。戎弓,弓名也。二物本胡国所有,后为郑所得也。

异时失同於荆。

异时,犹他时也。诸侯殷见曰同。荆,楚之旧号也。盖时楚大,诸侯共朝于楚,为会同之期,而郑后至也。

荆曰:必得封珪、戎弓,不然,临兵于汝。

荆恃强大,欲行非义,因郑后期,胁而迫之,将求二物。

郑君病之,驾见亢仓子,曰:封珪、戎弓先君得之胡,绵代功实传章翼嗣。

病,患也。绵,历也。翼嗣,谓后嗣。先君得此二物,敬而藏之,欲传示子孙,以为有功之宝也。

今荆恃大而曰必得,不然临兵国危矣。寡人欲以他封珪,戎弓往,若之何?

他封珪、别珪也。

亢仓子曰:君其少安,

劝君少安,勿怀忧惧。

今是楚亦有宝於此,

亢仓以信义为宝也。

饰楚之宝以贳罪於君,楚所不能为,

贳,赊也。伪以他珪欺诳大国,取我诚信光饰而行。虽罪可延赊,终致后戮。陷君於罪,亏我信义,故我不能为也。

君必致夫真。

劝郑君勿以他珪往。

今荆以浅鲜之过而负其威刑,申逞不直以耗敚与国,荆失诸侯,於是乎在诸侯闻之,将警劝备伦比勤明,会同上义,固存郑为首,君姑待之,岂必非福?

浅,鲜小貌也。负,恃也。逞,快也。伦比,犹等伦也。姑,且也。郑之失期,实为小过;荆恃强大,欲肆威刑,胁迫珪弓,侵夺与国,无德贪取必失诸侯矣。

於是,以胡珪、戎弓往。未至郢,

郢,荆所都。

荆人闻之,

闻么几仓之谋也。

曰:彼用圣人之训辞,吾焉取此,以暴不直於天下,而令诸侯实生心焉。遽返其赂,而益善郑焉。

暴,犹露也。遽,急也。赂,即郑之珪弓也。

人之情欲生而恶死,欲安而恶危,欲荣而恶辱。天下之人得其欲则乐,乐则安;不得其欲则苦,苦则危。若人主放其欲,则百吏庶y具展其欲;

放,谓放纵也。百吏,百官也。庶果,众事之长。展,申者也。

百吏庶y具展其欲,则天下之人,贫者竭其力,富者竭其财,四人失其序,

士农工商,失其次序。

皆不得其欲矣。天下之人不得其欲,则相与擭持,保抱逋逃,隐蔽漂u音流,捃采以祈性命。

捃,拾也。采,取也。拾取野果求养性命。

吏又从而捕之,是故不胜其危苦,因有群聚背叛之心生,若群聚背叛之心生,则国非其国也。勿贪户口,百姓汝走;勿壮城池,百姓汝疲;赋敛不中,穷者日穷;刑罚且二,贵者日贵;科禁不行,国则以倾。

中,平之也。

官吏非才,则宽猛失所。或与百姓争利,由是狡诈之心生,所以百姓奸而难知。夫下难知则上人疑,上人疑则下益惑,下既惑则官长劳,官长劳则赏不足劝,刑不能禁,易动而难静,此由官不得人故也。政术至要,力於审士。

力,犹勤也。

士有才行比於一乡,委之乡;

士能和比一乡,则委一乡之政以任。

才行比於一县,委之县;才行比於一t音州,委之t;才行比於一国,委之国政。而后乃能无伏士矣

各得展其才用,则无隐伏之士者矣。

人有恶戾於乡者,则以诲之;

戾,罪也。人有罪恶者,则一乡之长先教诲之也。

不改是为恶戾,於县则挞之;

在乡不改,则送上於县而挞之也。

不改是为恶戾,於t则移之;

挞之不改,则送州而流移之也。

不改是为恶戾,於国则诛之。而后乃能无逆节矣。诚如是,举天下之人,一一胸怀,无有干背慆慢之萌矣,此之谓靖人。

贤材获用,暴恶迁善,则天下之人安静也。

凡为天下之务,莫大求士;士之待求,莫善通政;通政之善莫若靖人。

人主通达圣教,则士归之。众贤共治,莫善於靖人也。

靖人之才,盖以文章考之,百不四五;

文章浮华,矫而不实。今以文章考严靖人之才,百中无四五也。

以言论考之,十或一二;

有言者不必有德,有德者不必有言,故十中或有一二也。

以神气靖作态度考之,十全八九。

贤良心广体胖,神气冲和,动靖态度必合仪,则审而察之,十得八九者矣。

是皆贤王庆世明识,裁择所能尔也。

外虽有贤才,而主无明识,亦不能以裁择。

夫下王危世,以文章取士,则翦巧绮滥益至,而正雅v音素实益藏矣;

末世文章尚於绮靡,则雅素之士不来矣。

以言论取士,则浮掞游饰益来,而謇谔诤直益晦矣;

浮游华饰之士#5贵,则謇谔忠诤之才伏矣。

以神气靖作态度取士,则外正内邪益尊,而清修明实益隐矣。

内无明识故任,择不得其人也。

若然者,贤愈到,政愈僻,令愈勤,人愈乱矣。

用非贤为贤,乃益所以乱。

夫天下,至大器也;帝王,至重位也。得士则靖,失士则乱,人主劳於求贤,逸於任使。於呼,守天聚人者,其胡可以不事诚於士乎?人情失宜,主所深恤,失宜之大,莫痛刑狱。夫明达之才,将欲听讼,或诱之以诈,或胁之以威,或开之以情,或苦之以戮,虽作设权异,而必也公平。

一物失宜,明主之所深恤,况刑狱之大乎?夫察狱问囚,务得其实,或有隐匿,则设威以胁之;或导之以实情,或苦之以刑戮。虽权变多端,而终无枉滥也。

故使天下之人,生无所於德,死无所於怨。

理自当生,故生无报德;理自当死,故死无咎怨。

夫秉国、建吏、持刑若此,可谓至官。至官之世,群情和正,诸产咸宜,爱敬交深,上下条固,不可摇荡,有类一家,苟有违顺陵逆,安得动哉?平王反正,既宅天邑,务求才良,等闻一善,喜豫连日。

平王承幽、厉之后,天下板荡,无复纪纲。於是拨乱返正,东迁洛邑,改革前非,务求贤哲,得闻一善,累日欢悦。宅,居也。天邑,即洛邑也。等,犹得也。

左右侍仆累言大臣有贤异者,如是踰岁。

侍仆,左右小臣也。见王悦喜,承意阿谀也。

王曰:余一人于德不明,务求贤异,益恐山泽遗逸不举,岂乐闻善以自闭塞哉?乃者仄媚仆臣累誉权任,颇阶左右,意余孱昧,无能断明,徒唯w音共和,依违浸长。自贤败德,莫此为多,不时匡遏,就兹固党。

仄媚,邪媚也。权任,大臣也。阶,升也。孱,弱也。依违,相依也。邪媚小臣称扬权任,阶缘左右,共相蒙蔽,谓我暗弱,不能明察。若不遏绝,党固滋深也。

於是弃左右近习三人市,

谓杀之而曝尸於市也。古者刑人於市,与众共弃之。

贬庶司尹夫五人,

庶司尹y,谓权任大臣也。

曰:无令臣君者附下罔上,持禄阿意。天下闻之,称为齐明,海南之西归者七国。至理之世,舆服纯素,宪令宽简,禁网疏阔。夫舆服纯素,则人不胜羡;

不相企羡。

宪令宽简,则俗无忌讳;禁网疏阔,则易避难犯。若人不胜羡,则嗜欲希微,而服役乐业矣;

服,从也。从於所役之业也。

俗无忌讳,则抑闭开舒,而欢欣交通矣;

凡所抑闭,皆由忌讳;今既无忌讳,皆得开舒也。

易避难犯,则好恶分明,而贵德知耻矣。

贵德则不犯,知耻则易避。

夫服役乐业之谓顺,欢欣交通之谓和,贵德知耻之谓正。浮堕之人,不胜於顺;逆节之人,不胜於和;奸邪之人,不胜於正。顺、和、正三者,理国之宗也。衰末之世,舆服文巧,宪令禳祈,

禳祈,烦多者也。

禁网颇僻。夫舆服文巧,则流相炎慕;

俗尚文巧,则下人随流,递相企慕。如火之上炎也。

宪令欀祈,则俗多忌讳;禁网颇僻,则莫知所逭。

追,犹逃也。

若流相炎慕,则人不忠洁,而耻朴贵华矣;俗多忌讳,则情志不通,而上下胶戾矣;莫知所逭,则谗祸繁兴,而众不惧死矣。夫耻朴贵华之谓浮,上下胶戾之谓x,众不惧死之谓冒。真正之士,不官於浮;公直之士,不官於x;器能之士,不官於冒。浮、x、冒三者,乱国之梯也。刑君熊圉问水旱理乱,

熊,荆之姓,圉名。

亢仓子曰:水旱由天,理乱由人。若人事和理,虽有水旱,无能为害,尧汤是也。

尧时九年洪水,汤时七年大旱。

故周之秩官云:人强胜天。

《秩官》、《周书》篇也。

若人事坏乱,纵无水旱,日益崩离,且桀纣之灭岂惟水旱?

一云岂因水旱。桀纣之君,暴雪奢淫以灭亡,非独水旱也。

荆君北面遵循稽首曰:天不弃不谷,及此言也。

一本云遵修。遵循,退行也。荆君敬重亢仓子,故称之曰天。不弃不

谷,王公之卑称也。亢仓子不弃於我,故得及闻此言者也。

乃以弘璧十朋为亢仓子寿,拜为亚尹。

弘璧,大璧也。十朋,十双也。亚尹,小尹也。

曰;庶吾国有瘳乎?亢仓子不得已中宿微服,违之他邦。

瘳,差也。违,去也。

至理之世,山无伪隐,市无邪利,朝无佞禄。国产问:何由得人俗醇朴?

国产,郑大夫公孙乔,字子产也。

亢仓子曰;政烦苛,则人奸伪;

法令滋彰,盗贼多矣。

政省一,则人醇朴。

其政闷闷,其人醇醇。

夫人俗随国政之方圆,犹蠖屈之於叶也,食苍则身苍,食黄则身黄。曰:何为则人富?亢仓子曰:赋敛以时,官上清约,则人富。赋敛无节,官上奢纵,则人贫。句粤之簳镞以精金,惊隼为之羽,以之掊棰,则其与槁朴也无择。

勾粤,东粤也。簳,箭朴也。惊隼,雕鹗之类也。掊棰,打击也。《尔雅》云:东南之美者,有会稽之竹箭焉。夫勾粤之簳,以精金为簇,以隼翎为羽,用之打击,则同於槁朴。无择,犹无异。

及夫荡寇争z音冲,觌武决胜,加之骇弩之上,则三百步之外不立敌矣。

排荡寇敌,争冲决胜,加此勾粤之簳於强弩之上,则前无立敌矣。

蜚景之剑威夺白日,气盛紫蜺,以之刲获,则其与{刃也无择。

蜚景,神剑也,{嫌也。神剑虽利,以获稻则同於鎌刃也。

及夫凶邪流毒沸渭不靖,加之运掌之上,则千里之内不留行矣。

凶邪流毒,谓温疫之气也。此神剑能辟凶邪?故威光所行,则千里之内未尝留止也。

夫材有分,而用有当,所贵善因时而已耳。

槁朴、{刃施於常用耳,粤簳、蜚景以御凶灾。材分所当,各因时而贵也。

昔者明皇圣帝,天下和平,万物畅茂,群性得极,善因时而勿扰者也。近古是来,天下奸邪者众,正直者寡;轻薄趁利者多,敦方退静者鲜。奸者出言y於忠言,巧伪乱真,不能辨也。

遂使天下之人交相疑害。悲夫,作法贵於易避而难犯,救弊贵於省事而一令。除去豪横则官人安,刑禁必行则官人不敢务私利,官人不敢务私利,而百姓富。史刑曰:眚灾肆赦,赦不欲数,赦数则恶者得计,平人生心,恶者得计,务益於奸;平人生心,亦为不善也。

而贤良否塞矣。人有大为贼害,官吏捕获,因广条引,诬陷页良,阔远牵率,冀推时序,卒蒙赦宥。遇贼害者,讫无所快,自毒而已。由是平人递生黠计,吏劳政酷,莫能镇止,此由数赦之过也。夫人之所以恶为无道不义#6者,为其有罚也;所以勉为有道行义者,为其有赏也。今无道不义者赦之,而有道行义者被妎音害而不赏,欲人之就善也,不亦难乎?世有贤主秀士肯察此论:

讫,犹终也。快,喜也。毒,苦也。肯,可也。

人怨若,非不接人也;神怒者,非不事神也;巧佞甚,人愈怨;淫祀盛,神益怒。

洞灵真经卷上竟

#1『天佑神助,近』宋刊本作『在天佑之福,故俗』。

#2在:宋刊本作『存』。

#3弒:原作『煞』。据宋刊本改。

#4沴:宋刊本作『大』。

#5士:宋刊本作『事』。

#6义:宋刊本作『善』。

洞灵真经卷中

何粲注

君道篇第四

清静无为,以身帅下。

始生之者天也,养成之者人也#1。

万物之始生者,由乎天也;助天而养之,由乎人也。

能养天之所生而物撄之谓天子。

撄,扰也。人能助天养物而物驯,扰之者是谓天子也。昔舜有圣德,三徙成都是也。

天子之动也,以全天气,故此官之所以自立也。立官者,以全生也。

天不自治,故圣人代天以治物者也。圣人不能独治,故立官以辅之。立官之由,本以养物,贵全天气,不使有亏伤。

今世之惑主,多官而反以害生,则失所以为立官之本矣。

后世惑主,务在多官,官多则政烦,政烦则害物,是失立官之本意也。

草郁则为腐,树郁则为蠹,人郁则为病,国郁则百慝并起,危乱不禁。

郁者,气未通#2之谓也。官多政烦,事有拥滞,如草木之成腐蠹也。

所谓国郁者,主德不下宣,人欲不上达也。

奸臣蒙蔽,故主德不下宣;黎庶枉届,故人欲不上达。

是故圣王贵忠臣、正士,为其敢直言,而决郁塞也。克己复礼,贤良自至;

克,损也。复,反也。人君能以谦损反礼,则贤良归。

君耕后蚕,苍生自化。

天子亲耕,皇后亲蚕,以身率人,则天下化之也。

由是言之,贤良正,可待不可求,求得非贤也;

君有礼让,贤臣自归,故可待也。君无礼让,虽复求贤,贤至,乃非贤也。

苍生正,可化不可刑,刑行非理也。

君耕后蚕,人自效之,故可化也。身不自为而使人为之,人必不从。虽

复刑之,刑行非至理。

尧舜有为人主之勤,无为人主之欲,天下各得济其欲;

勤,谓劳心以养物;欲,谓私身以奉己也。

有为人主之位,无为人主之心,故天下’各得肆其心。

位,谓居位而治事;心,谓求安以自适。肆者,申也。

士有天下爱之,而主不爱者;有主独爱之,而天下人不爱者。

竭公忠而养天下者,则天下爱之;狥私情而媚一人者,则其主爱之。

用天下人爱者,则天下安;用主独爱者,则天下危。人主安可以自放其爱憎哉?由是重天下爱者,当制其情。

圣人以天下为安危者也。欲天下之安,则人主不得纵其爱憎,当抑制其私也。

所谓天下者,谓其有万物也;所谓邦国者,谓其有人众也。夫国以人为本,人安则国安,故忧国之主,务求理人之材。

天下以万物为多,邦国以人众为富,忧国家者不可不任贤以辅己也。

玉之所以难辨者,谓其有硁石也;金之所以难辨者,谓其有鍮石也。

硁石似玉,鍮石似金,犹奸人外正内邪,亦难辨也。

今夫以隼翼而被之鴳,视而不明者,正以为隼;明者,视之乃鴳也。

隼,鹰也。鴳,雀也。

今夫小人多诵经籍方书,或学奇技通说,而被以青紫章服,使愚者听而视之,正为君子也;明者听而视之,乃小人也。

奇技,异艺也。通说,杂说也。

故人主诚明,以言取人理也,以才取人理也,以行取人理也;人主不明,以言取人乱也,以才取人乱也,以行取人乱也。

人主明者,以言行取人,尽皆理也;主昏昧,虽以言行取人,尽皆乱也。

夫圣主之用人也,贵耳不闻之功,目不见之功,口不可道之功,而百姓畅然自理矣。

夫贤良之治世也,不显其名,不彰其用,不称其能,潜功密济,理自玄畅,名迹不生,人无企尚,故圣主贵之也。

若人主贵耳闻之功,则天下之人运货逐利而市誉矣;

若人主贵闻臣下之功,则奸人运其财货随逐便利以市声誉也。

贵目见之功,则天下之人恢形异艺而争进矣;

恢诞形容,奇异技艺,夸企争进,愈乱天下矣。

贵可道之功,则天下之人习舌调吻而饰辞矣。

利口便辩,虚而不实。

使天下之人市誉争进,饰辞见达者,政败矣。

争名尚能,则正理之道衰矣。

人主皆知镜之明己也,而恶士之明己也,镜之明己也功细,士之明己也功大,知其细,失其大,不知类也。

镜知形之好丑,士知心之善恶。正形之功细,正心之功大。今人主乃贵其细而失其大,岂不惑哉?

於呼,人主清心省事,人臣恭俭守职,太平立致矣。而世或难之,吾所不知也。若人主方寸之坠不明不断,则天地之宜,四海之内,动植万类,咸失其道矣。

方寸之地,谓心之所居也。动,谓含气之类。植,谓草木之类也。

以耳目取人者,官多而政乱;

取闻见之功,则饰伪者众,争进者多,主不能辨,故官多而政乱也。

以心虑取人者,官少而政清。

用心愿神识而得人者,其官甚寡,其政甚治也。是知循理之世,务求不可见,不可闻之材;浇危之世,务取可闻可见之材。呜呼,人主岂知哉?以耳目取人,人皆敚h以买誉;以心虑取人,人皆静正以勤德。吏#3静正以勤德,则不言而目化;吏h敚以买誉,则刑之而不g音畏,世主岂知哉?

臣道篇第五

尽忠竭力谋效所司。

夫国之将兴也,朝廷百吏或短、或长、或丑、或美、或怡、或厉、或是、或非。

丑,恶也。怡,悦也。厉,严厉也。

虽听其言,观其貌,有似不同,然察其志,征其心,尽於为国。所以刚讦不怨,黜退不愕,议得其中,无违乎理。故天不惑其时,坠不乏其利,人不乱其o,鬼神开赞,蛮夷柔同,保合大和,万物化育。

国之兴也,朝廷禄位务尽其忠,各竭其能,力行公正,无有阿私。故天时不忒,地利不乏,人事不乱,鬼神佑助,远方柔服也。

国之将亡也,朝廷百吏姿貌多美,颜色谐和,词气华柔,动止详润。

亡国之臣,外虽、和顺,内怀猜#4忌,各徇其私,暗相谋害。

虽观其貌,听其言,有若欢洽,然察其志,征其心,尽在竞位。所以闻奇则怪,见异必愕,相嫉相蒙,遂丧其道。故天告灾时,坠生反物,

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祆。

人作凶德,鬼神闲祸,

闲,犹伺也。

戎狄交侵,丧乱弘多,万物不化。夫不伤货财,不妎人力,不损官吏,而功成政立,下阜百姓,上滋主德,如此者忠贤之臣也。若费财烦人,危官苟效,一时功利规赏於主,不顾过后贻灾於国,如此者奸臣也。至理之世,官得人。不理之世,人得官。邾龙顅问事君,亢仓子曰:既策名而臣人者,心莫若公,无阿私也。

貌莫若和,言莫若正。公不欲灵,和不欲杂,正不欲犯。

君不见察,亦不欲犯颜而谏也。

古之清勤为国修政,今之清勤为身修名。夫为国修政者,区处条别,动得其宜,合於大体。为身修名者,区处条别,致远不通,拘於小节。是知心以道为主,抵事得其所;心以事为主,抵物失其所。

以道为主,公心也;以事为主,私情也。抵者,触也。

臣居上位不谏,下位不公,不合赡其禄。

赡,赒给也。

君不严敬,大臣不彰信小,臣不合官其朝。有才者不必忠,忠者不必有才。臣不患不忠,适恐尽忠而主莫之信;主不患不信,适恐信之而莫能事事。

事事,犹用事也。

上等之人,得其性则天下理;中等之人,得其性则天下乱。明主用上等之人,当委以权宜,便o肆其所为;

上等之人,谓贤良也公平正直,无所阿私,使之莅职,信能匡赞。虽权变有时,必归於正也。

用中等之人,则当程课其功,示以赏罚。

中等之人,谓艺能之士。见善则迁见恶则染,故人主以赏罚制之也。

贤道篇第六

克己复礼贤良自至。

贤良所以屡求而不至,难进而易退者,非为爱身而不死王事,适恐尽忠而主莫之信耳。自知有材识之人,外恭谨而内无忧。其於众也,龢正而不狎。亲之则弥庄;疏之则退去而不怨;穷厄则以命自宽;荣达则以道自正。人有视其仪贤也,听其声贤也,征神课识,或负所望。夫贤人其见用也,入则讽誉,出则龚默,职司勤办,居室俭闲。

讽,谓刺君之过。誉,谓称君之美。龚默,静慎也。办,治也,闲,谓防闲。

其未见用也,藏身於众,藏识於目,藏言於口,饱食安步,独善其身,贞而不怨。智者不疑o,识者不疑人。有识之士,行危而色不可疏,言逊而理不可拔。

谓遇浊世不变其志,行虽危而色常和,言虽逊而理确然。

凡谓贤人不自称贤,

自伐者无功,故非贤。

效在官政,功在事事。

验其官政,察其用事,贤不肖可辩也。太平之时,上士运其识,中士竭其耐,小人输其力。齐有掊子者,材可以振国,行可以独立,振,济也。独立,谓德行孤标不可倾拔。

事父母孝谨,乡党恭循,念居贫无以为养,施信义而游者久之矣。所如寡合,或为乘时夸毗者所蚩绐,

如,往也。本作所蚩往。绐,音待。一云始於是也。寡合少谐,偶也。夸毗,矜恃也。蚩,笑也。绐,欺也。

於是负杖步足,问乎亢仓子曰;吾闻至人忘情,

至人虚怀,与道合体,故忘情也。

黎人不事情,

黎,众也。智力愚昧,不能用情也。

存情之曹务其教训而尊信义。

曹,辈也。中人存情,以信义为尊。

吾乃今不知为工,

工,犹能也。躬行信义,所往寡合,不知其所为能。

受不信为信,

世有受人之不信,将以为信也。

信而不见信为信,

有实为信,而不为人所见信,乃自以为信。

为勤慕义为义,

人有本非义,而以慕义为义,乃为人所称义也。

义而不俟义为义。

有实为义,而不待人称义,亦常自为义也。

然则信义之士,常独厄随退,胡以取贵乎时,而教理之所上也?亢仓子俯而循衽,k神而嘻,超然而歌,

衽,衣襟也。嘻,叹声也。超然,高举之貌。

曰:时之阳兮信义l音昌,

时之阳喻君有道也。有道则信义昌也。

时之默兮信义伏,

时之默喻君暗昧也。君暗昧则信义伏藏。

阳与默,昌与伏,汨吾无谁私兮?羌忽不知其读。

汨,乱也。羌,发声也。读,犹云也。夫时有治乱,故用有行藏。阳则与时俱昌,默则与时俱伏,随流任运,宁有私耶?今乃问我,不知其云也。

夫运正性以如适,而物莫之应者,真不行也。夫真且不行,谓之道丧。

信义者,正性之用也。真者,正性之本也。

道丧之时,上士乃隐,隐之为义。有可m音为也,

时有可为#5,莫可m#6者也,时有否泰,莫得长为。

有可用也#7,有时而用。莫#8可用者也。

用有行藏,莫得长用。

祭公问:贤材何从而致?亢仓子曰:贤正可待不可求,材慎在求不慎无。

材在求而择之不慎,无材。

若天子静,大臣明,刑不避贵,泽不隔下,则贤人自至而求用矣。贤人用,则四海之内,明目而视,清耳而听,坦心而无郁矣。天自成,地自宁,万物醇化,鬼神不能灵。

天下醇和,故鬼神不能见灵怪。

故曰贤正可待不可求。若天子勤明、大臣和理之求士也,则恢弘方大、公直靖人之才至;若天子苛察、大臣躁急之求士也,则i心巧应、毁方破道之才至;若天子疑忌、大臣巧随之求士也,则奇姓异名、仄媚怪术之才至;若天子自贤、大臣固位之求士也,则事文逐誉、贪浊浮丽之才至;若天子依违、大臣回佞之求士也,则外忠内僻、情毒言和之才至。故曰才慎在求不慎无。昔者黄帝得常仙、封鸿j音鬼、容丘音丘,

三人,黄帝臣也。

商王得伊尹,中兴得甫申,

中兴,周宣王也。甫,仲山甫也。申,申伯。

齐桓得蜜宁籍,

即宁戚也。

皆由数君体道迈仁,布昭圣武,思辑光明,宽厚昌正,而众贤自至而求用,非为简核而得之也。

迈,行也。辑,睦也。简核,犹择也。

祭公曰:夫子云贤人不求而自至,亦有非贤不求而自至者乎?亢仓子曰:夫非贤不求而自至者固众矣。夫天下有道,则贤人不求而自至;天下无道,则非贤不求而自至。人主有道者寡,

无道者众;天下贤人少,不肖者多。是知非贤不求而自至者多矣。祭公曰:贤固济天下,材亦能济天下,俱济天下,贤与材安异耶?亢仓子曰:窘乎哉,其问也。

窘,迫也。言所问切迫。

夫功成事毕,不徇封誉,恭退朴俭之谓贤。

徇,求也。功成不居其位,守恭谦以自牧也。

功成事毕,荣在禄誉,光扬满志之谓材。贤可以镇国,材可以理国。所谓镇者,龢宁无为,人不知其力。

至德潜化,人莫能知之也。

所谓理者,勤率其事,人知所於德。

人赖其功,故推德於己也。

一贤统众材则有余,众材度一贤犹不足,如是贤材之殊域。

一贤虽少,统领众材,尚有余德;众材虽多,比度一贤,犹不能及。

有居山林而谊者,有在人俗而静者,有。喧而正者,有静而邪者也。

言求贤不可不察其邪正矣。

凡视察其貌鄙俗,而能有贤者,万不有一;视察其貌端雅,而实小人者,十而有九。

言贤人难得也。

夫不炼其言而知其文,不责其仪而审其度,不采其誉而知其善,不流其毁而断其宝,可谓有识者也。

不待流言毁谤而知其恶情也。

洞灵真经卷中竟

#1始生之者天也,养成之者人也:宋刊本作『始生之者天地养成之者也』。

天也:宋刊本作『天地』。

#2气未通:宋刊本作『气拥不通』。

#3吏:原作『文』,据宋刊本改。

#4猜:原作『情』,据宋刊本改。

#5时有可为:原本无,据宋刊本增。

#6莫可m者也:原本无,据宋刊本增。

#7有可用也:此句前有『莫可为者』此句后有『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据宋刊本删。

#8莫:字前原本有『故』字,据宋刊本删。

洞灵真经卷下

何粲注

训道篇第七

至德之用,万教之主,神明共赞,可以化民。

闵子骞问仲尼:道之与孝相去奚若?

疑其相去远也。

仲尼曰:道者,自然之妙用。孝者,人道之至德。

穷於本始谓之道,施於人理谓之孝。道能通生万物,不知其所由然,故曰妙用。孝者,善事父母,尽敬尽顺,通乎神明,故曰至德。

夫其包运天地,发育万物,曲成类形,布丕性寿。

性者刚柔之质,寿者一期之尽。

其功至实,而不为物府,不为事官,无为功尸,扪求视听,莫得而有,字之曰道,

虽曲成万类,雕刻众形,寻求生宰,莫见其眹,故字之曰道。道者,虚通之谓。

用之於人,字之曰孝。孝者,善事父母之名也,夫善事父母,敬顺为本,意以承之,顺承颜色,无所不至。发一言,举一意,不敢忘父母;营一手,措一足,不敢忘父母。事君不敢不忠,朋友不敢不信,临下不敢不敬,向善不敢不勤,虽居独室之中,亦不敢懈其诚,此之谓全孝。故孝诚之至,通乎神明,光于四海,有感必应,善事父母之所致也。昔者虞舜其大孝矣乎,庶母惑父屡憎害之,舜心益恭,惧而无怨。谋使浚井,下土实之,于时天休,震动神明,骏赫道穴而出,奉养滋谨,由是玄德茂盛,为天下君,善事父母之所致也。

按《史记》称:舜父瞽叟与庶母弟皆欲杀舜。使舜修廪,瞽叟从下纵火焚廪。舜乃以两笠自抒而下。去,得不死。后又使舜穿井,舜穿井为匿孔旁出。舜既入深,瞽叟与象共下土填井,舜匿孔出,去。是其事也。于时天以休美之德,震动舜心,神明#1赫然,令其免害。及出之后,事父弥馑。尧知其圣,历试诸难,后乃禅其位焉。

文王之为太子也,其大孝矣,朝夕必至乎寝门#2之外,问寺人曰;兹日安否?何如?

寺人,奄#3官。主在左右侍君也。

曰:安,太子温然喜色。小不安节,太子色忧满容。朝夕食上,

谓侍者进食於君也。

太子必视寒暖之节,食下必知膳#4养所进,然后退。

知所食之多少。

寺人言疾,太子肃冠而斋,

君有疾,故太子严肃衣冠而斋斋者,虚心专志以祈神明,使救护者耳。

膳宰之馔,必敬视之,汤衣之贡衣必亲赏之,

馔,饮食也。贡,进之也。

尝馔#5善,

谓君尝候者也。

则太子亦能食,尝馔寡,太子亦不能饱,以至乎复初,然后亦复初。

君病间,而太子亦复初也。

君后有过,怡声以讽。

怡,悦也。谓下气怡声,几微讽谏。

君后所爱虽小,物必严龚。

不敢慢君父之所爱。

是故孝成於身,道洽天下。《雅》曰:文王陟降,在帝左右,

《雅》,《诗□大雅》也。陟,升也。帝,天也。左右,助也。言文王所为,天必助之。

言文王静作进退,天必赞之,故纣不能害。

赞,佐也。文王事纣,为天所佐。故殷纣虽暴,不能辄害。

梦启之寿,

《礼记》云:文王有疾,旬有二日乃间。文王谓武王曰:汝何梦矣?武王对曰:梦帝与我九龄。文王曰:汝以为何也?武王曰:西方有九国,君王其终抚诸?文王曰:非也。我百尔九十,吾与汝三焉。文王九十七而终,武王九十三而终也。

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善事父母之所致也。

《左传》曰: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

闵子骞曰:善事父母之道幸既闻之矣,敢问教子之义?仲尼曰:凡·三王教子必视礼乐。

视,犹示也。

乐所以修内,

和其心也。

礼所以修外,

检其容也。

礼,乐交修,则德容发辉于貌,故能温恭而文明。夫人臣者,杀其身有益於君则为之,况利其身以善其君乎?是故择建忠良贞正之士为之师傅,欲其知父子、君臣、长幼之道。夫知为人子,然后可以为人父;知为人臣,然后可以为人君;知事人,然后能使人。此三王教子之义也。

三王,谓夏、殷、周三代之王也。

闵子骞退而事之於家,三年人无间於父母兄弟之言,

上事父母,下顺兄弟,尽善尽美。故人无非间之言也。

交游称其信,乡党称其仁,宗族称其悌,德行之声溢於天下,此善事父母之所致也。齐太子坐清台之上,燕壮侯他,

壮,燕侯谥也,他,名也。

高冠严色,左带玉具剑,右带环佩,左光照右,右光照左。

言玉佩之光交相#6照也。

太子读书不视,壮侯他问曰:齐国有宝乎?太子曰:主信臣忠,百姓戴上,齐国之宝也。壮侯他应声解剑而去。

闻义而服也。此言君子尚德,不尚华饰也。

呜呼,人有偏蔽,终身莫自知已乎?贤者见之宽恕而不言,小人暴爱而溢言,亲戚怜嫉而贰言。人有偏蔽,恶乎不自知哉?

恶乎,犹何也。

是故君子检身常若有过。衣其衣,食其食,知其过而不克音克有以正之者,君子耻之。

言为人臣#7,不能有所匡正也。

将欲有言,识其必不能行者,君子罕言。

君不纳忠练,则罕言以避患也。

当责众人之恶者,视己善乎哉?当责众人之邪者,视己正乎哉?此之谓反明。

先审身之善正,然后责人之邪恶也。

翟西氏之子甚孝谨,翟西怜其子而好妄与之言。翟西s出,夕返,则曰:甲死矣。其子信之,既而甲在焉。他夕则曰:乙且害。余其子伺将行仇。既而不见恶端。他夕则曰:丁病矣。其子觇之,丁诚无恙,举此类也。

觇,视也。恙,忧也。举,皆也。

冒淹年序。子固孝谨,至於训勒,益不保承。乡国之人,疾其咎口,谋将煞之。翟西闻而惧,归以告子,子未甚信,既而翟西见煞。

此章戒人轻言政害。虽爱子,犹不信之,以至见煞,况他人乎?

谓多言之人为疏露,亦有辞约而不密者;谓轻佻之人为不定,亦有体闲而心躁者;

轻佻,犹轻躁也。

谓丛杂之人为猥细,亦有外洁而内浊者。若类而引之,不可殚载。若非彻识,孰f音克究详?

殚,犹尽也。

时有不可不应o也者,内静而外动,易动而难静。

谓外见利贪而逐之,愈得愈贪,故身劳而难静。

时有不可不求使也者,内思而外待,待至而后乐。

谓内兴情欲,缘境思求,心有所待,故待得而复乐,不知心摇而伤性。

是故外静而内动者,摇思而损性;奔走而逐利者,劳力而害名。

唯泊然无情欲,而不为名利所诱者,然后身安而性全也。

人生於世或有o不遂志,而宣言云不遇时者,是无异负丹颈之罪,俟时行戮,岂不殆哉?

不能危行言逊,干犯时君,无异负斩首之罪,待时行戮也。丹,血色。

其博才通识未见称用者,正可云时非不清,命未与耳,岂不韪欤?

韪,犹是也。

长於谏者,务依存前人之性而翦制其情之所由起,是彼此开进,亲敬殷笃。不长於谏者,务攻前人之性而暗於情之所来,是以彼此嫌贰猜衅日积。儿童之所简者,乃耆耋之所非;耳目之所娱者,乃心虑之所疾。健责天下之愚者,己之未贤也;健责天下之迷者,己之未明也。

贤明者当恕,愚迷而勿责。

以未贤责众愚,未贤者以之亡;以未明责众迷,未明者以之伤。

愚迷之人无所损,健责者徒自伤耳。

农道篇第八

夫谷者,人之天。理国之道,务农为本。

人舍本而事未,则不一令,

本谓农也,未谓趋浮利也。人趋末利,则奸诈多端,故一令不能制也。

不一令则不可以守,不可以战。

趋利多端,人心不一。故不可以固守,不可以攻战也。

人舍本而事未,则兀音其产约,

人贪浮利则产业薄也。

兀产约则轻流徙,轻流徙则国家时有灾患。皆生远志,无复居心。人舍本而事未则好知,好知则多诈,多诈则巧法令,巧法令则以是为非,以非为是。古先圣王之所以理人者,先务r人。r人非徒为坠利也,贵行其志也。

志在安人。

人r则朴,朴则易用,易用则边境安,安则主位尊。人r则童,

如童儿无异志也。

童则少私义,少私义则公法立。力博深r则兀产复,

复,犹厚也。

兀产复则重流散,

不流散也。

重流散则死其处无二虑,是天下f一心矣。天下一心,轩皇几莲之理不足#8过也。

轩皇、几连,古之有道之君也。

古先圣皇之所以茂耕织者,以为本教也。是故天子躬率诸侯耕籍田,火夫、

士第有功级劝人尊坠产也,

第,次第也。《月令》云:正月中气,天子乃择元辰,亲载耒耜,置之车右,率公卿、诸侯、大夫,躬耕籍田。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诸侯九推。是以功级劝人也。

后妃率嫔御蚕於郊,桑公田,劝人力,归教也。

《月令》云:三月中气,命有司无伐桑柘。乃修器。后妃斋戒享先,蚕而躬桑,以劝蚕事。

《祭义》云:古者天子诸侯必有公桑蚕室,近川而为之,君卜三官之夫人、世妇之吉者,使入蚕室,世妇亲蚕,奉e以示于君,遂献于夫人。夫人缲,三盆手,遂布于三宫夫人,世妇之吉者,使缲之。此劝妇教也。

男子不织而衣,归人不耕而食,男女贸功,资相m业,此圣王之制也。

贸,犹易也。

故敬时爱日,坍实课功,

埒,量也。

非老不休,非疾不息,一人勤之,十人食之。

上农夫,食十人。

当时之务,不兴土功,不料师旅,男不出御,女不外嫁,

一作大嫁。

以妨r也。

兴土功,治师旅,行婚嫁,皆谓妨农业也。御,迎也。谓男子不亲御。

黄帝曰:四时之不可正,正五谷而已耳。夫稼,为之者人也,

稼,谓种也。

生之者天也,养之者地也。是以稼之容足,耨之容耰,

耨,锄也。又,耰,谓锄器也。

耘之容手,

耕,除草也。

是谓耕道。

种苗可使容足,褥之可使容粮,耘之可使容手。

r攻食,工攻器,贾攻货。

攻,治也。

时o不龚,敚之以土功,是谓大d。

君王不恭,则大凶之道也。

凡稼早者先时,暮者不及时,寒暑不节,稼乃多灾。

言太早太晚者,谓不得中和之气也。

冬至已后五旬有七日而昌生,

旬,十日也。五十七日在立春节中,而草木昌发。

於是乎始耕。or之道,见生而艺生,见死而获死。

因天时而兴人事也。艺,种也。获,刈也心

天发时,坠产财,不与人c音期。

产,生也。

有年祀土,无年祀土,

有年,丰年也。无年,荒年也。祀土,祭社稷也。春祭祈丰,祥也。秋祭报成,熟也。不以有年则祭,无年不祭,所以祈地,利重人命。

无失人时,迨时而作,过时而止,老弱之力可使尽起。

迨,及也。虽老弱可使尽,耕所以趋时也。

不知时者,未至而逆之,

谓兴农太早也。

既往而慕之,

时既过,往而慕之,是大晚。

当兀时而薄之,

虽当其时而用功寡薄,所收亦不多。

此从使之下也。

此三者,虽从农务,不得其时,故云下也。

夫褥必以旱,使坠肥而土缓。

夫锄必用旱时,旱时则草易死,而土脉肥缓也。

稼欲产於尘土而殖於地坚者,

殖,长也。下种欲其土细如尘,则地虚而根深;及苗长也,得雨则土坚,坚则茎固也。

慎其种勿使数,亦无使疏。

数,为烦也。

於其施土,无使不足,亦无使有余。

施土,谓施种於土也。种不足则伤疏而费地,种有余则伤密而损谷。不费不损,取其中也。

圳欲深以端,亩欲沃以平。

端,正直也。圳深直则水流疾,亩沃平则润泽匀。

下得阴,上得阳,然后成生。

下阴谓水润,上阳谓日气。

立苗有行,故速成,强弱不相害,故速大。

苗成行则长疾,强不害弱则易大也。

正兀行,通其中,疏m泠风,

使苗疏而通风。

则有收而多功。率稼望之有余,就之则疏,是坠之窃也。

由地瘠薄也,苗不茂盛,若被窃之状。

不除则芜,除之则虚,是o伤之也。

除,治也。草盛而后除之,苗则虚矣,是人事伤之也。

苗兀弱也欲孤,

欲一一孤生不并聚也。

兀夫也欲相与居,

与众同居,共相荫映。

兀熟也欲相与扶。

无倒折之害也。

三以族,稼乃多谷。

三者,如人之宗族,共相扶持则多收。

凡苗之患不俱生而俱死,

生不齐则大苗凌小,小苗不茂。

是以先生者美米,后生者为□。

强者凌弱,故后生者不实。

是故其b也,y其兄而去其弟。

以人喻苗也,先生为兄,后生为弟也。

树肥无使扶疏,树硗不欲专生而独居。

硗,瘠地。专生#9独居,不耐风旱。

肥而扶疏则多枇,硗而专居则多死。不知耨者,去其兄而养其弟,不收其粟而收其□。上下不安,则稼多死。得时之禾,长秱而大穗,圜粟而薄糠,饴而香,舂#10之易而食之强

禾,谓粟也。秱,穗颈也。圜,圆也。饴,谓味甘如饴也。

失时之禾,深芒而小茎,穗锐多□而青蘦。

深芒,长芒也。锐细也。青蘦,其米青也。

得时之黍,穗不芒以长,搏米而寡糠;

搏,谓以手挼谷而出米。

失时之黍,大本华茎,叶膏短穗。

本,根也。华茎,茎傍有华也。膏,言肥大也。

得时之稻,茎葆长秱,穗如马尾;

葆,大也。马尾,言长也,

失时之稻,纤茎而不滋厚糠而菑死。得时之麻,疏节而色阳,坚枲而小本;

阳,光扬也。坚,牢也。言皮坚劲。

失时之麻,蕃柯短茎,岸节而叶虫。

蕃柯,谓枝柯多也。岸节者,高节也。

得时之菽,长茎而短足,其荚二七以为族,多枝数节,竞叶繁实,称之重,食之息;

菽者,豆也。族,聚也。息,犹盈也。

失时之菽,必长以蔓,浮叶虚本,疏节而小荚。得时之麦,长秱而颈族,二七以m行,薄翼谓a音屯色,食之使人肥且有力;

薄翼,谓糠也。a,黄色也。其麦穗一行有二七粒。

失时之麦,胕肿多病,弱苗而翜穗。

胕肿,谓茎根粗而且虫。翜穗,多芒。

是故得时之稼丰,失时之稼约。庶谷尽宜,从而食之,使人四卫变强,耳目聪明,d气不入,身无苛殃,

四卫,四支也。

善乎,孔子之言:冬饱则身温,夏饱则身凉。夫温凉时适,则人无疾疢;人无疾疢,是疫疠不行;疫疠不行,咸得遂其天年。故曰:谷者,人之天。是以兴王务r,王不务r,是弃人也。王而弃人,将何国哉?

兵道篇第九

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秦景主将视强兵於天下,

秦恃崤亟险固、兵强士勇,故欲示强

於兵,使天下无敢与之敌。视,犹示

也。

使庶y鲍戎必致亢仓子,

庶长,秦爵号。鲍戎,人姓名也。

待以坏邑十二,周实迫之。

周,密也。欲问亢仓子计,故以十二邑待之;恐其不来,密使鲍戎迫之使必来。

亢仓子至,自荣泉宾于上馆。

荣泉,秦地名也。

景主三日弗得所问,

谓欲问之而不得也。

下席北首顿珪曰:天果无意恤孤耶?

北首顿珪,尽礼也。

亢仓子油然亏盼曰:朕以主m异之,问而宁弊弊焉?以斫刺m故,

油然,微动貌。亏,侧也。眄,顾盻也。朕,我也。我以景主有远异之问,而何为弊弊焉?言景主以兵戈斫刺为故乎?言其所问下。

抑者亦随其欲而得正焉,无如可矣。

言景主既以兵道问我,故我抑亦随其所欲而正之,非至理之可也。

景主一拜再举,敛黼衽端珪,抑首而坐曰:实惟天所命。

黼衽绣襟也。抑首,低首也。惟天所命,愿垂告命。

亢仓子仰榱而嘘,俯正颜色曰:原兵之所起与始,有人俱。

榱,椽也。仰榱,仰面屋榱也。嘘,

叹声也。嗟其不问至道,故仰面而发嘘叹。夫兵之所起与人俱生,本始有之,非独今也。

凡兵也者,出人之威也。人之有威,性受於天,

人有喜怒之性,本受於天。怒则威生,威生则兵起之由也。

故兵之所自来上矣。尝无少选不用,

少选,犹少时也。喜怒之情用之无常,故无少时不用也。

贵贱、y少、贤愚相与同。

同察怒气之动,则知兵起之原。

察兵之兆,在心怀恚而未发,兵也;疾视作色,兵也;傲言推捘,兵也;侈斗攻战,兵也。此四者鸿细之争也。

恚,怒也。作色,厉色。捘,亦推也,谓相推荡也。四者虽有大小之异,皆有怒心,故为兵也。

未有蚩尤之时,人实揭材木以斗矣。

蚩尤,黄帝时掾诸侯,兄弟八十一人,铜头铁额,与帝战於涿鹿之野,造兵器,后为黄帝所灭也。

黄帝用水火矣,或引水注邑,或纵火烧城。

共工称乱矣,

共工与颛顼争天下。

五帝相与争矣,一兴一废,胜者用事。

用兵之道,有废有兴,皆以顺天而胜者,得用耳。

夫有以咽药而死者,欲禁天下之医,非也;有以乘舟而死者,欲禁天下之船,非也;有以用兵丧其国者,欲禁天下之兵,非也。夫兵之不可废,譬水火焉,善用之则为福,不善用之则为祸。是故怒笞不可偃於家,刑罚不可偃於国,征罚不可偃於天下。

笞,鞭杖。偃,息也。

古之圣王有义兵而无偃兵,

义兵者,顺天应人,所以诛暴乱也。

兵诚义以诛暴君而振苦人,人之悦也,若孝子之见慈亲,饿隶之遇美食,号呼而走之,若强弩之射深谷也。

振,救也。隶,仆隶也。强弩之射深谷,言救之疾也。

胜负之决勿征於他,必反人情。

兵之胜负勿征验於他,反求人情,则得之。

人之情欲生而恶死.’欲荣而恶辱,死生荣辱之道一,则三军之士可使一心矣。

人君与三军之士同其死生荣辱,则三军虽众,可使一心矣。

凡君欲其众也,心欲其一也,三军一心,则令可使无敌矣。古之至兵,盖重令也,

古之至极善用兵者,盖重慎其令也。

故其令强者其敌弱,其令信者其敌诎。先胜之於此,则胜之於彼。

夫料敌制胜,必先自料。若与众同死生,而三军一心,则胜於彼矣。

诚若此,则敌胡足胜也?凡敌人之来也,以求利也,今来而得死,且以走为利,敌皆以走为利,则刃无所与接矣,此之谓至兵。傲虐奸诈之与义理反也,

言奸兵与义兵,逆顺之理相反。

其势不俱胜,不两立,

义兵胜,奸兵败。

故义兵之入於敌之境,则人知所庇矣。兵至於国邑之郊,不践果稼,不穴丘

墓,不残积聚,不焚室屋,得人虏厚而归之。信与人期,以敚敌资,以章好恶,以示逆顺。

先示之以义也。

若此而犹有愎狠凌傲遂宕不听者,虽行武焉可也。

愎狠,犹恶戾也。宕,流宕也。先行义以示之,犹有恶戾不听服者,用武诛之可也。

先发声出号令曰:兵之来也,以除人之雠,以顺天之道。故克其国,不屠其人,独诛所诛而已矣。

独诛者,暴君也。

於是举选秀士贤良而尊封之,求见孤疾长老而拯救之,

孤疾之人拯给之,长老者政敬之也。

发府库之财,散仓糜之谷#11,不私其物,曲加其礼。

不私其利,与众共之,曲加其礼,聘以求贤也。

今有人於此,能生死一人,则天下之人争事之矣。

生,犹活也。言有人以义能活一人之死,则天下咸能事之矣。

义兵之生一人亦多矣,人孰不悦?故义兵至,则邻国之人归之若流水,诛国之人望之如父母。行地滋远,得人滋众。辞未终,景主兴,稽首曰;孤获闻先生教言,不觉气盈宇宙,志知所如。也。而心滋益龚,

既闻义兵之道,鄙其奸傲之心,故气志盈满,充塞宇宙,志知所如也。

於是步前称`音觞为亢仓子寿,

举步前进称默寿,所以严师重道也。

拜居首列师位,严于斋室。又月涉旬,辰加天关,白昼行道。

天关,即天纲,谓辰时也。行道,行弟子礼也。

洞灵真经卷下竟

#1明:原作『功』,据宋刊本改。

#2门:原作『问』,据宋刊本改。

#3奄:原作『问』据宋刊本改。

#4膳:宋刊本作『饥』。

#5馔:原作『膳』,据宋刊本改。

#6交相:原作『柌』,据宋刊本改。

#7臣:原作『口』,据宋刊本改。

#8足:原作『是』,据宋刊本改。

#9生:原作『主』,据宋刊本改。

#10舂:原作『春』,据宋刊本改。

#11毅:宋刊本作『秩』。

洞灵真经

经名:洞灵真经。原名《亢仓子》。唐人王士元撰。摘录《庄子》等古书政编而成,假托战国人庚朵子所作。唐天宝中专为道教四子真经之一。原本三卷,合为一卷。底本出处:《正统道藏》洞神部本文类。参校本:《四部丛刊》三编影印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宋刊本(简称宋刊本)。

洞灵真经

庚桑子

老子之役有庚桑楚者,陈人也。偏得老子之道,居畏垒之山。其臣之画然知者去之,其妾之絜然仁者远之。拥肿之与居,鞅掌之为使。居三年,畏垒大壤。后游吴,隐毗陵盂峰,道成仙去。后有汉辅光张天师、唐张果老相继隐修,因号张公坛福地。古建洞灵观,宋改天申万寿宫。着书九篇,号庚桑子,一名亢仓子,唐封洞灵真人,书为《洞灵真经》。

洞灵真经

全道篇第一

亢仓子居羽山之颜三年,俗无疵疠而仍谷熟。其俗窃相谓曰:亢仓子始来,吾鲜然异之,今吾日计之不足,岁计之有余,其或圣者耶,盍相与尸而祝之、社而稷之乎?亢仓子闻之色有不释。其徒黡啜从而启之,亢仓子曰:吾闻至人尸居环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其所如往,今以羽俗子父窃窃焉将俎豆予,我其的之人耶?吾是以不释於老聃之言。黡啜曰;不者,夫寻常之污,巨鱼无所还其体,而鲵、鳅音为之制;步仞之丘,巨兽无所隐其躯,而勰鹾之祥,且#1也尊贤竟音事能,向善就利,自尧舜以固然,而况羽俗乎?先生其听矣。亢仓子曰:嘻,来,夫二子者知乎?函车之兽介而离山,罔罟制之;吞舟之鱼,荡而失水,蝼、蚁苦之。故鸟兽居欲其高,鱼鳖居欲其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亦不厌深渺而已。吾语若大乱之本,祖乎尧舜之间,其音终。存乎千代之后。千代之后必有人与人相食者矣。言未,南子荣之樗色蹴然膝席曰:樗年运而长矣,将奚以托业以岂斯言?亢仓子曰: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若此绪年,或可以及此言。虽然,吾才小,不足以化子,子胡不南谒吾师聃?亢仓子既谢荣之樗,不释羽俗而龙已乎天下。水之性欲清,土者抇#2之,故不得清;人之性欲#3寿,物者抇#4之,故不得寿。物也者,所以养性也,今世之惑者,多以性养物,则不知轻重也。是故圣人之於声色滋味也,利於性则取之,害於性则捐之,此全性之道也。万人操弓,双音共身矢音射#5一招,招无不中;万物章,章以害一生,生无不伤。故圣人之制万物也,全其天也,天全则神全矣。神全之人不虑而通,不谋而当,精照无外,志凝宇宙,德若天坠。然上为天子而不骄,下为匹夫而不僭,此之为全道之人。心平正不为外物所诱日清,清而能久则明,明而能久则虚,虚则道全而居之。秦佚死,亢仓子哭之。其役曰:天下皆死,先生何哭也?亢仓子曰;天下皆哭,安得不哭?其役曰:哭者必哀,而先生未始哀,何也?亢仓子曰;举天之下吾无与乐,安所取哀?蜕坠之谓水,蜕水之谓气,蜕气之谓虚,蜕虚之谓道。虚者道之体,靖者道之地,理者道之纲,识者道之目。道所以保神,德所以弘量,礼所以齐仪,物所以养体。好质白之物者,以黑为污;好质黑之物者,以白为污。吾又安知天下之正洁污哉?由是不生物之洁污矣。夫瞀视者以黈为赤,以苍为玄,吾乃今所谓皂白,安知识者不以为赪黄,吾又安知天下之正色哉?由是不遁物之色矣。夫好货甚者,不见他物之可好;好马甚者,不见他物之可好;好书甚者,不见他物之可好。吾又安知天下之果可好者、果可恶者哉?由是不见物之可以保恋矣,无能滑吾犬音长矣。陈怀君柳使其大夫祷行聘於鲁。叔孙卿私曰:吾国有圣人,若知之乎?陈大夫曰:奚以果明其圣?叔孙卿曰:能废心而用形。陈大夫曰:弊邑则小,亦有圣人,异於所闻。曰:圣人谁?陈大夫曰。.有亢仓子者,偏得老聃之道,其能用耳视而目听。定公闻而异焉,使叔孙氏报聘,且致亢仓子,待以上卿之礼。亢仓子至宾于亚寝。鲁公卑辞以问之。亢仓子曰:吾能听视不用耳目,非能易耳目之所用,告者过也。公曰:孰如是寡人增异矣,其道若何?寡人果愿闻之。亢仓子曰:我体合於心,心合於气,气合於神,神合於无,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虽远际八荒之表,迩在眉睫之内,来干我者,吾必尽知之,乃不知是。我七窍手足之所觉,六腑五脏心虑之所知,其自知而已矣。

用道篇第二

天不可信,坠不可信;人不可信,心不可信。惟道可信,贤主秀士岂可知哉?昔者桀信天与其祖四海,已不勤於道,天夺其国以授殷。纣亦信天与其祖四海,已不躬#6於道,天夺其国以授周。今夫墯农音农信坠实生百谷,不力於其道,坠窃其果稼而荒翳之。齐后信人之性酬让,不明於其道,举全境以付人,人实鸱义而有其国。凡人不修其道,随其心而师之,营欲茂滋,灾疾朋衅,戕身损寿,心斯害之矣,故曰唯道可信。天坠非道,不能悠久;苍生非贤,不能靖顺;庶政非材,不能龢理。夫用道之人,不露其用,福滋万物,归功无有,神融业茂,灵庆悠长。知而辨之谓之识,知而不辨谓之道。识以理人,道以安人。夫鸡辰音辰而作,负日任劳,流汗洒坠,夜分仅息,农夫之道也。俯拾仰取,锐心锥撮,力思搏精,希求利润,贾竖之道也。咽气谷神,宰思损虑,超遥轻举,日精炼仙,高士之道也。剸情端想,毕志所事,伦揆忘寝,谋效位司,人臣之道也。清心省念,察验近习,务求才良,以安万姓,人主之道也。若由是类之,各顺序#7其志度,不替塞音塞其业履,是为天下有道。导筋骨则形全,翦情欲则神全,靖言语则福全。克音克此#8三全,是谓清贤。道德盛,则鬼神助,信义敦,则君子合,礼义备,则小人怀。有识者自是,无识者亦自是;有道者静默,暗钝者亦静

默。物固有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先号后笑,始吉终凶;身可亲而才不堪亲,才可敬而身不堪敬;敬甚则不亲,亲甚则不敬;亲之而疏,疏之而亲。恩甚则怨生,爱多则憎至。有以速为贵,有以缓为贵,有以直为贵,有以曲音曲为贵。百事之宜,其由甚微,不可不知,是故智者难之。静#9则神通,穷则意通,贵则语通,富则身通,理势然也#10。同道者相爱,同菊者相嫉;同与者相爱,同取者相嫉;同病者相爱,同壮者相嫉;人情自然也。才多#11而好谦,贫贱而不谄,处劳而不为辱,贵富而益恭勤,可谓有德者也。

政道篇第三

人无法以知天之四时寒暑,日月星厄之所行,若知天之#12四时寒暑、日月星属之所行当,则诸生血气之类皆得其处,而安其产矣。人臣亦无法以知主之赏罚爵禄之所加,若#13知主之赏罚爵禄之所加宜,则亲疏、远近、贤不肖皆尽其才力,而以为用矣。信全则天下安,信失则天下危。夫百姓勤劳,财物殚尽,则争害之心生,而不相信矣。人不相信,由政之不平也。政之不平,吏之罪也。吏之有罪,刑赏不齐也。刑赏不齐,主不勤明也。夫主勤明则刑赏一,刑赏一则吏奉法,吏奉法则政下宣,政下宣则民得其所,而交相信矣。是知天下不相信者,由主不勤明也。亢仓子居息壤五年,灵王使祭公致篚帛与纫璐,曰:余末小子,否德忝位,水旱不时,藉为人,若何以禳之?亢仓子曰:水,阴沴也。阴於国政类刑,人事类私。旱,阳过也。阳於国政类德,人事类盈#14。楚以为凡遭水旱#15,天子宜正刑修德,百官宜去私戒盈,则以类而消,百福日至矣。郑有胡之封珪、戎弓,异时失同於荆。荆曰:必得封珪、戎弓,不然,临兵于汝。郑君病之,驾见亢仓子,曰:封珪、戎弓先君得之胡,绵代功宝传章翼嗣。今荆恃大而曰必得,不然临兵,国危矣。寡人欲以他封珪、戎弓往,若之何?亢仓子曰:君其少安,今是楚亦有宝於此,饰楚之宝以贳罪於君,楚所不能为#16,君必致夫真。今荆以浅鲜之过而负其威刑,申逞不直以耗敚与国,荆失诸侯,於是乎在诸侯闻之,将警劝备伦比勤明,会同上义,固存郑为首,君姑待之,岂必非福?於是,以胡珪、戎弓往。未至郢,荆人闻之,曰:彼用圣人之训辞,吾焉取此,以暴不直於天下,而令诸侯实生心焉。遽返其赂,而益善郑焉。人之情欲生而恶死,欲安而恶危,欲荣而恶辱。天下之人得其欲则乐,乐则安;不得其欲则苦,苦则危。若人主放其欲,则百吏庶犬具展其欲;百吏庶犬具展其欲,则天下之人,贫者竭其力,富者竭其财,四人失其序,皆不得其欲矣。天下之人不得其欲,则相与携持,保抱通逃,隐蔽漂流音流捃采以祈性命。吏又从而捕之,是故不胜其危苦,因有群聚背叛之心生,若群聚背叛之心生,则国非其国也。勿贪户口,百姓汝走;勿#17壮城池,百姓汝疲;赋敛不中,穷者日穷;刑罚且二,贵者日贵;科禁不行,国则以倾。官吏非才,则宽猛失所。或与百姓争利,由是狡诈之心生,所以百姓奸而难知。天#18下难知则上人疑,上人疑#19则下益惑,下既惑则官长劳,官长劳则赏不足劝,刑不能禁,易动而难静#20,此由官不得人故也。政术至要,力於审士。士有才行比於一乡,委之乡;才行比於一县,委之县;才行比於一州音州,委之丝;才行比於一国,委之国政。而后乃能无伏士矣。人有恶戾於乡者,则以诲之;不改是为恶戾,於县则挞之;不改是为恶戾,於州则移之;不改是为恶#21戾。於国则诛之。而后乃能无逆节矣。诚如是,举天下之人,一一胸怀,无有干背搯慢之萌矣,此之谓靖人。凡为天下之务,莫大求士;士之待求,莫善通政;通政之善,莫若靖人。靖人之才,盖以文章考之,百不四五;以言论考之,十或一二;以神气靖作态度考之,十全八九。是皆贤王庆世明识,裁择所能尔也。夫下王危世,以文章取士,则翦巧绮滥益至,而正雅素音素实益藏矣;以言论取士,则浮掞游饰益来,而誉谔诤直益晦矣;以神气靖作态度取士,则外正内邪益尊,而清修明实益隐矣。若然者,贤愈到,政愈僻,令愈勤,人愈乱矣。夫天下,至大器也;帝王,至重位也。得士则靖,失士则乱,人主劳於求贤,逸於任使。於呼,守天聚人者,其胡可以不事诚於士乎?人情失宜,主所深恤,失宜之大,莫痛刑狱。夫明达之才,将欲听讼,或诱之以诈,或胁之以威,或开之以情,或苦之以戮,虽作设权异,而必也公平。故使天下之人,生无所於德,死无所於怨。夫秉国、建吏、持刑若此,可谓至官。至官之世,群情和正,诸产咸宜,爱敬交深,上下条固,不可摇荡,有类一家,苟有违顺#22陵逆,安得动哉?平王反正,既宅天邑,务求才良,等闻一善,喜豫连日。左右侍仆累言大臣有贤异者,如是踰岁。王曰:余一人于德不明,务求贤异,益恐山泽遗逸不举,岂乐闻善以自闭塞哉?乃者仄媚仆臣累誉权任,颇阶左右,意余孱昧,无能断明,徒唯共音共和,依违浸长。自贤败德,莫此为多,不时匡遏,就滋固党。於是弃左右近习三人市,贬庶司尹犬五人,曰:无令臣君者附下罔上,持禄阿意。天下闻之,称为齐明,海南之西归者七国。至理之世,舆服纯素宪令宽简,禁网疏阔。夫舆服纯素,则人不胜羡;宪令宽简,则俗无忌讳;禁网疏阔,则易避难犯。若人不胜羡,则嗜欲希微,而服役乐业矣;俗无忌讳,则抑闭开舒,而欢欣交通矣;易避难犯,则好恶分明,而贵德知耻矣。夫服役乐业之谓顺,欢欣交通之谓龢,贵德知耻之谓正。浮堕之人,不胜於顺;逆节之人,不胜於龢;奸邪之人,不胜於正,顺、龢、正三者,理国之宗也。衰音衰末之世,舆服文巧,宪令禳祈,禁网颇僻。夫舆服文巧,则流相炎慕;宪令禳祈,则俗多忌讳;禁网颇僻,则莫知所这。若流相炎慕,则人不忠洁,而耻朴贵华矣;俗多忌讳,则情志不通,而上下胶戾矣;莫知所这,则谗祸繁兴,而众不惧死矣。夫耻朴贵华之谓浮,上下胶戾之谓窒,众不惧死之谓冒。真正之士,不官於浮;公直之士,不官於塞;器能之士,不官於冒。浮、塞、冒三者,乱国之梯也。荆君熊圉问水旱理乱,亢仓子曰:水旱由天,理乱由人。若人事和理,虽有水旱,无能为害,尧汤是也。故周之秩官云:人强胜天。若人事坏乱,纵无水旱,日益崩离,且桀纣之灭岂惟水旱?荆君北面遵循稽首曰;天不弃不谷,及此言也。乃以弘璧十朋为亢仓子寿,拜为亚尹。曰:庶吾国有瘳乎?亢仓子不得已中宿微服,违之他邦。至理之世,山无伪隐,市无邪利,朝无佞禄。国产问:何由得人俗醇朴?亢仓子曰:政烦苛,则人奸伪;政省一,则人醇朴。夫人俗随国政之方圆,犹蠖屈之於叶也,食苍则身苍,食黄则身黄。曰:何为则人富:亢仓子曰:赋敛以时,官上清约,则人富。赋敛无节,官上奢纵,则人贫。句粤之簳镞以精金,鸷隼为之羽,以之掊棰,则其与槁朴也无择。及夫荡寇争虔音冲觌武决胜,加之骇弩之上,则三百步之外不立敌矣。蜚景之剑威夺白日,气盛紫蜺,以之刲获,则其与剭刃也无择。及夫凶邪流毒沸渭不靖,加之运掌之上,则千里之内不留行矣。夫材有分,而用有当,所贵善因时而已耳。昔者明皇圣帝,天下和平,万物畅茂,群性得极,善因时而勿扰者也。近古是来,天下奸邪者众,正直者寡;轻薄趋利者多,敦方退静者鲜。奸者出言天於忠言,遂使天下之人交相疑害。悲夫,作法贵於易避而难犯,救弊贵於省事而一令。除去豪横则官人安,刑禁必行则官人不敢务私利,官人不敢务私利,而百姓富。史刑曰:眚灾肆赦,赦不欲数,赦数则恶者得计,平人生心,而贤良否塞矣。人有大为贼害,官吏捕获,因广条引,诬陷贞良,阔远牵率,冀推时序,卒蒙赦宥。遇贼害者,讫无所快,自毒而已。由是平人递生黠计,吏劳政酷,莫能镇止,此由数赦之过也。夫人之所以恶为无道不义者,为其有罚也;所以勉为有道行义者,为其有赏也。今无道不义者赦之,而有道行义者被妎音害而不赏,欲人之就善也,不亦难乎?世有贤主秀士肯察此论:人怨者,非不接人也;神怒者,非不事神也;巧佞甚,人愈怨;淫祀盛,神益怒。

君道篇第四

始生之者天也,养成之者人也,能养天之所生而物撄之谓天子。天子之动也,以全天气,故此官之所以自立也。立官者,以全生也。今世之惑主,多官而反以害生,则失所以为立官#23之本矣。草郁财为腐,.树郁则为蠹,人郁则为病,国郁则百慝并起,危乱不禁。所谓国郁者,主德不下宣,人欲不上达也。是故圣王贵忠臣、正士,为其敢直言,而决郁塞也。克己复礼,贤良自至;君耕后蚕,苍生自化。由是言之,贤良正,可待不可求,求得非贤也;苍生正,可化不可刑,刑行非理也。尧舜有为人主之勤,无为人主之欲,天下各得济其欲;有为人主之位,无为人主之心,故天下各得肆其心。士有天下人爱之,而主不爱者;有主独爱之,而天下人不爱者。用天下人爱者,则天下安;用主独爱者,则天下危。人主安可以自放其爱憎哉?由是重天下爱#24者,当制其情。所谓天下者,谓其有万物也;所谓邦国者,谓其有人众也。夫国以人为本,人安则国安,故忧国之主,务求理人之材#25。玉之所以难辨者,谓其有硁石也;金之所以难辨者,谓其有鍮石也。今夫#26以隼翼而被之鴳,视而不明者,正以为年;明者,视之乃鴳也。今夫小人多诵经籍方书,或学奇技通说,而被以青紫章服,使愚者听而视之,正为君子也;明者听而视之,乃小人也。故人主诚明,以言取人理也,以才取人理也,以行取人理也;人主不明,以言取人乱也,以才取人乱也,以行取人乱也。夫圣主之用人也,贵耳不闻之功,目不见之功,口不可道之功,而百姓畅然自理矣。若人主贵耳闻之功,则天下之人运货逐利而市誉矣;贵目见之功,则天下之人恢形异艺而争进矣;贵可道之功,则天下之人习舌调吻而饰辞矣。使天下之人市誉争进,饰辞,见达者,政败矣。人主皆知镜之明己也,而恶士之明己也,镜之明己也功细,士之明己也功大,知其细,失其大,不知类矣。於呼,人主清心省事。人臣恭俭守职,太平立致矣。而世或难之,吾所不知也。若人主方寸之坠不明不断,则天地之宜,四海之内,动植万类,咸失其道矣。以耳目取人者,官多而政乱;以心虑取人者,官少而政清。是知循理之世,务求不可见、不可闻之材;浇危之世,务取可闻可见之材。呜呼,人主岂知哉?以耳目取人,人皆襄攴敚以买誉;以心虑取人,人皆静正以勤德。吏静正以勤德,则不言而自化;吏襄攴敚以买誉,则刑之而不甚音畏世主岂知哉#27?

臣道篇第五

夫国之将兴也,朝廷百吏或短、或长、或丑、或美、或怡、或厉、或是、或非。虽听其言,观其貌,有似不同,然察其志,征其心,尽於为国。所以刚讦不怨,黜退不愕,议得其中,无违乎理。故天不惑其时,坠不乏其利,人不乱其岂,鬼神开赞,蛮夷柔同,保合大和,万物化育。国之将亡也,朝廷百吏姿貌多美,颜色谐和,词气华柔,动止详润。虽观其貌,听其言,有若欢洽,然察其志,征其心,尽在竟位。所以闻奇则怪,见异必愕,狙嫉相蒙,遂丧其道。故天告灾时,坠生反物,人作凶德,鬼神间祸,戎狄交侵,丧乱弘多,万物不化。夫不伤货财,不妎人力,不损官吏,而功成政立,下自百姓,上滋主德,如此者忠贤之臣也。若费财烦人,危官苟效,一时功利规赏於主,不顾过后贻灾於国,如此者奸臣也。至理之世,官得人。不理之世,人得官。邾龙人顅问事君,亢仓子曰:既策名#28而臣人者,心莫若公,貌莫若和,言莫若正。公不欲露,和不欲杂,正不欲犯。古之清勤为国修政,今之清勤为身修名。夫为国修政者,区处条别,动得其宜,合於大体。为身修名者,区处条别,致远不通,拘於小节。是知心以道为主,坻事得其所;心以事为主,坻物失其所。臣居上位不谏,下位不公,不合赡其禄。君不严敬,大臣不彰信小,臣不合官其朝。有才者不必忠,忠者不必有才。臣不患不忠,适恐尽忠而主莫之信;主不患不信,适恐信之而莫能事事。上等之人,得其性则天下理;中等之人,得其性则天下乱。明主用上等之人,当委以权宜,便岂肆#29其所为;用中等之人,则当程课其功,示以赏罚。

贤道篇第六

贤良所以屡求而不至,难进而易退者,非为爱身而不死王事,适恐尽忠而主莫之信耳。自知有材识之人,外恭谨而内无忧。其於众也,龢正而不狎。亲之则弥庄;疏之则退去而不怨;穷厄则以命自宽;荣达则以道自正。人有视其仪贤也,听其声贤也,征神课识,或负所望。夫贤人其见用也,入则讽誉,出则龚默,职司勤辨,居室俭闲。其未见用也,藏身於众,藏识於目,藏言於口,饱食安步,独善其身,贞而不怨。智者不疑岂,识者不疑人。有识之士,行危而色不可疏,言逊而理不可拔。凡谓贤人不自称贤,效在官政,功在事事。太平之时,上士运其识,中士竭其耐,小人输其力。齐有掊子者,材可以振国,行可以独立,事父母孝谨,乡党恭循,念居贫无以为养,施信义而游者久之矣。所如寡合?或为乘时夸毗者所蚩给,於是负杖步足,问乎亢仓子曰:吾闻至人忘情,黎人不事情,存情之曹务其教训而尊信义。吾乃今不知为工,受不信为信,信而不见信为信,为勤慕义为义,人#31义而不俟义为义。然则信义之士,常独厄随退,胡以取贵乎时,而教理之所上也?亢仓子俯而循只,仰而嘻,超然而歌,曰:时之阳兮信义昌音昌,时之默兮信义伏,阳与默,昌与伏,汨吾无谁私兮?羌忽不知其读。夫运正性以如适,而物莫之应者,真不行也。夫真且不行,谓之道丧。道丧之时,上士乃隐,隐之为义。有可观音为也,莫可为者;有可用也,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故#32莫可用者也。祭公问:贤材何从而?#33亢仓子曰:贤正可待不可求,材慎在求不慎无。若天子静,大臣明,刑不避贵,泽不隔下,则贤人自至而求用矣。贤人用,则四海之内,明目而视,清耳而听,坦心而无郁矣。天自成,地自宁,万物醇化,鬼神不能灵。故曰贤正可待不可求。若天子勤咀、大臣和理之求士也,则恢弘方大、公直靖人之才至;若天子苛察、大臣躁急之求士也,则曲心巧应、毁方破道之才至;若天子疑忌、大臣巧随之求士也,则奇姓异名、仄媚怪术之才至;若天子自贤、大臣固位之求士也,则事文逐誉、贪浊浮丽之才至;若天子依违、大臣回佞之求士也,则外忠内僻、情毒言和之才至。故曰才慎在求不慎无。昔#34者黄帝得常仙、封鸿庇音鬼、容丘音丘、商主得伊尹,中兴得甫申,齐桓得宁籍,皆由数君体道迈仁,布昭圣武,思辑光明,宽厚昌正,而众贤自至而#35求用,非为简核而得也。祭公曰:夫子云贤人不求而自至,亦有非贤不求而自至者乎?亢仓子曰:夫非贤不求而自至者固众矣。夫天下有道,则贤人不求而自至;天下无道,则非贤不求而自至。人主有道者寡,无道者众;天下贤人少,不肖者多。是知非贤不求而自至者多矣。祭公曰:贤固济天下,材亦能济天下,俱济天下,贤与材安异耶?亢仓子曰:窘乎哉,其问也。夫功成事毕,不徇封誉,恭退朴俭之谓贤。功成事毕,荣在禄誉,光扬满志之谓材。贤可以镇国,材可以理国。所谓镇者,龢宁无为,人不知其力。所谓理者,勤率其事,人知所於德。一贤统众材则有余,众材度一贤犹不足,如是贤材之殊域。有居山林而喧者,有在人俗而静者,有喧而正者,有静而邪者也。凡视察其貌鄙俗,而能有贤者,万不有一;视察其貌端雅,而实小人者,十而有九。夫不炼其言而知其文,不责其仪而审其度,不采其誉而知其善,不流其毁而断其实,可谓有识者也。

顺道篇第七

闵子骞问仲尼:道之与孝相去奚若?仲尼曰:道者,自然之妙用。孝者,人道之至德。夫其包运天地,发育万物,曲成类形,布丕性寿。其功至实,而不为物府,不为事官,无为功尸,扪求视听,莫得而有,字之曰道,用之於人,字之曰孝。孝者,善事父母之名也,夫善事父母,敬顺为本,意以承之,顺承颜色,无所不至。发一言,举一意,不敢忘父母;营一手,措一足,不敢忘父母。事君不敢不忠,朋友不敢不信,临下不敢不敬,向善不敢不勤,虽屋独室之中,亦不敢懈其诚,此之谓全孝。故孝诚之至,通乎神明,光于四海,有感必应,善事父母之所致也。昔者虞舜其大孝矣乎,庶母惑父屡憎害之,舜心益恭,惧而无怨。谋使浚井,下土实之,于时天休,震动神明。骏赫道穴而出。奉养滋谨,由是玄德茂盛,为天下君,善事父母之所致也。文王之为太子也,其大孝矣,朝夕必至乎寝门之外,问寺人曰:兹日安否?何如?曰:安,太子温然喜色。小不安节,太子色忧满容。朝夕食上,太子必视寒暖之节,食下必知膳羞所进,然后退。寺人言疾,太子肃冠而斋,膳宰之馔,必敬视之,汤液之贡,必亲尝之,尝馔善,则太子亦能食,尝馔寡,太子亦不能饱,以至乎复初,然后亦复初。君后有过,怡声以讽。君后所爱虽小,物必严龚。是故孝成於身,道洽天下。《雅》曰:文王陟降,在帝左右,言文王静作进退,天必赞之,故纣不能害。梦启之寿,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善事父母之所致也。闵子骞曰:善事父母之道幸既闻之矣,敢问教子之义?仲尼曰:凡三王教子必视礼乐。乐所以修内,礼所以修外,礼、乐交修,则德容发辉于貌,故能温恭而文明。夫人臣者,杀#35其身有益於君则为之,况利其身以善其君乎?是故择建忠良贞正之士为之师传,欲其知父子、君臣、长幼之道。夫知为人子,然后可以为人父;知为人臣,然后可以为人君;知事人,然后能使人。此三王教子之义也。闵子骞退而事之於家,三年人无间於父母兄弟之言,交游称其信,乡党称其仁,宗族称其悌,德行之声溢於天下,此善事父母之所致也。齐太子坐清台之上,燕壮侯他,高冠严色,左带玉具剑,右带环佩,左光照右,右光照左。太子读书不视,壮侯他问曰:齐国有宝乎?太子曰:主信臣忠,百姓戴上,齐国之宝也。壮侯他应声解剑而去。呜呼,人有偏蔽,终身莫自知己乎?贤者见之宽恕而不言,小人暴爱而溢言,亲戚怜嫉而贰言。人有偏蔽,恶乎不自知哉?是故君子检身常若有过。衣其衣,食其食,知其过而不克音克有以正之者,君子耻之。将欲有言,识其必不能行者,君子罕言。当责众人之恶者,视己善乎哉?当责众人之邪者,视己正乎哉?此之谓反明。翟西氏之子甚孝谨,翟西怜其子而好妄与之言。翟西辰出,夕返,则曰:甲死矣。其子信之,既而甲在焉。他夕则曰:乙且害。余其子伺将行仇。既而不见恶端。他夕则曰:丁病矣。其子觇之,丁诚无恙。举此类也。冒淹年序。子固孝谨,至於训勒,益不保承。乡国之人,疾其咎口,谋将杀#36之。翟西闻而惧,归以告子,子未甚信,既而翟西见杀#37。谓多言之人为疏露,亦有辞约而不密者;谓轻佻之人为不定,亦有体闲而心躁者;谓丛杂之人为猥细,亦有外洁而内浊者。若类而引之,不可殚载。若非彻识,孰桌音克究详?时有不可不应岂也者,内静而外动,易动而难静。时有不可不求岂也者,内思而外待,待至而后乐。是故外静而内动者,摇思而损性;奔走而逐利者,劳力而害名。人生於世或有岂不遂志,而宣言云不遇时者,是无异负丹颈之罪,俟时行戮,岂不殆哉?其博才通识未见称用者,正可云时非不清,命未与耳,岂不韪欤?长於谏者,务依存前人之性而翦制其情之所由起,是以彼此开进,亲敬殷笃。不长於谏者,务攻前人之性而暗於情之所来,是以彼此嫌贰猜衅日积。儿童之所简者,乃耆耋之所非;耳目之所娱者,乃心虑之所疾。健责天下之愚者,己之未贤也;健责天下之迷者,己之未明也。以未贤责众愚,未贤者以之亡,以、未明责众迷,未明者以之伤。

农道篇第八

人舍本而事末,则不一令,不一令则不可以守,不可以战。人舍本而事末,则兀产约,兀产约则轻流徙,轻流徙则国家时有灾患。皆生远志,无复居心。人舍#38本而事音事末则好知,好知#39则多诈,多诈则巧法令,巧法令则以是为非,以非为是。古先圣王之所以理人者,先务农人。农人非徒为坠利也,贵行#40其志也。人#41农则朴,朴则易用,易用则边境安,安则主位尊。人农则童,童则少私义,少私义则公法立。力博深农则兀音其产复,兀产复则重流散,重流散则死兀处无二虑,是天下气一心矣。天下一心,轩皇几连之理不足#42过也。古先圣王之所以茂耕织者,以为本教也。是故天子躬率诸侯耕籍田,大夫士第有功级劝人尊坠产也,后妃率嫔御蚕#43於郊,桑公田,劝人力,妇教也。男子不织而衣,妇人不耕而食,男女贸功,资相气业,此圣王之制也。故敬时爱日,埒实课功,非老不休,非疾不息,一人勤之,十人食之。当时之务,不兴土功,不料师旅,男不出御,女不外嫁,以妨农也。黄帝曰:四时之不可正,正五谷而已耳。夫稼,为之者人也,生之者天也,养之者坠也。是以稼之容足,耨之容扰,耘之容手#44,是谓耕道。农攻食,工攻器,贾攻货。时岂不龚,敚之以土功,是谓大凶。凡稼早者先时,暮者不及时;寒暑不节,稼乃多#45灾。冬至已后五旬有七日而昌生,於是乎始耕。岂农之道,见生而菊生,见死而获死。天发时,坠产财,不与人期音期。有年祀土,无年祀土,无失人时,迨时而作,过时而止,老弱之力可使尽起。不知时者,未至而逆之,既往而慕之,当兀时而薄之,此从岂之下也。夫褥必以旱,使坠肥而土缓。稼欲产於尘土而殖於地坚者,慎其种勿使数,亦无使疏。於其施土,无使不足,亦无使有余。圳欲深以端,亩欲沃以平。下得阴,上得阳,然后咸生。立苗有行,故速成,强弱不相害,故速大。正兀行,通其中,疏气泠风,则有收而多功。率稼望之有余,就之则疏,是坠之窃也。不除则芜,除之则虚,是使伤之也。苗兀弱也欲孤,兀犬也欲相与居,兀熟也欲相与扶。三以族,稼乃多谷。凡苗之患不俱生而俱死,是以先生者美米,后生者为秕。是故其褥也,犬其兄而去其弟。树肥无使扶疏,树硗不欲专生而独居。肥而扶疏则多秕,硗而专居则多死。不知褥者,去其兄而养其弟,不收其粟而收其秕。上下不安,则稼多死。得时之禾,长秱而大穗,圜粟而薄糠,米饴而香,舂之易而食之强;失时之禾,深芒而小茎,穗锐多秕而青萧。得时之黍,穗不芒以长,团米而寡糠;失时之黍,大本华茎,叶膏短穗。得时之稻茎葆长桐,穗如马尾;失时之稻,纤茎而不滋,厚糠而菑死。得时之麻,疏节而色阳,坚枲而小本;失时之麻,蕃柯短茎,岸节而叶虫。得时之菽,长茎而短足,其荚二七以为族,多枝数节,竞叶繁实,称之重,食之息;失时之菽,必长以蔓,浮叶虚本,疏节而小荚。得时之麦,长桐而颈族,二七以气行,薄翼而黄享音屯色,食之使人肥且有力;失时之麦,胕肿多病,弱苗而翜穗。是故得时之稼丰,失时之稼约。庶谷尽宜,从而食之,使人四卫变强,耳目聪明,凶气不入,身无苛殃,善乎?孔子之言:冬饱则身温,夏饱则身凉。夫温凉时适,则人无疾疢;人无疾疢,是疫疠不行;疫疠不行,咸得遂其天年。故曰:谷者,人之天。是以兴王务农,王不务农,是弃人也。王而弃人,将何国哉?

兵道篇第九

秦景主将视强兵於天下,使庶天鲍戎必致亢仓子,待以壤邑十二,周实迫之。亢仓子至,自荣泉宾于上馆。景主三日弗得所问,下席北首顿珪曰:天果无意恤孤耶?亢仓子油然亏眄曰:朕以主载异之,问而宁弊弊焉?以斫刺气故,抑者亦随兀欲而得正焉,无如可矣。景主一拜再举,敛黼衽端珪,抑首而坐曰:实惟天所命。亢仓子仰禳而嘘,俯正颜色曰:原兵之所起与始,有人俱。凡兵也者,出人之威也。人之有威,性受於天,故兵之所自来上矣。尝无少选不用,贵贱、犬少、贤愚相与同。察兵之兆,在心怀恚而未发,兵也;疾视作色,兵也;傲言推捘,兵也;侈斗攻战,兵也。此四者,鸿细之争也。未有蚩尤之时,人实揭材木以斗矣。黄帝用水火矣,共工称乱矣,五帝相与争矣,一兴一废,胜者用事。夫有以咽#46药而死者,欲禁天下之医,非也;有以乘舟而死者,欲禁天下之船,非也;有以用兵丧其国者,欲禁天下之兵,非也;夫兵之不可废,譬水火焉,善用之则为福,不善用之则为祸。是故怒笞不可偃於家,刑罚不可偃於国,征伐不可偃於天下。古之圣王有义兵而无偃兵,兵诚义以诛暴君而振苦人,人之悦也,若孝子之见慈亲,饿隶之遇美食,号呼而走之,若强弩之射深谷也。胜负之决勿征於他,必反人情。人之情欲生而恶死,欲荣而恶辱,死生荣辱之道,一则三军之士可使一心矣。凡军欲其众也,心欲其一也,三军一心,则令可使无敌矣。古之至兵,盖重令也,故其令强者其敌弱,其令信者其敌诎。先胜之於此,则胜之於彼。诚若此,则敌胡足胜也。凡敌人之来也,以求利也,今来而得死,且以走为利,敌皆以走为利,则刃无所与接矣,此之谓至兵。傲虐奸诈之与义理反也,其势不俱胜,不两#47立,故义兵之入於敌之境,则人知所庇矣。兵至於国邑之郊,不践果稼,不穴丘墓,不残积聚,不焚室屋,得人虏厚而归之。信与人期,以敚敌资,以章好恶,以示逆顺。若此而犹有愎狠凌傲遂#48宕不听者,虽行武焉可也。先发声出号令曰;兵之来也,以除人之雠,以顺天之道。故克其国,不屠其人,独诛所诛而已矣。於是举选秀士贤良而尊封之,求见孤疾长老而拯救#49之,发府库之财,散仓凛之谷,不私其物,曲加其礼。今有人於此,能生死一人,则天下之人争事之矣。义兵之生一人亦多矣,人孰不悦?故义兵至,则邻国#50之人归之若流水,诛国之人望之如父母。行地滋远,得人滋众。辞未终,景主兴,稽首曰:孤获闻先生教言,不觉气盈宇宙,志知所如也。而心滋益龚,於是步前称觞音觞。为亢仓子寿,拜居首列师位,严于斋音斋室。又月涉旬,辰加天关音关,白昼行道。

洞灵真经竟

#1且:宋本作『旦』。

#2#4抇:原作『滑』,据宋本改。

#3欲:宋本改。

#5身失音射:宋本无。

#6躬:宋本作『龚』。

#7序:宋本作『防』。

#8此:宋本作『全』。

#9静:宋本作『靖』。

#10然也:宋本作『使然』。

#11才多:宋本作『多才』。

#12若知天之:宋本作『知天若』。

#13若:宋本无。

#14类盈:宋本作『盈类』。

#15旱:宋本作『干』。

#16为:宋本无。

#17勿:宋本作『多』。

#18天:原作『夫』,据宋本改。

#19宋本缺『上人疑』三字。

#20静:宋本作『靖』

#21戾於态则移之,不改是为恶:宋本无。

#22顺:宋本作『领』。

#23官:宋本作『立』。

#24爱:宋本无。

#25材:宋本作『术』。

#26夫:宋本作『大』。

#27岂知哉:宋本作『岂不知哉』。

#28名:宋本作『死』

#29肆:宋本作『四』。

#30人:宋本无。

#31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故,宋本无。

#32宋本『而』字后有『不至』二字。

#33昔:原作『若』,据宋本改。

#34自至而:宋本无。

#35#36#37杀:原作『煞』,据宋本改。

#38舍:宋本作『末』。

#39好知:宋本无。

#40行:宋本无。

#41人:原作『人人』,据宋本改。

#42足:原作『是』,据宋本改。

#43蚕:宋本作『丝』。

#44手:原作『乎』,据宋本改。

#45多:宋本作『生』。

#46咽:宋本作『用』。

#47两:宋本作『相』。

#48傲遂:宋本无。

#49救:宋本作『敬』。

#50国:宋本无。

通玄真经缵义(杜道坚)四

上仁篇

老子曰:君子之道,静以修身,俭以养生。静则下不扰,俭则民不怨;下扰则政乱,民怨则德薄。政乱,贤者不为谋;德薄,勇者不为斗。乱主则不然,一日有天下之富,处一主之势,竭百姓之力,以养耳目之欲。志专於宫室台榭、沟池苑囿、猛兽珍怪。贫民饥饿,虎狼厌刍豢,百姓寒冻,宫室衣绮绣。故人主畜兹无用之物,而天下不安其性命矣。

上仁者静以修身,俭以养民,君子之所当为者也。下扰政乱,民怨德薄,君子不为矣。肯作无益以害有益,畜无用以蠹有用哉?

老子曰:非淡漠无以明德,非宁静无以致远,非宽大无以制断#1。以天下之目视,以天下之耳听,以天下之智虑,以天下之力争,故号令能下究,而臣情得上闻,百官修达,群臣辐凑。喜不以赏赐,怒不以诛罪。法令督而不苛,耳目通而不暗,善否之情,日陈於前而不逆。故贤者尽其智,不肖者竭其力,近者安其性,远者怀其德,得用人之道也。

淡漠宁静,宽大正平,仁政之事也。夫用人之道,以天下之目视耳听,则聪明广;以天下之智虑力争,则功业大。故贤者尽智,愚者竭力,近者怀恩,远者服德。此三代之所以久,后世无以及之。

夫乘舆马者,不劳而致千里;乘舟楫者,不游而济江海。使言之而是,虽商夫刍盖,犹不可弃也;言之而非,虽在人君卿相,犹不可用也。是非之处,不可以贵贱尊卑论也。其计可用,不羞其位,其言可行,不贵其辩。暗主则不然,群臣尽诚效忠者稀,不用其身也。而亲习邪枉,贤者不能见;疏远卑贱,竭力尽忠者不能闻也。有言者,穷之以辞,有谏者,诛之以罪,如此而欲安海内,存万方,其离聪明亦以远矣。

造物假我则有,夺我则无,假之为用大矣哉。夫舆马之代步,舟楫之济涉,千里可不劳而至者,假得其力也。君假臣以为治,臣假君以行志,失假借之用,独夫而已。惟明君而后足以与此。

老子曰:能尊生者,虽富贵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今受先祖之遗爵,必重;生之所由来久矣,而轻失之,岂不惑哉。故贵以身治天下,则可以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乃可以#2托天下。

人莫重於生而曰尊生。尊生者,无嗜欲杀身之害也。人受父祖之泽而不自保守过,有求於所养,反至丧身倾家之祸者,惑滋甚矣。

文子问治国之本,老子曰:本在於治身。未尝闻身治而国乱,身乱而国治也。故曰:修之身,其德乃真。道之所以至妙者,父不能教子,子亦不能受之於父。故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也。

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文子问洽国之本,老子语以本在治身,则是身治而后家治,家治而后国治矣。身犹国也,国犹身也。诗云:执柯伐柯,其则不远。

文子问曰:何行而民亲其上。老子曰:使之以时,而敬慎之,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天地之间,善即吾畜之,不善即吾雠也。昔者商夏之臣,反雠桀纣而臣汤武;宿沙之民,自攻其君,而归神农氏。故曰:人之所畏,不可不畏也。

舜有善行,天下慕之。文子问何行而民亲其上,老子语以使之以时,而敬慎之,善即吾畜,不善即吾雠。则是君之视臣如犬马,臣之视君如寇雠矣。民能戴君,能覆君,斯可畏也。

老子曰:治大者,道不可以小;地广者,制不可以狭;位高者,事不可以烦;民众者,教不可以苛。事烦难理,法苛难行,求多难赡。寸而度之,至丈必差;铢而称之,至石必过。石称丈量,径而寡失。大较易为智,曲辩难为慧。故无益於治,有益於乱者,圣人不为也;无益於用,有益於费者,智者不行也。故功不厌约,事不厌省,求不厌寡。功约易成,事省易治,求寡易赡,任於众人则易。故小辩害义,小义破道,道小必不通,通必简。

量有宽狭,智有浅深。地广民众,非浅智狭量所能理。况任高治大,其可以丛脞猥惰为哉?小辩害义,小义害道,此小人之事也,君子不为矣。

河以逶迤故能远,山以陵迟故能高,道以优游故能化。夫通於一伎,审於一事,察於一能,可曲说,不可广应也。夫调音者,小弦急,大弦缓;立事者,贱者劳,贵者佚。道之言曰,芒芒昧昧,因天之威,与天同气者帝,同义者王,同功者霸,无一焉者亡。故不言而信,不施而仁,不怒而威,是以天心动化者也。施而仁,言而信,怒而威,是以精诚为之者也。施而不仁,言而不信,怒而不威,是以外貌为之者也。故有道以治之,法虽少,足以治;无道以治之,法虽众,足以乱。

小器易盈,必不可久;大器晚成,必得其寿。与天同气者帝,同义者王,同功者霸,无一者亡。故有道以理之,则法简而易治;无道以理之,则法烦而易乱。

老子曰:鲸鱼失水,则制於蝼蚁;人君舍其所守,而与臣争事,则制於有司。以自为持位,守职者以听从取容,臣下藏智而不用,反以事专其上。人君者不任能而好自为,则智日困而自负责。数穷於下,则不能伸理;行堕於位#3,则不能持制。智不足以为治,威不足以为刑,即无以与天下交矣。喜怒形於心,嗜欲见於外,即守职者离正而阿上,有司枉法而从风。赏不当功,诛不应罪,即上下乖心,君臣相怨。百官烦乱,而智不能解;非誉萌生,而明不能照。非己之失,而反自责,即人主愈劳,人臣愈佚。是代大匠斲也,夫代大匠斲者,稀有不伤其手矣。

人主失道,受制於臣,犹鲸鱼失水,为蚁所制也。夫为君之道,在乎命贤,择相而已。相得其贤,百官未有不正,天下未有不治。一失所守而与臣下争能者,不待下之所制,将自困矣。

与马逐走,筋绝不能及也,上车摄辔,马使衡下。伯乐相之,王良御之,明主乘之,无御相之劳,而致千里,善乘人之资也。人君之道,无为而有就也,有立而无好也。有为即议,有好即谀;议即可夺,谀即可诱。夫以建而制於人者,不能治国。故善建者不拔,言建之无形也。唯神化者,物莫能胜。中欲不出,谓之扃;外邪不入,谓之闭。中扃外闭,何事不节?外闭中扃,何事不成?故不用之,不为之,而有用之,而有为之。不伐之言,不夺之事,循名责实,使自有司,以不知为道,以禁苛为主,如此则百官之事,各有所考。

夫与马逐走,是君与臣角力也。登车致远,是任臣以成治也。有为即议,有好即谈,唯神化者,凡用可节,私谒不行,官尽职而事有考矣。

老子曰:食者,民之本也;民者,国之基也。故人君者,上因天时,下尽地利,中用人力。是以群生遂长,万物蕃植。春伐枯槁,夏收百果,秋蓄蔬食,冬取薪蒸。以为民资,生无乏用,死无传尸。先王之法,不掩群而取镺誂,不涸泽而渔,不焚林而猎。豺未祭兽,罝罘不得通於野;獭未祭鱼,网罟不得入於水;鹰隼未击,罗网不得张於谷;草木未落,斤斧不得入於山林;昆虫未垫,不得以火田;育孕不杀,谷卵不探;鱼不长尺不得取,犬豕不期年不得食。是故万物之发生,若蒸气出。先王之所以应时修备、富国利民之道也。非目见而足行之也,欲利民不忘乎心,则民自备矣。

富国者民养。民者,食基本之论也。因天时,尽地利,用人力,三才之道备,然后群生遂长,万物蕃植,民赖以食,国藉以富。岂不谓生财有大道者乎?

老子曰:古者明君,取下有节,自养有度,必计岁而收,量民积聚,知有余不足之数,然后取奉。如此即得承所受於天地,而不罹於饥寒之患。憯怛於民也,国有饥者,食不重味;民有寒者,冬不被裘;与民同苦乐,则天下无一反民。暗主即不然,取民,不裁其力;求下,不量#4其积,男女不得耕织之业以供上求。力勤财尽,有旦无暮,君臣相疾。且人之为生也,一人跖耒而耕不益十亩,中田之收,不过四石,妻子老弱,仰之而食。或时有灾害之患,无以供上求。即人主愍之矣,贪主暴君,涸渔其下,以适无极之欲,则百姓不被天和,履地德矣。

尧之为君,视民犹己,取下有节,奉有度,故人无恶逆,比屋可封。以明君之治,必计岁丰歉,量民虚实然后取。奉民无怨,咨天亦无谴焉。

老子曰:天地之气,莫大於和。和者,阴阳调,日夜分。故万物春分而生,秋分而成,生之与成必得和之精。故积阴不生,积阳不化,阴阳交接,乃能成和。是以圣人之道,宽而栗,严而温,柔而直,猛而仁。夫太刚则折,太柔则卷,道正在於刚柔之间。夫绳之为度也,可卷而怀之,引而伸之,可直而布之。长而不横,短而不穷,直而不刚,故圣人体之。夫恩推即便,便即不威;严推即猛,猛即不和;爱推即纵,纵即不令,刑推即祸,祸即无亲;是以贵和也。

气以和为主,天地和而万象明,阴阳和而百物生,君臣和而朝廷治,父子和而家道成,上下和而人事济,荣卫和而身康宁,和之义大矣哉。

老子曰:国之所以存者,得道也;所以亡者,理塞也。故圣人见化以观其。德有昌衰,风为先萌。故得存道,虽小必大;有亡征者,虽成必败。国之亡也,大不足恃;道之行也,小不可轻。故存在得道,不在於小;亡在失道,不在於大。故乱国之主,务於地广,而不务於仁义,务在高位,而不务於道德。是舍其所以存,而造其所以亡也。若上乱三光之明,下失万民之心,孰不能承?故审其己者,不备诸人也。

天下通行之谓道,万古不易之谓理。故道理最大。自古有国家者,得道则昌,失理则亡。夫务高位地广而不务道德仁义,犹木之无根,槁仆可俟也。

古之为君者,深行之谓之道德,浅行之谓之仁义,薄行之谓之礼智。此六者,国家之纲维也。深行之则厚得福;浅行之则薄得福;尽行之天下服#5。古之修道德即正天下,修仁义即正一国,修礼智即正一乡。德厚者大,德薄者小,故道不以雄武立,不以坚强胜,不以贪竞得。立在於天下推己,胜在於天下自服,得在於天下与之,不在於自取。故雌牝即立,柔弱即胜,仁义即得,不争即莫能与之争。故道之在天下也,譬犹江海也。

道德、仁义、礼智,根于心者,一夫行之有浅深,施之有厚薄,名从实立,六者分焉。虽然,同一善也,上者善则下者莫敢不善。后世不修道德,专以势力为治,而国危矣。

天之道,为者败之,执者失之。夫欲名之大,而求之争之,吾见其不得已。虽执而得之,不留也。夫名不可求而得也,在天下与之。与之者归之。天下所归者,德也。故云:上德者天下归之,上仁者海内归之,上义者一国归之,上礼者一乡归之。无此四者,民不归也。不归即用兵,用兵即危道也。故曰:兵者,不祥之器也,不得已而用之,用之杀伤人,胜而勿美。故曰:死地,荆棘生焉,以悲哀泣之,以丧礼居之。是以君子务道德,而不用重兵也。

天道自然,有为则失。名者,实之宾。名之大莫如君,君有德则名不待求而天下与之。与之者,归之也。此二帝、三王之所以优,而五霸、七雄之所以劣。不用道德而务用兵者,去天道远矣。

文子问曰:仁义礼智何以为薄於道德也。老子曰:为仁者,必以哀乐论之;为义者,必以取与明之。四海之内,哀乐不能徧,竭府库之货财,不足以赡万民。故知不如修道而行德,因天地之性,万物自正,而天下赡,仁义因附。是以大丈夫居其厚,不居其薄。夫礼者,实之文也;仁者,恩之效也。故礼因人情而制,不过其实;仁不溢恩,悲哀抱於情,送死称於仁。

文子问仁义礼何以薄於道德,老子语以为仁者,必以哀乐论之;为义者,必以取与明之。夫哀乐取与,涉於有为,海宇之民可哀者众,可乐者寡;府库之财,取之有限,与之易竭;道德无为,任万物之自正,而天下赡足。

夫养生,不强人所不能及,不绝人所不能已,度量不失其适,非誉无由生矣。故制乐足以合欢,不出於和,明於生死之分,通於侈俭之适也。末世即不然,言与行相悖,情与貌相反,礼饰以烦,乐扰以淫,风俗浊於世,非誉萃于朝,故至人废而不用也。与骥逐走,即人不胜骥;托於车上,即骥不胜人。故善用道者,乘人之资以立功,以其所能托其所不能也。主与之以时,民报之以财;主遇之以礼,民报之以死。有危国,无安君;有忧主,无乐臣。德过其位者,尊;禄过其德者,凶。德贵无高,义取无多。不以德贵者,窃位也;不以义取者,盗财也。圣人安贫,乐道,不以欲伤生,不以利累己,故不违义而妄取。

天下之生久矣,得其养则生益蕃,故贤君不强人所不能及,亦不绝人所不能已,值民均得其养。是故安贫而乐道,不以欲伤生,不违义而取其可,多欲乎?

古者无德,不尊;无能,不官;无功,不赏;无罪,不诛。其进人也,以礼;退人也,以义。小人之世,其进人也,若土之天;其退人也,若内之渊。言古者,以疾今也。相马,失之酸,,选士,失之贫。豚肥充厨,骨赀不官。君子察实,无信谗言。君过而不谏,非忠臣也;谏而不听,君不明也。民沉溺而不忧,非贤君也。故守节死难,人臣之职也;衣寒食饥,慈父之恩也。以大事小,谓之变人;以小犯大,谓之逆天,前虽登天,后必入困。故乡里以齿,老穷不遗;朝廷以爵,尊卑有差。

选士之法,如德行、言语、政事、文学,有一於是,宜可仕也。四无一焉,则是沐猴而冠矣。古者无德不尊,无能不官,无功不贵,无罪不诛,故官不失人,人不失用。

夫崇贵者,谓其近君也;尊老者,谓其近亲也;敬长者,谓其近兄也#6。生而贵者骄,生而富者奢。故富贵不以明道自鉴,而能无为非者寡矣。学而不厌,所以治身也。教而不倦,所以治民也。有贤师良友,舍而为非者寡矣。知贤之谓智,爱贤之谓仁,尊贤之谓义,敬贤之谓礼,乐贤之谓乐。

父子主恩,君臣主义,知恩义而忠孝之本。立能崇贵,尊老敬长,可谓知本矣。能知贤、爱贤、尊贤、敬贤、乐贤,则求贤、养贤、用贤之道得矣。

古之善为天下者,无为而无不为也,故为天下有容。能得其容,无为而有功;不得其容,动作必凶。为天下有容者,豫兮其若冬涉川,犹兮其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其若冰之液;敦兮其若朴;混兮其若浊;广兮其若谷。此谓天下之容也。豫兮其若冬涉川者,不敢行也;犹兮其若畏四邻者,恐自伤也,俨兮其若客者,谨为恭敬也;涣兮其若冰之液者,不敢积藏也;敦兮其若朴者,不敢廉成也;混兮其若浊者,不敢清明也;广兮其若谷者,不敢盛盈也。进不敢行者,退而不敢先也;恐自伤者,守柔弱不敢矜也;谨於恭敬者,自卑下尊敬人也;不敢积藏者,自损弊不敢坚也;不敢廉成者,自亏缺不敢全也;不敢清明者,处浊辱而不敢新鲜也,不敢盛盈者,见不足而不敢自贤也。夫道退故能先,守柔弱故能矜,自卑下故能高人,自损弊故实坚,自亏缺故盛全,处浊辱故新鲜,见不足故能。贤道,无为而无不为也。

孔德之容,惟道是从。古之善为天下者,无为而无不为,天下之大,民物之众,无不容矣。此无为之功所以大,而天下之民所以戴之而不重也。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十竟

#1非宽大无以制断:聚珍本作『非宽大无以并覆,非正平无制断』。

#2乃可以:聚珍本作『所以』。

#3位:原作『仁』,据聚珍本政。

#4量:原作『重』,据聚珍本改。

#5服:原作『胜』,据聚珍本改。

#6也:原作『色』,据聚珍本改。

12-通玄真经缵义卷之十一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十一

南谷子杜道坚纂

上义篇

老子曰:凡学者,能明於天人之分,通於治乱之本,澄心清意以存之,见其终始,反於虚无,可谓达矣。治之本,仁义也;其末,法度也。人之所生者,本也;其所不生者,末也。本末一体也,其两爱之性也。先本后末,谓之君子;先末后本,谓之小人。法之生也,以辅义,重法弃义,是贵其冠履,而忘其首足也。仁义者,广崇也。不益其厚而张其广者,毁;不广其基而增其高者,覆。故不大其栋,不能任重,任重莫若楝,任国莫若德。人主之有民,犹城之有基,木之有根。根深即本固,基厚即上安。故事不本於道德者,不可以为经;言不合於先王者,不可以为道。便说掇取一行一功之术,非天下通道也。

上义者明於天人之分,通於治乱之本。治有本末,知所先后,则近於道德矣。术其可以治天下乎?

老子曰:治人之道,其犹造父之御驷马也。齐辑之乎辔衔,正度之乎胸膺,内得於中心,外合乎马志,故能取道致远,气力有余,进退还音旋曲,莫不如意,诚得其术也。今夫权势者,人主之车与也;大臣者,人主之驷马也。身不可离车舆之安,手不可失驷马之心。故驷马不调,造父不能以取道;君臣不和,圣人不能以为治也。执道以御之,中才可尽;明分以示之,奸邪可止。物至而观其变,事来而应其化。近者不乱,即远者治矣。不用适然之教,而得自然之道,万举而不失矣。

天地一马,万物一指。圣人格物之至,而以车舆譬乎权势,驷马譬乎大臣,人主因而乘之,不烦智力,无远不服,是乃治之方也。安得执御者而与之言乎?

老子曰:凡为道者,塞邪隧,音遂暗路防未然。不贵其自是也,贵其不得为非也。故曰:勿使可欲,无日不求;勿使可夺,无日不争。如此则人欲释而公道行矣。有余者,止於度;逮於用,故天下可一也。夫释职事而听非誉,弃功劳而用朋党,即奇伎逃亡,守职不进;民俗乱於国,功臣争於朝。故有道以御人,无道则制於人。

良医不治已病,治未病。为道者,塞邪隧,治未然,其亦良医之谓欤?故不贵自是,贵不为非,则无可欲之求,可夺之争矣。故有道则可以御人,无道则受制於人。

老子曰: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政教有道,而令行为右。苟利於民,不必法古;苟周於事,不必循俗。故圣人法与时变,礼与俗化。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法度制令,各因其宜。故变古未可非,而循俗未足多也。诵先王之书,不若闻其言;闻其言,不若得其所以言。得其所以言者,言不能言也。故道可道,非常道也;名可名,非常名也。故圣人所由曰道,犹金石也,一调不可更事;犹琴瑟也,曲终改调。法制礼乐者,治之具也,非所以为治也。故曲士不可与言至道者,讯寤於俗而束於教也。

道乃法之体,法乃道之用。夫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者道也。政教有道,而令行为右者法也。圣人法与时变,礼与俗化,法度制令,各因其宜。故曲士不可与论至道,为其束於教耳。

老子曰:天下几有常法哉?当於世事,得於人理,顺於天地,详於鬼神,即可以正治矣。昔者三皇,无制令而民从,五帝有制令而无刑罚,夏后氏不负言,殷人誓,周人盟。末世之衰也,忍垢而轻辱,贪得而寡羞。故法度制令者,论民俗而节缓急。器械者,因时变而制宜适。夫制於法者,不可与远举;拘礼之人,不可使应变。必有独见之明,独闻之聪,然后能擅道而行。夫知法之所由生者,即应时而变;不知治道之源者,虽循终乱。今为学者,循先袭业,握篇籍,守文法,欲以为治,犹持方柄而内圆凿也,欲得宜适亦难矣。夫存危治乱,虽智不能;道先称古,虽愚有余。故不用之法,圣人不行也;不验之言,明主不听也。

圣人立法,本为禁奸恶、平冤抑、保人民也。三皇无制令而从;五帝而下,所制法令赏罚,代各不同者,时变故也。明主其可不究乎?

文子问曰:法安所生?老子曰:法生於义,义生於众适。众适合乎人心,此治之要也。法非从天下也,非从地出也,发乎人间,反己自正。诚达其本,不乱於末。知其要,不惑於疑;有诸己,不非於人;无诸己,不责於所立。立於下者,不废於上;禁於民者,不行於身。故人主之制法也,以自为检式。故禁胜於身,即令行於民。

文子问法安所生,老子语以法生於义。义者,宜也。先王立法,务适众情,故先以身为检式,所禁於民者,不敢犯於身。是故令行而天下从之。

夫法者,天下之准绳也,人主之度量也。县法者,法不法也。法定之后,中绳者赏,缺绳者诛。虽尊贵者,不轻其赏;卑贱者,不重其刑。犯法者,虽贤必诛;中度者,虽不肖无罪。是故公道行而私欲塞。古之置有司也,所以禁民,使不得恣也;其立君也,所以制有司,使不专行也。法度道术,所以禁君,使不得横断也。人莫得恣,即道胜而理得矣。故反於无为。无为者,非谓其不动也,言其从己出也。

法者,人主示度量,为天下准绳也。法定之后,不二所施,夫犯法者,虽尊贵必诛;中度者,虽卑贱无罪。故私欲塞而公道行矣。古之置有司,立人君,制礼法,三者不废,天下无怨民,世可反朴,法令何庸哉?

老子曰:善赏者,费少而劝多;善罚者,刑省而奸禁;善与者,用约而为德;善取者,入多而无怨。故圣人因民之所喜以劝善,因民之所憎以禁奸。赏一人,而天下趋之;罚一人,而天下畏之。是以至赏不费,至刑不滥。圣人守约而治广,此之谓也。

生长杀藏,天之道也;赏罚取与,人之道也。圣人上法天道,下因民心,而为平治之本。夫有天下者,能於四者之柄,每事尽善。故赏一人,而天下趋之;罚一人,而天下畏之。

老子曰:臣道者,论是处当,为事先唱,守职明分,以立成功。故君臣异道即治,同道即乱,各得其宜,处有其当,即上下有以相使也。故枝不得大於干,末不得强於本,言轻重大小有以相制也。夫得威势者,所持甚少,所任湛大,所守甚约,所制甚广。十围之木,持千钧之屋,所得势也;五寸之关,能制开阖,所居要也。下必行之令,顺之者利,逆之者害,天下莫不听从者,顺也。发号令行禁止者,以众为势也。义者,非能尽利於天下之民也,利一人而天下从之;暴者,非能尽害於海内也,害一人而天下叛之。故举措废置,不可不审也。

君依臣而立,臣依君而行。君无为乎上,臣有为乎下。论是处当,守职明分,臣之事也。君臣各得其宜,即上下有以相使,小大有以相制。故异道即治,举措废置,有关於治乱为君者不可不审也。

老子曰:屈寸而伸尺,小枉而大直,圣人为之。今人君之论臣也,不计其大功,总其略行,而求其小善,即失贤之道也。故人有厚德,无问其小节;人有大誉,无疵其小故。夫人情莫不有所短,成其大略是也,虽有小过,不足以为累也。成其大略非也,闾里之行,未足多也。故小谨者无成功,疵行者不容众。体大者节疏,度巨者誉远,论臣之道也。

世之全材难得,自古皆然。夫工师之求栋梁,能不拘小节,故大材可得。人主之论臣佐、知屈寸而伸尺,则大贤可得矣。盖人无十全,事无尽美,舍小取大,何功不成?舍短从长,何事不济?

老子曰:自古及今,未有能全其行者也。故君子不责备於一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博达而不訾,道德文武,不责备於人。力自修以道,而不责於人,易偿也。自修以道,则无病矣。夫夏后氏之璜,不能无瑕;明月之珠,不能无秽,然天下宝之者,不以小恶妨大美。今志人之所短,忘人之所长,而欲求贤於天下,即难矣。众人之见,位卑身贱,事之洿辱而不知其大略。故论人之道,贵即观其所举,富即观其所施,穷即观其所不受,贱即观其所不为。视其所处难,以知其所勇;动以喜乐,以观其守;委以货财,以观其仁;振以恐惧,以观其节。如此,财人情可得矣。

自恕者不改过,责人者不全交。夫君子不责备於人者,知人非尧舜,不能每事尽善也。人有大材,讵可以小节而弃之乎?

老子曰:屈者,所以求伸也;枉者,所以求直也。屈寸伸尺,小枉大直,君子为之。百川并流,不注海者不为谷;趋行殊方,不归善者不为君子。善言贵乎可行,善行贵乎仁义。夫君子之过,犹日月之蚀,不害於明。故智者不妄为,勇者不妄杀,择是而为之,计礼而行之,故事成而功足恃也,身死而名足称也。虽有智能,必以仁义为本而后立。智能并行,圣人一以仁义为准绳中绳者谓之君子,不中绳者谓之小人。君子虽死亡,其名不灭;小人虽得势,其罪不除。左手据天下之图,而右手刎其喉,虽愚者不为,身贵於天下也。死君亲之难者,视死如归,义重於身也。故天下大利也,比之身即小;身之所重也,比之仁义即轻。此以仁义为准绳者也。

屈伸相感之道,君子小枉而大直,犹龙蛇之蛰奋。善言善行,润泽群生,皆自屈身养德中来。圣人以仁义为准绳,知身重於天下,义重於身,故能死君亲之难。是以君子身死而名不亡。

老子曰:道德之伦,犹日月也,夷狄蛮貊,不能易其指。趋舍同,即非誉在俗;意行均,即穷达在时。事周於世,即功成;务合於时,即名立。是故立功名之人,简於世而谨於时,时之至也,间不#1容息。古之用兵者,非利土地而贪宝赂也,将以存亡平乱,为民除害也。贪叨多欲之人,残贼天下,万民骚动,莫宁其所。有圣人勃然而起,讨强暴,平乱世,为天下除害,以浊为清,以危为宁,故不得不中绝。

人之道德,天之日月也。人之五性,天之五星也。虽夷狄蛮貊,无以易之。夫趣舍在己,非誉在人,用不用关於时,行不行系乎命。是以君子得时行道,间不容息。

赤帝为火灾,故黄帝擒之。共工为水害,故颛顼诛之。教之以道,导之以德,而不听,即临之以威武。临之不从,则制之以兵革。杀无罪之民,养不义之主,害莫大焉。殚天下之财,赡一人之欲,祸莫深焉。肆一人之欲,而长海内之患,此天伦所不取也。所为立君者,以禁暴乱也,今乘万民之力,反为残贼,是以虎傅翼,何为不除?夫畜鱼者,必去其编獭;养禽兽者,必除其豺狼。又况牧民乎?是故兵革之所为起也。

国家五运,其来久矣。赤帝火运,君失其德,火乃为灾;共工水运,君失其德,水乃为灾,以知人君失德,随运为灾,此兵革之所为起也。凡有土之君,其可失德致灾,而不知做儆乎?

老子曰:为国之道,上无苛令,官无烦治,士无伪行,工无淫巧。其事任而不扰,其器完而不饰。乱世即不然,为行者,相揭以高;为礼者,相矜以伪。车舆极於雕琢,器用邃於刻镂。求货者,争以难得以为宝;诋文者,逐烦挠以为急;士#2为伪辩,久稽而不决,无益於治,有益於乱,工为奇器,历岁而后成,不周於用。夫神农之法曰:丈夫丁壮不耕,天下有受其饥者;妇人当年不织;天下有受其寒者。故身亲耕,妻亲识,以为天下先。其导民也,不贵难得之货,不重无用之物。是故耕者不强,无以养生;织者不力,无以衣形。有余不足,各归其身。衣食饶裕,奸邪不生,安乐无事,天下和平,智者无所施其策,勇者无所措其威。

古今为国,其道不同者,俗变故也。古人淳朴,上无苛令,官无烦治,士无伪行,工无淫巧,是故人心易足,为治不难。后世俗变风移,上行下效,奢侈相尚,贪欲无厌,是以人心难足,为治不易。

老子曰:霸王之道,以谋虑之,以策图之。挟义而动,非以图存也。将以存亡也。故闻敌国之君,有暴虐其民者,即举兵而临其境,责以不义,刺以过行。兵至其郊,令军帅曰:无伐树木,无掘坟墓,无败五谷,无焚积聚,无捕民虏,无聚六畜。乃发号施令曰:其国之君,逆天地,侮鬼神,决狱不平,杀戮无罪,天之所诛,民之所雠也。兵之来也,以废不义而受其德也。有敢逆天道、乱民之贼者,身死族灭。以家听者禄以家,以里听者赏以里;以乡听者侯以乡#3;克其国,不及其民;废其君,易其政,尊其秀士,显其贤良,振其孤寡,恤其贫穷,出其图圄,赏其有功。百姓开户而纳之,渍米而储之,唯患其不来也。义兵至於境,不战而止。不义之兵,至於伏尸流血,相交以前。为地战者,不能成其王;为身求者,不能立其功。举事以为人者,众助之;以自为者,众去之。众之所助,虽弱必强;众之所去,虽大必亡。

《文子》十二篇,三而四之。先皇后霸,帝王在焉。霸之世,时之秋欤?观其非以图存,将以存亡之语,则兴废继绝之风,蔼然在目,视后世不义之举,远矣。

老子曰:上义者,治国家,理境内,行仁义,布德施惠,立正法,塞邪道,群臣亲附,百姓和辑,上下一心,群臣同力。诸侯服其威,四方怀其德。修政庙堂之上,折冲千里之外。发号行令,而天下响应,此其上也。地广民众,主贤将良,国富兵强,约束信,号令明,两敌相当,未交兵接刃而敌人奔亡,此其次也。知土地之宜,习险隘之利,明苛政之变,察行阵之事。白刃合,流矢接,舆死扶伤,流血千里,暴骸满野,义之下也。兵之胜败,皆在於政。政胜其民,下附其上,即兵强;民胜其政,下叛其上,即兵弱。仁#4义足以怀天下之民,事业足以当天下之急,选举足以得贤士之心,谋虑足以决轻之权,此上义之道也。

兵法先举者为主,应敌者为客。用兵有言,吾不敢为主而为客,谓兵不可轻举也。夫不得已而用之,则义举为上,敌奔次之,战斯下矣。

老子曰:国之所以强者,必死也。所以死者,必义也。义之所以行者,威也。是故令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威义并行,是谓之强。白刃交接,矢石若雨,而士争先者,赏信而罚明也。上视下如子,下事上如父;上视下如弟,下事上如兄,视下如子,必王四海;视上如父必正天下。上视下如弟,即不难为之死;下事上如兄,即不难为之亡。故父子兄弟之寇,不可与之斗。是故义君内修其政,以积其德;外塞於邪,以明其势。察其劳佚,以知饥饱。战期有日,视死如归,恩之加也。。

治天下有道,奚以兵为哉?不得已也。强国之兵又死者,义迫之也。然则有道之主,忍以强国而置民於死地乎?上视下如子,下事上如父,是故义君修政积德,国将自强,世固有之矣。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十一竟

#1不:原作『于』,据聚珍本改。

#2士:原作『事』,据聚珍本改。

#3侯以乡:聚珍本作『封以乡』,其下多『以县听者侯以县』。

#4仁:原本无,据聚珍本增。

13-通玄真经缵义卷之十二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十二

南谷子杜道坚纂

上礼篇

老子曰:上古真人呼吸阴阳,而群生莫不仰其德以和顺,当此之时,莫不领理、隐密自成,纯朴未散,而万物大优。及世之衰也,至虙牺氏,昧昧懋懋,皆欲离其童蒙之心而觉悟乎,天地之间,其德烦而不一。及至神农黄帝窍领天下,纪纲四时,和调阴阳,於是万民莫不竦身而思,戴视听,故治而不能和。下至夏、殷之世,嗜欲连#1於物,聪明诱於外,性命失其真。施及周室,浇醇散朴,离道以为伪,险德以为行,知巧萌生,狙学以拟圣,华诞以胁众,琢饰诗书,以贾名誉。各欲以行其智,伪以容於世,而失大宗之本。故世有丧性命,衰渐所由来久矣。是故至人之学也,欲反性於舞,游心於虚;世俗之学,耀德攓性,内愁五藏,暴行越知,以譊名声於世,此至人所不为也。攓性绝生也。若夫至人定乎生死之意,通乎荣辱之理,举世而誉之不加劝,举世而非之不加沮,得至道之要也。

上礼者,吉、凶、军、宾、嘉,五礼之谓欤?上古真人,则玄古之君也。当时群生纯朴,万物大优,虙牺氏逮於神农黄帝,施及三王,治各不同,礼亦随变,至五伯、战国而大宗之。本失矣。

老子曰:古者被发而无卷领,以王天下,其德生而不杀,与而不夺,天下不非其服,同怀其德。当此之时,阴阳和平,万物蕃息,飞鸟之巢可俛而探也,走兽可系而从。及其衰也,鸟兽虫蛇皆为人害,故铸铁锻刃以御其难,夫民迫其难即求其便,因其患即造其备,各以其智去其所害,就其所利。常故不可循,器械不可因,故先王之法度,有变易者也。故曰:名可,名非常名也。五帝异道而德覆天下,三王殊事而名立后世,此因时而变者也。譬犹师旷之调五音也,所推移上下,无常尺寸以度,而靡不中者,故通於乐之情者,能作音。有本主於中,而知规矩钩绳之所用者,能治人。故先王之制不宜,即废之,末世之事善,即着之。故圣人之制礼乐者不制於礼乐,制物者不制於物,制法者不制於法,故曰:道可道,非常道也。

天道靡常,世变愈下。古者之君,被发而无卷领,天下不非其服者,民物蕃息,同怀其德矣。及其衰也,鸟兽虫蛇皆为人害,法度器械因时而变,由是兵革兴焉。

老子曰:昔者圣王,仰取象於天,俛取度於地,中取法於人。调阴阳之气,和四时之节,察陵、陆、水泽肥墽高下之宜,以立事生财,除饥寒之患,辟疾疢之灾。中受人事以制礼乐,行仁义之道,以治人伦;列金木水火土之性,以立父子之亲而成家;听五音清浊,六律相生之数,以立君臣之义而成国;察四时孟、仲、季之叙,以立长幼之节而成官;列地而州之,分职#2而治之;立大学以教之,此治之纲纪也。得道即举,失道即废?夫物未尝有张而不弛、成而不败者也唯圣人可成而不衰。

天地一元之理,人身一生之理乎?知生之始即开物之初,则知生之前乃开物之前矣。人之幼而壮即元之会而运,壮而老即运而世也。知少化即壮,壮化即老,老化即死,则开物之后可知矣。若夫化化而不化者,其唯圣人乎?

圣人初作乐也,以归神杜淫,反其天心;至其衰也,流而不反,淫而好色,不顾正法,流及后世,至於亡国。其作书也,以领理百事,愚者不以忘,智者以记事;及其衰也,为奸伪以解有罪以杀不辜。其作囿也,以奉宗庙之具,简士卒以戒不虞;及其衰也,驰骋弋猎以夺民时,以罢民力。其尚贤也,以平教化,正狱讼,贤者在位,能者在职,泽施於下,万民怀德;及其衰也,朋党比周,各推其所与,废公趋私,外内相举,奸人在位,贤者隐处。

文子之书,万世之龟鉴也。圣人建事之初意,乐则归神,杜淫书以领理,百事囿以成宗庙之具,尚贤以平教化,正狱讼之情。及其衰也,乐则淫色,书则奸伪,囿则弋猎,贤则朋党,奸人在位,贤者隐处,宜矣。

天地之道,极则反,益则损。故圣人治弊而改制,事终而更为,其美在和,其失在权。圣人之道曰:非修礼义,廉耻不立,民无廉耻,不可以治,不知礼义法不能正,非崇善废丑不向礼义,无法不可以为治,不知礼义不可以行法。法能杀不孝者,不能使人孝,能刑盗者,不能使人廉。圣王在上,明好恶以示人经,非誉以导之,亲贤而进之,贱不肖而退之,刑错而不用,礼义修而任贤德也。故天下之高以为三公,一州之高以为九卿,一国之高以为二十七大夫,一乡之高以为八十一元士。

天地之大,非人不立。帝主之尊,非民何戴?四方之众,非礼义康耻不能为治。是以圣人革弊更制,必以礼义康耻为之四维。贤者在职,礼义修而刑错不用矣。

智过万人谓之英,千人谓之p,百人者谓之杰,十人者谓之豪。明於天地之道,通於人情之理,大足以容众,惠足以怀远,智足以知权,人英也;德足以教化,行足以隐义,信足以得众,明足以照下,人p也;行可以为仪表,智足以决嫌疑,信可以守约,廉可以使分财,作事可法,出言可道,人杰也;守职不废,处义不比,见难不苟免,见利不苟得,人豪也。英p豪杰各以大小之材处其位,由本流末,以重制轻,上唱下和,四海之内一心同归,背贪鄙,向仁义,其於化民,若风之靡草。今使不肖临贤,虽严刑不能禁其奸。小不能制大,弱不能使强,天地之性也。故圣人举贤以立功,不肖之主举其所与同,观其所举,治乱分矣,察其党与,贤不肖可论也。

古者选士之法,道德为上,仁义礼乐次之,书数法度又次之。英p豪杰乃以智取之,岂战国之法欤?夫天下之理,小不足以制大,弱不足以制强。从衡牌阖之论行,虽严刑不能禁其奸矣。

老子曰:为礼者雕琢人性,矫拂其情,目虽欲之,禁其度。心虽乐之,节以礼。趋翔周旋,屈节卑拜,肉凝而不食,酒澄而不饮,外束其形,内愁其意,钳阴阳之和而迫性命之情,故终身为哀人。何则不本其所以欲,而禁其所欲,不原其所以乐,而防其所乐,是犹圜兽不塞其垣,而禁其野心,决江河之流而雍之以手,故曰: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夫礼者,遏情闲欲,以义自防,虽情心咽噎,形性饥渴,以不得已自强,故莫能终其天年。礼者,非能使人勿欲也,而能止之;乐者,非能使人勿乐也,而能防之。

礼者,检身之式,防邪之具,天下之通道也。如颜子之视听言动,以礼存心,则非礼者自不能入矣。夫礼之用,以和为贵。君子之心满腔,是礼诚於中,形於外,而自然之和,盎乎天地。人情以之洽,阴阳以之和,万物以之育。

夫使天下同畏刑而不敢盗窃,岂若使无有盗心哉?故知其无所用,虽贪者皆辞之,不知其无所用,廉者不能让之。夫人之所以亡社稷,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未尝非欲也。知冬日之扇,夏日之裘,无用於己,则万物变为尘垢矣。故扬汤止沸,沸乃益甚,知其本者,去火而已。

盗窃之难治也,久矣。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是盗在上而不在下。若尧之茅茨不剪,朴桷不斲,虽赏之不窃也。倾宫瑶台琼室玉门,桀纣之过,身死人手,悲夫。

老子曰:循性而行谓之道,得其天性谓之德。性失然后贵仁道失然后贵义,仁义立而道德废,纯朴散而礼乐饰,是非形而百姓眩,珠玉贵而天下争。夫礼者,所以别尊卑贵贱也;义者,所以和君臣、父子、兄弟、夫妇、人道之际也。末世之礼,恭敬而交为义者布施而得,君#3臣以相非,骨肉以生怨也。故水积即生相食之虫,土积即生自肉之狩,礼乐饰即生诈伪。

事物之用,未有久而不弊者也。虽道之可循,德之可得,苟非其时,亦不能行。君臣尚义,犹不免於相非;父子主恩,或不免於生怨。是岂人心之固有哉?

末世之为治,不积於养生之具,浇天下之淳,散天下之朴,滑乱万民,以清为浊,性命飞扬,皆乱以营,贞信烂慢,人失其性,法与义相背、行与利相反,贫富之相倾,人君之与仆虏不足以论。夫有余则让,不足则争。让则礼义生,争则暴乱起,故多欲则事不省,求赡则争不止。故世治则小人守正,而利不能诱也;世乱则君子为奸,而法不能禁也。

人以食为命,一日不食则饥,三日不食则病,七日不食则死。古者,国有十年之储,故能当九年之水、七年之旱、而民不死也。末世之为治,不积养生之具,盖由人主多欲,不能省事,上不足赡,则必取於下,下不足养,则必争於时。食其重矣哉。

老子曰:衰世之主,钻山石、挈金玉、摘硥蜃、销铜铁,而万物不滋。刳胞焚郊,覆巢毁邦,凤凰不翔,麒麟不游。构木为台,焚林而畋,竭泽而渔,积壤而丘处,掘地而井饮,浚川而为池,筑城而为固,拘兽以为畜,则阴阳缪戾,四时失叙,雷霆毁折,雹霜为害,万物焦夭,处於太半,草木夏枯,三川绝而不流。分山川溪谷,使有壤界,计人众寡,使有分数,设机械、阴阻以为备,制服色,等异贵贱,差殊贤不肖,行赏罚,则兵革起而忿争生,虐杀不辜,诛罚无罪,於是兴矣。

盈而不知止者,天地鬼神之所共谴也。夫阴阳缪戾,四时失叙,雷霆毁折,雹霜为害,万物焦夭,川绝不流,是皆亏盈、变盈、害盈之所政。不能省愆,则又有人道恶盈之祸起。是可畏也。

老子曰:世之将丧性命,犹阴气之所起也,主暗昧而不明,道废而不行,德灭而不扬,举事戾於天,发号令逆四时,春秋缩於和,天地除其德,人君处位而不安,大夫隐遁而不言,群臣准#4上意而坏常,疏骨肉而自容,邪人谄而阴谋遽,戴骄主而像其乱,人以成其事,是故君#5臣乖而不亲,骨肉疏而不附,田无立苗,路无缓步,金积折廉,璧袭无赢,壳龟无腹,蓍筮日施,天下不合而为一家。诸侯制法、各异,习俗悖,拔其根而弃其本,凿五刑为刻削,争於锥刀之末,斩刈百姓尽其大半,举兵为难,攻城滥杀,覆高危安,大冲车,高重垒,除战队,使阵死路,犯严敌百往#6一反,名声苟盛,兼国有地,伏尸数十万,老弱饥寒而死者不可胜计。自此之后,天下未尝得安其性命,乐其习俗也。

阳生阴杀,二气更迁。国运兴衰,固若有数。然则六运交终,一阴肇始,洚水示儆,九年为灾,自非有尧舜禹三圣人者出,□类绝矣。是故兴衰有数,治乱由人。

贤圣勃然而起,持以道德,辅以仁义,近者进其智,远者怀其德,天下混而为一,子孙相代辅佐,黜谗佞之端,息末辩之说,除刻削之法,去烦苛之事,屏流言之迹,塞朋党之门,消智能,循大常,隳肢体,黜聪明,大通混淇,万物各复归其根。夫圣人非能生时,时至而不失也,是以不得中绝。

古人立教,三公论道,燮理阴阳,存其亡,治其乱。有圣贤者起,持以道德,辅以七义,黜邪佞之臣,去烦苛之事,屏流言之迹,塞朋党之门,混天下为一家,子孙相代而治。

老子曰:酆水之深,十仞而不受尘垢,金石在中形见於外,非不深且清也。鱼鳖蛟龙莫之归也。石上不生五谷,秃山不游麋鹿,无所荫庇也。故为政以苛为察,以切为明,以刻下为忠,以计多为功,如此者,譬犹广草也,大败#7大裂之道也。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水太清者,鱼鳖不入,惧网罟之害也。山不毛者,麋鹿下游,失荫庇之安也。石上不生五谷,无着根之地也。末世之政,以苛为察,以切为明,以克下为忠,以计多为功者,明主不取焉。

老子曰:以正治国,以奇用兵,先为不可胜之政,而后求胜於敌,以未治而攻人之乱,是犹以火应火,以水应水也。同莫足以相治。故以异为奇,奇静为躁,奇治为乱,奇饱为饥,奇逸为劳,奇正之相应若水、火、金、木、之相伐也,何往而不胜。故德均即众者胜寡,力敌则智者制愚,智同即有数者禽无数。

文子之书,前以皇起,后以霸终,其皇帝王霸之书也。以正治国,以奇用兵,此古今之通论。霸者则不然,用兵以奇,治国亦以奇,则是政复为奇,善复为妖矣。於戏,治国失政而以奇为务者,尚何足以多算云哉。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十二竟

#1连:聚珍本作『达』。

#2职:聚珍本作『国』。

#3君:原作『尹』,据聚珍本改。

#4准:聚珍本作『拒』。

#5君:原作『群』,据聚珍本改。

#6往:原作『姓』,据聚珍本改。

#7败:原本作『即』,据聚珍本改。

通玄真经缵义(杜道坚)三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七

南谷子杜道坚纂

微明篇

老子曰:道可以弱,可以强,可以柔,可以刚,可以阴,可以阳,可以幽,可以明,可以包裹天地,可以应待无方。知之浅,不知之深,知之外,不知之内,知之粗,不知之精,知之乃不知,不知乃知之,孰知知之为不知,不知之为知乎?夫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孰知形之不形者乎?故天下皆知善之为善也,斯不善矣。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微明者其道乎。视不以目,听不以耳,得之天而着之心,故能包裹天地,应待无方,不可以智知力求。惟知不知,为不为,言不言,则得之矣。

文子问曰:人可以微言乎?老子曰:何为不可。唯知言之谓乎?夫知言之谓者,不以言言也。争鱼者濡,逐兽者趋,非乐之也。故至言去言,至为去为,浅知之人,所争者末矣。言有宗,事有君。夫唯无知,是以不吾知。

道不可言,可言即物。言固非道。非言不明。文子问人可以微言乎,老子语以唯知言为可,则是言而不言,不言而言者矣。争鱼逐兽,是不知言者,执於言而着於物,则所争者末矣。安得去言去为之人,而与之言哉?

文子问曰:为国亦有法乎?老子曰:今夫挽车者,前呼邪轷,后亦应之,此挽车劝力之歌也。虽郑、卫、胡、楚之音,不若此之义也。治国有礼,不在文辩。法令滋章,盗贼多有。

有国家者犹天地也。天不言而四时行,地不语而百物生。文子问为国之法,老子语以挽车之歌,前呼后应,亦犹圣人先天弗违,后天奉时之意。治国有礼,初不在於文华之辩,不知治体,而滋章其法令者,适以为盗法贼民之资。

老子曰:道无正而可以为正,譬若山林而可以为材,材不及山林,山林不及云雨,云雨不及阴阳,阴阳不及和和不及道。道者所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也,无达其意,天地之间,可陶冶而变化也。

道无正形,物随而形。观山林变而至於云雨阴阳之和,则知凡天地间之无形无象者,皆可陶冶而变化。道其神矣夫。

老子曰:圣人立教施政,必察其终始,见其造恩。故民知书即德衰,知数而仁衰,知券契而信衰,知机械而实衰,瑟不鸣,而二十五弦各以其声应,轴不运於己,而三十辐各以其力旋。弦有缓急,然后能成曲,车有劳佚,然后能致远。使有声者乃无声也,使有转者,乃无转也。上下异道,易治即乱,位高而道大者从,事大而道小者凶。小德害义,小善害道,小辩害治,苛悄伤德。大正不险,故民易导,至治优游,故下不贼。至忠复素,故民无伪匿。

圣人立教施政,弗获己也,必察其始终,行其所无事而已,知书数券契机械,则是有心於事,德仁信实衰矣。君藉臣以为治,犹瑟之有声,辐之致远,执要用大,则无不治之世矣。

老子曰:相坐之法立,即百姓怨,减爵之令张,即功臣叛。故察於刀笔之迹者,不知治乱之本;习於行阵之事者,不知庙战之权。圣人见福於重关之内,虑患於冥冥之外。愚者惑於小利,而忘大害,故事有利於小而害於大,得於此而忘於彼。故仁莫大於爱人,智莫大於知人,爱人即无怨刑,知人即无乱政。

治不可以多事,法不可以数变。事多变数,则百姓怨,功臣叛,上有以召之矣。治乱之本,庙战之权,圣人玄鉴於无形之表,是必有先见之明也。

老子曰:江河之大,溢不过三日,飘风暴雨日中不出须臾止。德无所积而不忧者,亡其及也。夫忧者所以昌也,喜者所以亡也,故善者以弱为强,转祸为福,道冲而用之,又不满也。

国之苛政横出,犹江河之大溢,风雨之暴作,曾不少久,亡其及矣。惟忧无德而知变者,尚可转祸为福,以弱为强,其不可自满也明矣。

老子曰:清静恬和,人之性也。仪表规矩,事之制也。知人之性,即自养不悖,知事之制,则其举措不乱。发一号,散无竞,总一管,谓之心。见本而知末,执一而应万,谓之术。居知所以,行知所之,事知所乘,动知所止,谓之道。使人高贤称誉己者,心之力也,使人卑下诽谤己者,心之过也。言出於口,不可禁於人,行发於近,不可禁於远。事者难成易败,名者难立易废,凡人皆轻小害,易微事,以至於大患。夫祸之至也,人自生之,福之来也,人自成之,祸与福同门,利与害同邻,自非至精,莫之能分,是故智虑者祸福之门户也,动静者利害之枢机也,不可不慎察也。

天理人欲同乎一心,君子小人由乎一己,亦同出而异名者耶。执一而应万谓之术,见动而知止谓之道。言出乎口,行发乎心,夫祸福利害,有如影响,自非至精,孰能分之?可不察诸己,而慎诸心乎?

老子曰:人皆知治乱之机,而莫知全生之具,故圣人论世而为之事,推事而为之谋。圣人能阴能阳,能柔能刚,能弱能强,随时动静,因资而立功,,睹物往而知其反,事一而察其变,化即为之象,运则为之应,是以终身行之无所困。故事或可言而不可行者,或可行而不可言者,或易为而难成者,或难成而易败者。所谓可行而不可言者,取舍也;可言而不可行者,伪诈也;易为而难成者,事也,难成而易败者,名也。此四者,圣人之所留心也,明者之所独见也。

时有治乱,政存乎人。知治乱之机,而莫知全生之具者,失在人而不在时也。圣人随时动静,察其所变,终身行之而无所困。当时而秉政者,恶可自隋,而不知全生之具耶?

老子曰:道者敬小微,动不失时,百射重戒,祸乃不滋。计福不及,虑祸过之。同日被霜,蔽者不伤,愚者有备,与智者同功。夫积爱成福,积僧成祸,人皆知救患,莫知使患无生。夫使患无生易,施於救患难。今人不务使患无生,而务施救於患,虽神人不能为谋。患祸之所由来,万万无方。圣人深居以避患,静默以待时;小人不知祸福之门,动而陷於刑,虽曲为之备,不足以全身。故上士先避患而后就利,先远辱而后求名。故圣人常从事於无形之外,而不留心於已成之内,是以祸患无由至,非誉不能尘垢。

夫道者敬小微,动不失时,谨初也。愚者有备,与智者同功,人之祸患,不能弭於前,而求救於后者,虽神人不能为谋。故上士以避患远辱为先,而名之与利,则置之后而毋必。祸患何从而至,非誉何从而尘垢之哉?

老子曰:凡人之道心欲小,志欲大,智欲圆,行欲方,能欲多,事欲少。所谓心小者,虑患未生,戒祸慎微,不敢纵其欲也。志大者,兼包万国,一齐殊俗,是非辐辏,中为之毂也。智圆者,终始无端,方流四远,渊而不竭也。行方者,立直而不挠,素白而不污,穷不易操,达不肆志也。能多者,文武备具,动静中仪,举措废置,曲得其宜也。事少者,秉要以偶众,执约以治广,处静以持躁也。故心小者禁於微也,志大者无不怀也,智圆者无不知也,行方者有不为也,能多者无不治也,事少者约所持也。故圣人之於善也,无小而不行,其於过也,无微而不改,行不用巫觋,而鬼神不敢先,可谓至贵矣。然而战战栗栗,日慎一日,是以无为而一之诚也。愚人之智,固已少矣,而所为之事又多,故动必穷,故以正教化,其势易而必成;以邪教化,其势难而必败。舍其易而必成,从事於难而必败,愚惑之所致。

志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能欲多而事欲少。斯六者,凡人之不可不勉也。志大则物无不容,心小则几微必戒,智圆则事无不通,行方则直而不挠,能多则为无不成,事少则约而有守。夫圣人之行不用巫觋,而鬼神不敢先,一之以诚而已。

老子曰:福之起也县县,祸之生也纷纷,祸福之数,微而不可见。圣人见其始终,故不可不察。明主之赏罚,非以为己,以为国也。适於己而无功於国者,不施赏焉;逆於己而便於国者,不加罚焉。故义载乎宜,谓之君子,遗义之宜,谓之小人。通智得而不劳,其次劳而不病,其下病而益劳,古之人,味而不舍也,今之人,舍而不味也。纣为象箸,而箕子啼,鲁以偶人葬,而孔子叹。见其所始,即知其所终。

祸福之机,有开必先,可不察欤?赏罚,人主之大柄,非以为己,以为国也。君子小人,有义利之间,治而不劳,政之上也;劳而不病,政之次也,病而益劳,政斯下矣。夫箕子之泣象着,孔子之叹偶人,国有不待终而知其亡。

老子曰:仁者,人之所慕也,义者,人之所高也。为人所慕,为人所高,或身死国亡者,不周於时也。故知仁义而不知世权者,不达於道也。五帝贵德,三王用义,五伯任力,今取帝王之道施五伯之世,非其道也。故善否同,非誉在俗,趋行等,逆顺在时,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行,即有以经於世矣。知天而不知人,即无以与俗交,知人而不知天,无以与道游。直志适情,即坚强贼之,以身役物,即阴阳食之。

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时异故也。五帝贵德,三王用义,五伯任力。当五伯之世,而施帝王之道者,不知於时也。不知时,则是不知天,不知人矣。何以经於世哉?

得道之人,外化而内不化,外化所以知人也,内不化所以全身也,故内有定一之操,而外能屈伸,与物推移,万举而不陷,所贵乎道者,贵其龙变也。守一节,推一行,虽以成满,犹不易,拘於小好,而塞於大道。道者寂寞以虚无,非有为於物也,不以有为於己也。是故举事而顺道者,非道者之所为,道之所施也。

龙虎变化,大人之道也。得道之人,与物推移而不陷,是故老子有犹龙之称。夫体道虚无,外不有於物,内不有於己,道无不施,天下化矣。

天地之所覆载,日月之所照明,阴阳之所煦,雨露之所润,道德之所扶,皆同一和也。是故能戴大圆者履大方,镜太清者视大明,立太平者处大堂,能游於冥冥者,与日月同光,无形而生於有形,是故真人托期於灵台,而归居於物之初。视於冥冥,听於无声,冥冥之中,独有晓焉,寂寞之中,独有照焉。其用之乃不用,不用而后能用之也;其知之乃不知,不知而后能知之也。

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天之覆,地之载,同乎一和而已。王者戴圆履方,处大堂而立太平者,和其可失乎?真人归居於物之初,必有独见於冥冥之中。是故用有不用,而后能用。知有不知,而后能知。夫是之谓大和。

道者物之所道也,德者生之所扶也,仁者积恩之证也,义者比於心而合於众适者也。道灭而德兴,德衰而仁义生。故上世道而不德,中世守德而不怀,下世绳绳而恐失仁义,故君子非义无以生,失义即失其所以生;小人非利无以活,失利则失其所以活。故君子惧失义,小人惧失利,观其所惧,祸福异矣。

道德仁义裂,而皇帝王伯分,世变使之然也。道以导之,德以生之,仁以恩之,义以宜之。四代之治,固若不同,而其君臣有分则一焉。夫道而不德者皇,德而不怀者帝,恐失仁义者王。义失其宜,智诈兴矣。

老子曰:事或欲利之,适足以害之,或欲害之,乃足以利之。夫病温#1而强餐之热,病渴而强饮之寒,此众人之所养也,而良医所以为病也。快於目,说於心,愚者之所利,有道者之所避。圣人者,先逢而后合众,人先合而后逢,故祸福之门,利害之反,不可不察也。

事有欲利而害,欲害而利,非人力之所可必者,物或使之也。是故先迕而后合者,圣人之道;先合而后迕者,众人之道。祸福倚伏,利害相反,其不可不察也如此。

老子曰:有功离仁义者即见疑,有罪有仁义者必见信。故仁义者,事之常顺也,天下之尊爵也。虽谋得计当,虑患解图,国存,其事有离仁义者,其功必不遂也;言虽无中於策,其计无益於国,而心周於君,合於仁义者,身必存。故曰:百言百计常不当者,不若舍趋而审仁义也。

仁义者道之孙,德之子欤?四者若不相及,而未尝相离。故仁义天下之尊爵也,贵以身为天下者,可不舍趋而审诸仁义乎?

老子曰:教本乎君子,小人被其泽,利本乎小人,君子享其功。使君子小人各得其宜,即通功易食而道达矣。人多欲即伤义,多忧即害智,故治国乐所以存,虐国乐所以亡。水下流而广大,君下臣而聪明,君不与臣争而治道通,故君根本也,臣枝叶也,根本不美而枝叶茂者,未之有也。

君子小人,均是人也。为君子而教不被於小人,何德以资小人之养哉?治国乐其存,虐国乐其亡。君善下而不争,则群臣献其忠。柢固根深,而国安矣。

老子曰:慈父之爱子者,非求其报,不可内解於心。圣主之养民,非为己用也,性不能己也,及恃其力,赖其勋,而必穷有以为,即恩不接矣。故用众人之所爱,即得众人之力,举众人之所喜,即得众人之心。故见其所始,即知其所终。

父子之心天性也。父之爱子,君之养民,一有望报之心,恩其失矣。是故因其利而利之,则得众人之力;推其善而善之,则得众人之心。子其有不孝,臣其有不忠乎?

老子曰:人以义爱,党以群强,是故德之所施者博,即威之所行者远,义之所加者薄,即武之所制者小。

君以天下为心,人以义爱,则忠孝乃兴。党以群强,则奸雄遂起。安危所系,可不察而辩之?

老子曰:以不义而得之,又不布施,患及其身,不能为人,又无以自为,可谓愚人,无以异於枭爱其子。故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德之中有道,道之中有德,其化不可极。阳中有阴,阴中有阳,万事尽然,不可胜明。福至祥存,祸至祥先,见祥而不为善,即福不来,见不祥而行善,即祸不至。利与害同门,祸与福同邻,非神圣莫之能分。故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孰知其极。

祸福倚伏,如影随形。货倍而入,必倍而出。善积而不善用,如畜枭为子,寡不自害。利害之机,反兮覆兮,非神圣莫之能知。

人之将疾也,必先甘鱼肉之味;国之将亡也,必先恶忠臣之语。故疾之将死者,不可为良医,国之将亡者,不可为忠谋。修之身,然后可以治民,居家理,然后可移於官长。故曰: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乃余;修之国,其德乃丰。民之所以生活,衣与食也,事周於衣食则有功,不周於衣食则无功,事无功,德不长。故随时而不成,无更其刑顺时而不成,无更其理,时将复起,是谓道纪。

国非民不立,民非食不生,不易之理也。是故民足於衣食则可活,不足於衣食则罔功。功不立则德不长矣。

帝王富其民,霸王富其地,危国富其吏,治国若不足,亡国困仓虚。故曰上无事而民自富,上无为而民自化。起师十万,日费千金,师旅之后,必有凶年。故兵者不祥之器也,非君子之宝也。和大怨必有余怨,奈何其为不善也。古者亲近不以言说,来远不以言使,近者悦,远者来。与民同欲即和,与民同守即固,与民同念者知,得民力者富,得民誉者显。行有召寇,言有致祸,无先人言,后人而已,附耳之语,流闻千里。言者#2祸也,舌者机也,出言不当,驷马不追。

无古今治乱,而不易者土宇也。古之今之,或治或乱,而不一者君民也。帝王富其民,霸王富其地,危国富其吏,治国若不足,亡国困仓虚。是故唐、虞之代天下往,战国之世无富民。

昔者中黄子曰:天有五方,地有五行,声有五音,物有五味,色有五章,人有五位,故天地之间有二十五人也。上五有神人、真人、道人、至人、圣人,次五有德人、贤人、智人、善人、辩人,中五有公人、忠人、信人、义人、礼人,次五有士人、工人、虞人、农人、商人,下五有众人、奴人、愚人、肉人、小人,上五之与下五,犹人之与牛马也。圣人者,以目视,以耳听,以口言,以足行。真人者,不视而明,不听而聪,不行而从,不言而公。故圣人所以动天下者,真人未尝过焉;贤人所以矫世俗者,圣人未尝观焉。所谓道者,无前无后,无左无右,万物玄同,无是无非。

中黄子者,古之真人欤?其言曰:人有五位,位各五等,合之凡二十有五焉。最上者神人,最下者小人,所谓上五之与下五,犹人之与牛马,谓小人违道悖德,若马牛而襟裾耳。圣人不及真人,贤人不及圣人,惟其造道有浅深,故品亦随之。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七竟

#1温:聚珍本作『湿』。

#2者;原作『之』,据聚珍本改。

9-通玄真经缵义卷之八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八

南谷子杜道坚纂

自然篇

老子曰:清虚者,天之明也;无为者,治之常也。去恩惠,舍圣智,外贤能,废仁义,灭事故,弃佞辩,禁奸伪,即贤、不肖者齐於道矣。静即同,虚即通,至德无为,万物皆容。虚静之道,天长地久,神微周盈,於物无宰。

自然者天理,不自然者人欲。夫清虚而明,天之自然;无为而治,人之自然也。自然,贤不肖者齐於道矣。是以圣人神而明之,光宅天下,而物无宰焉。

十二月运行,周而复始。金木水火土,其势相害,其道相待。故至寒伤物,无寒不可;至暑伤物,无暑不可;故可与不可皆可。是以大道无所不可,可在其理,见可不趋,见不可不去,可与不可相为左右,相为表里。凡事之要必从一始,时为之纪,自古及今未尝变易,谓之天理。上执大明,下用其光,道生万物,理於阴阳,化为四时,分为五行,各得其所。与时往来,法度有常,下及无能,上道不倾,群臣一意,天地之道,无为而备,无求而得,是以知其无为而有益也。

宇宙之间,造化流行而不息者,气而已。有神焉,莫可得而识也。一为之始,时为之纪,古今不忒,是谓天理。道生万物,法度有常,有物主之,莫知或使,是以道之尊而德之贵。

老子曰:朴至大者无形状,道至大者无度量,故天圜不中规,地方不中矩。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道在其中而莫知其所。故见不远者不可与言大,知不博者不可与论至。夫禀道与物通者无以相非,故三皇五帝法籍殊方,其得民心一也。若夫规矩勾绳,巧之具也,而非所以为巧也,故无弦虽师文不能成其曲,徒弦即不能独悲,故弦,悲之具也,非所以为悲也。至於神和游於心手之间,放意写神,论变而形於弦者,父不能以教子,子亦不能受之於父,此不传之道也。故肃者,形之君也,而寂寞者,音之主也。

朴大无形,道大无量。天圆地方,道在其中。故三皇五帝,法籍殊方,其得民心一也。若夫规矩勾绳,则是为巧之具,非所以为巧矣。师文之琴,有类乎是。

老子曰:天地之道,以德为主,道为之命,物以自正。至微甚内,不以事贵。故不待功而立,不以位为尊,不待名而显,不须礼而庄,不用兵而强。故道立而不教,明照而不察。道立而不教者,不夺人能也,明照而不察者,不害其事也。

古人质朴,其俗同,故不待教。后人浇漓,其俗异,故圣人忧道之不明而教立天,天地之道,以德为主,而道为之命,物各自正,自然而已。圣人何庸心哉?

夫教道者,逆於德,害於物,故阴阳四时,金木水火土同道而异理。万物同情而异形,知者不相教,能者不相受,故圣人立法以导民之心,各使自然。故生者无德也,死者无怨也。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夫慈爱仁义者,近狭之道也。狭者,入大而迷;近者,行远而惑,圣人之道入大不迷,行远不惑,常虚自守,可以为极,是谓天德。

古之教者以道,今之教者以利,此道之所以不行也。夫圣人立法导民心,使各安其自然之分,生者自生,死者自死,德怨何有哉?

老子曰:圣人天覆地载,日月照临,阴阳和,四时化,怀万物而不同,无故无新,无疏无亲。故能法天也,天不一时,地不一财,人不一事。故绪业多端,趋行多方。故用兵者或轻或重,或贪或廉,四者相反,不可一也。轻者欲发,重者欲止,贪者欲取,廉者不利,非其有也。故勇者可令进斗,不可令持坚;重者可令固守,不可令陵敌;贪者可令攻取,不可令分财;廉者可令守分,不可令进取;信者可令持约,不可令应变。五者圣人兼用而材使之。夫天地不怀一物,阴阳不产一类。故海不让水潦以成其大,山林不让枉挠以成其崇,圣人不辞负薪之言以广其名。夫守一隅而遗万方,取一物而弃其余,即所得者寡,而所治者浅矣。

天之命者一,气感不同,性随质异,变有万殊,不可率而齐也。圣人宪天法道,不以殊方异俗为之间,而覆之载之,养之育之,一而已矣。

老子曰: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之所照,形殊性异,各有所安。乐所以为乐者,乃所以为悲也。安所以为安者,乃所以为危也。故圣人养牧民也,使各便其性,安其居,处其宜,为其所能,周其所适,施其所宜,如此则万物一齐,无由相过。天下之物无贵无贱,因其所贵而贵之,物无不贵。因其所贱而贱之,物无不贱。故不尚贤者言不放鱼於木,不沉鸟於渊。

善牧民者,不一其法,形殊性异,各有所安;反而置之,则生道失矣。然则庄周之谓《齐物论》者,岂齐物哉?齐物理也。天之生物,各因其材而笃之。

昔尧之治天下也,舜为司徒,契为司马,禹为司空,后稷为田畴,奚仲为工师。其导民也,水处者渔,林处者棌,谷处者牧,陆处者田。地宜其事,事宜其械,械宜其材。皋泽织网,陵阪耕田,如是则民得以所有易所无,以所工易所拙#1,是以离叛者寡,听从者众,若风之过萧,忽然而感之。各以清浊应,物莫不就其所利,避其所害。是以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而足迹不接於诸侯之境,车轨不结於千里之外,皆安其居也。故乱国若盛治国若虚亡国若不足,存国若有余。虚者非无人也,各守其职也;盛者非多人也,皆徼於末也;有余者非多财也,欲节而事寡也;不足者非无货也,民鲜而费多也。故先王之法非所作也,所因也,其禁诛非所为也,所守也,上德之道也。

古之君天下者,君逸臣劳,无为而治。尧之时,舜为司徒,契为司马,禹为司空,百官分职,各以其能。惟官得其人则民安其处,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老子曰:以道治天下非易人性也,因其所有而条畅之,故因即大,作即小。古之渎水者因水之流也,生稼者因地之宜也,征伐者因民之欲也,能因则无敌於天下矣。物必有自然而后人事有治也。故先王之制法,因人之性而为之节文,无其性不可使顺教,有其性无其资不可使遵道。人之性有仁义之资,其非圣人为之,法度不可使向方,因其所恶以禁奸,故刑罚不用,威行如神。因其性即天下听从,拂其性即法度张而不用。

圣人因人性而设教,观风俗以为治。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是以民心归往而无敌於天下矣。

道德者功名之本也,民之所怀也,民怀之则功名立。古之善为君者法江海,江海无为以成其大,窊下以成其广,故能长久为天下溪谷,其德乃足,无为,故能取百川,不求故能得,不行故能至,是以取天下。而无事不自贵故富,不自见故明,不自矜故长,处不有之地。故为天下王,不争故莫能与之争,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江海近於道,故能长久与天地相保,王公修道功成不有,不有即强固,强固而不以暴人,道深即德深,德深即页名遂成,此谓玄德,深矣远矣,其与物反矣。

道德非钓名之具,而名随之。古之善为君者,守无为之德,处不争之地,功成不有,故能与天地相为长久。

天下有始,莫知其理,唯圣人能知所以,非雄非雌,非牝非牡,生而不死。天地以成,阴阳以形,万物以生。故阴之与阳,有圆有方,有短有长,有存有亡,道为之命。幽沉而无事,於心甚微,於道甚当#2,死生同理,万物变化合於一道,简生忘死,何往不寿?去事与言,顺无为也,守道周密,於物不宰,至微无形。天地之始,万物周於道而殊於形,至微无物,故能周恤;至大无外,故为万物;盖至细无内,故为万物贵;道以存生,德以安形,至道之度,去好去恶,无有知故,易意和心,无与道在。夫天地专而为一,分而为二,反而合之。上下不失,专而为一,分而为五,反而合之,必中规矩。夫道至亲不可疏,至近不可远,求之远者,往而复反。

能知古始是谓道纪。道其天下之始乎?无形而大,不言而信,变化无方,莫知其理,唯圣人知之。是以日应万机,无与道迕,反而合之,为道之纪。

老子曰:帝者有名,莫知其情。帝者贵其德,王者尚其义,霸者通於理。圣人之道於物无有,通狭然后任智,德薄然后任刑,明浅然后任察。任智者心中乱,任刑者上下怨,任察者不求善以事上即弊。是以圣人因天地以变化其德,乃天覆而地载,道之以时,其养乃厚,厚养即治。虽有神圣,夫何以易之。去心知,省刑罚,反清静,物将自正。

开物之初,帝者为谁?太古三皇,民如婴兄,呼吸太和,无思无为。上古三皇,民如孩提,含哺鼓腹,为无所为。下古三皇,民童时,朴散道行,为所以为,庖生粒食,天下亲之。五帝贵德,天下誉之。三王尚义,天下畏之。五伯失理,天下侮之。玄圣不作,素王述之,立言垂教,为万世师,圣人复起,无以易之。

道之为君,如尸俨然玄默而天下受其福,一人被之不褒,万人被之不褊。是故重为惠,重为暴,即道逢矣。为惠者布施也,无功而厚赏,无劳而高爵,即守职者懈於官,而游居者亟於进矣。夫暴者妄诛,无罪而死亡,行道者而被刑,即修身者不劝善而为邪行者轻犯上矣。故为惠者即生奸,为暴者即生乱,奸乱之俗,亡国之风也。故国有诛者而主无怒也,朝有赏者而君无与也,诛者不怨,君罪之当也,赏者不德,上功之至也。民知诛赏之来,皆生於身,故务功修业不受赐於人,是以朝廷芜而无迹,田野辟而无秽。故太上下知有之,

春生秋杀,天之道也。人主法天行道,为臣子者,知所惩劝。刑赏之来,皆由自己。莫不务功修业,无侥幸之心。朝廷正而田野辟,太上之风宜可复矣。

王道者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清静而不动,一定#3而不摇,因循任下,责成而不劳,谋无失策,举无过事,言无文章,行无仪表,进退应时,动静循理,美丑不好憎,赏罚不喜怒,名各自命,类各自以,事由自然,莫出於己。若欲狭之,乃是离之,若欲饰之,乃是贼之。天气为魂,地气为魄,反之玄妙,各处其宅,守之勿失,上通太一,太一之精,通合於天。天道默默,无容无则,大不可极,深不可测,常与人化,智不能得,运转无端,化遂如神,虚无因循,常后而不先。其听治也,虚心弱志,清明不暗,是故群臣辐凑并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尽其能,君得所以制臣,臣得所以事君,即治国之所以明矣。

有天下者,不患不治,患不得人。得人则王者无为乎上,守而勿失,上通太一。运转无端,化遂如神。群臣并进,各尽其能。是知国之治乱系乎人。

老子曰:知而好问者圣,勇而好问者胜,乘众人之智者即无不任也,用众人之力者即无不胜也,用众人之力者鸟获不足恃也,乘众人之势者天下不足用也。无权不可为之势,而不循道理之数。虽神圣人不能以成功。故圣人举事未尝不因其资而用之也,有一功者处一位,有一能者服一事,力胜其任即举者不重也,能称其事即为者不难也。圣人兼而用之,故人无弃人,物无弃材。

知仁勇,天下之达德也,好问则裕。合众人之智,用众人之力,而天下无敌矣。有一功者处一位,有一能者服一事,圣人兼而用之,故无弃人,无弃材。

老子曰:所谓无为者,非谓其引之不来,推之不去,迫而不应,感而不动,坚滞而不流,卷握而不散。谓其私志不入公道,嗜欲不挂正术,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功,推自然之势,曲故不得容。事成而身不伐,功成而名不有,若夫水用舟,沙用q,泥用輴,山用樏。夏渎冬陂,因高为山,因下为池,非吾所为也。圣人不耻身之贱,恶道之不行也;不忧命之短,忧百姓之穷也。故常虚而无为,抱素见朴,不与物杂。

无为者非木石其心而不动也。圣人应物不先物,因其自然之势,曲成万物,夫何为焉?

老子曰:古之立帝王者,非以奉养其欲也,圣人践位者,非以逸乐其身也,为天下之民,强凌弱,众暴寡,诈者欺愚,勇者侵怯,又为其怀智不以相教,积财不以相分,故立天子以齐一之。为一人之明不能徧照海内,故立三公九卿以辅翼之,为绝国殊俗不得被泽,故立诸侯以教诲之,是以天地四时无不应也。官无隐事,国无遗利,所以衣寒食饥,养老弱,息劳倦,无不以也。

帝王者天地之心乎?土地之广,人民之众,无君以主之,则强凌弱,众暴寡,智诈欺愚,民不安处。故立天子,设三公,作民父母,抚之育之。《易》日:后以财成天地之道,补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则天地之心可见矣。

神农形悴,尧r臞,舜熏黑,禹骿胝,伊尹负鼎而干汤,吕望鼓刀而入周,百里奚传卖,管仲束缚,孔子无黔突,墨子无暖席,非以贪禄慕位#4,将欲起天下之利,除万民之害也。自天子至於庶人,四体不勤,思虑不困,於事求赡者,未之闻也。

古之圣人,耳目口鼻与人同,饥赛渴饮与人同,其所不同者心也。为天下万世生民立极。凡在圣人之列者,鲜不劳其心志而后成其功,功成复不自有其功,此所以为圣也。

老子曰:所谓天子者,有天道以立天下也。立天下之道,执一以为保,反本无为,虚静无有,忽怳无际,远无所止,视之无形,听之无声,是谓大道之经。

天地者,人之大父母也。凡有血气者,皆天之所子而君为之长,代天作子焉。故称天子。天子视民犹赤子,不废所与养,则天视天听,此感彼应,夫是之谓大道之经。

老子曰:夫道者,体圆而法方,背阴而抱阳,左柔而右刚,履幽而戴明,变化无常,得之一#5原以应无方,是谓神明。天圆而无端,故不得观其形,地方而无涯,故莫能窥其门。天化遂无形状,地生长无计量。夫物有胜,唯道无胜,所以无胜者,以其无常形势也。轮转无穷,象日月之运行,若春秋之代谢,日月之昼夜,终而复始,明而复晦,制形而无形,故功可成,物物而不物,故胜而不屈。

道生天地,天地生人,犹祖生父而父生子。气神感化形万殊而道一焉。道无形,身有形,夫制形者无形,役物者不物,其神矣夫?

庙战者帝,神化者王,庙战者法天道,神化者明四时,修正於境内,而远方怀德,制胜於未战,而诸侯宾服也。古之得道者静而法天地,动而顺日月,喜怒法四时,号令比雷霆,音气不戾八风,诎申不变五度。因民之欲,乘民之力,为之去残除害。夫同利者相死,同情者相成,同行者相助。循己而动,天下为斗。故善用兵者用其自为用,不能用兵者用其为己用。用其自为用,天下莫不可用#6,其为己用,无一人之可用也。

日月夺明则蚀,阴阳失和则战。战则物必伤焉。庙战者,帝垂衣裳而天下治也。神化者,王班师振旅而苗民格也。使桀受修德,则牧野鸣条,何得因民之欲,用民之力,而故其主哉?惟民有皆亡之心,故不曰弒君而曰去残除害也。悲夫。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八竟

#1聚珍本此句下有『以所长易所短』,六字。

#2当:聚珍本作『富』。

#3定:聚珍本作『度』。

#4贪禄慕位:聚珍本作『贪位慕禄』。

#5之一:聚珍本作『一之』。

#6用:原本无,据聚珍本增。

10-通玄真经缵义卷之九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九

南谷子杜道坚纂

下德篇

老子曰:治身,太上养神,其次养形,神清意平,百节皆宁,养生之本也。肥肌肤,充腹肠,开#1嗜欲,养生之末也。治国,太上养化,其次正法。民交让,争处卑,财利争受少,事力争就劳,日化上而迁善,不知其所以然,治之本也。利赏而劝善,畏刑而不敢为非,法令正於上,百姓服於下,治之末也。上世养本,而下世事末。

下德,执德也。太上养神,治身之本也。其次养形,治身之末也。太上养化,治国之本也。其次正法,治国之末也。降此而下,则又下德之下者焉。

老子曰:欲治之主不世出,可与治之臣不万一,以不世出求不万一,此至治所以千岁不一也。霸王之功,不世立也。顺其善意,防其邪心,与民同出一道,则民可善,风俗可美。所贵圣人者,非贵其随罪而作刑也,贵其知乱之所生也。若开其锐端,而从之放僻淫洗,而弃之以法,随之以刑,虽残贼天下,不能禁其奸矣。

明良会合,千载一逢。夫明君不世出,良臣不万一,以不世之君,得万一之臣,唐虞而下,若成汤之於伊尹,文王之於吕望,世不多见;如齐桓之管仲,亦不世出#2。是以治日少,而乱日多,抑由君子少而小人多欤?

老子曰:身处江湖#3之上,心在魏阙之下,即重生。重生即轻利矣。犹不能自胜,即从之,神无所害也。不能自胜而强不从,是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寿类矣。故曰: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是谓玄同。用其光,复归其明。

人有仕隐,道无屈伸。夫身江湖而心魏阙,畎亩不忘也。是故有道之士,隐以此道,任以此道,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夫是之谓玄同。

老子曰:天下莫易於为善,莫难於为不善。所谓为善易者,静而无为,适情辞余,无所诱惑,循性保真,无变於己,故曰为善易也。所谓为不善难者,篡弒骄淫#4,躁而多欲,非人之性也,故曰为不善难也。今之以为大患者,由无常厌度量生也。故利害之地,祸福之际,不可不察。圣人无欲也,无避也。事或欲之,适足以失之;事或避之,适足以就之。志有所欲,即忘其所为矣。是以圣人审动静之变,适授与之度?理好憎之情,和喜怒之节。夫动静得,即患不侵也;授与适,即罪不累也;理好憎,即忧不近也;和喜怒#5,即怨不犯矣。

善恶异迹,同出於心。天下莫易於为善,莫难於为不善。祸福之阶,事不可必,欲得而反失之,欲避而反就之。是以圣人审动静之变,和喜怒之节,事无不善,何忧怨之有?

体道之人,不苟得,不让祸,其有不弃,非其有不制,恒满而不溢,常虚而易赡。故自当以道术度量,即食充虚,衣圉寒,足温饱七尺之形。无道术度量。而以自要尊贵即万乘之势,不足以为快;天下之富,不足以为乐。故圣人心平志易,精神内守,物不能惑。

修身有道,处世有术。夫体道之人,守其天常,安其命义,食止充虚。衣止御寒,不苟所得,不弃所有,祸不幸免,福不妄就,达不自骄,穷不易操,乐乎天真,与道同久。

老子曰: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能强者,必用人力者也;能用人力者,必得人心者也,能得人心者,必自得者也。未有得己而失人者也,未有失己而得人#6者也。故为治之本,务在安民;安民之本,在於足用;足用之本,在於不夺时;不夺时之本,在於省事;省事之本,在於节用;节用之本,在於去骄;去骄之本,在於虚无。故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7知之所无奈何。目说五色,口惟#8滋味,耳淫五声,七窍交争,以害一性。日引邪欲,竭其天和,身且不能治,奈治天下何?

将胜乎人,先胜乎己。未有己不胜,而能胜人者也。胜人者有力,欲胜理也;自胜者强,理胜欲也。理胜则得人之心,人将自用其力;欲胜则用人之力,人将先离其心。天理人欲之异,宜有间然。

所谓得天下者,非谓其履势位,称尊号,言其运天下心,得天下力也。有南面之名,无一人之誉,此失天下也。故桀纣不为王,汤武不为放。故天子#9得道,守在四夷;天子#9失道,守在诸侯。诸侯得道,守在四境;诸侯失道,守在左右。故曰:无恃其不吾夺也,恃吾不可夺也。行可夺之道而非篡弒之行,无益於持天下矣。

抚我则后,虐我则雠。圣人运天下心,得天下力,而天下治。若夫桀纣之为君,有南面之名,无一人之誉,此汤武之所以不为之臣,天下失道,诸侯为守,谁之过欤?

老子曰:善治国者,不变其故,不易其常。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人之所乱也。阴谋逆德,好用凶器,治人之乱逆之至也。非祸人不能成祸,不如到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人之性情,皆愿贤己而疾不及人。愿贤己,则争心生;疾不及人,则怨争生。怨争生,则心乱而气逆。故古之圣王退争怨,争怨不生,则心治而气顺。故曰:不尚贤,使民不争。

争之不足,让之有余,人己两全之道也。夫怒逆德,兵凶器,争者,人之所乱。阴谋逆德,好用凶器,治人之乱逆之至也。文子以其言而授之范蠡。越欲伐吴,蠡引以为谏,勾践不听,败于夫椒。则知欲祸人者,乃所以自祸也。贤者肯如是乎?

老子曰:治物者,不以物以和;治和者,不以和以人;治人者,不以人以君;治君者,不以君以欲;治欲者,不以欲以性;治性者,不以性以德;治德者,不以德以道。以道本人#10之性,无邪秽,久湛於物,即忘其本而合於若性。衣食礼俗者,非人之性也,所受於外也。故人性欲平,嗜欲害之。唯有道者,能遗物反已。有以自鉴,则不失物之情;无以自鉴,即动而惑营。夫纵欲失性,动未尝正,以治生即失身,以治国即风人。故不闻道者,无以反性。

性与欲固有间矣。人皆然,君惟甚。夫治物不以物以和者,先明己之性,而后明物之性。明物之性,则可以赞化育参天地矣。

古者圣人能得诸己,故令行禁止。凡举事者,必先平意清神。神清意平,物乃可正。听失於非誉,目淫於彩色,而欲得事正,即难矣,是以贵虚。故水激而波起,气乱则志昏;昏智不可以为正,波水不可以为平。故圣王执一以理物之情性。夫一者至贵,无敌於天下,圣王托於无适,故为天下命。

古之学者为己,为己之道立,而后为人之道行。圣人得诸己,故清明在躬,无远弗烛;得万物之情,而命令行於天下矣。

老子曰:阴阳陶冶万物,皆乘一气而生。上下离心,气乃上蒸;君臣不和,五谷不登。春肃秋荣,冬雷夏霜,皆贼气之所生也。天地之间,一人之身也;六合之内,一人之形也。故明於性者,天地不能胁也;审於符者,怪物不能惑也。圣人由近知远,以万异为一同。气蒸乎天地,礼义廉耻不设,万民不相侵暴虐,由在乎混冥之中也。廉耻陵迟及至世之衰,用多而财寡,事力劳而养不足,民贫苦而忿争生,是以贵仁。人鄙不齐,比周朋党,各推其与,怀机械巧诈之心,是以贵义。男女群居,杂而无别,是以贵礼。性命之情,淫而相迫於不得已,即不和,是以贵乐。故仁义礼乐者,所以救残也,非通治之道也。

天地一身,天下一气,阳变阴化,陶冶万物,皆乘一气而生。圣人爱养万民,视为一家,故天下和平也。若乃用多而财寡,事力劳而养不足,则民贫苦而忿争生。非通治之道矣。

诚能使神明定於天下,而心反其初,即民性善;民性善,即天下阴阳从而包之,是以财足而人赡,贪鄙忿争之心不得生焉。仁义不用,而道德定於天下,而民不淫於彩色。故德衰然后饰仁义,和失然后调声,礼淫然后饰容,故知道德,然后知仁义不足行也;知仁义,然后知礼乐不足修也。

圣人诚而明之,反其性初,民复於善。民性善,则天地阴阳从而包之,财足人赡,贪鄙不生,忿争乃息。仁义不用,而道德定於天下矣。

老子曰:清静之治者,和顺以寂寞,质真而素朴,闲静而不躁。在内而合乎道,出外而同乎义,其言略而循理,其行说而顺情,其心和而不伪,其事素而不饰。不谋所始,不议所终。安即留,激即行。通体乎天地,同精乎阴阳,一和乎四时,明朗乎日月,与道化者为人。机巧诈伪,莫载乎心。是以天覆以德,地载以乐,四时不失叔,风雨不为虐,日月清静而扬光,五星不失其行,此清静之所明也。

天清地静,故能长久。圣人以清静为治者,法天地也。心清则内合乎道,体静则外同乎人。是以不出户而化行。

老子曰:治世之职易守也,其事易为也,其礼易行也,其责易偿也。是以人不兼官,官不兼事,农士工商,乡别州异。故农与农言藏,士与士言行,工与工言巧,商与商言数,是以士无遗行,工无苦窳,农无废功,商无折货,各安其性。异形殊类,易事而不悖,失业而贱,得志而贵。

古人世守一官,官守一事,故治世之臣,职易守,事易为。后世兼官共事之法行。官益冗而史益繁,政出多门,反政害治。

夫先知远见之人,才之盛也,而治世不以责於民。博文强志,口辩辞给之#11人,知之溢也,而明主不求於下。敖世贱物,不从流俗,士之伉行也,而治世不以为化民。故高不可及者,不以为人量;行不可逮者,不以为国俗。故人才不可专用而度量,道术可世传也。故国法可与愚守也,而军旅可以法同也。不待古之英p而人自足者,因其所有而并用之也。末世之法,高为量而罪不及也,重为任而罚不胜也,危为难而诛不敢也。民困於三责,即饰智而诈上,犯邪而行危,虽峻法严刑,不能禁其奸。兽穷即触,鸟穷即啄,人穷即诈,此之谓也。

才不可以胜德,言不可以过行。才盛而有先知之见者,治世不以责於人;闻博而有辩口之佞者,明主不以求於下。傲世伉行,责人以重难,强人以不能者,恶免人穷之诈哉?

老子曰:雷霆之声可以锺鼓象也;风雨之变,可以音律知也。大可睹者,可得而量也;明可见者,可得而蔽也;声可闻者,可得而调也;色可誉者,可得而别也。夫至大天地不能函也,至微神明不能领也。及至建律历,别五色,异清浊,味甘苦,即朴散而为器也。立仁义,修礼乐,即德迁而为伪矣。民饰智以惊愚,设诈以攻上,天下有能持之而未能有治之者也。夫智能弥多而德滋衰,是以至人淳朴而不散。

圣人剖大朴,法天地,观象以制器,若雷霆之於锺鼓,风雨之於音律,皆得象而为之。至若天地之大,神明之微,则有所不能尽究也。惟至人淳朴不散,而可以为万世之师。

老子曰:夫至人之治,虚无寂寞,不见可欲,心与神处,形与性调,静而体得,动而理通,循自然之道,缘不得已矣。漠然无为而天下和,淡然无欲而民自朴,不忿争而财足。施者不德,受者不让,德反归焉,而莫之惠。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或通焉,谓之天府。取焉而不损,酌焉而不竭,莫知其所由出,谓之摇光。摇光者,资粮万物者也。

北辰,天之尊帝也。端居天心,而众星拱之。至人取法为冶,心与神处,漠然无为,而天下和。摇光居北斗之杓,资粮万物,随天左旋,日转一周。斗不降禄,生民周食。舜察璇玑以齐七政,其知天矣乎?

老子曰:天爱其精,地爱其平,人爱其情。天之精,日月星辰,雷霆风雨也。地之平,水火金木土也。人之情,思虑聪明喜怒也。故闭四关,正五道#12,即与道沦。神明藏於无形,精气反於真,目明而不以视,耳聪而不以听,口当而不以言,心条通而不以思虑,委而不为,知而不矜,直性命之情,而知故不可害。精存於目,即其视明;存於耳,即其听聪;留於口,即其言当;集於心,即其虑通。故闭四关,即终身无患,四支九窍莫死莫生,是谓真人。地之生财,大本不过五行,圣人节五行,即治不荒。

人有五性应天,五星应地。五行五性动,而七情出,身可不知爱乎?夫神藏於心,精藏於肾,魂藏於肝,魄藏於肺,意藏於脾,神明藏於无形。莫生莫死,是谓真人。

老子曰:衡之於左右,无私轻重,故可以为平;绳之於内外,无私曲直,故有以为正;人主之於法,无私好憎,故可以为令。德无所立,怨无所藏,是任道而合人心者也。故为治者,知不与焉。水戾破舟,木击折轴,不怨木石,而罪巧拙者,智不载也。故道有智则乱,德有心则险,心有眼则眩。夫权衡规矩,一定而不易,常一而不邪,方行而不留。一日形之,万世传之,无为之为也#13。

人有私心,罔不害道。人主无私,故法一而令行。是故德有心则险,心有眼则眩。知权衡规矩一定而不易,则知一者无为之为。百王用之,万世传之。

老子曰:人之言曰:国有亡主,世无亡道。人有穷而理无不通,故无为者,道之宗。得道之宗,并应无穷也,故不因道理之数,而专己之能,其穷不远也。夫人君不出户而知天下者,因物以识物,因人以知人。故积#14力之所举,即无不胜也。众智之所为,即无不成也。千人之众无绝粮,万人之群无废功。工无异伎,士无兼官,各守其职,不得相干,人得所宜,物得所安,是以器械不恶,职事不慢也,夫债少易偿,职寡易守也,任轻易劝也。上操约少之分,下效易为之功,是以君臣不相厌也。

天不自天,有为天者,地不自地,有为地者。为者其谁耶?国有亡主,世无亡道。伊尹五就桀而不用,是专己之能,而不知因人之道也,故伊尹不为夏而为汤矣。夏其有不亡,汤其有不兴乎?

老子曰:帝者体太一,王者法阴阳,霸者则四时,君者用六律。体太一者明天地之情通道德之伦;聪明照於日月,精神通於万物,动静调於阴阳,喜怒和於四时;覆露皆道,并贶而无私;蜎飞蠕动,莫不仰德而生;德流方外,名声传於后世。法阴阳者,承天地之和,德与天地参光,明与日月并照,精神与鬼神齐灵,戴圆履方,抱表寝绳,内能治身,外得人心,发号施令,天下风从。则四时者,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取与有节,出入有量,喜怒刚柔,不离其理,柔而不脆,刚而不壮,宽而不肆,肃而不悖,优柔委顺以养群类,其德含愚而容不肖,无所私爱也。用六律者,生之与杀也,赏之与罚也,与之与夺也,非此无道也,伐乱禁暴,兴贤良废不肖,匡裹以为正,攘险以为平,矫枉以为直,明施舍开塞之道,乘时因势,以服役人心者也。帝者,不体阴阳即侵;王者,不法四时即削;霸者,不用六律即辱;君者,失准绳即废。故小而行大,即穷塞而不亲;大而行小,即狭隘而不容。

不曰皇,而曰帝、曰王、曰霸、曰君,何哉?尊皇也。帝者失道而后德,王者失德而后仁,霸者失仁而后义,君者失义而后礼。大者立,则小者在焉;小者立,则大者失矣。

老子曰:地广民众,不足以为强;甲坚兵利,不可以恃胜;城高池深,不足以为固;严刑峻法,不足以为威。为存政者,虽小必存为;亡政者,虽大必亡。故善守者,无与御。善战者,无与斗,乘时势因民欲,而取天下。故善为政者,积其#15德;善用兵者,畜其怒。德积而民可用也,怒畜而威可立也。故文之所加者深,权之所服者大,德之所施者博,威之所制者广。广则我强而敌弱。善用兵者,先弱敌而后战,故费不半而功十倍。千乘之国,行文德者王;万乘之国,好用兵者亡。王兵先胜而后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此不明於道也。

行文德者,虽小必存。好用兵者,虽大必亡。夫善为政者积其德,善用兵者畜其怒。惟知兵本以止乱,而不以为乱,则民不伤而国长存。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九竟

#1开:聚珍本作『供』。

#2出:原作『立』,据聚珍本改。

#3湖:聚珍本作『海』。

#4淫:聚珍本作『诈』。

#5和喜怒:聚珍本作『喜怒节』。

#6失己而得人:原作『得人而失己』,据聚珍本改。

#7务:聚珍本作『忧』。

#8惟:聚珍本作『肥』。

#9天子:原作『天下』,据聚珍本改。

#10人:原本无,据聚珍本增。

#11之:原本无,据聚珍本增。

#12正五道:聚珍本作『止五遁』。

#13此句下有『者无为,百王用之,万世传之而不易也』。据聚珍本删。

#14积:原作『即』,据聚珍本改。

#15其:原作『有』,据聚珍本改。

11-通玄真经缵义卷之十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十

南谷子杜道坚纂

通玄真经缵义(杜道坚)二

守虚一

老子曰:所谓圣人者,因时而安其位,当世#3而乐其业。夫哀乐者德之邪也,好憎者心之累也,喜怒者道之过也,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即与阴合德,动即与阳同波,故心者形之主也,神者心之宝也。形劳而不休即蹙,精用而不已则竭,是以圣人遵之,不敢越也。以无应有,必究其理,以虚受实,必穷其节,恬愉虚静,以终其命。无所疏,无所亲,抱德炀和,以顺於天,与道为际,与德为邻,不为福始,不为祸先,死生无变於己,故曰至神。神则以求无不得也,以为无不成也。

圣人虚己以游世,顺天而行,因时而作;不以利害动其心,不以死生变於己;以虚受实,抱德炀和;祸不为先,福不为始;事至而应,响答如神,应己则静,是谓守虚。

守无二

老子曰:轻天下即神无累,细万物则心不惑,齐生死则意不慑,同变化则名不眩。夫至人倚不挠之柱,行无关之途,禀不竭之府,学不死之师,无往而不遂,无之而不通,屈伸俛仰,抱命不惑而宛转祸福,利害不足以患心。夫为义者,可迫以仁,而不可劫以兵,可正以义,不可县以利,君子死义,不可以富贵留也,为义,不可以死亡恐也,又况於无为者乎。无为者无累,无累之人,以天下为影柱。上观至人之伦,深原道德之意,下考世俗之行,乃足以羞也。夫无以天下为者,学之建鼓也。

无不生无而生有,有丧则复归於无。有不可以无无,无无则有,不能以自有。知有乃无之利,无乃有之用,则知无不无无,不无无即道;有不常有,不常有即物。是以圣人富不以有,贫不以无。齐物我,一死生,而不累於神,自有不亡者,在是谓守无。

守平三

老子曰:尊势厚利,人之所贪,比之身则贱,故圣人食足以充虚接气,衣足以盖形御寒,适情辞余,不贪得,不多积清目不视,静耳不听,闭口不言,委心不虑,弃聪明,反太素,休精神,去知故,无好无憎,是谓大通。除秽去累,莫若未始出其宗,何为而不成。知养生之和者,即不可县以利,通内外之符者,不可诱以势。无外之外至大,无内之内至贵,能知大贵,何往不遂。

道贵乎守,有守则成;心贵乎平,平则不倾。世之尊势厚利,人所共贪。贪则不平之心生,非可守之道也。故圣人食取充腹,衣适被体,无厚积之贪。是以心平气定,神不外驰,合乎大常之道,是谓守平。

守#4易四

老子曰:古之为道者,理情性,治心术,养以和,持以适,乐道而忘贱,安德而忘贫。性有不欲,无欲而不得;心有不乐,无乐而不为。无益於性者,不以累德,不便於生者,不以滑和,不纵身肆意,而制度#5可以为天下仪。量腹而食,制形而衣,容身而居,适情而行,余天下而不有,委万物而不利,岂为贫富贵贱失其性命哉。夫若然者,可谓能体道矣。

多易必多难,此以事言也。以道言则不然。夫古之为道者,治心理性,易其身而后动,定其意而后举,乐道安常,不为难能之事。故制度有法,容止可观,安而行之,是谓守易。

守清五

老子曰:人受气於天者,耳目之於声色也,鼻口之於香臭也,饥肤之於寒温也,其情一也。或以死,或以生,或为君子,或为小人,所以为制者异也。神者智之渊也,神清则#6智明,智者心之府也,智公则#7心平。人莫鉴於流潦,而鉴於澄水,以其清且静也。故神清意平,乃能形物之情,故用之者,必假於不用也。夫鉴明者,则尘垢不污也,神清者,嗜欲不误也。故心有所至,神即溉然在之,反之於虚,则消躁藏息矣,此圣人之游也。故治天下者,必达性命之情而后可也。

水清则鉴物,神清则见道。人之受气於天者,固若同然。吾之见道於心者,夫何独异,心清故也。圣人之心,明如止水,物来则见,物去则静,曾何滞於吾心哉?澄鉴不挠,是谓守清。

守真六

老子曰:夫所谓圣人者,适情而已,量腹而食,度形而衣,节乎己,而贪污之心无由生也。故能有天下者,必无以天下为也,能有名誉者,必不以越行求之。诚达性命之情,仁义乃因附也。若夫神无所掩,心无所载,通洞条达,澹然无事,势利不能诱,声色不能淫,辩者不能说,智者不能动,勇者不能恐,引真人之游也。夫生生者不生,化化者不化。不达此道者,虽智统天地,明照日月,辩解连环,辞润金石,犹无益於治天下也。故圣人不失所守。

夫圣人者,循自然,守至真,顺其时宜,达其众心,惟不逆万物之情,故能心凝形释,纯一不己,是谓守真。

守静七

老子曰:静漠恬澹,所以养生也,和愉虚无,所以据德也。外不乱内,即性得其宜,静不动和,即德安其位,养生以经世,抱德以终年,可谓能体道矣。若然者,血脉无郁滞,五藏无积气,祸福不能矫滑,非誉不能尘垢,非有其世,孰能济焉。有其才不遇其时,身犹不能脱,又况无道乎。夫目察秋毫之末者,耳不闻雷霆之声,耳调金玉之音者,目不见太山之形,故小有所志,则大有所忘。今万物之来,擢拔吾性,攓取吾精,若泉源也,虽欲勿禀,其可得乎。今盆水若清之,经日乃见眉w,浊之不过一挠,即不能见方圆。人之精神,难清而易浊,犹盆水也。

天地之道静,故物不使而自长;圣人之治静,则民不教而自能。一有喜功生事之心,挠其自然,乱其天常,则静者失,动者惑矣。惟不事奇变,是谓守静。

守法八

老子曰:上圣法天,其次尚贤,其下任臣。任臣者,危亡之道也,尚贤者,痴惑之原也,法天者,治天地之道也。虚静为主,虚无不受,静无不持,知虚静之道,乃能终始,故圣人以静为治,以动为乱,故曰:勿挠勿撄,万物将自清,勿惊勿骇,万物将自理,是谓天道。

上圣法天,百骸理,万化安。其次尚贤,法由己出,惑之原也。其下任臣,法出众口,危亡之征矣。修身无法,则事惑而精神丧;治国无法,则政乱而民人伤。惟体道为主,是谓守法。

守弱九

老子曰:天子公侯,以天下一国为家,以万物为畜,怀天下之大,有万物之多,即气实而志骄,大者用兵侵小,小者倨傲凌上,用心奢广,譬犹飘风暴雨,不可长久。是以圣人以道镇之,执一无为,而不损冲气,见小守柔,退而勿有,法於江海,江海不为,故功名自化,弗强,故能成其王,为天下牝,故能神不死,自爱,故能成其贵,万乘之势,以万物为功名,权任至重,不可自轻,自轻则功名不成。夫道大以小而成,多以少为主,故圣人以道莅天下,柔弱微妙者,见小也,俭啬损缺者,见少也,见小故能成其大,见少故能成其美。

弱者道之用,非怯也,守其冲和而已。天子以天下为家,公侯以国为家。视民犹己,不以势位自强,不以兵甲暴众。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大资小而成众,戴寡为主,往而不害安平泰,是谓守弱。

天之道,抑高举下,损有余,补不足,江海处地之不足,故天下归之奉之。故圣人卑谦清静辞让者,见下也,虚心无有者,见不足也。见下故能致其高,见不足故能成其贤。矜者不立,奢者不长,强梁者死,满溢者亡。飘风暴雨不终日,小谷不能须臾盈。飘风骤雨行强梁之气,故不能久而灭,小谷处强梁之地,故不得不夺。是以圣人执雌牝,去骄奢,不敢行强梁之气,执雌牝,故能立其雄牡,不敢骄奢,故能长久。

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恶盈好谦也。以力者霸,以德者王,弱胜强矣。人之苛政虐民,天之暴风折木,元气怒泄,强不可久。是故圣人谦卑,惟弱是守。

老子曰:天道极即反,盈即损,日月是也。故圣人日损,而冲气不敢自满,日进以牝,功德不衰,天道然也。人之情性,皆好高而恶下,好得而恶亡,好利而恶病,好尊而恶卑,好贵而恶贱,众人为之,故不能成,执之,故不能得。是以圣人法天,弗为而成,弗执而得,与人同情而异道,故能长久。故三皇五帝有戒之器,命曰侑卮,其中则正,其满则覆。夫物盛则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乐终而悲。是故聪明广智守以愚,多闻博辩守以俭,武力勇毅守以畏,富贵广大守以狭,德施天下守以让,此五者,先王所以守天下也。服此道者,不欲盈,是以能弊不新成。

道极则反,物盛则衰,理之常也;卮满则倾,刃刚则折,物之常也。人能观乎物理之常,不以势力暴众自强,则无颠蹶之害。柔弱保身,可以长久。

老子曰:圣人与阴俱闭,与阳俱开,能至於无乐也,即无不乐也,无不乐,即至极乐矣。是以内乐外,不以外乐内,故有自乐也,即有至,贵乎天下,所以然者,因天下而为天下之要也,不在於彼,而在於我,不在於人,而在於身,身得则万物备矣。故达於心术之论者,即嗜欲好憎外矣,是故无所喜,无所怒,无所乐,无所苦,万物玄同,无是无非,故士有一定之论,女有不易之行,不待势而尊,不须财而富,不须力而强,不利货财,不贪世名,不以贵为安,不以贱为危,形神气志,各居其宜。

天将雨,础先润;时将春,冻先解;人将死,舌先强,炁使之然也。柔弱者生之徒,坚强死之徒;强梁而不得其死者,则又强梁之尤者也。惟气形和弱,与物玄同,并育而不害者,其殆庶几。

夫形者生之舍也,气者生之元也,神者生之制也,一失其位,即三者伤矣。故以神为主者,形从而利,以形为主者,神从而害。贪饕多欲之人,颠冥乎势利,诱慕乎名位,几以过人之知位高於世,即精神日耗以远,久淫而不还,形闭中拒,即无由入矣,是以时有盲忘自失之患。夫精神志气者,静而日充以壮,躁而日耗以老。是故圣人持养其神,和弱其气,平夷其形,而与道浮沉,如此则万物之化,无不偶也,百事之变,无不应也。

神依形生,精依气盈。交相养而不失其和者,养生之主也。若夫虚嚣恃气,与物为斗,则将精耗神毙,时有盲忘之失,近死之征矣。是故圣人弱其形,和其气,韬其神,而得九守之道。圣人岂欺我哉?希圣亦圣,希贤亦贤。

守朴

老子曰:所谓真人者,性合乎道也,故有而若无,实而若虚,治其内不治其外,明白太素,无为而复朴,体本抱神,以游天地之根,芒然仿佯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事之业,机械智巧,不载於心,审於无假,不与物迁,见事之化,而守其宗,心意专於内,通达祸福於一,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不学而知,弗视而见,弗为而成,弗治而辩。感而应,迫而动,不得已而往,如光之惧,如影之效,以道为循,有待而然,廓然而虚,清静而无,以千生为一化,以万异为一宗,有精而不使,有神而不用,守大浑之朴,立至精之中,其寝不梦,其智不萌,其动无形,其静无体,存而若亡,生而若死,出入无间,役使鬼神,精神之所以能登假于道者也,使精神畅达,而不失於元,日夜无隙,而与物为春,即是合而生时於心者也。故形有靡而神未尝化,以不化应化,千变万转,而未始有极,化者复归於无形也,不化者与天地俱生也,故生生者未尝生,其所生者即生化,化者未尝化,其所化者即化。此真人之游也,纯粹之道也。

真人守大浑之朴,游天地之根,同乎大通,廓然无眹。惟不有我,故不无物,人笑亦笑,人哭亦哭,千变万化而未始有夫极也。化者复归於无形,而有化不化。不化者,与天地俱生,而有生不生。前之九守,后之守朴,则是一变为九,而十复为一。夫是之谓与造物者游。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三竟

#1爱:原作『授』,据聚珍本改。

#2骸:原作『体』,据聚珍本改。

#3世:原作『时』,据聚珍本改。

#4守:原作『中』,据聚珍本改。

#5制度:原作『席制』,据聚珍本改。

#6#7则:原作『即』,据聚珍本改。

5-通玄真经缵义卷之四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四

南谷子杜道坚纂

符言篇

老子曰:道至高无上,至深无下,平乎准,直乎绳,圆乎规,方乎矩,包裹天地,而无表里,洞同覆盖,而无所碍,是故体道者,不怒不喜,其坐无虑,寝而不梦,见物而名,事至而应。

符以示信,言以达诚,世有谓符命、符玺、金符、玉符者,以能示信达诚,此感彼应,故曰符言。夫道高下无极,遐迩贯通,无形无名,有情有信。圣人体道,不私喜怒,见物而名,事至而应。不言之言,可以符信。

老子曰:欲尸名者必生事,事生即舍公而就私,倍道而任己,见誉而为善,立名而为贤,即治不顺理,而事不顺时,治不顺理则多责,事不顺时即无功,妄为要中,功成不足塞责,事败足以灭身。

名者杀身之具,圣人所戒。夫欲尸名者,必违天悖道,舍公就私,要誉立名,生事害众。故治不顺理,功不掩责,事败灭身,信不诬矣。

老子曰: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智主,藏於无形,行於无怠,不为福先,不为祸始,始於无形,动於不得已,欲福先无祸,欲利先远害。故夫为而宁者,失其所宁即危,夫为治者,失其所治则乱。故不欲碌碌如玉,落落如石。其文好者皮必剥,其角美者身必杀,甘泉必竭,直木必伐。华荣之言后为愆,石有玉伤其山,黔首之患固在言前。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作善降祥,不善降殃。恶不可作,名可尸乎?夫求为宁者,宁失即危。求为治者,治失则乱。皮文好而剥,身角美而杀,未有不由自召而至。

老子曰:时之行,动以从,不知道者福为祸。天为盖,地为轸,善用道者终无尽,地为翰,天为盖,善用道者终无害。陈彼五行,必有胜,天之所覆无不称,故知不知,上不知知,病也。

天为盖无不覆,地为较无不载。天地之於人,恩大无极。圣人法之,因时而行,有动必从。如彼五行,相生相胜。善用道者,知不言知上也,不知言知病矣。

老子曰:山生金,石生玉,反相剥,木生虫,还自食,人生事,还自贼。夫好事者未尝不中,争利者未尝不穷,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各以所好,反自为祸。得在时,不在争,治在道,不在圣。土处下不争高,故安而不危,水流下不争疾,故去而不迟。是以圣人无执故无失,无为故无败。

天地人物更相盗而为养,盗得宜则安,盗失宜则害。是故食能养人,亦能害人,民能戴主,亦能悖主。夫士之立法创事以盗民力,初若利之,至於末流,未有不自贼者也。知得在时不在争,治在道不在圣,则无相盗之失矣。

老子曰:一言不可穷也,二言天下宗也,三言诸侯雄也,四言天下双也。贞信则不可穷,道德则天下宗,举贤德,诸侯雄,恶少爱众,天下双。

言寡尤,行寡悔,在行不在言。执大象,天下往,在德不在险。惟口出好兴戎,言可不慎乎?

老子曰:人有三死,非命亡焉。饮食不节,简贱其身,病共杀之;乐得无已,好求不止,刑共杀之;以寡犯众,以弱凌强,兵共杀之。

生必有死,人孰免焉?非命而亡,良可哀也。嗜欲死病,利欲死刑,强梁死兵。夫三者所死不同,非命则一。

老子曰:其施厚者其报美,其怨大者其祸深。薄施而厚望,畜怨而无患者,未之有也。察其所以往者,即知其所以来矣。

施报之理,种瓜得瓜,种果得果。恩怨之报,理一如之。

老子曰:原天命,治心术,理好憎,适情性,即治道通矣。原天命,即不惑祸福,治心术,即不妄喜怒,理好憎,即不贪无用,适情性,即欲不过节,不惑祸福,即动静顺理,不妄喜怒,即赏罚不阿,不贪无用,即不以欲害性,欲不过节,即养生知足。凡此四者,不求於外,不假於人,反己而得矣。

天命、心术、好憎、情性,四者相通,如月在水,亏盈圆缺,随象现影。心术邪正,祸福随之。

老子曰:不求可非之行,不憎人之非己,修足誉之德,不求人之誉己,不能使祸无至,信己之不迎也,不能使福必来,信己之不让也,祸之至,非己之所生,故穷而不忧,福之来,非己之所成,故通而不矜。是故闲居而乐,无为而治。

信己何求?非己何憎?德行由己,非誉由人。是故誉不加劝,毁不加沮,居闲而乐,治不以为。

老子曰:道者守其所已有,不求其所未得。求其所未得,即所有者亡,循其所已有,即所欲者至。治未固於不乱,而事为治者必危;行未免於无非,而急求名者必挫。故福莫大於无祸,利莫大於不丧。故物或益之而损,损之而益。夫道不可以劝就利者,而可以安神避害。故常无祸不常有福,常无罪不常有功。道曰芒芒昧昧,从天之威,与天伺气,无思虑也,无设储也,来者不迎,去者不将,人虽东西南北,独立中央,故处众枉不失其直,与天下并流不离其域,不为善,不避丑,遵天之道,不为始,不专己,循天之理,不豫谋,不弃时,与天为期,不求得,不辞福,从天之则。内无奇福,外无奇祸,故祸福不生,焉有人贼。故至德,言同路,事同福,上下一心,无歧道,旁见者遣退之於邪,开道之於善,而民向方矣。

贪得忘失,众所同病。无欲故静,斯谓至人。理之在天下,有不可必。夫守其已有,则未得或至;求其未得,则所有或亡。是以有道者,内无奇福,外无奇祸,与天为徒,人岂能贼之哉?

老子曰:为善即劝,为不善即观,劝即生贵,观即生患。故道不可以进而求名,可以退而修身。故圣人不以行求名,不以知求誉,治随自然,已无所与。为者有不成,求者有不得,人有穷而道不通。有智而无为,与无智同功,有能而无事,与无能同德,有智若无智,有能若无能,道理一达而人才灭矣。人与道不两明,人爱名即不用道,道胜人则名息,道息而名章,即危亡。

为善不求福而福至,为恶不求祸而祸生。遗臭万世,流芳千古,宜有间然。是故爱名重,则心不用道;造道深,则身不求名。此天人之所以分。

老子曰:使信士分财,不如定分而探筹,何则,有心者之於平,不如无心者也;使廉士守财,不如闭户而全封,以为有欲者之於廉,不如无欲者也。人举其疵则怨,监见其丑即自善,人能接物而不与己,即免於累矣。

分财探筹,有心不如无心之平;守财闭户,有欲不若无欲之康。举疵则怨,在彼则不爱;键丑自善,在我则爱之。惟物接而无与於己者,我无是心,人亦无疵焉。

老子曰:凡事人者,非其宝币,必以卑辞,币单而欲不厌。卑体免辞,论说而交不结。约束誓盟,约定而反先日,是以君子不外饰仁义而内修道德,修其境内之事,尽其地方之广,劝民守死,坚其城郭,上下一心,与之守社稷。即为民者不伐无罪,为利者不攻难得,此必全之道,必利之理。

事人以宝币者,币单而欲不厌。结交以卑辞者,辞穷而约反先。惟内修道德,上下一心,则可以守社稷,保民人,其道全矣。

老子曰:圣人不胜其心,众人不胜其欲。君子行正气,小人行邪气。内便於性,外合於义,循理而动,不击於物者,正气也。推於滋味,淫於声色,发於喜怒,不顾后患者,邪气也。邪与正相伤,欲与性相害,不可两立,一起一废,故圣人损欲以从性。目好色,耳好声,鼻好香,口好味,合而说之,不离利害嗜欲也。耳目鼻口,不知所欲皆心为之制,各得其所。由此观之,欲不可胜亦明矣。

道心人心,天理人欲之分也。理胜则所为皆天,欲胜则所为皆人,此又君子小人之分矣。理欲相胜,邪正相伤,君子不为,况圣人乎?

老子曰:治身养性者,节寝处,适饮食,和喜怒,便动静,内在已者得,而邪气无由入;饰#1其外伤其内,扶其情者害其神,见其文者蔽其真。夫须臾无忘其为贤者,必困其性,百步之中无忘其为容者,必累其形。故羽翼美者,伤其骸骨,枝叶茂者,害其根爹,能两美者天下无之。

真道养神,人道养形。在内者得,在外者轻。远声色,薄滋味,养形之道也。绝思虑,守精气,养神之道也。治身养性,内外兼得,岂可以声音笑貌为哉?

老子曰:天有明,不忧民之晦也,地有财,不忧民之贫也。至得道者若丘山块然不动,行者以为期,直己而足物,不为人赐,用之者亦不受其德,故安而能久,天地无与也,故无夺也,无德也,故无怨也。善怒者必多怨,善与者必善夺,唯随天地之自然而能胜理,故誉见即毁随之,善见即恶从之,利为害始,福为祸先,不求利即无害,不求福即#2无祸,身以全为常,富贵其寄也。

圣人明照海内而民不昏,富藏天下而民不贫。顺天地之自然,任万物之自生,不私与故无公取,不轻赏故无重刑。视富贵如浮云,乃可以全其真。

老子曰:圣人无屈奇之服,诡异之行,服不杂,行不观,通而不华,穷而不慑,荣而不显,隐而不辱,异而不怪,同用无以名之,是谓大通。

素隐行怪,君子不为。屈奇之服,诡异之行,岂圣人之事哉?光而不耀,廉而不刿,与民同用而已。夫是之谓大通。

老子曰:道者直己而待命,时之至,不可迎而返也,时之去,不可追而援也,故圣人不进而求,不退而让。随时三年,时去我走,去时三年,时在我后,无去无就,中立其所。天道无亲,唯德是与。福之至,非己之所求,故不伐其功,祸之来,非己之所生,故不悔其行。中心其恬,不累於德,狗吠不惊,自信其情,诚无非分。故通道者不惑,知命者不忧。帝王之崩,藏骸於野,其祭也祀之於明堂,神贵於形也,故神制形则从,形胜神则穷,聪明虽用,必反诸神,谓之大通。

道乃天下之所共由。圣人直己待命,时来时去,不将不迎。立乎中央,以制四方。不伐功,不悔行,其心恬然,通道知命,聪明虽用,必反诸神。

老子曰:古之存己者,乐德而忘贱,故名不动志,乐道而忘贫,故利不动心,是以谦而能乐,静而能澹。以数算之寿,忧天下之乱,犹忧河水之涸,泣而益之也。故不忧天下之乱,而乐其身治者,可与言道矣。

道尊德贵,悦诸心而存诸己也。故不以贫贱动其心志,身治则天下不足忧矣。其肯以不百年之身,过为天下忧乎?

老子曰:人有三怨,爵高者人妬之,官大者主恶之,禄厚者人怨之。夫爵益高者意益下,官益大者心益小,禄益厚者施益博,修此三者怨不作。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

爵高志骄,人必妬之。官大气豪,主必恶之。禄厚不施,人必怨之,高下相倾之道也。惟谦卑好施,贵不忘贱,高不忘下,故无怨尤。

老子曰:言者所以通己於人也,闻者所以通人於己也。即暗且聋,人道不通,故有暗聋之病者,莫知事通,岂独形骸有暗聋哉,心亦有之塞也,莫知所通,此暗聋之类也。夫道之为宗也,有形者皆生也,其为亲也亦戚矣,飨谷食气者皆寿焉,其为君也亦惠矣,诸智者学焉,其为师也亦明矣。人皆以无用害有用,故知不博而日不足,以博弈之日问道,闻见深矣。不闻不问,犹暗聋之比於人也。

受形而生,亲之恩也。飨谷而寿,君之惠也。由学而明,师之德也。长而成人,身亦贵矣。言乃心之声,通己於人,非言不达;通人於己,非言不闻。言其神矣乎。能不以私言废公言,无用害有用,则闻道深而不孤上之人矣。

老子曰:人之情,心服於德,不服於力,德在与不在求。是以圣人之欲贵於人者,先贵於人,欲尊於人者,先尊於人,欲胜人者先自胜,欲卑人者先自卑,故贵贱尊卑,道以制之。夫古之圣王,以其言下人,以其身后人,即天下乐推而不厌,戴而不重,此德有余而气顺也,故知与之为取,后之为先,即几於道矣。

礼贵乎先,言贵乎后,此人之情,故可服以德,不服以力,是以圣人进退有度,先后有节,故天下乐推而戴之。

老子曰:德少而宠多者讥,才下而位高者危,无大功而有厚禄者微,故物或益之而损,或损之而益。众人皆知利利,而不知病病,唯圣人知病之为利,利之为病。故再实之木,其根必伤,多藏之家,其后必殃。夫大利者反为害,天之道也。

德不厌广,分不可踰。水浅而舟大则胶,树大而根浅则拔。人之德薄才浅,怀不仁而据高位,鲜不技矣。惟知利病反覆,无甚爱多藏,得义利之和,又何病焉?

老子曰:小人从事曰苟得,君子曰苟义。为善者非求名者也,而名从之,名不与利期,而利归之,所求者同,所极者异。故动有益则损随之。言无常是,行无常宜者,小人也。察於一事,通於一能者,中人也。兼覆而并有之,技能而才使之者,圣人也。

圆颅方趾,含齿戴发,均是人也。禀气有异,智愚分焉。小人苟得,才胜德也;君子苟义,德胜才也。可上可下,则为中人,天纵多能,其圣人乎?

老子曰:生所假也,死所归也,故世治即以义卫身,世乱即以身卫义,死之日,行之终也。故君子慎一用之而已矣。故生所受於天也,命所遭於时也,有其才不遇其世,天也,求之有道,得之在命。君子能为善,不能必得其福,不忍为非,而未必免於祸。故君子逢时即进,得之以义,何幸之有;不时而退,让之以礼,何不幸之有。故虽处贫贱而犹不悔者,得其所贵也。

受命于天,赋形为人。生有所假,死有所归,所遭於时,或穷或通,何莫非命?有其才而不遇,天也。是以君子为善,福无必得;不为非,祸无必免。故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贵在我矣。

老子曰:人有顺逆之气生於心,心治则气顺,心乱则气逆,心之治乱在於道。得道则心治,失道即心乱。心治即交让,心乱即交争,让即有德,争即生贼。有德即气顺,贼生即气逆。气顺则自损以奉人,气逆则损人以自奉。夫气者可以道而制也。天之道其犹响之报声也,德积则福至,祸积则怨至。学败於官茂,孝衰於妻子,患生於忧解,病甚於且愈,故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阴符》曰:五贼在心,施行於天,气顺则治,气逆则乱,治即交让,乱即交争。气逆乎心,则贼於其身。气逆乎时,则贼於其国。惟以道制气,则能损己奉人。虽官茂不能败吾之学,妻子不能衰吾之孝,曷有忧解之患,且愈之病哉?能慎厥终,罔有所失。

老子曰:举枉与直,如何不得。举直与枉,勿与遂往,所谓同污而异泥者。

不曰举枉措直,而曰举枉与直,何哉?举枉与直,是拔小人而归於君子,何不得乎?举直与枉,则是推君子而纳诸小人之域,君子不往矣。同污异泥,处小人之道,和而不流。

老子曰:圣人同死生,愚人亦同死生。圣人之同死生,明於分理,愚人之同死生,不知利害之所在。道县天,物布地,和在人,人主不和,即天气不下,地气不上,阴阳不调,风雨不时,人民疾饥。

和之用至矣。天得之万象明,地得之万物生,人得之万事成。人主之心,和其可失乎?失则天地不交,人民疾饥。夫圣愚同一死生,其不同者,义与利之间耳。利者义之和,圣人明於理,分利亦义也。愚人不知利害之所在,义亦利焉。

老子曰:得万人之兵,不如闻一言之当,得随侯之珠,不如得事之所由#3,得和氏之璧,不如得事之所适。天下虽大,好用兵者亡,国虽安,好战者危。故小国寡民虽有什伯之器而勿用。

禹拜昌言:班师振旅,而苗民格。闻一言之当,胜万兵也。得随珠和璧,不如得事之所由适。是以圣人贵道不贵宝,尚德不尚功。肯以兵自危哉?

老子曰:能成霸王者,必德胜者也;能胜敌者,必强者也,能强者,必用人力者也,能用人力者,必得人心者也,能得人心者,必自得者也,自得者,必柔弱者也,能胜不如己者,至於若己者而格,柔胜出於若己者,其事不可度,故能以众不胜成大胜者,唯圣人能之。

德胜者霸,得人心也。胜敌者强,得人力也。然非得人之心,未有能用人之力也。敌何由胜?强何由霸哉?德,自得也。自得则柔弱胜刚强。故能胜不若己者,至於若己者而格,是德相若也。柔胜出於若己者,其事不可度,则德又胜我矣。故能以众不胜成大胜者,惟圣人能之。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四竟

#1饰:聚珍本作『适』。

#2无害,不求福即:原本无,据聚珍本增。

#3由:原作『田』,据聚珍本改。

6-通玄真经缵义卷之五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五

南谷子杜道坚纂

道德篇

文子问道,老子曰:学问不精,听道不深。凡听者将以达智也,将以成行也,将以致功名也。不精不明,不深不达,故上学以神听,中学以心听,下学以耳听。以耳听者,学在皮肤;以心听者,学在肌肉;以神听者,学在骨髓。故听之不深,即知之不明;知之不明,即不能尽其精;不能尽其精,即行之不成。凡听之理,虚心清静,损气无盛,无思无虑,目无妄视,耳无苟听。专精积蓄,内意盈并,既已得之,必固守之,必长久之。

天性即道,性善即德,道德之在我者也。故圣人不学而知率之谓道,修之谓教,则是以在於我者,施於人矣。中人以上,中人以下,皆得而学之,听乎耳,悦乎心,如镜得磨,光明内发。岂非吾心之固有乎?因其学而明之,以之修身则道德着,以之治国则事业成。此以见学问之精而吾心之明。

夫道者原产有始,始於柔弱,成於刚强,始於短寡,成於众长。十围之木始於杞,百仞之台始於下。此天之道也。圣人法之,卑者所以自下也,退者所以自后也,俭者所以自小也,损者所以自少也,卑则尊,退则先,俭则广,损则大,此天道所以成也。

气形道德之体用乎?气乃无形之物,物乃有形之炁。炁无形故柔弱,物有形故刚强。则知炁者形之始也。道生德畜,由微至着。圣人法之,体立用行,天道成矣。

夫道者德之元,天之根,福之门,万物待之而生,待之而成,待之而宁。夫道无为无形,内以修身,外以治人,功成事立。与天为邻,无为而无不为,莫知其情,莫知其真,其中有信。天子有道,则天下服,长有社稷;公侯有道,则人民和睦,不失其国;士庶有道,则全其身,保其亲;强大有道,不战而克;小弱有道,不争而得;举事有道,功成得福。君臣有道即忠惠,父子有道即慈孝,士庶有道即相爱,故有道即和,无道即苛。由是观之,道之於人,无所不宜也。

道德根于心,精神着乎外。功成事立,与天为邻。自天子至於庶人,有道则亨,无道则屯。

夫道者,小行之小得福,大行之大得福,尽行之天下服,服则怀之。故帝者,天下之适也,王者,天下之往也,天下不适不往,不可谓帝王。故帝王不得人不能成,得人失道,亦不能守。夫失道者,奢泰骄佚,慢倨矜傲,见余自显,自明执雄;坚强作难结怨为兵,主为乱首,小人行之,身受大殃,大人行之,国家灭亡,浅及其身,深及子孙。故罪莫大於无道,怨莫深於无德,天道然也。

身之本在德,德之本在道。无小无大,行则得之,天下服之,服则怀之。帝适也,王往也,天下适往,是谓帝王。然得人则成,有道则守,无为兵主,无为乱首。失道则乱,失德则怨。天道然耳。

老子曰:夫行道者,使人虽勇,刺之不入;虽巧,击之不中,夫刺之不入,击之不中,而犹辱也,未若使人虽勇不敢刺,虽巧不敢击。夫不敢者,非无其意也,未若使人无其意。夫无其意者,未有爱利之心也。若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欢然皆欲爱利之,若然者,无地而为君,无官而为长,天下莫不愿安利之。#1

道非有心於应物,而物自应之。夫刺击不伤,未若欢然皆有爱利之心,虽无地而人君之,无官而人长之,天下莫不愿安利之。古之人有庚桑子者,其德似之。

文子问德,老子曰:畜之养之,遂之长之,兼利无择,与天地合,此之谓德。何谓仁?曰:为上不矜其功,为下不羞其病,於大不矜,於小不偷,兼爱无私,久而不衰,此之谓仁也。何谓义?曰:为上即辅弱,为下即守节,达不肆意,穷不易操,一度顺理,不私枉挠,此之谓义也。何谓礼?曰:为上即恭严,为下即卑敬,退让守柔,为天下雌,立於不敢,设於不能,此之谓礼也。故修其德则下从令,修其仁则下不争,修其义即下平正,修其礼则下尊敬,四者既修,国家安宁。故物生者道也,长者德也,爱者仁也,正者义也,敬者礼也。不畜不养,不能遂长,不慈不爱,不能成遂,不正不匡,不能久长,不敬不宠,不能贵重。故德者民之所贵也,仁者民之所怀也,义者民之所畏也,礼者民之所敬也。此四者文之顺也,圣人之所以御万物也。君子无德即下怨,无仁即下争,无义即下暴,无礼即下乱。四经不立,谓之无道。无道不亡者,未之有也。

德者,五常之总名。有德之人,五常备焉。七则慈,义则宜,礼则敬,知则明,信则实。有之是谓五常,一曰五德。君子未有无德而能为国家者矣。文子之问,为天下后世发也,其德博哉。

老子曰:至德之世,贾便於市,农乐於野,大夫安其职处,士修其道,人民乐其业。是以风雨不毁折,草木不夭死,河出图,洛出书。及世之衰也,赋敛无度,杀戮无止,刑谏者,杀贤士,是以山崩川涸,蠕动不息,野无百蔬。故世治则愚者不得独乱,世乱则贤者不能独治。故圣人和偷宁静,生也;志得#2道行,命也,故生遭命而后能行,命得时而后能明,必有其世,而后有其人。

天之视人,犹父之视子,其爱均也。君者,天之元子,民,天之赤子。上不恤下,天必示儆。夫至德之世,爱均合天,万物遂长,民乐其业。世之衰也,苛政干和,天怒震发,地见其灾,国家多难,流毒民人。惟圣人和愉宁静,志得道行,民物遂生。是之谓有其世而后有其人。

文子问圣智,老子曰:闻而知之,圣也;见而知之,智也。故圣人常闻祸福所生,而择其道,智者常见祸福成形,而择其行。圣人知天道吉凶,故知祸福所生;智者先见成形,故知祸福之门。闻未生,圣也,先见成形,智也,无闻见者愚迷也。

圣不曰生知而曰闻知,何哉?生知道在我者也,闻知事在外者也。圣人闻於未然,祸福先知。智则必待事成而后见,愚则溺於闻见,终不自知,迷亦甚矣。

老子曰:君好知,即信时而任己,弃数而用惠。物博智浅,以浅赡博,未之有也。独任其智,失必多矣。好智,穷术也;好勇,危亡之道也。好与则无定分,上之分不定,即下之望无止,若多敛即与民为条,少取而多与,其数无有,故好与,来怨之道也。由是观之,财不足任,道术可因明矣。

智者不为其所不能为,强所不能,则非智矣。然则智可好乎?好智则术易穷,好与则分不定。多敛民雠,来怨之媒也。

文子问曰:古之王者以道莅天下为之奈何?老子曰:执一无为因天地与之变化。天下大器,不可执也,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执一者见小也,见小故能成大也。#3无为者守静也,守静故能为天下正。处大满而不溢,居高贵而无骄。处大不溢,盈而不亏,居上不骄,高而不危。盈而不亏,所以长守富也;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富贵不离其身,禄及子孙,古之王道,期#4於此矣。

以道莅天下,曰执一无为,何哉?一则定矣。是以古之王者,因天地之变化,无为而治,见小不弃,守静不为,大器安而天下正矣。是故处大不溢,居上不骄,富贵可守,子孙可久。

老子曰:民有道所同行,有法所同守,义不能相固,威不能相必,故立君以一之。君执一即治,无常即乱。君道者,非所以有为也,所以无为也。智者不以德为事,勇者不以力为暴,仁者不以位为惠,可谓一矣,一也者,无适之道也,万物之本也。君数易法,国数易君,人以其位,,达其好憎,下之任惧,不可胜理。故君失一,基乱甚於无君也,君必执一,而后能群矣。

天下虽大,君以一之。君一则道不待为,民所同行;法不待变,民所同守。智不以德,勇不以力,仁不以惠,合而一之,君之道也。若夫君数易法,国数易君,则甚於无君也矣。

文子问曰:王道有几?老子曰:一而已矣。文子曰:古有以道王者,有以兵王者,何其不一也?曰:以道王者,德也;以兵王者,亦德也。用兵有五:有义兵,有应兵,有忿兵,有贪兵,有骄兵。诛暴救弱,谓之义;敌来加己,不得已而用之,谓之应;争小故不胜其心,谓之忿;利人土地,欲人财货,谓之贪;恃其国家之大,矜其人民之众,欲见贤於敌国者,谓之骄。义兵王,应兵胜,忿兵败,贪兵死,骄兵灭,此天之道也。

道为治本,君以道王。本丧乱生,兵革兴焉。然则古者有以道王,有以兵王,虽若不同而同归于有德。故五兵之用,唯义兵可王,是虽兵,亦道也。故曰一而已矣。其应兵胜,忿兵败,贪兵死,骄兵灭,此战国之事,非王者之兵也。

老子曰:释道而任智者危,弃数而用才者困。故守分循理,失之不忧,得之不喜,成者非所为也,得者非所求也。入者有受而无取,出者有授而无与。

因春而生,因秋而杀,所生不德,所杀不怨,即几於道矣。

道在乎治,数关於时。任智释道,用才弃数,危困之阶也。惟守分循理,得不喜成,失不忧退。物之入者,有受无取;物之出者,有授无与,因时而行,生不为德,杀不为怨,则近乎道矣。

文子问曰:王者得其欢心,为之奈何?老子曰:若江海即是也,淡兮无味,用之不既,先小而后大。夫欲上人者,必以其言下之,欲先人者,必以其身后之,天下必效其欢爱,进其仁义,而无苛气,居上而民不重,居前而众不害,天下乐推而不厌,虽绝国殊俗,蜎飞蠕动,莫不亲爱,无之而不通,无往而不遂,故为天下贵。

江海善下而有容,故百川归之。王者法之以为治。容民畜众,故得百姓之欢心,乐共推戴,天下归往矣。草木昆虫,亦将欣服,其贵可知。

老子曰:执一世之法籍,以非传代之俗,譬犹胶柱调瑟。圣人者应时权变,见形施宜,世异则事变,时移则俗易,论世立法,随时举事。上古之王,法度不同,非故相反#5也,时务异也,是故不法其已成之法,而法其所以为法者,与化推移。圣人法之可观也,其所以作法,不可原也,其言可听也,其所以言,不可形也。三皇、五帝轻天下,细#6万物,齐死生,同变化,抱道推诚,以镜万物之情,上与道为友,下以化为人。今欲学其道,不得其清明玄圣#7,守其法籍,行其宪令,必不能以为治矣。

一炁运行,四时更变。有不容不尔者,天道然也。皇帝、王伯之治不同者,若出人为,实由天运。故不可执一世之法籍而为传代之治,惟随时而举事,随事而应变,则可以论世立法。如冬不可葛,夏不可裘,知天道者能之。

文子问政,老子曰:御之以道,养之以德,无示以贤,无加以力,损而执一,无处可利,无见可欲,方而不割,廉而不刿,无矜无伐。御之以道则民附,养之以德则民服,无示以贤则民足,无加以力则民朴。无示以贤者,敛也,无加以力,不敢也。下以聚之,赂以取之,俭以自全,不敢自安。不下即离散,弗养即背叛,示以贤即民争,加以力即民怨。民离散即国势衰,民背叛即上无威,人争则轻为非,下怨其上即位危。四者诚修,正道几矣。

古人以道德为政,后世以功力为政。以道德则民服而风俗淳,以功力则民怨而战争起。故御之以道,养之以德,无示以贤,无加以力,则无为而天下治矣。

老子曰:上言者下用也,下言者上用也,上言者常用也,下言者权用也。唯圣人为能知权,言而必#8信,期而必当。天下之高行,直而证父,信而死女,孰能贵之?故圣人论事之曲直,与之屈伸,无常仪表,祝即名君,溺即捽父,势使然也。夫权者圣人所以独见,夫先迕而后合者之谓权,先合而后逢者不知权,不知权者善反丑矣。

上言下用,经者,权之体也。下言上用,权者,经之用也。经权相济,事无不宜。唯圣人知权,言而叉信,期而必当,与之屈伸而审其迕合。若夫执中无权,则不能随时而适变。胶柱鼓瑟,善反丑矣。

文子问曰:夫子之言,非道德无以治天下也,上世之王,继嗣因业,亦有无道各没其世而无祸败者,何道以然。老子曰:自天子至于庶人,各自生活,然其活有厚薄,天下时有亡国破家,无道德之故也。有道德,则夙夜不懈,战战兢兢,常恐危亡;无道德,则纵欲怠惰,其亡无时。使桀纣修道行德,汤武虽贤,无所建其功也。夫道德者,所以相生养也,所以相畜长也,所以相亲爱也,所以相敬贵也。夫聋虫虽愚,不害其所爱,诚使天下之民,皆怀仁爱之心,祸灾何由生乎。夫无道而无祸害者,仁未绝义未灭也。仁虽未绝,义虽未灭,诸侯已轻其上矣。诸侯轻上,则朝廷不恭,纵令不顺。仁绝义灭,诸侯背叛,众人力政,强者陵弱,大者侵小,民人以攻击为业,灾害生,祸乱作,其亡无日,何期无祸也?

古之治天下者,道德衰而仁义次之,仁义衰则祸乱作,战争兴焉。上世嗣王,如桀纣之主,国未云亡,诸侯已有轻上之心,则道德丧而仁义衰矣。故汤武起而夏商绝,若周之幽、厉视桀纣,才一间耳,故不免大戎之杀,骊山之死,诸侯力政,强陵弱,大侵小,六国从衡,与周俱亡,可不镒乎?

老子曰:法烦刑峻,即民生诈,上多事则下多态,求多即得寡,禁多则胜少,以事生事,又以事止事,譬犹扬火而欲使无焚也;以智生患,又以智备之,譬犹挠水而欲求其清也。

法本以求,治烦则生乱;刑本以禁,奸峻则兴诈。夫上多事而欲民无事者,是犹强之饮而责其醉也,则是罔民也矣。安可云治乎?

老子曰:人主好仁,即无功者赏,有罪者释;好刑,即有功者废,无罪者及;无好憎者,诛而无怨,施而不德。放准循绳,身无与事,若天若地,何不覆载?合而和之,君也;别而诛之,法也。民以受诛,无所怨憾,谓之道德。

好仁而不知为政,赏及无功,释及有罪,犹能害政。好刑而不知为法,废及有功,诛及无罪,其害深矣。惟至公不偏,合於道德,赏不致滥,刑不致酷,则百官尽职,万民服业,天下隆平。

老子曰:天下是非无所定,世各是其所喜,而非其所恶。夫求是者,非求道理也,求合於己者也,去非者,非去邪也,去逆於心者也。今吾欲择是而居之,择非而去之,不知世之所谓是非者也。故治大国若烹小鲜,曰勿挠而已。夫趣合者,即言中而益亲,身疏而谋,当即见疑。今吾欲正身而待物,何知世之所从规我者乎?吾若与俗遽走,犹逃雨也无之而不濡。欲在於虚则不能虚,若夫不为虚而自虚者,此所欲而无不致也。故通於道者,如车轴不运於己,而与毂致于千里,转於无穷之原也。故圣人体道反至,不化以待化,动而无为也。

名分法理,辩是非,别善恶之道也,不求公道而自取己见。以是为非,以恶为善,而望名分正,法理明,难矣。惟正身待物,不废公道,犹车行陆,舟行水,无往而不通,恶有陷於不平者哉?

老子曰:夫亟战而数胜者,则国必亡,亟战则民罢,数胜则主骄,以骄主使罢民,而国不亡者,寡矣。主骄则恣,恣则极物,民罢则怨,怨则极虑,上下俱极而不亡者,未之有也。故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兵不常胜,败亦随之,反覆之道也,恶可亟战而求数胜哉?主胜而骄,民罢而战,伐国之斧矣。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其是之谓欤?

平王问文子曰:吾闻子得道於老聃,今贤人虽有道,而遭淫乱之世,以一人之权,而欲化久乱之民,其庸能乎?文子曰:夫道德者,匡邪以为正,振乱以为治,化淫败以为朴,醇德复生,天下安宁,要在一人。人主者,民之师也,上者,下之仪也。上美之则下食之,上有道德,即下有仁义,下有仁义,即无淫乱之世矣。积德成王,积怨成亡,积石成山,积水成海,不积而能成者,未之有也。积道德者,天与之,地助之,鬼神辅之,凤鸟翔其庭,麒麟游其郊,蛟龙宿其沼。故以道莅天下,天下之德也;无道莅天下,天下之贼也。以一人与天下为雠,虽欲长久不可得也。尧舜以是昌,桀纣以是亡。平王曰:寡人敬闻命矣。

文子家睢,与亳为邻,久师老子,闻道故博。平王聘而问道,文子对以积德成王,积怨成亡。尧舜以是昌,桀纣以是亡。平王曰:寡人敬闻命矣。以是观之,平王若有志於为治者也,何不能修德释怨,而乃信谗怀疑,辄诛伍氏?此文子所以去楚而适越也。子胥劝吴伐楚,遂致鞭尸之辱,甚矣。有国者,怨其可不释乎?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五竟

#1聚珍本此句后有『故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

#2志得:聚珍本作『至德』。

#3执一者见小也,见小故能成大也:聚珍本作『执者见小也,见小故不能成其大也』。

#4期:聚珍本作『具』。

#5反:原作『返』,据聚珍本改。

#6细:原作『总』,据聚珍本改。

#7玄圣:原作『时君』,据聚珍本改。

#8必:原作『不』,据聚珍本改。

7-通玄真经缵义卷之六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六

南谷子杜道坚纂

上德篇

老子曰:主者国之心也,心治即百节皆安,心扰即百节皆乱。故其身治者,支体相遗也;其国治者,君臣相忘也。

德一也,有二焉,长养万物,天之德,爱养百姓,君之德。夫君者国之心,君有德则心广体胖,气不乱而身自治。治国犹治身,君臣相安,国其有不治者乎?故曰上德不德,则是有德,而不自恃以为德,是以有德。

老子曰:学於常枞,见舌而守柔,仰视屋树,退而目川,观影而知持后,故圣人虚无因循,常后而不先,譬若积薪,燎后者处上。

常枞,古之圣人也。老子学於常枞,犹孔子学於老子。目击道存,精神冥契,故能见舌而守柔。观影而知持后,是以圣人因循虚无,不争强,不敢先,夫是之谓上德。

老子曰:鸣铎以声自毁,膏烛以明自煎,虎豹之文来射,猨狖之捷来格,故勇武以强梁死,,辩士以智能困,以智知,而未能以智不知。故勇於一能,察於一辞,可与曲说,未可与广应。

人贵有德,不贵多智。智多则出乎己,而反乎己,鲜不自害,虎豹之文来射,猨狖之捷来格,士之勇死於强,智困於辩宜矣。惟不以智知,而以智不知者,则不局於一,而所应者广。

老子曰:道以无有为体,视之不见其形,听之不闻其声,谓之幽冥。幽冥者所以论道,而非道也。夫道者,内视而自反,故人不小觉,不大迷,不小慧,不大愚,莫鉴於流潦,而鉴於止水,以其内保之止而不外荡。月望日夺光,阴不可以承阳,日出星不见,不能与之争光。末不可以强于#1本,枝不可以大于#2干,上重下轻,其覆必易。一渊不两蛟,一雌不二雄,一即定,两即争。玉在山而草木润,珠生渊而岸不枯。蚯蚓无筋骨之强,爪牙之利,上食晞堁,下饮黄泉,用心一也。

道以无有为体,故可并行;物以有形为用,故不两立。无有为体,一则定矣。有形为用,两则争矣。然小大有间,君臣有分,人君怀道抱德,曾不我有,此道之所以大,德之所以久也。天下孰敢以争强为哉?

清之为明,杯水可见眸子,浊之为害,河水不见太山。兰芷不为,莫服而不芳;舟浮江海,不为莫乘而沉;君子行道,不为莫知而止,性之有也。以清入浊,必困辱,以浊入清,必覆倾。天二气即成虹,地二气即泄藏,人二气即生病。阴阳不能常,且冬且夏,月不知昼,日不知夜。川广者鱼大,山高者木修,地广者德厚。故鱼不可以无饵钓,兽不可以空器召。山有猛兽,林木为之不斩;园有螫虫,葵藿为之不采;国有贤臣,折冲千里。通於道者若车轴转於毂中,不运於己,与之致於千里,终而复始,转於无穷之原也。故举枉与直,何如不得,举直与枉,勿与遂往。

水清鉴影,心清镒物,明之故也,浊则昏矣。君子小人,势不两立。冬寒夏暑,时不并行。时并行则灾疠生,势两立则祸患作。虽然,为君子者,岂以小人在位,道不可行,而终不出乎?

有鸟将来,张罗而待之,得鸟者罗之一目。今为一目之罗,则无时得鸟。故事或不可前规,物或不可预虑,故圣人畜道待时也。欲致鱼者先通谷,欲来鸟者先树木,水积而鱼聚,木茂而鸟集,为鱼得者,非挈而入渊也,为猨得者,非负而上木也,纵之所利而已。足所践者浅,然待所不践而后能行,心所知者褊,然待所不知而后能明。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渊塞,唇亡而齿寒,河水探,而壤在山。水静则清,清则平,平即易,易即见物之形,形不可并,故可以为正。

知有用之用,不知无用之用,不可与言政。治国者,要在一人,非众人则不能治。欲得贤而不先养士,可乎?是以圣人畜道待时,得人则兴,未有不为我用者也。

使叶落者,风摇之也,使水浊者,物挠之也。璧缓之器,礛v之功也,镆铘之断割,砥砺之力也。虻与骥致千里而不飞,无裹粮之资而不饥。狡兔得而猎犬烹,高鸟尽而良弓藏,名成功遂身退,天道然也。怒出於不怒,为出於不为,视於无有,则得所见,听於无声,即得所闻。飞鸟反乡,兔走归窟,狐死首丘,寒螀得木,各依其所生也。

道可独行,事不可以独擅。人健走,日不百里而罢;得良马,则千里可致。怒出於不怒,文武所以安天下之民;为出於不为,尧舜所以成垂衣之治。为国家而善用人者,民孰不知归乎?

水火相憎,鼎鬲在其间,五味以和,骨肉相爱也,谗人间之,父子相危。犬豕不择器而食,愈肥其体,故近死。凤凰翔於千仞莫之能致,椎固於柄而不能自椓,目见百步之外而不能见其眦。因高为山,即安而不危,因下为渊,则鱼鳖归焉。沟池潦即溢,旱即枯,河海之源,渊深而不竭。聋无耳而目不可以蔽,精於明也,瞽无目而耳不可以蔽,精於听也。混混之水浊,可以濯吾足乎,泠泠之水清,可以濯吾缨乎。t之为缟也,或为冠,或为u。冠即戴枝之,u即足碾之。

人无常是,物无常非。气顺则合,气逆则离。火炎上,水润下,鼎鬲和之,即既·济之功成。父王慈,子主孝,谗人间之,即参商之怨起。犬豕体肥近於死,凤凰高飞莫能致。清斯濯缨,浊斯濯足,不能洁己,而为物污者,可不审诸?

金之势胜木,一刃不能残一林;土之势胜水,一匊不能塞江河;水之势胜火,一酌不能救一车之薪。冬有雷,夏有雹,寒暑不变其即,霜雪麃麃,日出而流。倾易覆也,倚易軵也,几易助也,湿易雨也。兰芷以芳,不得见霜,蟾蜍辟兵,寿在五月之望。精泄者中易残,华非其时者不可食。

生克制伏,固有定分。力小任大,未有不返受其制者。木胜金,水胜土,火胜水,终非其性。夫冬雷夏雹,终非其时。曾不朝夕之久#4人其可不自量乎?

舌之於齿,孰先弊焉,绳之与矢,孰先折焉。使影曲者形也,使响浊者声也。与死同病者,难为良医,与亡国同道者,不可为忠谋。使倡吹竿,使工捻窍,虽中节不可使决,君形亡焉。聋者不歌无以自乐,盲者不观无以接物,步於林者不得直道,行於险者,不得履绳。海内其所出,故能大,

处非其地,依非其人,难矣哉。齿刚先缺,矢劲先折。与死同病,难於为良医。与亡国同道,不可为忠谋。君不用道,而臣强之,谋出二心,功可成乎?

日不并出,狐不二雄,神龙不匹,猛兽不群,鸷乌不双。盖非撩不蔽日,轮非轴不追疾,撩轮未足恃也。张弓而射,非弦不能发,发矢之为射十分之一。饥马在厩,漠然无声,投刍其旁,争心乃生。三寸之管无当,天下不能满,十石而有塞,百斗而足。循绳而断即不过,县衡而量即不差,县古法以类,有时而遂,杖格之属,有时而施,是而行之谓之断,非而行之谓之乱。

日不并出,神龙不匹,猛兽不群,况於人乎?橑以张盖,轴以转轮,君臣相资之道也。饥马争刍,赏不可滥,循绳而断,法无过差,古法杖格,用之以时,在乎行之者耳。

农夫劳而君子养,愚者言而智者择。见之明白,处之如玉石,见之黯黣,必留其谋,百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十牖毕开,不如一户之明,蝮蛇不可为足,虎不可为翼。今有六尺之席,卧而越之,下才不难,立而踰之,上才不易,势施异也。助祭者得尝,救斗者得伤,蔽於不祥之木,为雷霆所扑。日月欲明,浮云蔽之;河水欲清,沙土秽之,丛兰欲修,秋风败之;人性欲平,嗜欲害之;蒙尘而却无眯,不可得洁。黄金龟纽,贤者以为佩;土壤布地,能者以为富。故与弱者金玉,不如与之尺素。

农夫不劳,君子无以养。君子不治,农夫其能安乎?蛇无足,虎无翼,不可两得。浮云盖日,失不在己。嗜欲害性,病不在人。

毂虚而中立三十辐,各尽其力,使一辐独入,众辐皆弃,何近远之能至。橘柚有乡,雈苇有丛,兽同足者相从游,鸟同翼者相从翔。欲观九州之地,足无千里之行,无政教之源,而欲为万民上者,难矣。凶凶者获,提提者射。故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君子有酒,小人鞭缶,虽不可好,亦可以丑。

皇极居中,资八辅而后建。车毂虚中,籍众辐而后行。天子中天下而立,位万民之上,而无政教之源,是犹无千里之足,欲观九州之地,其何以行之?惟正位端居,百官分职,不下堂而天下治矣。

人之性便衣县帛,或射之即被甲,为所不便,以得其便也。三十辐共一毂,各直一凿,不得相入,犹人臣各守其职也。善用人者,若蚜之足,众而不相害,若舌之与齿,坚柔相磨而不相败。石生而坚,芷生而芳,少而有之,长而逾明。扶之与提,谢之与让,得之与失,诺之与己,相去千里。

作事有法,事无不成。用人有方,人无不济。车毂之各直一凿,明官事之各有守也。蚈足众而不相害,由用得其宜矣。石坚芷芳,随其材而用之,则贤者明,愚者力,成功一也。

再生者不获,华太早者不须霜而落。污其准,粉其颡,腐鼠在阼,烧熏於堂,入水而憎濡,怀臭而求芳,虽善者不能为工。冬冰可拆,夏木可结,时难得而易失。木方盛,终日采之而复生,秋风下霜,一夕而零。质的张而矢射集,林木茂而斧斤入,非或召之也,形势之所致。乳犬之噬虎,伏鸡之搏狸,恩之所加,不量其力。夫待利而登溺者,必将以利溺之矣。舟能浮能沉,愚者不知足焉。骥驱之不进,引之不止,人君不以求道里。

时难得而易失,民易困而难苏。故物再生者实不逮获,华太早者落不待霜,时不顺也。的张而矢集,林茂而斧入,势之所致。乳犬噬虎,伏鸡搏狸,情之所使。舟腐而载则况,骥疲而驱则毙。民其可重困乎?

水虽平必有波,衡虽正必有差,尺虽齐必有危。非规矩不能定方圆,非准绳无以正曲直,用规矩者,亦有规矩之心。太山之高,倍而不见,秋毫之末,视之可察。竹木有火,不钻不熏;土中有水,不掘不出。矢之疾不过二里,跬步不休,跛鳖千里。累土不止,丘山从成。临河欲鱼,不若归而织网。弓先调而后求劲,马先顺而后求良,人先信而后求能。巧冶不能消木,良匠不能断冰,物有不可,如之何君子不留意。使人无渡河,可使河无波,不可。无曰不辜,甑终不堕井矣。

水平不能无波,衡正不能无差,心其可不慎诸?君子之礼义康耻,犹匠石之规矩准绳也。弓先调而后求劲,马先顺而后求良。人不先之以信,能者其可致乎?故君子为其所可为,而不为其所无奈何。

刺我行者欲我交,呰我货者欲我市。行一棋不足以见知,弹一弦不足以为悲。今有一炭然,掇之烂指,相近也万石俱熏,去之十步而不死。同气而异积也,有荣华者,必有愁悴。上有罗纨,下必有麻s。木大者根瞿,山高者基扶。

苦语利行,苦药利病。刺我行者欲我交,君子循义也。呰我货者欲我市,小人徇利也。人之福不可过,服不必侈,木大者根瞿,山高者基扶,民富则国昌矣。

老子曰:鼓不藏声,故能有声;镜不没形,故能有形。金石有声,不动不鸣;管箫有音,不吹无声。是以圣人内藏,不为物唱,事来而制,物至而应。天行不已,终有复始,故能长久。轮得其所转,故能致远。天行一不差,故无过矣。天气下,地气上,阴阳交通,万物齐同。君子用事,小人消亡,天地之道也。天气不下,地气不上,阴阳不通,万物不昌,小人得势,君子消亡,五谷不植,道德内藏。天之道,裒多益寡,地之道,损高益下,鬼神之道,骄溢与下,人之道,多者不与,圣人之道,卑而莫能上也。

心不藏物故能应物,鼓不藏声故能应声,不扣而鸣,则为怪矣。是以圣人内藏,不为物唱,应之而已。天地交通,万物齐同,此明良会遇,而君子用事之时也。一或反此,则是小人得势之日矣。惟圣人居高听卑,而不自满,无以上之。

天明日明,而后能照四方,君明臣明,域中乃安,域有四明,乃能长久。明其施明者,明其化也。天道为文,地道为理,一为之和,时为之使,以成万物,命之曰道。大道坦坦,去身不远,修之於身,其德乃真,修之於物,其德不绝。天覆万物,施其德而养之,与而不取,故精神归焉。与而不取者上德也,是以有德。高莫高於天也,下莫下於泽也,天高泽下,圣人法之,尊卑有叙,天下定矣。地载万物而长之,与而取之,故骨骸归焉。与而取者下德也,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地承天,故定宁,地定宁,万物形,地广厚,万物聚,定宁无不载,广厚无不容。地势深厚,水泉入聚,地道方广,故能久长,圣人法之德无不容。

君天道,臣地道。天尊地卑,君臣之分定矣。君明臣明,照于四方,岂非尧之光宅天下,百姓昭明者乎?故法天效地,以成万物者,道也。养之与之而不取者,上德也。与而取之,德斯下矣。

阴难阳,万物昌;阳服阴万物湛。物昌无不赡也,物湛无不乐也,物乐则无不治矣。阴害物,阳自屈,阴进阳退,小人得势,君子避害,天道然也。阳气动,万物缓而得其所,是以圣人顺阳道。夫顺物者物亦顺之,逆物者物亦逆之,故不失物之情性。污泽盈,万物节成;污泽枯,万物节荂。故雨泽不行,天下荒亡,阳上而复下,故为万物主。不长有,故能终而复始,终而复始,故能长久;能长久,故为天下母。阳气蓄而后能施,阴气积而后能化,未,有不蓄积而后能化者也。故圣人慎所积。阳灭阴,万物肥;阴灭阳,万物衰。故王公尚阳道则万物昌,尚阴道则天下亡。阳不下阴,万物不成,君不下臣,德化不行,故君下臣则聪明,不下臣则暗聋。

阳生阴杀,故君子好生,小人好杀也。王公尚阳道,则万物昌;尚阴道,则天下亡。阳贵下阴,故君下臣,则聪明而国理;不下臣,则暗聋而德化不行。

日出於地,万物蕃息,王公居民上,以明道德;日入於地,万物休息,小人居民上,万物逃匿。雷之动也,万物启,雨之润也,万物解,大人施行,有似於此。阴阳之动有常节,大人之动不极物。雷动地,万物缓;风摇树,草木败。大人去恶就善,民不远徙,故民有去就也,去尤甚,就少愈。风不动,火不出,大人不言,小人无述。火之出也,必待薪,大人之言,必有信。有信而真,何往不成?河水深,壤在山,丘陵高,下入渊,阳气盛,变为阴,阴气盛,变为阳,故欲不可盈,乐不可极。忿无恶言,怒无作色,是谓计得。火上炎,水下流,圣人之道,以类相求,圣人偯阳天下和同,偯阴天下溺沉。

天之日其人之君乎?日出於地,王公居民上,万物蕃息。日入於地,小人居民上,万物逃匿。阴阳之动有常节,故岁不乱时,大人之动不极物,故民不远徙。物极则变,欲不可盈。阴阳天也,治乱则关乎人。

老子曰:积薄成厚,积卑成高,君子日汲汲以成辉,小人日快快以至辱。其消息也,虽未能见,故见善如不及,宿不善如不祥。苟向善,虽过无怨;苟不向善,虽忠来恶,故怨人不如自怨,勉求诸人,不如求诸己。声自召也,类自求也,名自命也,人自官也,无非己者。操锐以刺,操刃以击,何怨於人?故君子慎其微。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和居中央,是以木实生於心,草实生於荚,卵胎生於中央,不卵不胎,生而须时。地平则水不流,轻重均则衡不倾,物之生化也,有感以然。

阴阳感而成中和。故万物生君臣合而得中道,故万姓宁。是以君子和其心志,日汲汲以成辉。小人汨其天和,日快快以至辱。故君子慎微,正诸心而自求诸己。我不怨人,人亦无怨焉?

老子曰:山致其高,而云雨起焉,水致其深,而蛟龙生焉。君子致其道,而德泽流焉。夫有阴德者,必有阳#4报,有隐行者,必有昭名。树黍者不获稷,树怨者无报德。

为善而人不知谓之至善。为恶而人不知,谓之至恶。山藏云而成雨露,泽藏水而生蛟龙,君子怀其道,而泽流於世俗。有阴德者,必有阳报,天佑之也。有隐行者,必有昭名,人推之也。惟有天德者知之。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六竟

#1#2于:原作『为』,据聚珍本改。

#3久:原作『又』,据聚珍本改。

#4阳:原作『阴』,据聚珍本改。

8-通玄真经缵义卷之七

通玄真经缵义(杜道坚)一

经名:通玄真经缵义。元人杜道坚撰,约出於至大三年。底本出处:《正统道藏》洞神部玉诀类。参校本:《二十二子》影印光绪三年重刻明武英殿聚珍版本(简称众珍本)。

目录

文子

卷一

道原篇

卷二

精诚篇

卷三

九守篇

卷四

符言篇

卷五

道德篇

卷六

上德篇

卷七

微明篇

卷八

自然篇

卷九

下德篇

卷十

上仁篇

卷十一

上义篇

卷十二

上礼篇

通玄真经缵义释音

文子

文子,姓辛,名钘,一名计然,葵丘濮上人也。师事老子。楚平王问曰:闻子得道於老聃,可得闻乎?对曰:道德匡邪以为正,振乱以为治。醇德复生,天下安宁,要在一人。故积德成王,积怒成亡。尧舜以是昌,桀纣以是殃。王曰:敬闻命矣。后‘南游吴越,范蠡师之。越欲伐吴,蠡谏曰:臣闻之师曰:兵,凶器。战,逆德。争者,事之末也。阴谋逆德,好用凶器,试身於所末,不可。勾践不听。败於夫椒。后位以上大夫,弗就。隐吴兴余英禺山。相传以为登云而升。按《寰宇记》《吴兴志》俱载:余英东南三十里,有计筹山,越大夫计然尝登此山,筹度地形。因名焉。今山阳白石顶通玄观,乃故隐处也。其紫云关升元观,即古常清观,宋乾道间改赐今额。山之半有曰登云石者在。着《文子》十二篇,唐封通玄真人,书为《通玄真经》。

通玄真经缵义序

《文子》者,《道德经》之传也。老子本《易》而着书,文子法老而立言。所以发明皇帝王伯之道。欲为君者,必羲轩之君;为民者,皆大庭、葛天之民。其垂意於世亦深矣。后人莫究,或相诋訾。今南谷杜高士探易老之赜,合儒老之说,每以着书立言为心。其行于世者,有《道德原旨》若干卷。初居吴兴计筹山,授奇访古,得文子故居之地,创白石通玄观,复得《文子全书》。遂为析篇章,分句读,缵义附说,使学者目击道存。予尝谓乾坤开辟之后,天道自北而南,圣朝肇基,朔方元运。一转六合合为家,洪荒之世复见。今日南谷应运着书以昭皇道,将措斯世於华胥氏之域。山林士不忘致君泽民之心,诚可尚也,吾教有人,喜而序其端云,至大三年六月旦日,玄教嗣师昊全节敬书。

古之士用人家国,必有世外隐者为之师,磨砻淬厉,受其书,尽其道,然后功成而名立。越有上将军范蠡,其师为计然。计然亲见圣人於衰周,怀至宝而不耀,尝究观天道、人事、强弱、兴废、自然之理,着书十有二篇,蠡用之平吴而霸越,又以其绪余全身肥家,三积三散,保其令名。观蠡之始终以信其师之道,观蠡屡对勾践之言,皆其师之言也。其书与诸子为道家。柳子厚芟除冗驳,掇取精微,自为一书,颇发其意,惜不传。南谷先生按图以得计然旧居之山,踞高峰之峻峙,俯具区之渺弥。既为之筑室肖象,复取《文子》作缵义,融会贯通,削崄就夷,发舒皇帝、王伯之蕴,与所着《玄经原旨》并行於代。先生有道者,其清勤俭素不争而善胜,深得柱下宗旨。立言立事,见於荐绅韦布之所论着,固已勒坚石而锓华梓矣。抑太史公之论陶朱,谓其苦身戮力与越深谋,又谓苦身戮力致产数千万,复言之不厌。先生於此,事异而同其功,名高而不享其富,则其所以得於计然之书者,岂在文字章句之末?去之千载,真有若合符契者焉。独恨名卿大夫知先生者多,登门问道不少,乃未能尽用其说,如古人之谋国,岂信道之未笃欤?山林之士不忘斯世,肉食其忘之欤?不然,所以尊吾老子之道者,何所为而然也?余故表记范师友之所从,受于篇端,以俟至大。庚戌仲夏,庐山道士寓南真馆黄石翁序。

古之君天下者,太上无为,其次有为。是故皇以道化,帝以德教,王以功劝,伯以力率。四者之治,若四时焉。天道流行,固非人力之能强,然则时有可行,道无终否。冬变而春存乎岁,伯变而皇存乎君。此文子作而皇道昭矣。文子,晋之公孙,姓辛氏,名钘,字计然,文子其号。家睢之葵丘,属宋地,一称宋钘。师老子学,早闻大道。着书十有二篇,曰《文子》归本老子之言,历陈天人之道,时变之宜,萃万古於一编,诚经世之枢要也。楚平王聘而问道,范蠡从而师之,勾践位以大夫。佐越平吴,功成不有,退隐封禺之地,登云仙去。吴兴计筹之肠,乃其故处。唐玄宗时征士徐灵府隐修衡岳,往文子之书上进,遂封通玄真人,号其书为《通玄真经》。仆生江左,身老吴邦,访文子之遗综,建白石通玄观,因获《文子》故编,暇日分章缵义,参赞玄风,若夫化教劝率、道德功力之辩,则不无望於世之大贤云尔。后学当涂南谷子杜道坚谨序。

2-通玄真经缵义卷之一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一

南谷子杜道坚纂

《文子》於章首多称老子曰者,尊师也。此盖当时记习老子之言,故不敢自有其名。书十有二篇,凡一百八十八章。道坚不揆浅陋,随义析之,增八十一章,章别其旨,题曰《缵义》,以便观览云。

道原篇

老子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惟象无形,窈窈冥冥,寂寥澹泊,不闻其声,吾强为之名,字之曰道。夫道者,高不可极,深不可测,苞裹天地,禀受无形,源流泏泏,冲而不盈,浊以静之徐清,施之无穷,无所朝夕,表之不盈一握,约而能张,幽而能明,柔而能刚,舍阴吐阳,而章三光。山以之高,渊以之深,兽以之走,鸟以之飞,鳞以之游,凤以之翔,星历以之行。以亡取存,以卑取尊,以退取先。

道原於天,万物斯长。道且强名,何名非强?是故生天地,育万物,变化有无,不测其妙者,道也;安天下,抚兆民,进退存亡,不失其正者,圣人也。惟知道,则亡可存,卑可尊,退可先矣。

古者三皇得道之统,立於中央,神与化游,以抚四方,是故能天运地滞,轮转而无废,水流而不止,与物终始,风兴云蒸,雷声雨降,并应无穷。已雕已琢,还复於朴。无为为之而合乎生死,无为言之而通乎道#1德,恬愉无矜而得乎和,有万不同而便乎生。和阴阳,节四时,调五行,润乎草木,浸乎金石,禽兽硕大,毫毛润泽,鸟卵不败,兽胎不殰,父无丧子之忧,兄无哭弟之哀,童子不孤,妇人不孀,虹蜺不见,盗贼不行,含德之所致也。

上古之君,法天道为治本,与造化以同游。故道纯德全,民康物阜,靡不各遂生成之性。道不悖,则物无伤焉。

大#2常之道,生物而不有,成化而不宰。万物恃之而生,莫之知德;恃之而死,莫之能怨。收藏畜积而不加富,布施禀受而不益贫。忽兮恍兮不可为象兮,恍兮忽兮用不诎兮,窈兮冥兮应化无形兮,遂兮通兮不虚动兮,与刚柔卷舒兮,与阴阳俛仰兮。

能生生而不自生,能化化而不自化,夫是之谓大常之道。圣人则之,君天下而子庶民。化行道合,盛德之世也。

老子曰:大丈夫恬然无思,担然无虑,以天为盖,以地为车,以四时为马,以阴阳为御。行乎无路,游乎无怠,出乎无门。以天为盖,则#3无所不覆也;以地为车,则无所不载也;四时为马,则无所不使也;阴阳为御,则无所不傋。是故疾而不摇,远而不劳,四支不动,聪明不损,而照见天下者,执道之要观无穷之地也。故天下之事不可为也,因其自然而推之;万物之变不可究#4也,秉其要而归之。是以圣人内修其本而不外饰其末,厉其精神,偃其知见,故漠然无为而无不为,无治而无不治也,所谓无为者不先物为也,无治者不易自然也,无不治者,因物之相然。

道在吾身,与天为一。夫国之有臣佐,犹天之有岁时也。大丈夫出佐明君,为民司命,察天时,明物理,循自然之道,行无为之化,则吾之身修,而政无不治矣。

老子曰:执道以御民者,事来而循之,物动而因之,万物之化,无不应也,百事#5之变,无不耦也。故道者,虚无、平易、清静、柔弱、纯粹素朴,此五者,道之形象也。虚无者道之舍也,平易者道之素也,清静者道之鉴也,柔弱者道之用也,反者道之常也,柔者道之刚也,弱者道之强也,纯粹素朴者道之干也。

大道无形,太平无象,而曰虚无。平易清静,柔弱纯粹,素朴为道。形象者,其形岂其形,其象岂其象哉?惟不以形象执而造虚玄之用者,乃可与言御民之道也。

虚者中无载也,平者心无虑#6也,嗜欲不载虚之至也,无所好憎平之至也,一而不变静之至也,不与物杂粹之至也,不忧不乐德之至也。

太极中虚,神明与俱,人能心虚而道自居。一有所载,则嗜欲窒;好憎生,神将去矣。神去道丧,形有不亡者乎?惟至德之人不与物杂,一而不变,心虚气平,忧乐何有哉?

夫至人之治也,弃其聪明,灭其文章,依道废智,与民同出乎公,约其所守,寡其所求,去其诱慕,除其嗜欲,损其思虑。约其所守即察,寡其所求即得。故以中制外,百事不废,中能得之,则外能牧之。中之得也,五藏宁,思虑平,筋骨劲强,耳目聪明。大道坦坦,去身不远,求之远者,往而复返。

文灭质,博溺心,外重则内轻,是以大丈夫处其实,不居其华。至人之治无他,恭默无为而已。返身而求道,岂远乎哉?

老子曰:圣人忘乎治人,而在乎自理,贵忘乎势位,而在乎自得,自得即天下得我矣。乐忘乎富贵而在乎和知大已而小天下,几於道矣。故曰:致虚极也,守静笃也,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圣人无名,未忘其功;神人无功,未忘乎己。至人无己,非无吾身也,大己而小天下也。唯有所待而后行,故圣人之大宝曰位。

夫道者陶冶万类#7,终始无形,寂然不动,大通混冥,深宏广大不可为外,析豪剖芒不可为内,无环堵之宇,而生有无之总名也。真人体之以虚无、平易、清静、柔弱、纯粹素朴,不与物杂,至得天地之道,故谓之真人。

道无形,故能陶冶万物;道无名,故能总括诸有。真人体道,虚心静神,则天地之道得矣。

真人者,大己而小天下,贵治身而贱治人,不以物滑和,不以欲乱情,隐其名姓,有道则隐,无道则见,为无为,事无事,知不知也。怀大#8道,包天心,嘘吸阴阳,吐故纳新,与阴俱闭,与阳俱开,与刚柔卷舒,与阴阳俛仰,与天同心,与道同#9体。无所乐,无所苦,无所喜,无所怒,万物玄同,无非无是。夫形伤乎寒暑燥湿之虐者,形究而神杜;神伤於喜怒思虑之患者,神尽而形有余。故真人用心复性,依神相扶,而得终始,是以其寝不梦,觉而无忧。

外曲者,人之道也;内直者,天之道也。内直外曲,天人相应,未有不济者矣。是以真人隐其姓名,有道则隐,不夺人之功也;无道则见,将救时之弊也。惟能与天同心,与道同体,故能复性依神,相扶而得终始矣。

孔子问道,

老子曰: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摄汝知,正汝度,神将来舍;德将为汝容,道将为汝居;瞳兮若新生之犊,而无求其故;形若枯木,心若死灰,真其实知而不以曲,故自持恢恢,无心可谋,明白四达,能无知乎。

道有体用,圣无二心。玄圣素王,体用二而道则一也。孔子天纵之圣,岂不知道?而乃问於老子,必有得於言外之意者。故有犹龙之欺。

老子曰:夫事生者应变而动,变生於时,知时者无常之行。故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书者言之所生也,言出於智,智者不知,非常道也。名可名,非藏书者也。多言#10数穷,不如守中,绝学无忧,绝圣弃智,民利百倍。

书载言,言载道。贵书所以贵道也。是故知时者,事生而变,应变而动;知书者,言出於智,智者不知。惟不泥於书而滞於事,绝其学,弃其智,始可与言应变之权。

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而应,智之动也。智与物接,而好憎生焉,好憎成形而智出於外,不能反己而天理灭矣。是故圣人不以人易天,外与物化而内不失情,故通於道者,反於清静,究於物者,终於无为。以恬养智,以漠合神,即乎无门。循天者与道游也,随人者与俗交也,故圣人不以事滑天,不以欲乱情,不谋而当,不言而信,不虑而得,不为而成,是以处上而民不重,居前而人不害,天下归之,奸邪畏之,以其无争於万物也,故莫敢与之争。

天性本静,物欲滑之。静者动,则天性凿矣。惟圣人外与物化,心与天游,物我玄同,何争之有?

老子曰:夫人从欲失性,动未尝正也,以治国则乱,以治身则秽。故不闻道者,无以反其性,不通物者,不能清静。原人之性无邪秽,久湛於物即易,易而忘其本,即合於其若性。水之性欲清,沙石秽之;人之性欲平,嗜欲害之,唯圣人能遗物反己。是故圣人不以智役物,不以欲滑和,其於乐不忻忻,其於忧不惋惋。是以高而不危,安而不倾,故听善言便计,虽愚者知说之,称圣德高行,虽不肖者知慕之。说之者众而用之者寡,慕之者多而行之者少,所以然者牵於物而系於俗,故曰:我无为而民自化,我无事而民自富,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欲而民自朴。

心静则明,水静则清,理也。学术不正,习与性成,则静者动,明者昏矣。遇贤师而闻善言,心有所悟,则可复其性。初之天合於大道,以之修身则身修,以之治国则国治。是以圣人之道,上无为民自化,上无事民自富,上好静民自正,上无欲民自朴。

清静者德之至也,柔弱者道之用也。虚无恬愉者,万物之祖也,三者行则沦於无形,无形者一之谓也。一者无心合於天下也。布德不溉,用之不勤,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无形而有形生焉,无声而五音鸣焉,无味而五味形焉,无色而五色成焉,故有生於无,实生於虚。音之数不过五,五音之变不可胜听也;味之数不过五,五味之变不可胜尝也;色之数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音者宫立而五音形矣,味者甘立而五味定矣,色者白立而五色成矣,道者一立而万物生矣。故一之理施於四海,一之嘏察於天地,其全也敦兮其若朴,其散也浑兮其若浊。浊而徐清,冲而徐盈,澹然若大海,泛兮若浮云,若无而有,若亡而存。

道无形而生有形,始乎无始,终乎无终。一元之炁,肇於太易。太易其万物之祖乎?一生二而阴阳分,五炁布而万化兴。圣人之心合於太易,清静虚无,德被四海,万物归焉而不为主,道大无形,与天为一。若夫耳之於声,目之於色,口之於味,则是与人同者也。圣人何容心哉?

老子曰:万物之总,皆阅一孔,百事之根,皆出一门。故圣人一度循轨,不变其故,不易其常,放准循绳,曲因其常。夫喜怒者道之邪也,忧悲者德之失也,好憎者心之过也,嗜欲者生之累也。人大怒破阴,大喜坠阳,薄气发暗,惊怖为狂,忧悲焦心,疾乃成积,人能除此五者,即合於神明。神明者得之内也,得其内者五藏宁,思虑平,耳目聪明,筋骨劲直。疏达而不悖,坚强而不匮,无所太过,无所不逮。

包众妙,总万物者,其道乎?神而明之,感而通之,显幽阐微,无乎不在。是故物得之而昌,民得之而康,时君得之则可以体皇极而御四方。

天下莫柔弱於水,水之道也,广不可极,深不可测,长极无穷,远沦无涯,息耗减益,过於不訾。上天为雨露,下地为润泽,万物不得不生,百事不得不成,大包群生而无私好,泽及蛟蛲而不求报,富赡天下而不既,德施百姓而不费,行不可得而穷极,微不可得而把握,系之不创,刺之不伤,斩之不断,灼之不熏,淖约流循而不可靡散,利贯金石强沦天下,有余不足任天下取与,禀受万物而无所先后,无私无公与天地洪同,是谓至德。夫水所以能成其至德者,以其悼约润滑也。故曰: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於无间。

天一生水,善利万物,功至博也。天不得水不运,地不得水不载,物不得水不生,民不得水不活。雨露四时,润泽群品;淖约流行,处下不争,禹德似之,故能顺水之性,而地平天成。

夫无形者物之太祖,无音者类之太宗。真人者通於灵府,与造化者为人,执玄德於心,而化驰如神。是故不道之道,芒乎大哉。未发号施令而移风易俗,其惟心行也。万物有所生而独知其根,百事有所出而独守其门,故能穷,无穷,极无极,照物而不眩,响应而不知。

道无定形,随物赋形,变化见矣。德无常师,主善为师,体用得矣。故真人者,蕴乎道德,通於神明。物有所生,独知其根。事有所出,独守其门。无穷无极,而与造化者为人。

老子曰:夫得道者志弱而事强,心虚而应当。志弱者柔毳安静,藏於不敢,行於不能,澹然无为,动不失时,故贵必以贱为本,高必以下为基,托小以包大,在中以制外,行柔而刚,力无不胜,敌无不陵,应化揆时,莫能害之。欲刚者必以柔守之,欲强者必以弱保之,积柔即刚,积弱即强,观其所积,以知存亡。强胜不若於己者,至於若己者而格;柔胜出於己者其力不可量。故兵强即灭,木强即折,革强即裂,齿坚於舌而先毙,故柔弱者生之干也,坚强者死之徒也,

物傋於我,道存乎心。知我之天,知人之天,而物之天者,得矣。水至柔也,载舟则刚,民至弱也,戴主则强。善用道者,可以守柔弱而胜刚强。

先唱者穷之路,后动者达之原。夫执道以耦变,先亦制后,后亦制先,何则不失所以制人,人亦不能制也。所谓后者调其数而合其时,时之变则间不容息,先之则大过,后之则不及,日回月周,时不与人游。故圣人不贵尺之璧,而贵寸之阴,时难得而易失,故圣人随时而举事,因资而立功,守清道,拘雌节,因循而应变,常后而不先,柔弱以静,安徐以定,功大靡坚,莫能与之争也。

事至而应,道贵得中。过与不及,皆能害事。惟先后不失其时,则中道得而凡事济矣。是以圣人出处以时,先后有度,夫我不失於制人,则人亦不能制我也。

老子曰:机械之心藏于中,即纯白之不粹。神德不全於身者,不知何远之能怀。欲害之心忘乎中者,即饥虎可尾也,而况於人乎。体道者佚而不穷,任数者劳而无功。夫法刻刑诛者,非帝王之业也;棰策繁用者,非致远之御也。好憎繁多,祸乃相随,故先王之法非所作也,所因也,其禁诛非所为也,所守也。故能因即大,作即细,能守即固,为即败。

执机械,逐饥虎,几不免虎口之患。惟我无机心,虎亦无伤焉。是故体道者佚,任数者劳。天下之理有不难见,易则易知,简则易从。夫法无刑诛之刻,则易於治;御无棰策之繁,则能致远。是以先王之法,因而不作,禁非止恶,守而不为,故可以成久大之业也。

夫任耳目以听视者,劳心而不明,以智虑而为理者,苦心而无功。任一人之材,难以致治,一人之能,不足以治三亩之宅。循道理之数,因天地自然,即六合不足均也。听失於非誉,目淫於采色,礼亶不足以防爱,诚心可以怀远。故兵莫憯於志而镆铘为下;寇莫大於阴阳,而枹鼓为细。所谓大寇伏尸不言节,中寇藏於山,小寇藏於民间。故曰民多智能,奇物滋起,法令滋章,盗贼多有,去彼取此,天殃不起。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德。

视听劳则心不明,智虑重则事不理。任一人之材而求为治也,难矣。志诚心可以怀远,众力可以成功,即六合不足,均也。夫病乎身者,阴阳冠之;贼乎国者,奸宄冠之。不以智为治,乃为国之福。

夫#11无形大,有形细;无形多,有形少;无形强,有形弱;无形实,有形虚。有形者遂事也,无形者作始也,遂事者成器也,作始者朴也。有形则有声,无形则无声,有形产於无形,故无形者有形之始也。广厚有名,有名者贵全也;俭薄无名,无名者贱轻也。殷富有名,有名者尊宠也;贫寡无名,无名者卑辱也。雄牡有名,有名者章德也;雌牝无名,无名者隐约也。有余者有名,有名者高贤也;不足者无名,无名者任下也。有功即有名,无功即无名。有名产於无名,无名者有名之母也。夫道,有无相生也,难易相成也。是以圣人执道虚静微妙,以成其德。故有道即有德,有德即有功,有功即有名,有名即复归於道,功名长久,终身无咎。

天下之物,无生有,有生无,故无形为有形之始。道无名,物有名,而无名乃有名之母也。知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则名不必高,货不必厚。是以圣人执道以成其德,功成身退,自古及今,其名不去。

王公有功名,孤寡无功名,故曰:圣人自谓孤寡,归其根本,功成而不有,故有功以为利,无名以为用。古者民童蒙,不知西东,貌不离情,言不出行,行出无容,言而不文。其衣致暖而无采,其兵钝而无刃,行蹎蹎,视暝暝,凿井而饮,耕田而食,不布施,不求德,高下不相倾,长短不相形。风齐於俗可随也,事周於能易为也。矜伪以惑世,轲行以迷众,圣人不以为民俗。

古者,民童蒙不知西东,言无文,衣无彩,耕食凿饮,不施不求,各足於己。是故王公大人自称孤寡,而有道者不以名杀身,不以政事杀民,不以货财杀子孙,不以学术杀天下。后世不以功名利禄累其心。孰肯以矜伪惑世,轲行迷众者哉?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一竟

#1道:聚珍本作『德』。

#2大:聚珍本作『天』。

#3则:原作『即』,据聚珍本改。

#4究:聚珍本作『救』。

#5事:原作『年』,据聚珍本改。

#6虑:聚珍本作『累』。

#7类:聚珍本作『物』。

#8大:聚珍本作『天』。

#9同:原作『为』,据聚珍本改。

#10言:原作『闻』,据聚珍本改。

#11夫:原作『天』,据聚珍本改。

3-通玄真经缵义卷之二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二

南谷子杜道坚纂

精诚篇

老子曰:天致其高,地致其厚,日月照,列星朗,阴阳和,非有为焉。正其道而物自然,阴阳四时,非生万物也,雨露时降,非养草木也,神明接,阴阳和,万物生矣。夫道者藏精於内,栖神於心,静漠恬澹,悦穆胸中,廓然无形,寂然无声。官府若无事,朝廷若无人,无隐士,无逸民,无劳役,无冤刑,天下莫不仰上之德,象主之旨,绝国殊俗,莫不重译而至,非家至而人见之也,推其诚心,施之天下而已。故赏善罚#1暴者,致#2令也,其所以能行者,精诚也。令虽明不能独行,必待精诚。,故总道以被民而民弗从者,精诚弗至也。

古之圣人官天地,府万物,藏精存诚,无形无声,正其道,而任物之自然。当是时也,朝无幸臣,野无遗逸,国无游民,干戈不起,劳役不兴,四民乐业,故不待家至人晓,而坐致隆平。

老子曰:天设日月,列星辰,张四时,调阴阳,日以暴之,夜以息之,风以乾之,雨露以濡之。其生物也,莫见其所养而万物长,其杀物也,莫见其所养而万物亡。此谓神明。是故圣人象之,其起福也,不见其所以而福起;其除祸也,不见其所由而祸除。稽之不得,察之不虚。日计不足,岁计有余。寂然无声,一言而大动天下,是以天#3心动化者也。故精诚内形气,动於天,景星见,黄龙下,凤凰至,醴泉出,嘉谷生,河不满溢,海不波涌;

日月星辰,天之神。水火土石,地之神。雨、风、露、雷、暑、寒、昼、夜,皆神也。人性最灵,是又神於物者矣。天之生物,不见所养,日见其长。圣人养民,除害兴利亦如之。皆由精诚内着,气感於天,阴阳顺之,神明佑之,而嘉祥至矣。

逆天暴物,即日月薄蚀,五星失行,四时相乘,昼冥宵光,山崩川涸,冬雷夏霜,天之与人有以相通。故国之殂亡也,天文变,世俗乱,虹蜺见,万物有以相连,精气有以相薄。故神明之事,不可以智巧为也,不可强力致也。故大人与天地合德,与日月合明,与鬼神合灵,与四时合信。怀天心,抱地气,执冲含和,不下堂而行四海,变易习俗,民化迁善,若出诸己,能以神化者也。

天人一气,隐显相通。和气致祥,沴气致殃,未有不由人主者也。故夫逆天暴物,悖道败德,皇天震怒,祸亦随之。有如成王悔过,偃禾返风;宋君一言,火星退舍,是皆精诚格天,转祸为祥之征。

老子曰:夫人道者,全性保真,不亏其身,遭急迫难,精通乎天。若乃未始出其宗者,何为而不成,死生同域,不可胁凌。又况官天地,府万物,返造化,含至和而已,未尝死者也。精诚形乎内,而外谕於人心,此不传之道也。

人之生也,受命於天者同。故性无不善,全性保真,不亏其身,精通于天,何为不成?至若返造化,含至和,而未尝死者,夫是之谓真人。

圣人在上,怀道而不言,泽及万民,故不言之教芒乎大哉。君臣乖心,倍谲见乎天,神气相应征矣,此谓不言之辩,不道之道也。夫召远者,使无为焉,亲近者,言无事焉,唯夜行者能有之,故却走马以粪,车轨不接於远方之外,是谓坐驰陆沉。天道无私就也,无私去也,能者有余,拙者不足,顺之者利,逆之者凶。是故以智为治者,难以持国,唯同乎大和,而持自然应者,为能有之。

圣人怀道泽及民,祥可见也。君臣乖心见乎天,殃可见也。远者无为,近者无事,神气应征,有不待召而至矣。无私就,无私去,有余不足,同乎大和。不言之教,自然而已。

老子曰:夫道之与德,若韦之与革,远之即近,近之即疏,稽之不得,察之不虚。是故圣人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万物不伤,其得之也乃失之也,其失之也乃得之也。故通於大和者,暗若醇醉而甘卧以游其中,若未始出其宗,是谓大通。此假不用能成其用也。

道尊德贵,异名同出,存乎吾心,不从外得。生之畜之,不无不有。圣人之心,有如明镜,物来则应,物去则静。含乎精诚,纯乎道德,不为何败?不执何失?若未始出其宗,则鬼神不能识。

老子曰:昔黄帝之治天下,调日月之行,治阴阳之气,节四时之度,正律历之数,别男女,明上下,使强不掩弱,众不暴寡,民保命而不夭,岁时熟而不凶,百官正而无私,上下调而无尤,法令明而不暗,辅佐公而不阿,田者让畔,道不拾遗,市不预贾,故於此时日月星辰不失其行,风雨时节,五谷丰,凤凰翔於庭,麒麟游於郊。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黄帝得之而天下治。异时退捐天下,趋空同,礼下风,见广成子,问治身奈何而可以长久。广成子曰: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汝形,无摇汝精,乃可以长生。

虙牺氏之王天下也,枕石寝绳,杀秋约冬,负方洲,抱圆天,阴阳所拥。沉滞不通者,窍理之逆气戾物、伤民厚积者绝止之。其民童蒙,不知西东,视暝暝,行蹎蹎,侗然自得,莫知其所由浮游,泛然不知所本,自养不知所如往。当此之时,禽兽虫蛇无不怀其爪牙,藏其螫毒,功揆天地。至黄帝要缪乎太祖之下,然而不章其功,不扬其名,隐真人之道,以从天地之固然,何则?道德上通而智故消灭也。

六纪将终,二皇不作,而后太昊#4氏出。当此之时,大朴散而人事萌,天下始有为矣。观象制器,结绳为网以伏牺牲。是谓伏牺,冶金为釜,庖生为熟,一号庖牺。当是时也,禽兽虫蛇,怀其爪牙,而不伤人焉。至若造书契,正人伦,功揆天地而不以为功,尊曰太昊,不亦宜乎?

老子曰:天不定,日月无所载,地不定,草木无所立,身不宁,是非无所形。是故有真人而后有真知,其所持者不明,何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与。积惠重货,使民忻忻,人乐其生者,仁也。举大功,显令名,礼君臣,正上下,明亲疏,存危国,继绝世,立无后者,义也。闭九窍,藏志意,弃聪明,反无识,芒然仿佯乎尘垢之外,逍逼乎无事之际,含阴吐阳而与万物同和者,德也。是故道散而为德,德溢而为仁义,仁义立而道德废矣。

道德之於五常,阴阳之於五行,一也。知日月代明,四时错行,而后岁成,则知人之道。道德五常可相有,不可相无。然则老子曰:绝圣弃智,绝仁弃义。何哉?所恶假其名而行之耳。使真有绝弃之心,则《道》《德》二篇不言圣人,不言仁义矣。是故有真人而后有真知。

老子曰:神越者言华,德荡者行伪,至精芒乎中,而言行观乎外,此不免以身役物也。精有愁尽而行无穷极,所守不定而外淫於世俗之风。是故圣人内修道德,而不外饰仁义,知九窍四支之宜,而游乎精神之和,此圣人之游也。

道德五常之祖有祖,而无子孙,不可也。有子孙而不知有祖,可乎?五常,五神也。道德存乎中,则神不越乎外。一失所守,神越言华,德荡行伪,鲜不丧於物役矣。惟圣人知九窍四支之宜,游乎精神之和,祖者存,子孙其有不存乎?

老子曰:若夫圣人之游也,即动乎至虚,游心乎太无,驰於方外,行於无门,听於无声,视於无形,不拘於世,不系於俗。故圣人所以动天下者,真人不过,贤人所以矫世俗者,圣人不观。夫人拘於世俗,必形系而神泄,故不免於累。使我可拘系者,必其命有在乎外者矣。

身不系於俗,则人不厌我。心不拘於世,则我无厌人。夫是之谓与造物者游。是以动天下者真人不过,矫世俗者圣人不观。志役於物,形系而神泄,贤人有不免,况众人乎?

老子曰:人主之思,神不见於胸中,智不出於四域,怀其仁诚之心,甘雨以时,五谷蕃植,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月省时考,终岁献贡。养民以公,威厉不诫,法省不烦,教化如神,法宽刑缓,囹圄空虚,天下一俗,莫怀奸心,此圣人之恩也。夫上好取而无量,即下贪功而无让,民贫苦而分争生事,力劳而无功,智诈萌生,盗贼滋彰,上下相怨,号令不行。

车同轨,书同文,天下一俗。赏不僭,刑不泼,四海一心。能如是,则人主之思不出四域,而教化如神。上好取而无度,下贪功而不让。智诈起而民力残,上下相怨,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矣。

夫水浊者鱼噞,政苛者民乱,上多欲即下多诈,上烦扰即下不定,上多求即下交争,不治其本而救之於末,无以异於凿渠而止水,抱薪而救火。圣人事省而求治寡而赡,不施而仁,不言而信,不求而得,不为而成,怀自然,保至真,抱道推诚,天下从之,如响之应声,影之象形,所修者本也。

天垂象,示吉凶,人皆见之。君布令,明赏罚,民皆信之。君其天矣乎?水浊鱼噞,政苛民乱,理所必然。是故上多欲,则民兴诈;上好静,则民不争。圣人抱道推诚,天下从之,可谓知本矣。

老子曰:精神越於外,智虑荡於内者不能治。形神之所用者远,则所遗者近。故不出於户以知天下,不窥於牖以知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此言精诚发於内,神气动於天也。

天地交而万物通,圣人作而万物睹,自然孚感之道也。人心与天通者,盖由赋形受命,元自天来。是故精诚发於内,则神气动於天。人心虚明,天光发辉,如镜鉴形,妍丑自见,心其可不慎乎?

老子曰:冬日之阳,夏日之阴,万物归之而莫之所极,自然至精之感,弗召而来,不去而往,窈窈冥冥,不知所为者而功自成。待目而照见,待言而使命,其於治难矣。皋陶暗而为大理,天下无虐刑,何贵乎言者也。师旷瞽而为大宰,晋国无乱政,何贵乎见者也。不言之令,不视之见,圣人所以为师也。

阳燧召火,非日不焰;方诸召水,非月不流。是故有其道,无其位,则事不立;有其位,无其道,则功不成。若唐虞之君臣道合,化成教行,百官正,万民服,圣人所以为百世之师。

民之化上,不从其言,从其所行。故人君好勇,弗使斗争而国家多难,其渐必有劫杀之乱矣。人君好色,弗使风议而国家昏乱,其积至於淫泱之难矣。故圣人精诚别於内,好憎明於外,出言以副情,发号以明指。是故刑罚不足以移风,杀戮不足以禁奸,唯神化为贵,精至为神,精之所动,若春气之生,秋气之杀。故君子者,犹射者也,於此毫末,於彼寻丈矣。故理人者慎其所以感之。

表正景直,源清流长,本末相资之道也。知心为身本,则知君为民本,是故人君之好,不可不正。好勇则劫杀之乱生,好色则淫泆之难起,惟好德者精神别於内,好憎明於外。刑罚不用,而奸邪服,本根既固,国家自宁。

老子曰:县法设赏而不能移风易俗者,诚心不抱也。故听其音则知其风,观其乐即知其俗,见其俗即知其化。夫抱真效诚者,感动天地,神踰方外,令行禁止,诚通其道而达其意,虽无一言,天下万民,禽兽鬼神与之变化,故太上神化,其次使不得为非,其下赏贤而罚暴。

石蕴玉而山辉,水含珠而渊媚,有诸内形诸外也。水石无言,人自信之。国家怀其仁诚,推其信实,罚不以怨,赏不以私,有不待县法设赏,而民将化之。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伯夷何言哉?身化之也。言而不行,民弗从矣。

老子曰:大道无为,无为即无有,无有者不居也,不居者即处无形,无形者不动,不动者无言也,无言者即静而无声无形,无声者,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是谓微妙,是谓至神,绵绵若存,是谓天地之根。道无形无声,故圣人强为之形,以一字为名天地之道。大以小为本,多以少为始。天子以天地为品,以万物为资,功德至大,势名至贵,二德之美,与天地配,故不可不轨,大道以为天下母。

道、天、地、王,域中之四大。道无为故悠久,天无言故高明,地无声故博厚。兼而有之,王也。王乃天之子,地之主,民之父母,惟其爱养万物,不以为恩,故功德至大,势名至贵,无得而逾焉。

老子曰:赈穷补急,则名生起利,除害即功成。世无灾害,虽圣无所施其德,上下和睦,虽贤无所立其功。故至人之治,含德抱道,推诚乐施,无穷之智,寝说而不言,天下莫之知贵其不言者。故道可道,非常道也,名可名,非常名也。着於竹帛,镂於金石,可传於人者,皆其粗也。三皇五帝三王,殊事而同心,异路而同归。末世之学也,不知道之所体一,德之所总要,取成事之迹,跪坐而言之之,虽博学多闻不免於乱。

含道抱德,推诚乐施,处上之道也。赈穷补急,起利除害,处中之道也。自得胜求,不取胜与,处下之道也。达其时宜,通其变故,不拘仕隐,异事同功,有不假竹帛金石,而可与古为徒。

老子曰:心之精者,可以神化而不可说道,圣人不降席而匡天下,情甚於x呼。故同言而信,信在言前也,同令而行,诚在令外也。圣人在上,民化如神,情以先之。动於上,不应於下者,情令殊也。三月婴儿未知利害,而慈母爱之愈笃者,情也。故言之用者变,变乎小哉;不言之用者变,变乎大哉。信君子之言,忠君子之意,忠信形於内,感动应乎外,贤圣之化也。

《黄帝书》曰:天性人也,人心机也。君者天地之心乎?心乃神明之府,情动乎中,言发乎外。善则千里之外应之,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是以圣人在上,其化如神,不降席而匡天下。

老子曰:子之死父,臣之死君,非出死以求名也,恩心藏於中,而不违#5其难也。君子之憯怛,非正为也,自中出者也,亦察其所行。圣人不惭於景,君子慎其独也,舍近期远塞矣。故圣人在上,则民乐其治,在下则民慕其意,志#6不忘乎欲利人也。

士见危授命,临大节而不可夺者,忠孝使然也。若苌弘之死於君,申生之死於父,恩心藏於中,而不违其难,曾何以出死求名为哉?圣人在上,民乐其治,二帝三王也。圣人在下,民慕其意,玄圣素王也。

老子曰:勇士一呼,三军皆辟,其出之诚也。倡而不和,意而不载,中必有不合者也。不下席而匡天下者,求诸己也,故说之所不至者,容貌至焉,容貌所不至者,感忽至焉,感乎心发而成形,精之至者可以形接,不可以照期。

言出乎口,行发乎心,诚之动也。言出乎迩,行发乎远,诚之应也。勇士一呼,其出之诚,三军其有不避乎?若孙子之教战,勇出於诚也。斩王爱姬,则是吴王言出不诚,祸及下也。有国家者,言行其可不诚乎?

老子曰:言有宗,事有本,失其宗本,技能虽多,不如寡言。害众者倕而使断其指,以明大巧之不可为也。故匠人智为不以能以时闭不知闭也,故必杜而后开。

多言多事,圣人所戒。惟宗道本德,教行不言,故无败也。事处无为,故无害也。末俗之流,技能虽多,为巧所役,希不伤手?夫大匠之事,不以智能,故无关楗而不可开,杜而后开者,扃镉虽固,盗至则发。宗本何在哉?

老子曰:圣人之从事也,所由异路而同归,存亡定倾若一,志不忘乎欲利人也。故秦楚燕魏之歌,异声而皆乐,九夷八狄之哭,异声而皆哀。夫歌者乐之征,哭者哀之效也,愔於中发於外,故在所以感之矣。圣人之心,日夜不忘乎欲利人,其泽之所及亦远矣。

圣人非无欲,因其利而利之;圣人非无事,当其为而为之。异路同归,存亡一致,损己利人,不忘天下。虽殊方异域,俗变风移,语音不同,性情则一。愔於中,发於外,乐则歌,哀则哭,随感而发,皆吾民也,而可忘乎?若周公之夜以继日,坐以待旦,则是昼夜不忘者也,泽及远矣。

老子曰:人无为而治,有为也,即伤无为而治者,为无为;为者不能无为也,不能无为者,不能有为也。人无言而神有言也,即伤无言而神者,载无言则伤有神之神者。

身有形,神无形。有则有言,无则无言。知有无之相生,则无不害有,有不害无。是以圣人无为而治者,身不伤神,神不伤身也。夫知不神,所以神。故两不相伤矣。

文子曰:名可强立,功可强成。昔南荣趎耻圣道而独亡於己,南见老子,受教一言,精神晓灵,屯闭条达辛苦#7,十日不食,如享太牢。是以明照海内,名立后世,智络天地,察分秋毫,称誉华语,至今不休,此谓名可强立也。故田者不强,困仓不满;官御#8不厉,诚心不精;将相不强,功烈不成;王侯懈怠,后世无名。至人潜行譬犹雷霆之藏也,随时而举事,因资而立功,进退无难,无所不通。

困知强行,成功则一,若南荣赵斯亦学知利行者乎?趎耻圣道而独亡乎己,於是托业于庚桑楚之门。异时南见老子,得闻卫生之经,明照海内,名立后世,则是名可强立,功可强成。圣人潜行,随时举事,因资立功,进退何难哉?

夫至人精诚内形,德流四方,见天下有利也,喜而不忘天下有害也,怵若有丧。夫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故忧以天下,乐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圣人之法始於不可见,终於不可及,处於不倾之地,积於不尽之仓,载於不竭之府,出令如流水之源,使民於不争之官,开必得之门。不为不可成,不求不可得,不处不可久,不行不可复。大人行可说之政,而人莫不顺其命,命顺则从小而致大,命逆则以善为害,以成为败。

至人、圣人、大人宜有别矣。夫至人视民犹己,同乎利害,人乐亦乐,人忧亦忧,未有不王者也;圣人之法始不可见,终不可及,今出如流;大人行可说之政,顺时而出命,顺则人从,逆则民伤。

夫所谓大丈夫者,内强而外明,内强如天地,外明如日月,天地无不覆载,日月不照明。大人以善示人,不变其故,不易其常,天下听令如草从风。政失於春,岁星盈缩,不居其常;政失於夏,荧惑逆行;政失於秋,太白不当,出入无常;政失於冬,辰星不效其乡;四时失政,镇星摇荡,日月见谪,五星悖乱彗星出。春政不失禾黍滋,夏政不失雨降时,秋政不失民殷昌,冬政不失国家康宁。

人禀天地之灵,心乃神明之府。大人者则又灵於人者也,一念之动,若善若恶,天铃鉴之。是故政有得失,见於灾祥,随事而应。罔有差忒。《书》曰:慢神虐民,皇天弗保。有官守者,不可慎欤。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二竟

#1罚:原作『伐』,据聚珍本改。

#2致:聚珍本作『政』。

#3天:聚珍本作『无』。

#4太昊:原作『天皇』,据聚珍本改。

#5违:原作『遗』,据聚珍本改。

#6志:原作『忘』,据聚珍本改。

#7屯闭条达辛苦:聚珍本作『屯闵条达勤苦』。

#8御:原本无,据聚珍本增。

4-通玄真经缵义卷之三

通玄真经缵义卷之三

南谷子杜道坚纂

九守篇

老子曰:天地未形,窈窈冥冥,混而为一,寂然清澄,重浊为地,精微为天,离而为四时,分而为阴阳,精气为人,粗气为虫,刚柔相成,万物乃生。精神本乎天,骨骸根於地,精神入其门,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故圣人法天顺地,不拘於俗,不诱於人,以天为父,以地为母,阴阳为纲,四时为纪,天静以清,地定以宁,万物逆之者死,顺之者生。故静漠者神明之宅,虚无者道之所居。夫精神者所受於天地,骨骸者所禀於地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一者形之始,九乃数之成。九,究也。圣人究於九而守乎一,道在我矣。一即心,心即天,天即人,人即物,物即道,道即我,我即始。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老子曰:人受天地变化而生,一月而膏,二月而血脉,三月而胚,四月而胎,五月而筋,六月而骨,七月而成形,八月而动,九月而躁,十月而生,形骸已成,五藏乃分。肝主目,肺主鼻,脾主舌,肾主耳,瞻主口。外为表,中为里,头圜法天,足方象地。天有四时五行九曜三百六十日,人有四支五藏九窍三百六十节;天有风雨寒暑,人有取与喜怒。胆为云,肺为气,脾为风,肾为雨,肝为雷,人与天地相类,而心为之主。耳目者日月也,血气者风雨也。日月失行,薄蚀无光,风雨非时,毁折生灾。五星失行,州国受其殃。

物之所始,一之所起,变而化之,万物生焉。父天母地,阴阳交感,胚胎孕育。杂糅之气为物,纯粹之气为人,是故天地万物备於吾身。夫翕张与夺,天之道也。逆之则死,顺之则生。

天地之道,至闳以大,尚犹节其章光,爱#1其神明,人之耳目,何能久熏而不息,精神何能驰骋而不乏。是故圣人守内而不失外。夫血气者,人之华也,五藏者,人之精也,血气专乎内而不外越,则胸腹充而嗜欲寡,嗜欲寡,则耳目清而听视聪达,听视聪达谓之明。五藏能属於心而无离,则气意胜而行不僻,精神盛而气不散,以听无不闻,以视无不见,以为无不成,患祸无由入,邪气不能袭。故所求多者所得少,所见大者所知小。

天之生物,不动则植。动者横行,植者直立。人兼动植之用,故灵於万物。四支百体,精神血气,可不自爱?胡可以多求?王公大人,受天下之寄,则又兼乎人,兼乎物,爱之畜之,不异其身,然后为尽道。

夫孔窍者精神之户牖,血气者五藏之使候,故耳目淫於声色,即五藏动摇而不定,血气淹荡而不休,精神驰骋而不守,祸福之至,虽如丘山,无由识之矣。故圣人爱而不越,圣人诚使耳目精神玄达,无所诱慕,意气无失清静,而少嗜欲,五藏便宁。精神内守形骸#2而不越,即观乎往世之外,来事之内,祸福之间,可足见也。故其出弥远者,其知弥少,以言精神不可使外淫也,故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五音入耳,使耳不聪,五味乱口,使口生创,趋舍滑心,使行飞扬,故嗜欲使人气淫,好憎使人精劳,不疾去之,则志气日耗。

河水虽广,风日耗之。精神虽王,物欲滑之。未有不消减者也。圣人玄达,无所诱慕,精神内固,形体外便,心室空虚,神明来舍。往世之外,来事之前,靡不洞烛,心虚故也。养生之道无他,术如养马焉,去其害马者而已。

夫人所以不能终其天年者,以其生生之厚。夫唯无以生为者,即所以得长生。天地运而相通,万物总而为一,能知一,即无一之不知也,不能知一,即无一之能知也。吾处天下,亦为一物,而物亦物也,物之与物,何以相物。欲生不可事也,憎死不可辞也,贱之不可憎也,贵之不可喜也。因其资而宁之,弗敢极也,弗敢极,即至乐极矣。

物有不待使而生,求而养,天也。必待使而生,求而养,则人矣。人或过,有使之求之之心,则偃苗助长。反致伤生失养之害,不能全其天年。圣人,天地相通,与物为一。不益生,不外死,贱而不憎,贵而不喜,因其资而宁之。弗敢极,则至乐极矣。

通玄真经(河北定县汉墓竹简本)

卷第一

道原

老子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惟象无形,窈窈冥冥,寂寥淡漠,不闻其声,吾强为之名,字之曰道。」夫道者,高不可极,深不可测,苞裹天地,禀受无形,原流泏泏,冲而不盈,浊以静之徐清,施之无穷,无所朝夕,表之不盈一握,约而能张,幽而能明,柔而能刚,含阴吐阳,而章三光;山以之高,渊以之深,兽以之走,鸟以之飞,麟以之游,凤以之翔,星历以之行;以亡取存,以卑取尊,以退取先。古者三皇,得道之统,立于中央,神与化游,以抚四方。是故能天运地墆,轮转而无废,水流而不止,与物终始。风兴云蒸,雷声雨降,并应无穷,已雕已琢,还复于朴。无为为之而合乎生死,无为言之而通乎德,恬愉无矜而得乎和,有万不同而便乎生。和阴阳,节四时,调五行,润乎草木,浸乎金石,禽兽硕大,毫毛润泽,鸟卵不败,兽胎不殰,父无丧子之忧,兄无哭弟之哀,童子不孤,妇人不孀,虹蜺不见,盗贼不行,含德之所致也。大常之道,生物而不有,成化而不宰,万物恃之而生,莫知其德,恃之而死,莫之能怨,收藏畜积而不加富,布施禀受而不益贫;忽兮怳兮,不可为象兮,怳兮忽兮,用不诎兮,窈兮冥兮,应化无形兮,遂兮通兮,不虚动兮,与刚柔卷舒兮,与阴阳俯仰兮。

老子曰:大丈夫恬然无思,惔然无虑,以天为盖,以地为车,以四时为马,以阴阳为御,行乎无路,游乎无怠,出乎无门。以天为盖则无所不覆也,以地为车则无所不载也,四时为马则无所不使也,阴阳御之则无所不备也。是故疾而不摇,远而不劳,四支不动,聪明不损,而照明天下者,执道之要,观无穷之地。故天下之事不可为也,因其自然而推之,万物之变不可救也,秉其要而归之。是以圣人内修其本,而不外饰其末,厉其精神,偃其知见故漠然无为而无不为也,无治而无不治也。所谓无为者,不先物为也;无治者,不易自然也;无不治者,因物之相然也。

老子曰:执道以御民者,事来而循之,物动而因之;万物之化无不应也,百事之变无不耦也。故道者,虚无、平易、清静、柔弱、纯粹素朴,此五者,道之形象也。虚无者道之舍也,平易者道之素也,清静者道之鉴也,柔弱者道之用也。反者道之常也,柔者道之刚也,弱者道之强也。纯粹素朴者道之干也。虚者中无载也,平者心无累也,嗜欲不载,虚之至也,无所好憎,平之至也,一而不变,静之至也,不与物杂,粹之至也,不忧不乐,德之至也。夫至人之治也,弃其聪明,灭其文章,依道废智,与民同出乎公。约其所守,寡其所求,去其诱慕,除其贵欲,捐其思虑。约其所守即察,寡其所求即得,故以中制外,百事不废,中能得之则外能牧之。中之得也,五藏宁,思虑平,筋骨劲强,耳目聪明。大道坦坦,去身不远,求之远者,往而复返。

老子曰:圣人忘乎治人,而在乎自理。贵忘乎势位,而在乎自得,自得即天下得我矣;乐忘乎富贵,而在乎和,知大己而小天下,几于道矣。故曰:「至虚极也,守静笃也,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道者,陶冶万物,终始无形,寂然不动,大通混冥,深闳广大不可为外,折毫剖芒不可为内,无环堵之宇,而生有无之间也。真人体之以虚无、平易、清静、柔弱、纯粹素朴,不与物杂,至德天地之道,故谓之真人。真人者,大己而小天下,贵治身而贱治人,不以物滑和,不以欲乱情,隐其名姓,有道则隐,无道则见,为无为,事无事,知不知也,怀天道,包天心,嘘吸阴阳,吐故纳新,与阴俱闭,与阳俱开,与刚柔卷舒,与阴阳俯仰,与天同心,与道同体;无所乐,无所苦,无所喜,无所怒,万物玄同,无非无是。夫形伤乎寒暑燥湿之虐者,形究而神杜,神伤于喜怒思虑之患者,神尽而形有余。故真人用心,杖性依神,相扶而得终始,是以其寝不梦,觉而无忧。孔子问道。老子曰: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摄汝知,正汝度,神将来舍,德将为汝容,道将为汝居。瞳子,若新生之犊,而无求其故,形若枯木,心若死灰,真其实知而不以曲故自持,恢恢无心可谋,「明白四达,能无知乎?」

老子曰:夫事生者应变而动,变生于时,无常之行。故「道可道,非常道也,名可名,非常名也。」书者言之所生也,言出于智,智者不知,非常道也;名可名,非藏书者也。「多闻数穷,不如守中」,「

绝学无忧」,「绝圣弃智,民利百倍」。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物而动,性之害也;物至而应,智之动也;智与物接,而好憎生焉;好憎成形,而智怵于外,不能反己,而天理灭矣。是故圣人不以人易天,外与物化而内不夫情,故通于道者,反于清静,空于物者,终于无为。以恬养智,以漠合神,即乎无垠,循天者与道游也,随人者与俗交也;故圣人不以事滑天,不以欲乱情,不谋而当,不言而信,不虑而得,不为而成。是以处上而民不重,居前而人不害,天下归之,奸邪畏之,以其无争于万物也,故莫敢与之争。

老子曰:夫人从欲失性,动未尝正也,以治国则乱,以治身则秽,故不闻道者,无以反其性,不通物者,不能清静。原人之性无邪秽,久湛于物即易,易而忘其本即合于其若性。水之性欲清,沙石秽之;人之性欲平,嗜欲害之,唯圣人能遗物反己。是故圣人不以智役物,不以欲滑和,其为乐不忻忻,其于忧不惋惋,是以高而不危,安而不倾。故听善言便计,虽愚者知说之;称圣德高行,虽不肖者知慕之;说之者众而用之者寡,慕之者多而行之者少,所以然者,掔于物而系于俗。故曰:我无为而民自化,我无事而民自富,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欲而民自朴。清静者德之至也,柔弱者道之用也,虚无恬无形大,有形细,无形多,有形少,无形强,有形弱,无形实,有形虚。有形者遂事也,无形者作始也,遂事者成器也,作始者朴也。有形则有声,无形则无声,有形产于无形,故无形者有形之始也。广厚有名,有名者贵全也;俭薄无名,无名者贱轻也;殷富有名,有名尊宠也;贫寡无名,无名卑弱也;雄牡有名,有名者章明也;雌牝无名,无名者隐约也;有余者有名,有名者高贤也;不足者无名,无名者任下也。有功即有名,无功即无名,有名产于无名,无名者有名之母也,天之道有无相生也,难易相成也。是以圣人执道,虚静微妙以成其德,故有道即有德,有德即有功,有功即有名,有名即复于道,功名长久,终身无咎,王公有功名,孤寡无功名,故曰圣人自谓孤寡,归其根本。功成而不有,故有功以为利,无名以为用。古民童蒙,不知东西,貌不离情,言不出行,行出无容,言而不文,其衣致,神德不全于身者,不知何远之能坏,欲害之心忘乎中者,即饥虎可尾也,而况于人?体道者佚而不穷,任数者劳而无功,夫法刻刑诛者,非帝王之业也,棰策繁用者,非致远之御也,好憎繁多,祸乃相随,故先王之法非所作也,所因也,其禁诛非所为也,所守也,故能因则大,作即细,能守则固,为即败。夫任耳目以听视者,劳心而不明,以智虑为治者,苦心而无功,任一人之材,难以至治,一人之能,不足以治三亩。循道理之数,因天地之然,即六合不足均也,听失于非誉,目淫于彩女,礼亶不足以放爱,诚心可以怀远,故兵莫憯乎志,镆为下寇,莫大于阴阳,而枹鼓为细,所谓大寇伏尸不言节,中寇藏于山,小寇遁于民间。故曰民多智能,奇物滋起,法令滋章,盗贼多有去彼取此,天殃不起。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德,愉者万物之祖也,三者行则沦于无形。无形者,一之谓也,一者,无心合于天下也。布德不溉,用之不勤,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无形而有形生焉,无声而五音鸣焉,无味而五味形焉,无色而五色成焉,故有生于无,实生于虚。音之数不过五,五音之变不可胜听也,味之数不过五,五味之变不可胜尝也,色之数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音者宫立而五音形矣,味者甘立而五味定矣,色者白立而五色成矣,道者一立而万物生矣。故一之理,施于四海,一之嘏,察于天地,其全也、敦兮其若朴,其散也、浑兮其若浊,浊而徐清,冲而徐盈,澹然若大海,汜兮若浮云,若无而有,若亡而存。

老子曰:万物之总,皆阅一孔,百事之根,皆出一门,故圣人一度循轨,不变其故,不易其常,放准循绳,曲因其常。夫喜怒者,道之邪也;忧悲者,德之失也;好憎者,心之过也;嗜欲者,生之累也。人大怒破阴,大喜坠阳,薄气发喑,惊怖为狂,忧悲焦心,疾乃成积,人能除此五者,即合于神明。神明者,得其内,得其内者,五藏宁,思虑平,耳目聪明,筋骨劲强,疏达而不悖,坚强而不匮,无所太过,无所不逮。天下莫柔弱于水,水为道也,广不可极,深不可测,长极无穷,远沦无涯,息耗减益,过于不訾,上天为雨露,下地为润泽,万物不得不生,百事不得不成,大苞群生而无私好,泽及蚑蛲而不求报,富赡天下而不既,德施百姓而不费,行不可得而穷极,微不可得而把握,击之不创,刺之不伤,斩之不断,灼之不熏,淖约流循而不可靡散,利贯金石,强沦天下,有余不足,任天下取与,禀受万物而无所先后,无私无公,与天地洪同,是谓至德。夫水所以能成其至德者,以其卓约润滑也,故曰:「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于无间。」夫无形者,物之太祖,无音者,类之太宗,真人者,通于灵府,与造化者为人,执玄德于心,而化驰如神。是故不道之道,芒乎大哉,未发号施令而移风易俗,其唯心行也。万物有所生而独如其根,百事有所出而独守其门,故能穷无穷,极无极,照物而不眩,响应而不知。

老子曰:夫得道者,志弱而事强,心虚而应当。志弱者柔毳安静,藏于不取,行于不能,澹然无为,动不失时,故「贵必以贱为本,高必以下为基。」托小以包大,在中以制外,行柔而刚,力无不胜敌无不陵,应化揆时,莫能害之。欲刚者必以柔守之,欲强者必以弱保之,积柔即刚,积弱即强,观其所积,以知存亡。强胜不若己者,至于若己者而格,柔胜出于己者,其力不可量,故「兵强则灭,木强则折。」革强则裂,齿坚于舌而先毙,故「柔弱者生之干也,坚强者死之徒。」先唱者穷之路,后动者达之原。夫执道以耦变,先亦制后,后亦制先,何即不失所以制人,人亦不能制也。所谓后者,调其数而合其时,时之变则,间不容息,先之则太过,后之则不及,日回月周,时不与人游,故圣人不贵尺之璧,而贵寸之阴,时难得而易失。故圣人随时而举事,因资而立功,守清道,拘雌节,因循而应变,常后而不先,柔弱以静,安徐以定,大坚固不能与争也。

老子曰:机械之心藏于中,即纯白之不粹。其衣暖而无彩,其兵钝而无刃,行蹎蹎。视瞑瞑,立井而饮,耕田而食,不布施,不求德,高下不相倾,长短不相形,风齐于俗可随也,事周于能易为也,矜伪以惑世,轲行以迷众,圣人不以为俗。

2-卷第二

卷第二

精诚

老子曰:天致其高,地致其厚,日月照,列星朗,阴阳和,非有为焉,正其道而物自然。阴阳四时非生万物也,雨露时降非养草木也,神明接,阴阳和,万物生矣。夫道者,藏精于内,栖神于心,静漠恬惔,悦穆胸中,廓然无形,寂然无声。官府若无事,朝廷若无人,无隐士,无逸民,无劳役,无怨刑,天下莫不仰上之象,主之旨,绝国殊俗莫不重译而至,非家至而人见之也,推其诚心,施之天下而已。故赏善罚暴者,正令也;其所以能行者,精诚也。令虽明不能独行,必待精诚,故总道以被民弗从者,精诚弗包也。

老子曰:天设日月,列星辰,张四时,调阴阳。日以暴之,夜以息之,风以干之,雨露以濡之。其生物也,莫见其所养而万物长;其杀物也,莫见其所丧而万物亡。此谓神明。是故圣人象之,其起福也,不见其所以而福起;其除祸也,不见其所由而祸除。稽之不得,察之不虚,日计不足,岁计有余,寂然无声,一言而大动天下,是以天心动化者也。故精诚内形,气动于天,景星见,黄龙下,凤皇至,醴泉出,嘉谷生,河不满溢,海不波涌;逆天暴物,即日月薄蚀,五星失行,四时相乘,昼明宵光,山崩川涸,冬雷夏霜。天之与人,有以相通,故国之沮亡也,天文变,世或乱,虹蜺见,万物有以相连,精气有以相薄,故神明之事,不可以智巧为也,不可以强力致也。故大人与天地合德,与日月合明,与鬼神合灵,与四时合信,怀天心,抱地气,执冲含和,不下堂而行四海,变易习俗,民化迁善,若生诸己,能以神化者也。

老子曰:夫人道者,全性保真,不亏其身,遭急迫难,精通乎天,若乃未始出其宗者,何为而不成,死生同域,不可胁凌,又况官天地,怀万物,返造化,含至和,而已未尝死者也。精诚形乎内,而外喻于人心,此不传之道也。圣人在上,怀道而不言,泽及万民,故不言之教,芒乎大哉!君臣乖心,倍谲见于天,神气相应,微矣,此谓不言之辩,不道之道也。夫召远者使无为焉,亲近者言无事焉,唯夜行者能有之,却走马以粪,车轨不接于远方之外,是谓坐驰陆沉。天道无私就也,无私去也,能者有余,诎者不足,顺之者利,逆之者凶。是故以智为治者难以持国,唯同乎大和而持自然应者,为能有之。

老子曰:夫道之与德,若围之与革,远之即近,近之即湥稽之不得,察之不虚。是故圣人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不物而不伤。其得之也,乃失之也,其失之也,乃得之也,故通于大和者,暗若醇醉而甘卧以游其中,若未始出其宗,是谓大通,此假不用能成其用也。

老子曰:昔黄帝之治天下,理日月之行,治阴阳之气,节四时之度,正律历之数,别男女,明上下,使强不掩弱,众不暴寡,民保命而不夭,岁时熟而不凶,百官正而无私,上下调而无尤,法令明而不暗,辅佐公而不阿,田者让畔,道不拾遗,市不预贾,故于此时,日月星辰不失其行,风雨时节,五谷丰昌,凤皇翔于庭,麒麟游于郊。虙牺氏之王天下,枕方寝绳,杀秋约冬,负方州,抱员天,阴阳所拥沈不通者窍理之,逆气戾物伤民厚积者绝止之,其民童蒙不知西东,视瞑瞑,行蹎蹎,侗然自得,莫知其所由,浮游泛然,不知所本,罔养不知所如往,当此之时,禽兽虫蛇无不怀其爪牙,藏其螫毒,功揆天地。至黄帝要缪乎太祖之下,然而不章其功,不扬其名,隐真人之道,以从天地之固然,何即道德上通,而智故消灭也。

老子曰:天不定,日月无所载,地不定,草木无所立,身不宁,是非无所形,是故有真人而后有真智,其所持者不明,何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与?积惠重货,使万民欣欣,人乐其生者,仁也;举大功,显令名,体君臣,正上下,明亲疏,存危国,继绝世,立无后者,义也;闭九窍,藏志意,弃聪明,反无识,芒然仿佯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事之业,含阴吐阳而与万物同和者,德也。是故道散而为德,德溢而为仁义,仁义立而道德废矣。

老子曰:神越者言华,德荡者行伪,至精芒乎中,而言行观乎外,此不免以身役物也。精有愁尽而行无穷极,所守不定而外淫于世俗之风,是故圣人内修道术而不外饰仁义,知九窍四支之宜,而游乎精神之和,此圣人之游也。

老子曰:若夫圣人之游也,即动乎至虚,游心乎太无,驰于方外,行于无门,听于无声,视于无形,不拘于世,不系于俗。故圣人所以动天下者,真人不过,贤人所以矫世者,圣人不观。夫人拘于世俗,必形系而神泄,故不免于别,使我可拘系者,必其命有在外者。

老子曰:人主之思,神不驰于胸中,智不出于四域,怀其仁诚之心,甘雨以时,五谷蕃殖,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月省时考,终岁献贡,养民以公,威厉以诚,法省不烦,教化如神,法宽刑缓,囹圄空虚,天下一俗,莫怀奸心,此圣人之思也。夫上好取而无量,即下贪功而无让,民贫苦而分争生,事力劳而无功,智诈萌生,盗贼滋彰,上下相怨,号令不行,夫水浊者鱼噞,政苛者民乱,上多欲即下多诈,上烦扰即下不定,上多求即下交争,不治其本而救之于末,无以异于凿渠而止水,抱薪而救火。圣人事省而治求,寡而赡,不施而仁,不言而信,不求而得,不为而成,怀自然,保至真,抱道推诚,天下从之如响之应声,影之像形,所修者本也。

老子曰:精神越于外,智虑荡于内者,不能治形,神之所用者远,则所遗者近。故「不出于户以知天下,不窥于牖以知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此言精诚发于内,神气动于天也。

老子曰:冬日之阳,夏日之阴,万物归之而莫之使,极自然至精之感,弗召自来,不去而往,窈窈冥冥,不知所为者而功自成,待目而照见,待言而使命,其于治难矣。皋陶喑而为大理,天下无虐刑,有贵乎言者也,师旷瞽而为太宰,晋国无乱政,有贵乎见者也。不言之令,不视之见,圣人所以为师也,民之化上,不从其言从其所行,故人君好勇,弗使斗争而国家多难,其渐必有劫杀之乱矣。人君好色,弗使风议而国家昏乱,其积至于淫泆之难,故圣人精诚别于内,好憎明于外,出言以副情,发号以明指。是故刑罚不足以移风,杀戮不足以禁奸,唯神化为贵,精至为神,精之所动,若春气之生,秋气之杀。故君子者,其犹射者也,于此毫末,于彼寻丈矣!故理人者,慎所以感之。

老子曰:悬法设赏而不能移风易俗者,诚心不抱,故听其音则知其风,观其乐即知其俗,见其俗即知其化。夫抱真效诚者,感动天地,神踰方外,令行禁止,诚通其道而达其意,虽无一言,天下万民、禽兽、鬼神与之变化。故太上神化,其次使不得为非,其下赏贤而罚暴。

老子曰:大道无为,无为即无有,无有者不居也,不居者即处无形,无形者不动,不动者无言也,无言者即静而无声无形,无声无形者,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是谓微妙,是谓至神,「绵绵若存」,「是谓天地根。」道无声,故圣人强为之形,以一句为名天地之道。大以小为本,多以少为始,天子以天地为品,以万物为资,功德至大,势名至贵,二德之美与天地配,故不可不轨大道以为天下母。

老子曰:振穷补急则名生利起,除害即功成,世无灾害,虽圣无所施其德,上下和睦,虽贤无所立其功。故至人之治,含德抱道,推诚施无穷之智,寝说而不言天下莫知贵其不言者,故「道可道,非常道也,名可名,非常名也。」着于竹帛,镂于金石,可传于人者,皆其粗也。三皇五帝三王,殊事而同心,异路而同归,末世之学者,不知道之所体一德之所总要取成事之迹跪坐而言之,虽博学多闻,不免于乱。

老子曰:心之精者,可以神化,而不可说道。圣人不降席而匡天下,情甚于●呼,故同言而信,信在言前也,同令而行,诚在令外也。圣人在上,民化如神,情以先之,动于上不应于下者,情令殊也。三月婴儿未知利害,而慈母爱之愈笃者,情也。故言之用者变,变乎小哉,不言之用者变,变乎大哉。信,君子之言,忠,君子之意,忠信形于内,感动应乎外,贤圣之化也。

老子曰:子之死父,臣之死君,非出以求名也,恩心藏于中而不违其难也。君子之憯怛非正为也,自中出者也,亦察其所行,圣人不惭于影,君子慎其独也,舍近期远,塞矣。故圣人在上则民乐其治,在下则民慕其意,志不忘乎欲利人。

老子曰:勇士一呼,三军皆辟,其出之诚,唱而不和,意而不载,中必有不合者也。不下席而匡天下者,求诸己也,故说之所不至者,容貌至焉,容貌所不至者,感忽至焉,感乎心发而成形,精之至者可形接,不可以照期。

老子曰:言有宗,事有本,失其宗本,伎能虽多,不如寡言。害众着倕而使断其指,以期大巧之不可为也,故匠人智为,不以能以时,闭不知闭也,故必杜而后开。

老子曰:圣人之从事也,所由异路而同归,存亡定倾若一,志不忘乎欲利人也。故秦楚燕魏之歌,异传而皆乐,九夷八狄之哭,异声而皆哀。夫歌者乐之微,哭者哀之效也,愔于中,发于外,故在所以感之矣。圣人之心,日夜不忘乎欲利人,其泽之所及亦远矣。

老子曰:人无为而治,有为也即伤。无为而治者,为无为,为者不能无为也,不能无为者,不能有为也。人无言而神,有言即伤。无言乏神者,载无言,则伤有神之神者。

文子曰:名可强立,功可强成。昔南荣畴耻圣道而独亡于己,南见老子,受教一言,精神晓灵,屯闵修达,勤苦十日不食,如享太牢,是以明照海内,名立后世,智略天地,察分秋毫,称誉华语,至今不休,此谓名可强立也。故田者不强,囷仓不满,官御不励,诚心不精,将相不强,功烈不成,王侯懈怠,泛世无名。至人潜行,譬犹雷霆之藏也,随时而举事,因资而立功,进退无难,无所不通。夫至人精诚内形,德流四方,见天下有利也,喜而不忘,天下有害也,忧若有丧。夫「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故忧以天下,乐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圣人之法,始于不可见,终于不可及,处于不倾之地,积于不尽之仓,载于不竭之府。出令如流水之原,使民于不争之官,开必得之门,不为不可成,不求不可得,不处不可久,不行不可复。」大人行可说之政,而人莫不顺其命,命顺则从,小而致大,命逆则以善为害,以成为败。夫所谓大丈夫者,内强而外明,内强如天地,外明如日月,天地无不覆载,日月无不照明。大人以善示人,不变其故,不易其常,天下听令,如草从风。政失于春,岁星盈缩,不居其常;政失于夏,荧惑逆行;政失于秋,太白不当,出入无常;政失于冬,辰星不效其乡,四时失政,镇星摇荡,日月见谪,五星悖乱,彗星出。春政不失禾黍滋,夏政不失雨降时,秋政不失民殷昌,冬政不失国家宁康。

3-卷第三

卷第三

九守

老子曰:天地未形,窈窈冥冥,浑而为一,寂然清澄,重浊为地,精微为天,离而为四时,分而为阴阳,精气为人,粗气为虫,刚柔相成,万物乃生。精神本乎天,骨骸根于地,精神入其门,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故圣人法天顺地,不拘于俗,不诱于人,以天为父,以地为母,阴阳为纲,四时为纪,天静以清,地定以宁,万物逆之死,顺之生,故静漠者神明之宅,虚无者道之所居。夫精神者所受于天也,骨骸者所禀于地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老子曰:人受天地变化而生,一月而膏,二月血脉,三月而涘四月而胎,五月而筋,六月而骨,七月而成形,八月而动,九月而躁,十月而生。形骸已成,五藏乃形,肝主目,肾主耳,脾主舌,肺主鼻,胆主口,外为表,中为里,头员法天,足方象地,天有四时、五行、九解、三百六十日,人有四支、五藏、九窍、三百六十节。天有风雨寒暑,人有取与喜怒,胆为云,肺为气,脾为风,肾为雨,肝为雷,人与天地相类,而心为之主。耳目者日月也,血气者风雨也,日月失行,薄蚀无光,风雨非时,毁折生灾,五星失行,州国受其殃。天地之道,至闳以大,尚由节其章光,爱其神明,人之耳目何能久熏而不息?精神何能驰骋而不乏?是故圣人守内而不失外。夫血气者人之华也,五藏者人之精也,血气专乎内而不外越,则胸腹充而嗜欲寡,嗜欲寡则耳目清而听视聪达,听视聪达谓之明。五藏能属于心而无离,则气意胜而行不僻,精神盛而气不散,以听无不闻,以视无不见,以为无不成,患祸无由入,哀气不能袭,故所求多者所得少,所见大者所知小。夫孔窍者精神之户牖,血气者五藏之使候,故耳目淫于声色,即五藏动摇而不定,血气滔荡而不休,精神驰骋而不守,祸福之至虽如丘山,无由识之矣,故圣人爱而不越。圣人诚使耳目精明玄达,无所诱慕,意气无失清静而少嗜欲,五藏便宁,精神内守形骸而不越,即观乎往世之外,来事之内,祸福之间何足见也,故其出弥远者,其知弥少。以言精神不可使外淫也,故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五音入耳,使耳不聪,五味乱口,使口生创,趣舍滑心,使行飞扬。故嗜欲使人气淫,好憎使人精劳,不疾去之,则志气日耗。夫人所以不能终其天年者,以生生之厚,夫唯无以生为者,即所以得长生,天地运而相通,万物总而为一,能知一即无一之不知也,不能知一即无一之能知也。吾处天下亦为一物,而物亦物也,物之与物,何以相物,欲生不可事也,憎死不可辞也,贱之不可憎也,贵之不可喜也,因其资而宁之,弗敢极弗敢极也,即至乐极也。

守虚

老子曰:所谓圣人者,因时而安其位,当世而乐其业,夫哀乐者德之邪,好憎者心之累,喜怒者道之过,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即与阴合德,动即与阳同波,故心者形之主也,神者心之宝也,形劳而不休即蹶,精用而不已则竭,是以圣人遵之不敢越也。以无应有,必究其理,以虚受实,必穷其节,恬愉虚静,以终其命,无所湥无所亲,抱德炀和,以顺于天,与道为际,与德为邻,不为福始,不为祸先,死生无变于己,故曰至神。神则以求无不待也,以为无不成也。

守无

老子曰:轻天下即神无累,细万物即心不惑,齐生死则意不慑,同变化则明不眩。夫至人倚不桡之柱,行无关之途,禀不竭之府,学不死之师,无往而不遂,无之而不通,屈伸俯仰,抱命不惑而宛转,祸福利害,不足以患心。夫为义者可迫以仁,而不可劫以兵,可正以义,不可悬以利,君子死义,不可以富贵留也,为义者不可以死亡恐也,又况于无为者乎!无为者即无累,无累之人,以天下为影柱,上观至人之伦,深原道德之意,下考世俗之行,乃足以羞也,夫无以天下为者,学之建鼓也。

守平

老子曰:尊势厚利,人之所贪,比之身则贱,故圣人食足以充虚接气,衣足以盖形御寒,适情辞余,不贪得,不多积,清目不视,静耳不听,闭口不言,委心不虑,弃聪明,反太素,休精神,去知故,无好憎,是谓大通,除秽去累,莫若未始出其宗,何为而不成。知养生之和者,即不可悬以利,通内外之符者,不可诱以势,无外之外,至大,无内之内,至贵,能知大贵,何往不遂。

守易

老子曰:古之为道者,理情性,治心术,养以和,持以适,乐道而忘贱,安德而忘贫。性有不欲,无欲而不得,心有不乐,无乐而不为,无益于性者不以累德,不便于生者不以滑和。不纵身肆意而制度,可以为天下仪,量腹而食,制形而衣,容身而居,适情而行,余天下而不有,委万物而不利,岂为贫富贵贱失其性命哉!永若然者,可谓能体道矣。

守清

老子曰:人受气于天者,耳目之于声色也,鼻口之于芳臭也,肌肤之于寒温也,其情一也,或以死,或以生,或为君子,或为小人,所以为制者异。神者智之渊也,神清则智明,智者心之府也,智公则心平,人莫鉴于流潦而鉴于澄水,以其清且静也,故神清意平乃能形物之情,故用之者必假于不用也。夫鉴明者则尘垢不污也,神清者嗜欲不误也,故心有所至,则神慨然在之,反之于虚,则消躁藏息矣,此圣人之游。故治天下者,必达性命之情而后可也。

守真

老子曰:夫所谓圣人者,适情而已,量腹而食,度形而衣,节乎己而,贪污之心无由生也,故能有天下者,必无以天下为也,能有名誉者,必不以越行求之,诚达性命之情,仁义因附。若夫神无所掩,心无所载,通洞条达,澹然无事,势利不能诱,声色不能淫,辩者不能说,智者不能动,勇者不能恐,此真人之游也。夫生生者不生,化化者不化,不达此道者,虽知统天地,明照日月,辩解连环,辞润金石,犹无益于天下也,故圣人不失所守。

守静

老子曰:静漠恬惔,所以养生也,和愉虚无,所以据德也,外不乱内即性得其宜,静不动和即德安其位,养生以经世,抱德以终年,可谓能体道矣。若然者,血脉无郁滞,五藏无积气,祸福不能矫滑,非誉不能尘垢,非有其世,孰能济焉,有其才不遇其时,身犹不能脱,又况无道乎。夫目察秋毫之末者,耳不闻雷霆之声,耳调金玉之音者,目不见太山之形,故小有所志,则大有所忘。今万物之来,擢拔吾生,攓取吾精,若泉原也,虽欲勿禀,其可得乎?今盆水若清之经日,乃能见眉睫,浊之不过一挠,即不能见方圆也,人之精神难清而易浊,犹盆水也。

守法

老子曰:上圣法天,其次尚贤,其下任臣,任臣者危亡之道也,尚贤者痴惑之原也,法天者治天地之道也,虚静为王,虚无不受,静无不持,知虚静之道,乃能终始,故圣人以静为治,以动为乱,故曰勿挠勿缨,万物将自清,勿惊勿骇,万物将自理,是谓天道也。

守弱

老子曰:天子公侯以天下一国为家,以万物为畜,怀天下之大,有万物之多,即气实而志骄,大者用兵侵小,小者倨傲凌下,用心奢广,譬犹飘风暴雨,不可长久。是以圣人以道镇之,执一无为而不损冲气,见小守柔,退而勿有,法于江海,江海不为,故功名自化,弗强,故能成其王,为天下牝,故能神不死,自爱,故能成其贵,万乘之势,以万物为功名,权任至重,不可自轻,自轻则功名不成。夫道,大以小而成,多以少为主,故圣人以道邪天下,柔弱微妙者见小也,俭啬损缺者见少也,见小故能成其大,见少故能成其美。天之道,抑高而举下,损有余奉不足,江海处地之不足,故天下归之奉之,圣人卑谦,清静辞让者见下也,虚心无有者见不足也,见下故能致其高,见不足故能成其贤,矜者不立,奢者不长,强梁者死,满溢者亡,飘风暴雨不终日,小谷不能须臾盈,飘风暴雨行强梁之气,故不能久而灭,小谷处强梁之地,故不得不夺,是以圣人执雌牝,去奢骄,不敢行强梁之气,执雌牝,故能立其雄牡,不敢奢骄,故能长久。

老子曰:天道极即反,盈即损,日月是也。圣人日损而冲气不敢自满,日进以牝,功德不衰,天道然也,人之情性皆好高而恶下,好得而恶亡,好利而恶病,好尊而恶卑,好贵而恶贱,众人为之,故不能成,执之,故不能得。是以圣人法天,弗为而成,弗执而得,与人同情而异道,故能长久。故三皇五帝有戒之器,命曰侑卮,其冲即正,其盈即覆。夫物盛则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乐终而悲,是故聪明广智守以愚,多闻博辩守以俭,武力勇毅守以畏,富贵广大守以狭,德施天下守以让,此五者先王所以守天下也。「服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是以弊不新成。」

老子曰:圣人与阴俱闲,与阳俱开,能至于无乐也,即无不乐也,无不乐即至乐极矣。是以内乐外,不以外乐内,故有自乐也,即有自志贵乎天下,所以然者,因而为天下之要也。不在于彼而在于我,不在于人而在于身,身得则万物备矣。故达于心术之论者,即嗜欲好憎外矣,是故无所喜,无所怒,无所乐,无所苦,万物玄同,无非无是。故士有一定之论,女有不易之行,不待势而尊,不须财而富,不须力而强,不利货财,不贪世名,不以贵为安,不以贱为危,形神气志各居其宜。夫形者生之舍也,气者生之元也,神者生之制也,一失其位即三者伤矣,故以神为主者形从而利,以形为制者神从而害。其生贪叨多欲之人,莫宜乎势利,诱慕乎名位,几以过人之知,位高于世,即精神日耗以远,久淫而不还,形闲中拒,即无由入矣,是以时有盲忘自失之患。夫精神志气者,静而日充以壮,躁而日耗以老,是故圣人持养其神,和弱其气,平夷其形,而与道浮沉,如此则万物之化无不偶也,百事之变无不应也。

守朴

老子曰:所谓真人者,性合乎道也。故有而若无,实而若虚,治其内不治其外,明白太素,无为而复朴,体本抱神,以游天地之根,芒然仿佯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事之业,机械智巧,不载于心,审于无假,不与物迁,见事之化,而守其宗,心意专于内,通达祸福于一,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不学而知,弗视而见,弗为而成,弗治而辩,感而应,迫而动,不得已而往,如光之耀,如影之效,以道为循,有待而然,廓然而虚,清静而无,以千生为一化,以万异为一宗。有精而不使,有神而不用,守大浑之朴,立至精之中,其寝不梦,其智不萌,其动无形,其静无体,存而若亡,生而若死,出入无间,役使鬼神,精神之所能登假千道。使精神畅达而不失于元,日夜无隙而与物为春,即是合而生时于心者也。故形有靡而神未尝化,以不化应化,千变万转而未始有极,化者复归于无形也,不化者与天地俱生,俱生者未尝化其所化者即化,此真人之游纯粹素道。

4-卷第四

卷第四

符言

老子曰:道至高无上,至深无下,平乎准,直乎绳,圆乎规,方乎矩,包裹天地而无表里,洞同覆盖而无所k,是故体道者,不怒不喜,其坐无虑,寝而不梦,见物而名,事至而应。

老子曰:欲尸名者必生事,事生即舍公而就私,倍道而任己,见誉而为善,立而为贤,即治不顺理而事不顺时,治不顺理则多责,事不顺时则无功,妄为要中,功成不足以塞责,事败足以灭身。

老子曰: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智主。藏于无形,行于无怠,不为福先,不为祸始,始于无形,动于不得已,欲福先无祸,欲利先远害。故无为而宁者,失其所宁即危,无为而治者,失其所治即乱,故「不欲碌碌如玉,落落如石。」其文好者皮必剥,其角美者身必杀,甘泉必竭,直木必伐,华荣之言后为愆,石有玉伤其山,黔首之患固在言。

老子曰:时之行动以从,不知道者福为祸。天为盖,地为轸,善用道者终无尽,地为轸,天为盖,善用道者终无害。陈彼五行必有胜,天之所覆无不称,故「知不知,上,不知知,病也。」

老子曰:山生金,石生玉,反相剥,木生虫,还自食,人生事,还自贼。夫好事者未尝不中,争利者未尝不穷,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各以所好反自为祸。得在时不在争,治在道不在圣,土处下不争高,故安而不危,水流下不争疾,故去而不迟。「是以圣人无执故无失,无为故无败。」

老子曰:一言不可穷也,二言天下宗也,三言诸侯雄也,四言天下双也。贞信则不可穷,道德则天下宗,举贤德,诸侯雄,恶少爱众天下双。

老子曰:人有三死非命亡焉:饮食不节,简贱其身,病共杀之,乐得无已,好求不止,刑共杀之,以寡犯众,以弱凌强,兵共杀之。

老子曰:其施厚者其报美,其怨大者其祸深,薄施而厚望,畜怨而无患者,未之有也。察其所以往者,即知其所以来矣。

老子曰:原天命,治心术,理好憎,适情性,即治道通矣。原天命即不惑祸福,治心术即不妄喜怒,理好憎即不贪无用,适情性即欲不过节。不惑祸福即动静顺,理不妄喜怒即赏罚不阿,不贪无用即不以欲害性,欲不过节即养生知足,凡此四者,不求于外,不假于人,反己而得矣。

老子曰:不求可非之行,不憎人之非己,修足誉之德,不求人之誉己。不能使祸无至,信己之不智,而不能使福必来,信己之不让。祸之至非己之所生,故穷而不忧,福之来非己之所成,故通而不矜,是故闲居而心乐,无为而治。

老子曰:道者守其所已有,不求其所以未有,求其所未得即所有者亡,修其所已有即所欲者至。治未固于不乱,而事为治者必危,行者未免于无非,而急求名者必锉,故福莫大于无祸,利莫大于不丧。故「

物或益之而损,损之而益」。道不可以劝就利者,而可以安神避害,故尝无祸不尝有福,尝无罪不尝有功。道曰芒芒昧昧,从天之威,与天同气无思虑也,无设储也,来者不迎,去者不将,人虽东西南北,独立中央。故处众枉,不失其直,与天下并流,不离其域,不为善,不避丑,遵天之道,不为始,不专己,循天之理,不豫谋,不弃时,与天为期,不求得,不辞福,从天之则,内无奇福,外无奇祸,故祸福不生,焉有人贼。故至德言同赂,事同福,上下一心,无歧道旁见者,退章于邪,开道之于善,而民向方矣。

老子曰:为善即劝,为不善即观,劝即生责,观即生患,故道不可以进而求名,可以退而修身。故圣人不以行求名,不以知见求誉,治随自然,己无所与,为者有不成,求者有不得,人有穷而道无通,有智而无为与无智同功,有能而无事与无能同德,有智若无智,有能若无能,道理达而人才灭矣。人与道不两明,人爱名即不用道,道胜人即名息,道息人名章即危亡。

老子曰:使信士分财,不如定分而探筹,何则?有心者之于平,不如无心者。使廉士守财,不如闭户而全封,以为有欲者之于廉,不如无欲者也。人举其疵则怨,鉴见其丑则自喜,人能接物而不与己,则免于累矣。

老子曰:凡事人者,非以宝币,必以卑辞。币单而欲不厌,卑体免辞,论说而交不结,约束誓盟,约定而反先日,是以君子不外饰仁义,而内修道术。修其境内之事,尽其地方,劝民守死,坚其城郭,上下一心,与之守社稷,即为饰者不伐无罪,为利者不攻难得,此必全之道,必利之理。

老子曰:圣人不胜其心,众人不胜其欲,君子行正气,小人行邪气。内便于性,外合于义,循理而动,不系于物者,正气也;推于滋味,淫于声色,发于喜怒,不顾后患者,邪气也。邪与正相伤,欲与性相害,不可两立,一起一废,故圣人捐欲而从性。目好色,耳好声,鼻好香,口好味,合而说之,不离利害,嗜欲也,耳目鼻口不知所欲,皆心为之制,各得其所,由此观之,欲不可胜亦明矣。

老子曰:治身养性者,节寝处,适饮食,和喜怒,便动静,内在己者得,而邪气无由入。饰其外,伤其内,扶其情者害其神,见其文者蔽其真,无须臾忘为贤者,必困其性,百步之中忘其为容者,必累其形,故羽翼美者伤其骸骨,枝叶茂者害其根荄,能两美者天下无之。

老子曰:天有明不忧民之晦也,地有财不忧民之贫也,至德道者若丘山,嵬然不动,行者以为期,直己而足物,不为人赐,用之者亦不受其德,故安而能久。天地无与也,故无夺也,无德也,无怨也。善怒者必多怨,善与者必善夺,唯随天地之自然而能胜理。故誉见即毁随之,善见即恶从之,利为害始,福为祸先,不求利即无害,不求福即无祸,身以全为常,富贵其寄也。

老子曰:圣人无屈奇之服,诡异之行,服不杂,行不观,通而不华,穷而不慑,荣而不显,隐而不辱,异而不怪,同用无以名之,是谓大通。

老子曰:道者直己而待命,时之至不可迎而反也,时之去不可足而援也,故圣人不进而求,不退而让,随时三年,时去我走,去时三年,时在我后,无去无就,中立其所。天道无亲,唯德是与,福之至非己之所求,故不伐其功,祸之来非己之所生,故不悔其行,中心其恬,不累其德,狗吠不惊,自信其情,诚无非分,故通道者不惑,知命者不忧。帝王之崩藏骸于野,其祭也祀之于明堂,神贵于形也,故神制形则从,形胜神则穷,聪明虽用,必反诸神,谓之大通。

老子曰:古之存己者,乐德而忘贱,故名不动志,乐道而忘贫,故利不动心,是以谦而能乐,静而能澹。以数算之寿,忧天下之乱,犹忧河水之涸,泣而益之也,故不忧天下之乱,而乐其身治者,可与言道矣。

老子曰:人有三怨:爵高者人妒之,官大者主恶之,禄厚者人怨之。夫爵益高者意益下,官益大者心益小,禄益厚者施益博,修此三者怨不作,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

老子曰:言者所以通己于人也,闻者所以通人于所也。既闻其聋,人道不通,故有闻聋之病者,莫知事通,岂独形骸有暗聋哉!心并有之。塞也,莫知所通,此暗聋之类也。夫道之为宗也,有形者皆生焉,其为亲也亦戚矣,飨谷食气者皆寿焉,其为君也亦惠矣,诸智者学焉,其为师也亦明矣。人皆以无用害有用,故知不博而日不足,以博弈之日问道,闻见深矣,问与不问,犹暗聋之比于人也。

老子曰:人之情心服于德,不服于力,德在与不在来,是以圣人之欲贵于人者,先贵于人,欲尊于人者,先尊于人,欲胜人者,先自胜,欲卑人者,先自卑,故贵贱尊卑,道以制之。夫古之圣王以其言下人,以其身后人,即天下乐推而不厌,戴而不重,此德重有余而气顺也,故知与之为取,后之为先,即几于道矣。

老子曰:德少而宠多者讥,才下而位高者危,无大功而有厚禄者微,故物或益之而损,或损之而益。众人皆知利利,而不知病病,唯圣人知病之为利,利之为病。故再实之木其根必伤,掘藏之家其后必殃,夫大利者反为害,天之道也。

老子曰:小人从事曰苟得,君子曰苟义。为善者,非求名者也,而名从之,名不与利期,而利归之,所求者同,所极者异,故动有益则损随之。言无常是,行无常宜者,小人也;察于一事,通于一能,中人也;兼覆而并有之,技能而才使之者,圣人也。

老子曰:生所假也,死所归也,故世治即以义卫身,世乱即以身卫义,死之日,行之终也,故君子慎一用之而已矣。故生受于天也,命所遭于时也,有其才不遇其世,天也,求之有道,得之在命。君子能为善不能必得其福,不忍而为非而未必免于祸,故君子逢时即进,得之以义,何幸之有!不时即退,让之以礼,何不幸之有!故虽处贫贱而犹不悔者,得其所贵也。

老子曰:人有顺逆之气生于心,心治则气顺,心乱则气逆,心之治乱在于道德,得道则心治,失道则心乱,心治则交让,心乱则交争,让则有德,争则生贼,有德则气顺,贼生则气逆,气顺则自损以奉人,气逆则损人以自奉,二气者可道已而制也。天之道其犹响之报声也,德积则福生,祸积则怨生,官败于官茂,孝衰于妻子,患生于忧解,病甚于且愈,故「慎终如始,无败事也。」

老子曰:举枉与直,如何不得,举直与枉,勿与遂往,所谓同污而异泥者。

老子曰:圣人同死生,愚人亦同死生,不和利害之所在。道悬天,物布地,和在人,人主不和即天气不下,地气不上,阴阳不调,风雨不时,人民疾饥。

老子曰:得万人之兵,不如闻一言之当,得隋侯之珠,不如得事之所由,得和氏之璧,不如得事之所适。天下虽大,好用兵者亡,国虽安,好战者危,故「小国寡民,使有阡陌之器而勿用。」

老子曰:能成霸王者,必胜者也,能胜敌者,必强者也,能强者,必用人力者也,能用人力者,必得人心者也,能得人心者,必自得者也,自得者,必柔弱者已。能胜不如己者,至于若己者而格,柔胜出于若己者,其事不可度,故能众不胜成大胜者也。

5-卷第五

卷第五

道德

文子问道。老子曰:学问不精,听道不深。凡听者,将以达智也,将以成行也,将以致功名也,不精不明,不深不达。故上学以神听,中学以心听,下学以耳听,以耳听者,学在皮肤,以心听者,学在肌肉,以神听者,学在骨髓。故听之不深,即知之不明,知之不明,即不能尽其精,不能尽其精,即行之不成。凡听之理,虚心清静,损气无盛,无思无虑,目无妄视,耳无苟听,尊精积稽,内意盈并,既以得之,必固守之,必长久之。夫道者,原产有始,始于柔弱,成于刚强,始于短寡,成于众长,十围之木始于把,百仞之台始于下,此天之道也。圣人法之,卑者所以自下,退者所以自后,俭者所以自小,损之所以自少,卑则尊,退则先,俭则广,损则大,此天道所成也。夫道者,德之元,大之根,福之门,万物待之而生,待之而成,待之而宁。夫道,无为无形,内以修身,外以治人,功成事立,与天为邻,无为而无不为,莫知其情,莫知其真,其中有信。天子有道则天下服,长有社稷,公侯有道则人民和睦,不失其国,士庶有道则全其身,保其亲,强大有道,不战而克,小弱有道,不争而得,举事有道,功成得福,君臣有道则忠惠,父子有道则慈孝,士庶有道则相爱,故有道则知,无道则苛。由是观之,道之于人,无所不宜也。夫道者,小行之小得福,大行之大得福,尽行之天下服,服则怀之,故帝者,天下之适也,王者,天下之往也,天下不适不往,不可谓帝王。故帝王不得人不能成,得人失道亦不能守。夫失道者,奢泰骄佚,慢倨矜傲,见余自显自明,执雄坚强,作难结怨,为兵主,为乱首,小人行之,身受大殃,大人行之,国家灭亡,浅及其身,深及子孙,夫罪莫大于无道,怨莫深于无德,天道然也。

老子曰:天行道者,使人虽勇,刺之不入,虽巧,击之不中,夫刺之不入,击之不中,而犹辱也,未若使人虽勇不能刺,虽巧不能击。夫不敢者,非无其意也,未若本无其意,夫无其意者,未有受利害之心也,不若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欢然皆欲爱利之,若然者,无地而为君,无官而为是,天下莫不愿安利之。故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

文子问德。老子曰:畜之养之,遂之长之,兼利无怿,与天地合,此之谓德。何谓仁?曰:为上不矜其功,为下不羞其病,大不矜,小不偷,兼爱无私,久而不衰,此之谓仁也。何谓义?曰:为上则辅弱,为下则守节,达不肆意,穷不易操,一度顺理,不私枉桡,此之谓义也。何谓礼?曰:为上则恭严,为下则卑敬,退让守柔,为天下雌,立于不敢,设于不能,此之谓礼也。故修其德则下从令,修其仁则下不争,修其义则下平正,修其礼则下尊敬,四者既修,国家安宁。故物生者道也,长者德也,爱者仁也,正者义也,敬者礼也。不畜不养,不能遂长,不慈不爱,不能成遂,不正不匡,不能久长,不敬不宠,不能贵重。故德者民之所贵也,仁者民之所怀也,义者民之所畏也,礼者民之所敬也,此四者,文之顺也,圣人之所以御万物也。君子无德则下怨,无仁则下争,无义则下暴,无礼则下乱,四经不立,谓之无道,无道不亡者,未之有也。

老子曰:至德之世,贾便其市,农乐其野,大夫安其职,处士修其道,人民乐其业,是以风雨不毁折,草木不夭无,河出图,洛出书。及世之衰也,赋敛无度,杀戮无止,刑谏者,杀贤士,是以山崩川涸,蠕动不息,野无百蔬。故世治则愚者不得独乱,世乱则贤者不能独治,圣人和愉宁静,生也,至德道行,命也,故生遭命而后能行,命得时而后能明,必有其世而后有其人。

文子问圣智。老子曰:闻而知之,圣也,见而知之,智也。圣人尝闻祸福所生而择其道,智者尝见祸福成形而择其行,圣人知天道吉凶,故知祸福所生,智者先见成形,故知祸福之门。闻未生圣也,先见成形智也,无闻见者,愚迷。

老子曰:君好义则信时而任己,秉智而用惠,物博智浅,以浅赡博,未之有也。独任其智,失必多矣,好智,穷术也,好勇,危亡之道也,好与则无定分,上之分不定,则下之望无息,若多敛则与民为雠,少取而多与,其数无有,故好与,来怨之道也。由是观之,财不足任,道术可因明矣。

文子问曰:古之王者,以道邪天下,为之奈何?老子曰:执一无为,因天地与之变化,「天下大器也,不可执也,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执一者,见小也,小故能成其大也,无为者,守静也,守静能为天下正,处大,满而不溢,居高,贵而无骄,处大不溢,盈而不亏,居上不骄,高而不危,盈而不亏,所以长守富也,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富贵不离其身,禄及子孙,古之王道其于此矣。

老子曰:民有道所同行,有法所同守,义不能相固,威不能相必,故立君以一之。君执一即治,无常即乱,君道者,非所以有为也,所以无为也,智者不以德为事,勇者不以力为暴,仁者不以位为惠,可谓一矣。一也者,无适之道也,万物之本也。君数易法,国数易君,人以其位达其好憎,下之任惧不可胜理,故君失一,其乱甚于无君也,君必执一而后能群矣。

文子问曰:王道有几?老子曰:一而已矣。

文子曰:古有以道王者,有以兵王者,何其一也?曰:以道王者德也,以兵王者亦德也。用兵有五:有义兵,有应兵,有忿兵,有贪兵,有骄兵。诛暴救弱谓之义,敌来加己不得已而用之谓之应,争小故不胜其心谓之忿,利人土地,欲人财货谓之贪,恃其国家之大,矜其人民之众,欲见贤于敌国者谓之骄。义兵王,应兵胜,恣兵败,贪兵死,骄兵灭,此天道也。

老子曰:释道而任智者危,弃数而用才者困,故守分循理,失之不忧,得之不喜。成者非所为,得者非所求,入者有受而无取,出者有授而无与,因春而生,因秋而杀,所生不德,所杀不怨,则几于道矣。文子问曰:王者得其欢心,为之奈何?老子曰:若江海即是也,「淡兮无味,用之不既」,先小而后大。「夫欲上人者,必以其言下之,欲先人者,必以其身后之」,天下必效其欢爱,进其仁义,而无苛气,「居上而民不重,居前而众不害,天下乐推而不厌,」虽绝国殊俗,蜎飞蠕动,莫不亲,无之而不通,无往而不遂,「故为天下贵。」

老子曰:执一世之法籍,以非传代之俗,譬犹胶柱调瑟。圣人者,应时权变,见形施宜,世异则事变,时移则俗易,论世立法,随时举事。上古之王,法度不同,非古相返也,时务异也,是故不法其已成之法,而法其所以为法者,与化推移。圣人法之可观也,其所以作法不可原也,其言可听也,其所以言不可形也。三皇五帝轻天下,细万物,齐死生,同变化,抱道推诚,以镜万物之情,上与道为友,下与化为人。今欲学其道,不得清明,玄圣守其法籍,行其宪令,必不能以为治矣。

文子问政。老子曰:御之以道,养之以德,无示以贤,无加以力,损而执一,无处可利,无见可欲,方而不割,廉而不刿,无矜无伐,御之以道则民附,养之以德则民服,无示以贤则民足,无加以力则民朴。无示以贤者,俭也,无加以力,不敢也,下以聚之,赂以取之,俭以自全,不敢自安。不下则离散,弗养则背叛,示以贤则民争,加以力则民怨。离散则国势货,民背叛则上无威,人争则轻为非,下怨其上则位危,四者诚修,正道几矣。

老子曰:上言者下用也,下言者上用也,上言者常用也,下言者权用也,唯圣人为能知权。言而必信,期而必当,天下之高行,直而证父,信而死女,孰能贵之。故圣人论事之曲直,与之屈伸,无常仪表,祝则名君,溺则捽父,势使然也。夫权者,圣人所以独见,夫先迕而后合者之谓权,先合而后迕者不知权,不知权者,善反丑矣。

文子问曰:夫子之言,非道德无以治天下,上世之王,继嗣因业,亦有无道,各没其世而无祸败者,何道以然?老子曰:自天子以下至于庶人,各自生活,然活有厚薄,天下时有亡国破家,无道德之故也。夙夜不懈,战战兢兢,常恐危亡;纵欲怠惰,其亡无时。使桀纣循道行德,汤武虽贤,无所建其功也。夫道德者,所以相生养也,所以相畜长也,所以相亲爱也,所以相敬贵也。夫聋虫虽愚,不害其所爱,诚使天下之民皆怀仁爱之心,祸灾何由生乎!夫无道而无祸害者,仁未绝,义未灭也,仁虽未绝,义虽未灭,诸侯以轻其上矣,诸侯轻上,则朝廷不恭,纵令不顺,仁绝义灭,诸侯背叛,众人力政,强者陵弱,大者侵小,民人以攻击为业,灾害生,祸乱作,其亡无日,何期无祸也。

老子曰:法烦刑峻即民生诈,上多事下多态,求多即得寡,禁多即胜少,以事生事,又以事止事,譬犹扬火而使无焚也,以智生患,以智备之,譬犹挠水而欲求清也。

老子曰:人主好仁,即无功者赏,有罪者释,好刑,即有功者废,无罪者。及无好憎者,诛而无怨,施而不德,放准循绳,身无与事,若天若地,何不覆载。合而和之,君也,别而诛之,法也,民以受诛无所怨憾,谓之道德。

老子曰:天下是非无所定,世各是其所善,而非其所恶。夫求是者,非求道理也,合于己;非去邪也,去迕于心者。今吾欲择是而居之,择非而去之,不知世所谓是非也。故「治大国若烹小鲜」,勿挠而已。夫趣合者,即言中而益亲,身疏而谋当,即见疑。今吾欲正身而待物,何知世之所从规我者乎,若与俗遽走,犹逃雨,无之而不濡。欲在于虚,则不能虚,若夫不为虚,而自虚者,此所欲而无不致。故通于道者如车轴,不运于己,而与毂致于千里,转于无穷之原。故圣人体道反至,不化以待化,动而无为。

老子曰:夫亟战而数胜者,即国亡,亟战即民罢,数胜即主骄,以骄主使罢民,而国不亡者即寡矣。主骄即恣,恣即极物,民罢即怨,怨即极虑,上下俱极而不亡者,未之有也。故「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平王问文子曰:吾闻子得道于老聃,今贤人虽有道,而遭淫乱之世,以一人之权,而欲化久乱之民,其庸能乎?文子曰:夫道德者,匡衰以为正,振乱以为治,化淫败以为朴,淳德复生,天下安宁,要在一人。人主者,民之师也,上者,下之仪也,上美之则下食之,上有道德则下有仁义,下有仁义则无淫乱之世矣。积德成王,积怨成亡,积石成山,积水成海,不积而能成者,未之有也。积道德者,天与之,地助之,鬼神辅之,凤皇藉其庭,麒麟游其郊,蛟龙宿其沼。故以道邪天下,天下之德也,无道治天下,天下之贼也。以一人与天下为雠,虽欲长久,不可得也,尧舜以是昌,桀纣以是亡。平王曰:寡人闻命矣。

6-卷第六

卷第六

上德

老子曰:主者,国之心也,心治则百节皆安,心扰即百节皆乱,故其身治者,支体相遗也,其国治者,君臣相忘也。

老子学于常枞,见舌而守柔,仰视屋树,退而目川,观影而知持后,故圣人曰无因循,常后而不先,譬若积薪燎,后者处上。

老子曰:鸣铎以声自毁,膏烛以明自煎,虎豹之文来射,猿狖之捷来格,故勇武以强梁死,辩士以智能困。能以智而知,不能以智不知,如勇于一能,察于一辞,可与曲说,不可与广应。

老子曰:道以无为有体,视之不见其形,听之不闻其声,谓之幽冥者。幽冥者,所以论道,而非道也。夫道者,内视而自反,故人不小学,不大迷,不小惠,不大愚。莫鉴于流潦,而鉴于止水,以其保之,止而不外荡。月望日夺光,阴不可以承阳,日出星可见,不能与之争光,末不可以强于本,枝不可以大于干,上重下轻,其覆必易。一渊不两蛟,一雌不二雄,一即定,两即争。玉在山而草木润,珠生渊而岸不枯,蚯蚓无筋骨之强,爪牙之利,上食咘堁,下饮黄泉,用心一也。清之为明,杯水可见眸子,浊之为害,河水不见太山,兰芷不为莫服而不芳,舟浮江海不为莫乘而沉,君子行道不为莫知而愠,性之有也。以清入浊必困辱,以浊入清必覆倾,天二气即成虹,地二气即泄藏,人二气即生病,阴阳不能常,日冬且夏,月不知昼,日不知夜。川广者鱼大,山高者木修,地广者德厚,故鱼不可以无饵钓,兽不可以空器召。山有猛兽,林木为之不斩,园有螫虫,葵藿为之不采,国有贤臣,折冲千里,通于道者若车之转于毂中,不运于己,与之致于千里,终而复始,转无穷之原也。故举枉与直,何如不得,举直与枉,勿与遂往。有鸟将来,张罗而待之,得鸟者罗之一目,今为一目之罗,则无时得鸟,故事或不可前规,物或不可预虑,故圣人畜道待时也。故欲致鱼者先通谷,欲来鸟者先树木,水积而鱼聚,木茂而鸟集,为鱼得者,非挈而入渊也,为猿得者,非负而上木也,纵之所利而已。足所践者浅,然待所不践而后能行,心所知者遍,然待所不知而后能明。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渊塞,唇亡而齿寒,河水深而让在山。水静则清,清则平,平则易,易则见物之形,形不可并,故可以为正。使叶落者,风摇之也,使水浊者,物挠之也,璧锾之器,礛之功也,莫邪断割,砥砺之力也,与骥致千里而不飞,无裹粮之资而不饥,狡兔得而猎犬烹,高鸟尽而良弓藏,名成功遂身退,天道然也。怒出于不怒,为出于不为,视于无有则得所见,听于无声则得所闻。飞鸟反乡,兔走归窟,狐死首丘,寒螀洋木,各依其所生也。水火相憎,鼎在其间,五味以和,骨肉相爱也,谗人间之,父子相危也。犬豕不择器而食,俞肥其体,故近死,凤皇翔于千仞,莫之能致。推固百内而不能自椓,目见百步之外而不能见其眦。因高为山即安而不危,因下为池即渊深而鱼鳖归焉。沟也涝即溢,旱即枯,河海之源渊深而不竭,鳖无耳而目不可以蔽,精于明也,瞽无目而耳不可以蔽,精于聪也。混混之水浊,可以濯吾足乎?泠泠之水清,可以濯吾缨乎?丝之为缟也,或为冠,或为,冠则戴枝之,则足蹍之。金之势胜木,一刃不能残一林之木;土之势胜水,一掬不能塞江河;水之势火,一酌不能救一车之薪。冬有雷,夏有雹,寒暑不变其节,霜雪麃麃,日出而流。倾易覆也,倚易翻也,几易助也,湿易雨也,兰芷以芳,不得见霜,蟾蜍涂兵,寿在五月之望,精泄者中易残,华非时者不可食。舌之与齿,孰先弊焉?绳之与矢,孰先直焉?使影曲者形也,使响浊者声也。与死同病者,难为良医,与亡国同道者,不可为忠谋。使倡吹竽,使工摄窍,虽中节,以可使决,君形亡焉。聋者不歌,无以自乐,盲者不观,无以接物。步于林者,不得直道,行于险者,不得履绳,海内其所出,故能大。日不并出,狐不二雄,神龙不匹,猛兽不群,鸷鸟不双,盖非橑不蔽日,轮非辐不追疾,橑轮未足恃也。弧弓能射,而非弦不发,发矢之为射,十分之一。饥马在厩,漠然无声,投刍其旁,争心乃生。三寸之管无当,天下不能满,十石而有塞,百竹而足。循绳而断即不过,悬衡而量即不差,悬古法以类,有时而遂,杖格之,有时而施,是而行之,谓之乱。农夫劳而君子养,愚者言而智者择,见之明白,处之如玉石,见之黯,必留其谋。百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十牖毕开,不如一户之明。蝮蛇不可为足,虎不可为翼,今有六尺之广,卧而越之,下才不难,立而踰之,上才不易,势施异也。助祭者得尝,救斗者得伤,蔽于不祥之木,为雷霆所扑。日月欲明,浊云盖之,河水欲清,沙土秽之,丛兰欲修,秋风败之,人性欲平,嗜欲害之,蒙尘而欲无眯,不可得絜。黄金龟纽,贤者以为佩,土壤布地,能者以为富,故与弱者金玉,不如与之尺素。毂虚而中立三十辐,各尽其力,使一辐独入,众辐皆弃,何近远之能至。橘柚有乡,萑苇有丛,兽同足者相从游,鸟同翼者相从翔。欲观九州岛之地,足无千里之行,无政教之原,而欲为万民上者,难矣!凶凶者获,提提者射,故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君子有酒,小人鞭缶,虽不可好,亦可以丑,人之性,便衣绵帛,或射之即被甲,为所不便,以得其便也。三十辐共一毂,各直一凿,不得相入,犹人臣各守其职也。善用人者,若●之足,众而不相害,若舌之与齿,坚柔相磨而不相败。石生而坚,茞生而芳,少而有之,长而逾明。扶之与提,谢之与让,得之与失,诺之与已,相去千里。再生者不获,华太早者不须霜而落。污其准,粉其颡,腐鼠在阼,烧熏于堂,入水而增濡,怀臭而求芳,虽善者不能为工。冬冰可折,夏木可结,时难得而易失。木方盛,终日采之而复生,秋风下霜,一夕而零。质的张而矢射集,林木茂而斧斤入,非或召之也,形势之所致。乳犬之噬虎,伏鸡之搏狸,恩之所加,不量其力。夫待利而登溺者,亦必以将溺之矣,舟能浮能沈,愚者不知足焉。骥驱之不进,引之不止,人君不以取道里。水虽平,必有波,衡虽正,必有差,尺虽齐,必有危,非规矩不能定方员,非准绳无以正曲直,用规矩者,亦有规矩之心。太山之高,倍而不见,秋毫之末,视之可察。竹木有火,不钻不熏,土中有水,不掘不出,矢之疾,不过二里,跬步不休,跛鳖千里,累土不止,丘山从成。临河欲鱼,不如归而织网。弓先调而后求劲,马先顺而后求良,人先信而后求能。巧冶不能消木,良匠不能斲冰,物有不可,如之何君子不留意。使人无渡河,可,使河无波,不可。无月不辜,甑终不堕井矣。刺我行者,欲我交,呰我货者,欲我市,行一棋不足以见知,弹一弦不足以为悲。今有一炭然,掇之烂,相近,万石俱熏,去之十步而死,同气而异积。有荣华者必有愁悴,上有罗纨下必有麻●,木大者根瞿,山高者基扶。

老子曰:鼓不藏声,故能有声,镜不没形,故能有形,金石有声,不动不鸣,管箫有音,不吹无声。是以圣人内藏,不为物唱,事来而制,物至而应。天行不已,终而复始,故能长久,轮复其所转,故能致远,天行一不差,故无过矣。天气下,地气上,阴阳交通,万物齐同,君子用事,小人消亡,天地之道也。天气不下,地气不上,阴阳不通,万物不昌,小人得势,君子消亡,五谷不植,道德内藏。天之道,损盈益寡,地之道,损高益下,鬼神之道,骄溢与下,人之道,多者不与,圣人之道,卑而莫能上也。天明日明,而后能照四方,君明臣明,域中乃安,有四明,乃能长久,明其施明者,明其化也。天道为丈,地道为理,一为之和,时为之使,以成万物,命之曰道。大道坦坦,去身不远,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物,其德不绝。天覆万物,施其德而养之,与而不取,故精神归焉,与而不取者,上德也,是以有德。高莫高于天也,下莫下于泽也,天高泽下,圣人法之,尊卑有叙,天下定矣。地载万物而长之,与而取之,故骨骸归焉,与而取者,下德也,「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地承天,故定宁,地定宁,万物形,地广厚,万物聚,定宁无不载,广厚无不容,地势深厚,水泉入聚,地道方广,故能久长,圣人法之,德无不容。阴难阳,万物昌,阳服阴,万物湛,物昌无不赡也,物湛无不乐也,物乐无不治矣。阴害物,阳自屈,阴进阳退,小人得势,君子避害,天道然也。阳气动,万物缓而得其所,是以圣人顺阳道,夫顺物者,物亦顺之,逆物者,物亦逆之,故不失物之情性。洿泽盈,万物节成,洿泽枯,万物无节养也,故雨泽不行,天下荒亡。阳上而复下,故为万物主,不长有,故能终而复始,终而复始,故能长久,能长久,故为天下母。阳气畜而复能施,阴气积而复能化,未有不畜积而能化者也,故圣人慎所积。阳灭阴,万物肥,阴灭阳,万物衰,故王公尚阳道则万物昌,尚阴道则天下亡。阳不下阴,则万物不成,君不下臣,德化不行,故君下臣则聪明,不下臣则暗聋。日出于地,万物蕃息,公王居民上,以明道德,日入于地,万物休息,小人居民上,万物逃匿。雷之动也万物启,雨之润也万物解,大人施行,有似于此,阴阳之动有常节,大人之动不极物。雷动地,万物缓,风摇树,草木败,大人去恶就善,民不远徙,故民有去就也,去无甚,就少愈多。风不动,火不出,大人不言,小人无述,火之出也必待薪,大人之言必有信,有信而真,何往不成。河水深,壤在山,丘陵高,下入渊,阳气盛,变为阴,阴气盛,变为阳,故欲不可盈,乐不可极。忿无恶言,怒无作色,是谓计得。火上炎,水下流,圣人之道,以类相求。圣人偯阳,天下和同,偯阴,天下溺沉。

老子曰:积薄成厚,积卑成高,君子日汲汲以成辉,小人日快快以至辱,其消息也虽未能见,故见善如不及,宿不善如不祥。苟向善,虽过无怨,苟不向善,虽忠来恶,故怨人不如自怨,勉求诸人,不如求诸己。声自召也,类自求也,名自命也,人自官也,无非己者,操锐以刺,操刃以击,何怨于人,故君子慎微。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和居中央,是以木实生于心,草实生于英,卯胎生于中央,不卯不胎,生而须时。地平则水不流,轻重均则衡不倾,物之生化也,有感以然。

老子曰:山致其高而云雨起焉,水致其深而蛟龙生焉,君子致其道而德泽流焉。夫有阴德者必有阳报,有隐行者必有昭名,树黍者不获稷,树怨者无报德。

7-卷第七

卷第七

微明

老子曰:道可以弱,可以强,可以柔,可以刚,可以阴,可以阳,可以幽,可以明,可以苞裹天地,可以应待无方。知之浅不知之深,知之外不知之内,知之粗不知之精,知之乃不知,不知乃知之,孰知知之为不知,不知之为知乎!夫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孰知形之不形者乎!故「天下皆知善之为善也,斯不善矣!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文子问曰:人可以微言乎?

老子曰:何为不可?唯知言之谓乎!夫知言之谓者,不以言言也。争鱼者濡,逐兽者趋,非乐之也,故至言去言,至为去为,浅知之人,所争者末矣,夫「言有宗,事有君,夫为无知,是以不吾知。」

文子问曰:为国亦有法乎?

老子曰:今夫挽车者,前呼邪●,后亦应之,此挽车劝力之歌也,虽郑卫胡楚之音,不若此之义也。治国有礼,不在文辩。「法令滋彰,盗贼多有。」

老子曰:道无正而可以为正,譬若山林而可以为材,材不及山林,山林不及云雨,云雨不及阴阳,阴阳不及和,和不及道。道者,「所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也」,无达其意,天地之间,可陶冶而变化也。

老子曰:圣人立教施政,必察其终始,见其造恩,故民知书则德衰,知数而仁衰,知券契而信衰,知机械而实衰。瑟不鸣而二十五弦各以其声应,轴不运于己而三十辐各以其力旋,弦有缓急,然后能成曲,车有劳佚,然后能致远,使有声者,乃无声者也,使有转力者,乃无转也。上下异道,易治即乱,位高而道大者从,事大而道小者凶。小德害义,小善害道,小辩害治,苛悄伤德。大正不险,故民易导,至治优游,故下不贼,至忠复素,故民无伪匿。

老子曰:相坐之法立,则百姓怨,减爵之令张,则功臣叛,故察于刀笔之迹者,不知治乱之本,习于行阵之事者,不知庙战之权。圣人先福于重关之内,虑患于冥冥之外,愚者惑于小利而忘大害,故事有利于小而害于大,得于此而忘于彼。故仁莫大于爱人,智莫大于知人,爱人即无怨刑,知人即无乱政。

老子曰:江河之大,溢不过三日,飘风暴雨,日中不出须臾止。德无所积而不忧者,亡其及也,夫忧者所以昌也,喜者所以亡也,故善者以弱为强,转祸为福,道冲而之又不满也。

老子曰:清静恬和,人之性也,仪表规矩,事之制也,知人之性则自养不悖,知事之制则其举措不乱。发一号,散无竞,总一管,谓之心;见本而知末,执一而应万,谓之术;居知所为,行知所之,事知所乘,动知所止,谓之道。使人高贤称誉己者,心之力也,使人卑下诽谤己者,心之过也,言出于口,不可止于人,行发于近,不可禁于远。事者难成易败,名者难立易废,凡人皆轻小害,易微事,以至于患。夫祸之至也,人自生之,福之来也,人自成之,祸与福同门,利与害相邻,自非至精,莫之能分,是故智虑者,祸福之门户也,动静者,利害之枢机也,不可不慎察也。

老子曰:人皆知治乱之机,而莫知全生之具,故圣人论世而为之事,权事而为之谋。圣人能阴能阳,能柔能刚,能弱能强,随时动静,因资而立功,睹物往而知其反,事一而察其变,化则为之象,运则为之应,是以终身行之无所困。故事或可言而不可行者,或可行而不可言者,或易为而难成者,或难成而易败者。所谓可行而不可言者,取舍也,可言而不可行者,诈伪也,易为而难成者,事也,难成而易败者,名也。此四者,圣人之所留心也,明者之所独见也。

老子曰:道者敬小微,动不失礼,百射重戒,祸乃不滋,计福勿及,虑祸过之,同日被相,蔽者不伤,愚者有备与智者同功。夫积爱成福,积憎成祸,人皆知救患,莫知使患无生,夫使患无生易,施于救患难。今人不务使患无生,而务施救于患,虽神人不能为谋。患祸之所由来,万万无方,圣人深居以避患,静默以待时,小人不知祸福之门,动而陷于刑,虽曲为之备,不足以金身。故上士先避患而后就利,先远辱而后求名,故圣人常从事于无形之外,而不留心于已成之内,是以祸患无由至,非誉不能尘垢。

老子曰:凡人之道,心欲小,志欲大,智欲圆,行欲方,能欲多,事欲少。所谓心欲小者,虑患未生,戒祸慎微,不敢纵其欲也。志欲大者,兼包万国,一齐殊俗,是非辐辏,中为之毂也。智圆者,终始无端,方流四远,渊泉而不竭也。行方者,直立而不挠,素白而不污,穷不易操,达不肆志也。能多者,文武备具,动静中仪,举错废置,曲得其宜也。事少者,乘要以偶众,执约以治广,处静以持躁也。故心小者,禁于微也;志大者,无不怀也;智圆者,无不知也;行方者,有不为也;能多者,无不治也;事少者,约所持也。故圣人之于善也,无小而不行,其于过也,无微而不改。行不用巫觋,而鬼神不敢先,可谓至贵矣,然而战战栗栗,日慎一日,是以无为而一之成也。愚人之智,固已少矣,而所为之事又多,故动必穷。故以政教化,易而必成,以邪教化,其势难而必败,舍其易而必成,从事于难而必败,愚惑之所致。

老子曰:福之起也绵绵,祸之生也纷纷,祸福之数微而不可见,圣人见其始终,故不可不察。明主之赏罚,非以为己,以为国也,适于己而无功于国者,不施赏焉,逆于己而便于国者,不加罚焉。故义载乎宜谓之君子,遗义之宜谓之小人。通智得而不劳,其次劳而不病,其下病而不劳。古之人味而不舍也,今之人舍而不味也。纣为象櫡而箕子唏,鲁以偶人葬而孔子叹,见其所始即知其所终。

老子曰:仁者人之所慕也,义者人之所高也,为人所慕,为人所高,或身死国亡者,不周于时也,故知义而不知世权者,不达于道也。五帝贵德,三王用义,五伯任力,今取帝王之道,施五伯之世,非其道也。故善也否同非誉俗趋行等逆顺左右。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行,即有以经于世矣。知天而不知人,即无以与俗交,知人而不知天,即无以与道游。直志适情,即坚强贼之,以身役物,即阴阳食之。得道之人,外化而内不化,外化所以知人也,内不化所以全身也,故内有一定之操,而外能屈伸,与物推移,万举而不陷,所贵乎道者,贵其龙变也。守一节推一行,虽以成满犹不易,拘于小好而塞于大道。道者,寂寞以虚无,非有为于物也,不以有为于己也,是故举事而顺道者,非道者之所为也,道之所施也。天地之所覆载,日月之所照明,阴阳之所煦,雨露之所润,道德之所扶,皆词一和也。是故能戴大圆者履大方,镜大清者视大明,立太平者处大堂,能游于冥冥者,与日月同光,无形而生于有形,是故真人托期于灵台,而归居于物之初,视于冥冥,听于无声,冥冥之中独有晓焉,寂寞之中独有照焉。其用之乃不用,不用而后能用之也,其知之乃不知,不知而后能知之也。道者,物之所道也,德者,生之所扶也,仁者,积恩之证也,义者,比于心而合于众适者也。道灭而德兴,中世守德而不怀,下世绳绳唯恐失仁。故君子非义无以活,失义则失其所以活,小人非利无以活,失利则失其所以活,故君子惧失义,小人惧失利,观其所惧,祸福异矣。

老子曰:事或欲利之,适足以害人,害之乃足以利之。夫病温而强食之,病渴而饮之寒,此众人之所养也,而良医所以为病也。悦于目,悦于心,愚道所利,有道者之所避。圣人者先迕而后合,众人先合而后迕,故祸福之门,利害之反,不可不察也。

老子曰:有功离仁义者即见疑,有罪有仁义者必见信,故仁义者,事之常顺也,天下之尊爵也。虽谋得计当,虑忠解图国存,其事有离仁义者,其功必不遂。言虽无中于策,其计无益于国,而心周于君,合于仁义者,身必存,故曰言百计常不当者,不若舍趋而审仁义也。

老子曰:教本乎君子,小人被其泽,利本乎小人,君子享其功,使君子小人各得其宜,则通功易食而道达矣。人多欲即伤义,多忧即害智,故治国,乐所以存,虐国,乐所以亡。水下流而广大,君下臣而聪明,君不与臣争而治道通,故君,根本也,臣,枝叶也,根本不美而枝叶茂者,未之有也。

老子曰:慈父之爱子者,非求其报,不可内解于心;圣主之养民,非为士用也,性不得已也,及恃其力,赖其功勋而必穷,有以为则恩不接矣。故用众人之所爱,则得众人之力,举众人之所喜,则得众人之心,故见其所始,则知其所终。

老子曰:人以义爱,党以群强,是故得之所施者博,则威之所行者远,义之所加者薄,则武之所制者小。

老子曰:以不义得之,又不布施,患及其身,不能为人,又无以自为,可谓愚人,无以异于枭爱其子也,故「持而备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德之中有道,道之中有德,其化不可极,阳中有阴,阴中有阳,万事尽然,不可胜明。福至祥存,祸至祥先,见祥而不为善,则福不来,见不祥而行善,则祸不至,利与害同门,祸与福同邻,非神圣人莫之能分,故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孰知其极。」人之将疾也,必先甘鱼肉之味,国之将亡也,必先恶忠臣之语,故疾之将死者,不可为良医,国之将亡者,不可为忠谋。修之身,然后可以治民,居家理,治然后可移官长,故曰「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乃有余,修之国,其德乃丰。」民之所以生活,衣与食也,事周于衣食则有功,不周于衣食则无功,事无功德不长。故随时而不成,无更其刑,顺时而不成,无更其理,时将复起,是谓道纪。帝王富其民,霸王富其地,危国富其吏,治国若不足,亡国囷仓虚,故曰「上无事而民自富,上无为而民自化。」起师十万,日费千金,「帅旋之后,必有凶年」,故「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宝也」。「和大怨必有余怨」,奈何其为不善也。古者亲近不以言,来远不以言,使近者悦,远者来。与民同欲则和,与民同守则固,与民同念者知,得民力者富,得民誉者显,行有召寇,言有致祸,无先人言,后人已。附耳之语,流闻千里,言者祸也,舌者机也,出言不当,驷马不追。昔者中黄子曰:天有五方,地有五行,声有五音,物有五味,色有五章,人有五位,故天地之间有二十五人也。上五有神人、真人、道人、至人、圣人,次五有德人、贤人、智人、善人、辩人,中五有公人、忠人、信人、义人、礼人,次五有士人、工人、虞人、农人、商人,下五有众人、奴人、愚人、肉人、小人,上五之与下五,犹人之与牛马也。圣人者以目视,以耳听,以口言,以足行。真人者,不视而明,不听而聪,不行而从,不言而公。故圣人所以动天下者,真人未尝过焉,贤人所以矫世俗者,圣人未尝观焉。所谓道者,无前无后,无左无右,万物玄同,无是无非。

8-卷第八

卷第八

自然

老子曰:清虚者,天之明也,无为者,治之常也,去恩惠,舍圣智,外贤能,废仁义,灭事故,弃佞辩,禁奸伪,则贤不肖者齐于道矣。静则同,虚则通,至德无为,万物皆容,虚静之道,天长地久,神微周盈,于物无宰。十二月运行,周而复始,金木水火土,其势相害,其道相待。故至寒伤物,无寒不可,至暑伤物,无暑不可,故可与不可皆可,是以大道无所不可,可在其理,见可不趋,见不可不去,可与不可,相为左右,相为表里。凡事之要,必从一始,时为之纪,自古及今,未尝变易,谓之天理。上执大明,下用其光,道生万物,理于阴阳,化为四时,分为五行,各得其所,与时往来,法度有常,下及无能,上道不倾,群臣一意,天地之道无为而备,无求而得,「是以知其无为而有益也。」

老子曰:朴,至大者无形状,道,至大者无度量,故天员不中规,地方不中矩。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道在中而莫知其所,故见不远者,不可与言大,知不博者,不可与论至。夫道与物通者,无以相非,故三皇五帝法籍殊方,其得民心一也。若夫规矩勾绳,巧之具也,而非所以巧也,故无弦虽师文不能成其曲,徒弦则不能独悲,故弦,悲之具也,非所以为悲也。至于神和,游于心手之间,放意写神,论爱而形于弦者,父不能以教子,子亦不能受之于父,此不传之道也。故肃者形之君也,而寂寞者音之主也。

老子曰:天地之道,以德为主,道为之命,物以自正。至微甚内,不以事贵,故不待功而立,不以位为尊,不待名而显,不须礼而庄,不用兵而强。故道立而不教,明照而不察,道立而不教者,不夺人能也,明照而不察者,不害其事也。夫教道者,逆于德,害于物,故阴阳四时,金木水火土,同道而异理,万物同情而异形。智者不相教,能者不相受,故圣人立法,以导民之心,各使自然,故生者无德,死者无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夫慈爱仁义者,近狭之道也,狭者入大而迷,近者行远而惑,圣人之道,入大不迷,行远不惑,常虚自守,可以为极,是谓天德。

老子曰:圣人天覆地载,日月照临,阴阳和,四时化,怀万物而不同,无故无新,无疏无亲,故能法天者,天不一时,地不一材,人不一事,故绪业多端,趋行多方。故用兵者,或轻或重,或贪或廉,四者相反,不可一也,轻者欲发,重者欲止,贪者欲取,廉者不利非其有也。故勇者可令进斗,不可令持坚,重者可令固守,不可令凌敌,贪者可令攻取,不可令分财,廉者可令守分,不可令进取,信者可令持约,不可令应变,五者,圣人兼用而材使之。夫天地不怀一物,阴阳不产一类,故海不让水潦以成其大,山林不让枉桡以成其崇,圣不辞其负薪之言以广其名。夫守一隅而遗万方,取一物而弃其余,则所得者寡,而所治者浅矣。

老子曰: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之所照,形殊性异,各有所安,乐所以为乐者,乃所以为悲也,安所以为安者,乃所以为危也。故圣人之牧民也,使各便其性,安其居,处为其所能,周其所适,施其所宜,如此即万物一齐,无由相过。天下之物,无贵无贱,因其所贵而贵之,物无不贵,因其所贱而贱之,物无不贱,故不尚贤者,言不放鱼于木,不沈鸟于渊。昔尧之治天下也,舜为司徒,契为司马,禹为司空,后稷为田畴,奚仲为工师,其导民也,水处者渔,林处者采,谷处者牧,陵处者田,地宜事,事宜其械,械宜其材,皋泽织网,陵坡耕田,如是外民得以所有易所无,以所工易所拙。是以离叛者寡,听从者众,若风之过萧,忽然而感之,各以清浊应,物莫不就其所利,避其所害。是以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而足迹不接于诸侯之境,车轨不结于千里之外,皆安其居也。故乱国若盛,治国若虚,亡国若不足,存国若有余。虚者,非无人也,各守其职也,盛者,非多人也,皆徼于未也,有余者,非多财也,欲节事寡也,不足者,非无货也,民鲜而费多也,故先王之法,非所作也,所因也,其禁诛,非所为也,所守也,上德之道也。

老子曰:以道治天下,非易人性也,因其所有而循畅之,故因即大,作即小。古之渎水者,因水之流也,生稼者,因地之宜也,征伐者,因民之欲也,能因则无敌于天下矣。物必有自然而人事有治也,故先王之制法,因民之性而为之节文,无其性,不可使顺教,无其资,不可使遵道。人之性有仁义之资,其非圣人为之法度,不可使向方,因其所恶以禁奸,故刑罚不用,威行如神,因其性即天下听从,怫其性即法度张而不用。道德者,则功名之本也,民之所怀也,怀之则功名立。古之善为君者法江海,江海无为以成其大,洼下以成其广,故能长久,为天下溪谷,其德乃足,无为能取百川,不求故能得,不行故能至,是以取天下而无事。不自奉故富,不自见故明,不自矜故长,处不肖之地,故为天下王,不争故莫能与之争,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江海近于道,故能长久,与天地相保。公正修道,即功成不有,不有即强固,强固而不以暴人,道深即德深,德深即功名遂成,此谓玄德深矣!远矣!其与物反矣!天下有始,莫知其理,唯圣人能知所以,非雄非雌,非牝非牡,生而不死,天地以成,阴阳以形,万物以生。故阴与阳,有员有方,有短有长,有存有亡,道为之命,幽沉而光事,于心甚微,于道甚当,死生同理,万物变化,合于一道。简生忘死,何往不寿,去事与言,慎无为也。守道周密,于物不宰,至微无形,天地之始,万物同于道而殊形,至微无物,故能周恤,至大无外,故为万物盖,至细无内,故为万物贵。道之存生,德之安形,至道之度,去好去恶,无有知故,易意和心,无以道迕。夫天地专而为一,分而为二,交而合之,上下不失,专而为一,分而为五,反而合之,必中规矩。夫道至亲不可疏,至近不可远,求之近者,往而复反。

老子曰:帝者有名,莫知其情,帝者贵其德,王者尚其义,霸者迫于理。圣人之道,于物无有,道挟然后任智,德薄然后任形,明浅然后任察。任智者中心乱,任刑者上下怨,任察者下求善以事上即弊。是以圣人因天地以变化,其德乃天覆而地载,道之以时,其养乃厚,厚养即治,虽有神圣,人何以易之。去心智,故省刑罚,反清静,物将自正。道之为君如尸,俨然玄默,而天下受其福,一人被之不裒,万人被之不褊。是故重为惠,重为暴,即道迕矣。为惠者布施也,无功而厚赏,无劳而高爵,即守职懈于官,而游居者亟于进矣。夫暴者妄诛也,无罪而死亡,行道者而被刑,即修身不劝善,而为邪行者轻犯上矣。故为惠者即生奸,为暴者即生乱,奸乱之俗,亡国之风也。故国有诛者而主无怒也,朝有赏者而君无与也,诛者不怨君,罪之当也,赏者不德上,功之致也,民知诛赏之来,皆生于身,故务功修业,不受赐于人,是以朝廷芜而无迹,田野辟而无秽,故太上下知而有之。王道者,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清静而不动,一度而不摇,因循任下,责成不劳,谋无失策,举无过事,言无文章,行无仪表,进退应时,动静循理,美丑不好憎,赏罚不喜怒。名各自命,类各自以,事由自然,莫出于己,若欲狭之,乃是离之,若欲饰之,乃是贼之。天气为魂,地气为魄,反之玄妙,各处其宅,守之勿失,上通太一,太一之精,通合于天。天道嘿嘿,无容无则,大不可极,深不可测,常与人化,智不能得,轮转无端,化逐如神,虚无因循,常后而不先。其听治也,虚心弱志,清明不暗,是故群臣辐凑并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尽其能,君得所以制臣,臣得所以事君,即治国之所以明矣。

老子曰:知而好问者圣,勇而好问者胜,乘众人之智者即无不任也,用众人之力者即无不胜也,用众人之力者,乌获不足恃也,乘众人之势者,天下不足用也。无权不可为之势,而不循道理之数,虽神圣人不能以成名。故圣人举事,未尝不因其资而用之也,有一形者处一位,有一能者服一事,力胜其任,即举者不重也,能胜其事,即为者不难也。圣人兼而用之,故人无弃人物无弃材。

老子曰:所谓无为者,非谓其引之不来,推之不去,迫而不应,感而不动,坚滞而不流,卷握而不散,谓其私志不入公道,嗜欲不挂正术,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功,推自然之势,曲故不得容,事成而身不伐,功立而名不有,若夫水用舟,涉用●,泥用輴,山用樏,夏渎冬陂,因高为山,因下为池,非吾所为也。圣人不耻身之贱,恶道之不行也,不忧命之短,忧百姓之穷也,故常虚而无为,抱素见朴,不与物杂。

老子曰:古之立帝王者,非以奉养其欲也,圣人践位者,非以逸乐其身也,为天下之民,强陵弱,众暴寡,诈者欺愚,勇者侵怯,又为其怀智诈不以相教,积财不以相分,故立天子以齐一之。一人之明,不能遍照海内,故立三公九卿以辅翼之。为绝国殊俗,不得被泽,故立诸侯以教诲之。是以天地四时无不应也,官无隐事,国无遗利,所以衣寒食饥,养老弱,息劳倦,无不以也。神农形悴,尧瘦,舜黧黑,禹胼胝,伊尹负鼎而干汤,吕望鼓刀而入周,百里奚传卖,管仲束缚,孔子无黔突,墨子无暖席,非以贪禄慕位,将欲事起于天下之利,除万民之害也。自天子至于庶人,四体不勤,思虑不困,于事求赡者,未之闻也。

老子曰:所谓天子者,有天道以立天下也。立天下之道,执一以为保,反本无为,虚静无有,忽慌无无际,远无所止,视之无形,听之无声,是谓大道之经。

老子曰:夫道者,体员而法方,背阴而抱阳,左柔而右刚,履幽而戴明,变化无常,得一之原,以应无方,是谓神明。天员而无端,故不得观,地方而无涯,故莫窥其门,天化遂无形状,地生长无计量。夫物有胜,唯道无胜,所以无胜者,以其无常形势也,轮转无形,象日月之运行,若春秋之代谢,日月之昼夜,终而复始,明而复晦,制形而无形,故功可成,物物而不物,故胜而不屈。庙战者帝,神化者王,庙战者法天道,神化者明四时,修正于境内,而远方怀德,制胜于未战,而诸侯宾服也。古之得道者,静而法天地,动而顺日月,喜怒合四时。号令比雷霆,音气不戾八风,诎伸不获五度。因民之欲,乘民之力,为之去残除害,夫同利者相死,同情者相成,同行者相助,循己而动,天下为斗。故善用兵者,用其自为用,不能用兵者,用其为己用,用其自为用,天下莫不可用,用其为己用,无一人之可用也。

9-卷第九

卷第九

下德

老子曰:治身,太上养神,其次养形,神清意平,百节皆宁,养生之本也,肥肌肤,充腹肠,供嗜欲,养生之末也。治国,太上养化,其次正法,民交让争处卑,财利争受少,事力争就劳,日化上而迁善,不知其所以然,治之本也,利赏而劝善,畏刑而不敢为非,法令正于上,百姓服于下,治之末也,上世养本,而下世事末。

老子曰:欲治之主不世出,可与治之臣不万一,以不世出求不万一,此至治所以千岁不一也。盖霸王之功不世立也,顺其善意,防其邪心,与民同出一道,则民可善,风俗可美。所贵圣人者,非贵其随罪而作刑也,贵其知乱之所生也。若开其锐端,而纵之放僻淫佚,而弃之以法,随之以刑,虽残贼天下不能禁其奸矣。

老子曰:身处江海之上,心在魏阙之下,即重生,重生即轻利矣。犹不能自胜即从之,神无所害也,不能自胜而强不从,是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寿类矣。故曰: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是谓玄同,用其光,复归其明。

老子曰:天下莫易于为善,莫难于为不善。所谓为善者,静而无为,适情辞余,无所诱惑,循性保真,无变于己,故曰为善易也。所谓为不善难者,篡弒矫诈,躁而多欲,非人之性也,故曰为不善难也。今之以为大患者,由无常厌度量生也,故利害之地,祸福之际,不可不察。圣人无欲也,无避也,事或欲之,适足以失之,事或避之,适足以就之,志有所欲,即忘其所为,是以圣人审动静之变,而适受与之度,理好憎之情,和喜怒之节。夫动静得即患不侵也,受与适即罪不累也,理好憎即忧不近也,和喜怒即怨不犯也。体道之人不苟得,不让祸,其有不弃,非其有不制,恒满而不溢,常虚而易赡。故自当以道术度量,即食充虚,衣圉寒,足以温饱七尺之形,无道术度量,而以自要尊贵,即万乘之势不足以为快,天下之富不足以为乐,故圣人心平志易,精神内守,物不能惑。

老子曰: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能强者,必用人力者也,能用人力者,必得人心者也,能得人心者,必自得者也,未有得己而失人者也,未有失己而得人者也。故为治之本,务在安人,安人之本,在于足用,足用之本,在于不夺时,不夺时之本,在于省事,省事之本,在于节用,节用之本,在于去骄,去骄之本,在于虚无,故知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知命之情者,不忧命之所无奈何。目悦五色,口惟滋味,耳淫五声,七窍交争,以害一性,日引邪欲竭其天和,身且不能治,奈治天下何,所谓得天下者,非谓其履势位,称尊号,言其运天下心,得天下力也,有南面之名,无一人之誉,此失天下也。故桀纣不为王,汤武不为放,故天下得道,在守四夷,天下失道,守在诸侯,诸侯得道,守在四境,诸侯失道,守在左右。故曰无恃其不吾夺也,恃吾不可夺也,行可夺之道,而非篡弒之行,无益于持天下矣。

老子曰:善治国者,不变其故,不易其常。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人之所乱也,阴谋逆德,好用凶器,治人之乱,逆之至也。非祸人不能成祸,不如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人之性情皆愿贤己而疾不及人,愿贤己则争心生,疾不及人则怨争生,怨争生则心乱而气逆,故古之圣王退争怨,争怨不生则心治而气顺,故曰不尚贤使民不争。

老子曰:治物者,不以物以和,治和者,不以和以人,治人者,不以人以君,治君者,不以君以欲,治欲者,不以欲以性,治性者,不以性以德,治德者,不以德以道。以道本人之性,无邪秽,久湛于物即忘其本,即合于若性。衣食礼俗者,非人之性也,所受于外也,故人性欲平,嗜欲害之,唯有道者能遗物反己。有以自鉴,则不失物之情,无以自鉴,则动而惑营。夫纵欲失性,动未尝正,以治生则失身,以治国则乱人,故不闻道者无以反性。古者圣人得诸己,故令行禁止,凡举事者,必先平意清神,神清意平,物乃可正。听失于非誉,目淫于彩色,而欲得事正即难矣,是以贵虚。故水激则波起,气乱则智昏,昏智不可以为正,波水不可以为平,故圣王执一,以理物之情性。夫一者,至贵无适于天下,圣王托于无适,故为天下命。

老子曰:阴阳陶冶万物,皆乘一气而生。上下离心,气乃上蒸,君臣不和,五谷不登,春肃秋荣,冬雷夏霜,皆贼气之所生也。天地之间,一人之身也,六合之内,一人之形也,故明于性者,天地不能胁也,审于符者,怪物不能惑也。圣人由近以知远,以万里为一同,气蒸乎天地,礼义廉耻不设,万民莫不相侵暴虐,由在乎混冥之中也。廉耻陵澹及至世之衰,害多而财寡,事力劳而养不足,民贫苦而忿争生,是以贵仁。人鄙不齐,比周朋党,各推其与,怀机巧诈之心,是以贵义。男女群居,杂而无别,是以贵礼。性命之情,淫而相迫于不得已,则不和,是以贵乐。故仁义礼乐者,所以救败也,非通治之道也。诚能使神明定于天下,而心反其初,则民性善,民性善则天地阴阳从而包之,则财足而人赡,贪鄙忿争之心不得生焉。仁义不害,而道德定而天下,而民不淫于彩色,故德衰然后饰仁义,和失然后调声,礼淫然后饰容。故知道德,然后知仁义不足行也,知仁义,然后知礼乐不足修也。

老子曰:清静之治者,和顺以寂寞,质真而素朴,闲静而不躁,在内而合乎道,出外而同乎义,其言略而循理,其行悦而顺情,其心和而不伪,其事素而不饰,不谋所始,不议所终,安即即留,激即行,通体乎天地,同胃乎阴阳,一和乎四时,明朗乎日月,与道化者为人,机械诈伪莫载乎心。是以天覆以德,地载以乐,四时不失序,风雨不为虐,日月清静而扬光,五星不失其行,此清静之所明也。

老子曰:治世之职易守也,其事易为也,其礼易行也,其责易赏也。是以人不兼官,官不兼士,士农工商,乡别州异,故农与农言藏,士与士言行,工与工言巧,商与商言数。是以士无遗行,工无苦事,农无废功,商无折货,各安其性。异形殊类,易事而不悖,失处而贱,得势而贵。夫先知远见之人,才之盛也,而治世不以责于人,博闻强志,口辩辞给,人知之溢也,而明主不以求于下,敖世贱物,不从流俗,士之伉行也,而治世不以为化民。故高不可及者,不以为人量,行不可逮者,不可为国俗,故人才不可专用,而度量道术可世传也。故国治可与愚守也,而军旅可以法同也,不待古之英俊,而人自足者,因其所有而并用之。末世之法,高为量而罪不及也,重为任而罚不胜也,危为其难而诛不敢也,民困于三责,即饰智而诈上,犯邪而行危,虽峻法严刑,不能禁其奸。兽穷即触,鸟穷即啄,人穷即诈,此之谓也。

老子曰:雷霆之声可以钟鼓象也,风雨之变可以音律知也,大可睹者,可得而量也,明可见者,可得而蔽也,声可闻者,可得而调也,色可察者,可得而别也。夫至大,天地不能函也,至微,神明不能见也,及至建律历,别五色,异清浊,味甘苦,即朴散而为器矣。立仁义,修礼乐,即德迁而为伪矣。民饰智以惊愚,设诈以攻上,天下有能持之,而未能有治之者也。夫智能弥多,而德滋衰,是以至人淳朴而不散。夫至人之治,虚无寂寞,不见可欲,心与神处,形与性调,静而体德,动而理通,循自然之道,缘不得已矣。漠然无为而天下和,淡然无欲而民自朴,不忿争而财足,求者不得,受者不让,德反归焉,而莫之惠。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或通焉,谓之天府。取焉而不损,酌焉而不竭,莫知其所求由,谓之摇光,摇光者,资粮万物者也。

老子曰:天爱其精,地爱其平,人爱其情,天之精,日月星辰、雷霆风雨也,地之平,水火金木土也,人之情,思虑聪明喜怒也,故闭其四关,止五道,即与道沦。神明藏于无形,精气反于真,目明而不以视,耳聪而不以听,口当而不以言,心条通而不以思虑,委而不为,知而不矜,直性命之情,而知故不得害。精存于目即其视明,在于耳即其听聪,留于口即其言当,集于心即其虑通,故闭四关即终身无患,四支九窍,莫死莫生,是谓真人。地之生财,大本不过五行,圣人节五行,即治不荒。

老子曰:衡之于左右,无私轻重,故可以为平,绳之于内外,无私曲直,故可以为正,人主之于法,无私好憎,故可以为令,德无所立,怨无所藏,是任道而合人心者也。故为治者,知不与焉,水戾破舟,木击折轴,不怨木石而罪巧拙者,智不载也,故道有智则乱,德有心则险,心有眼则眩。夫权衡规矩,一定而不易,常一而不邪,方行而不留,一日形之,万世传之,无为之为也。人之言曰:国有亡主,世亡亡道,人有穷而理无不通,故无为者,道之宗也。得道之宗,并应无穷,故不因道理之数,而专己之能,其穷中远。夫人君者不出户以知天下者,因物以识物,因人以知人。故积力之所举,即无不胜也,众智之为,即无不成也。千人之众无绝粮,万人之群无废功,工无异伎,士无兼官,各守其职,不得相予,人得所宜,物得所安,是以器械不恶,职事不慢也。夫责少易偿也,职寡易守也,任轻易劝也,上操约少之分,下效易为之功,是以居日久而不相厌也。

老子曰:帝者体太一,王者法阴阳,霸者则四时,君者用六律。体太一者,明于天地之情,通于道德之伦,聪明照于日月,精神通于万物,动静调于阴阳,嗔怒和于四时,覆露皆道,溥洽而无私,蜎飞蠕动,莫不依德而生,德流方外,名声传乎后世。法阴阳者,承天地之和,德与天地参,光明与日月并照,精神与鬼神齐灵,圆履方,枹表寝绳,内能理身,外得人心,发施号令,天下从风,则四时者,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取与有节,出入有量,喜怒刚柔,不离其理,柔而不脆,刚而不折,宽而不肆,肃而不悖,优游委顺,以养群类,其德含愚而容不肖,无所私爱也。用六律者,生之与杀也,赏之与罚也,与之以夺也,非此无道也,伐乱禁暴,兴贤废不肖,匡邪以为正,怀险以为平,矫枉以为直,明于施令,开塞之道,乘时因势,以服役人心者也。帝者体阴阳即寝,王者法四时即削,霸者用六律即辱,君者失准绳即废,故小而行大即穷塞而不亲,大而行小即狭隘而不容。

老子曰:地广民众,不足以为强,甲坚兵利,不可以恃胜,城高池深,不足以为固,严刑峻罚,不足以为威。为存政者,虽小必存焉,为亡政者,虽大必亡焉。故善守者无与御,善战者无与斗,乘时势,因民欲,而天下服。故善为政者,积其德,善用兵者,畜其怒,德积而民可用也,怒畜而威可立也。故文之所加者,深则权之所服者大,德之所施者博,则威之所制者广,广即我强而适弱。善用兵者,先弱敌而后战,故费不半而功十倍。故千乘之国行文德者王,万乘之国好用兵者亡,王兵先胜而后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此不明于道也。

10-卷第十

卷第十

上仁

老子曰:君子之道,静以修身,俭以养生。静即下不扰,下不扰即民不怨,下扰即政乱,民怨即德薄,政乱贤者不为谋,德薄勇者不为斗。乱主则不然,一日有天下之富,处一主之势,竭百姓之力,以奉耳目之欲,志专于宫室台榭,沟池苑囿,猛兽珍怪,贫民饥饿,虎狼厌刍豢,百姓冻寒,宫室衣绮绣,故人主畜兹旡用之物,而天下不安其性命矣。

老子曰:非惔漠无以明德,非宁静无以致远,非宽大无以并覆,非正平无以制断,以天下之目视,以天下之耳听,以天下之心虑,以天下之力争,故号令能下究,而臣情得上闻,百官条通,群臣辐凑。喜不以赏赐,怒不以罪诛,法令察而不苛,耳目通而不暗,善否之情,日陈于前而不逆,故贤者尽其智,不肖者竭其力,近者安其性,远者怀其德,得用人之道。夫乘舆马者,不劳而致千里,乘舟楫者不游而济江海,使言之而是,虽商夫刍荛,犹不可弃也,言之而非,虽在人君卿相,犹不可用也,是非之处,不可以贵贱尊卑论也。其计可用,不羞其位,其言可行,不贵其辩,暗主则不然,群臣尽诚效忠者,希不用其身也,而亲习邪枉,贤者不能见也,疏远卑贱,竭力尽忠者不能闻也。有言者穷之以辞,有谏者诛之以罪,如此而欲安海内、存万方,其离聪明亦以远矣。

老子曰:能尊生,虽富贵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今受先祖之遗爵,必重生之所由来之矣,而轻失之,岂不惑哉。贵以身治天下,可以寄天下,爱以身治天下,所以托天下矣。

文子问治国之本。

老子曰:本在于治身,未尝闻身治而国乱,身乱而国治也。故曰:修之身,其德乃真。道之所以至妙者,父不能以教子,子亦不能受之于父,故道可道,非常道也,名可名,非常名也。

文子问曰:何行而民亲其上?

老子曰:使之以时而敬慎之,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天地之间,善即吾畜也,不善即吾雠也,昔者夏商之臣,反雠桀纣,而臣汤武,宿沙之民,自攻其君,归神农氏,故曰:「人之所畏,不可不畏也。」

老子曰:治大者,道不可以小,地广者,制不可以狭,位高者,事不可以烦,民众者,教不可以苛。事烦难治,法苛难行,求多难赡,寸而度之,至丈必差,铢而解之,至石必过,石称丈量,径而寡失,大较易为智,曲辩难为慧。故无益于治,有益于乱者,圣人不为也,无益于用者,有益于费者,智者不行也。故功不厌约,事不厌省,求不厌寡,功约易成,事省易治,求寡易赡,任于众人则易。故小辩害义,小义破道,道小必不通,通必简。河以逶迤故能远,山以陵迟故能高,道以优游故能化。夫通于一伎,审于一事,察于一能,可以曲说,不可以广应也。夫调音者,小弦急,大弦缓,立事者,贱者劳,贵者佚。道之言曰:芒芒昧昧,因天之威,与天同气。同气者帝,同义者王,同功者霸,无一焉者亡。故不言而信,不施而仁,不怒而威,是以天心动化者也。施而仁,言而信,怒而威,是以精诚为之者也,施而不仁,言而不信,怒而不威,是以外貌为之者也。故有道以理之,法虽少,足以治,无道以理之,法虽众,足以乱。

老子曰:鲸鱼失水,则制于蝼蚁,人君舍其所守,而与臣争事,则制于有司,以无为持位,守职者以听从取容,臣下藏智而不用,反以事专其上。人君者,不任能而好自为,则智日困而自负责,数穷于下,则不能申理,行堕于位,则不能持制,智不足以为治,威不足以行刑,则无以与下交矣。喜怒形于心,嗜欲见于外,则守职者离正而阿上,有司枉法而从风,赏不当功,诛不应罪,则上下乖心,君臣相怨,百官烦乱而智不能解,非誉萌生而明不能照,非己之失而反自责,则人主愈劳,人臣愈佚,是以代大匠斲者,希有不伤其手。与马逐走,筋绝不能及也,上车摄辔,马死衡下,伯乐相之,王良御之,明主求之,无御相之劳而致千里,善乘人之贤也。人君之道,无为而有就也,有立而无好也,有为即议,有好即谀,议即可夺,谀即可诱。夫以建而制于人者,不能持国,故善建者不拔,言建之无形也,唯神化者,物莫能胜。中欲不出谓之,外邪不入谓之闭,中外闭,何事不节,外闭中,何事不成。故不用之,不为之,而有用之,而有为之,不伐之言,不夺之事,循名责实,使自有司,以不知为道,以禁苛为主,如此则百官之事,各有所考。

老子曰:食者人之本也,民者国之基也,故人君者,上因天时,下尽地理,中用人力。是以群生遂长,万物蕃殖,春伐枯槁,夏收百果,秋蓄蔬食,冬取薪杪,以为民资,生无乏用,死无传口。先王之法,不掩群而取镺●,不个泽而渔,不焚林而猎,豺未祭兽,罝罘不得通于野,獭未祭鱼,网罟不得入于水,鹰隼未击,罗网不得张于皋,草木未落,斤斧不得入于山林,昆虫未蛰,不得以火田,育孕不牧,鷇卵不探,鱼不长尺不得取,犬豕不期年不得食,是故万物之发若蒸气出,先王之所以应时修备,富国利民之道也,非目见而足行之,欲利民者也不忘乎心,即人自备矣。

老子曰:古者,明君取下有节,自养有度,必计岁而收,量民积聚,知有余不足之数,然后取奉,如此,即得承所受于天地,而离于饥寒之患。其憯怛于民也,国有饥者,食不重味,民有寒者,冬不被裘,与民同苦乐,即天下无哀民。暗主即不然,取民不裁其力,求下不量其积,男女不得耕织之业,以供上求,力勤财尽,有旦无暮,君臣相疾。且人之为生也,一人跖来而耕,不益十,中田之收不过四石,妻子老弱仰之而食,或时有灾害之患,以供上求,即人主愍之矣。贪主暴君,涸渔其下,以适无极之欲,则百姓不被天和、履地德矣。

老子曰:天地之气,莫大于和,和者,阴阳调,日夜分,故万物春分而生,秋分而成,生与成,必得和之精。故积阴不生,积阳不化,阴阳交接,乃能成和。是以圣人之道,宽而栗,严而温,柔而直,猛而仁。夫太刚则折,太柔则卷,道正在于刚柔之间。夫绳之为度也,可卷而怀也,引而申之,可直而布也,长而不撗,短而不穷,直而不刚,故圣人体之。夫恩推即懦,懦即不威,严推即猛,猛即不和,爱推即纵,纵即不令,刑推即祸,祸即无亲,是以贵和也。

老子曰:国之所以存者,得道也,所以亡者,理塞也,故圣人见化以观其征。德有昌衰,风为先萌,故得生道者,虽小必大,有亡征者,虽成必败。国之亡也,大不足恃,道之行也,小不可轻,故存在得道,不在于小,亡在失道,不在于大。故乱国之主,务于地广,而不务于仁义,务在高位,而不务于道德,是舍其所以存,造其所以亡也。若上乱三光之明,下失万民之心,孰不能承,故审其己者,不备诸人也。古之为道者,深行之谓之道德,浅行之谓之仁义,薄行之谓之礼智,此六者,国家之纲维也。深行之则厚得福,浅行之则薄得福,尽行之天下服。古者修道德即正天下,修仁义即正一国,修礼智即正一乡,德厚者大,德薄者小。故道不以雄武立,不以坚强胜,不以贪竞得,立在天下推己,胜在天下自服,得在天下与之,不在于自取,故雌牝即立,柔弱即胜,仁义即得,不争即莫能与之争,故道之在于天下也,譬犹江海也。天之道,为者败之,执者失之,夫欲名是大而求之争之,吾见其不得已,而虽执而得之,不留也。夫名不可求而得也,在天下与之,与之者归之,天下所归者,德也,故云:上德者天下归之,上仁者海内归之,上义者一国归之,上礼者一乡归之,无此四者,民不归也。不归用兵即危道也,故曰:「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杀伤人,养而勿美,故曰:「死地,荆棘生焉,以悲哀泣之,以丧礼居之。」是以君子务于道德,不重用兵也。

文子问:仁义礼何以为薄于道德也?

老子曰:为仁者,必以哀乐论之,为义者,必以取与明之,四海之内,哀乐不能遍,竭府库之财货,不足以赡万民,故知不如修道而行德,因天地之性,万物自正而天下赡,仁义因附,「是以大丈夫居其厚,不居其薄。」夫礼者,实之文也,仁者,恩之效也,故礼因人情而制,不过其实,仁不溢恩,悲哀抱于情,送死称于仁。夫养生不强人所不能及,不绝人所不能已,度量不失其适,非誉无由生矣,故制乐足以合欢,喜不出于和,明于死生之分,通于侈俭之适也。末世即不然,言与行相悖,情与貌相反,礼饰以烦,乐扰以淫,风俗溺于世,非誉华于朝,故至人废而不用也。与骥逐走,即人不胜骥,托于车上,即骥不胜人,故善用道者,乘人之资以立功,以其所能,托其所不能。主兴之以时,民报之以财,主遇之以礼,民报之以死,故有危国无安君,有忧主无乐臣。德过其位者尊,禄过其德者凶,德贵无高,义取无多,不以德贵窃位,不以义取盗财。圣人安贫乐道,不以欲伤生,不以利累己,故不违义而取安。古者无德不尊,无能不官,无功不赏,无罪不诛,其进人也以礼,其退人也以义,小人之世,其进人也若上之天,其退人也若内之渊,言古者以疾今也。相马失之瘦,选士失之贫,豚肥充厨,骨骴不官。君子察实,无信谗言,君过而不谏,非忠臣也,谏而不听,君不明也,民沉溺而不忧,非贤言也,故守节死难,人臣之职也,衣寒食饥,慈父之恩也。以大事小谓之变人,以小犯大谓之逆天,前虽祭天,后必入渊,故乡里以齿,老穷不遗,朝廷以爵,尊卑有差。夫崇贵者,为其近君也,尊老者,谓其近亲也,敬长者,谓其近兄也。生而贵者骄,生而富者奢,故富贵不以明道自鉴,而能无为非者寡矣。学而不厌,所以治身也,教而不倦,所以治民也,贤师良友,舍而为非者寡矣。知贤之谓智,爱贤之谓仁,尊仁之谓义,敬贤之谓礼,乐贤之谓乐。古之善为天下者,无为而无不为也,故为天下有容,能得其容,无为而有功,不得其容,动作必凶。为天下容曰,「与兮其若冬涉大川,犹兮其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容,涣兮其若冰之液,敦兮其若朴,混兮其若浊,广兮其若谷」,此为天下容。与兮其若冬涉大川者,不敢行也,犹兮其若畏四邻者,恐四伤也,俨兮其若容者,谦恭敬也,涣兮其若冰之液者,不敢积藏也,敦兮其若朴者,不敢廉成也,混兮其若浊者,不敢明清也,广兮其若谷者,不敢盛盈也,不敢行者,退不敢先也,恐自伤者,守柔弱不敢矜也,谦恭敬者,自卑下尊敬人也,不敢积藏者,自损弊不敢坚也,不敢廉成者,自亏缺不敢全也,不敢清明者,处浊辱而不敢新鲜也,不敢盛盈者,见不足而不敢自贤也。夫道,退故能先,守柔弱故能矜,自卑下故能高人,自损弊故实坚,自亏缺故盛全,处浊辱故新鲜,见不足故能贤,道无为而无不为也。

11-卷第十一

卷第十一

上义

老子曰:凡学者,能明于天人之分,通于治乱之本,澄心清意以存之,见其终始反其虚无,可谓达矣。治之本,仁义也,其末,法度也。人之所生者,本也,其所不生者,末也,本末,一体也,其两爱之,性也,先本后末,谓之君子,先末后本,谓之小人。法之生也,以辅义,重法弃义,是贵其冠履而忘其首足也。重仁义者,广崇也,不益其厚而张其广者毁,不广其基而增其高者覆,故不大其栋,不能任重,任重莫若栋,任国莫若德。人主之有民,犹城中之有基,木之有根,根深即本固,基厚即上安。故事不本于道德者,不可以为经,言不合于先王者,不可以为道,便说掇取,一行一切之术,非天下通道也。

老子曰:治人之道,其犹造父之御驷马也,齐辑之乎辔衔,正度之乎胸膺,内得于中心,外合乎马志,故能取道致远,气力有余,进退还曲,莫不如意,诚得其术也。今夫权势者,人主之车舆也,大臣者,人主之驷马也,身不可离车舆之安,手不可失驷马之心,故驷马不调,造父不能以取道,君臣不和,圣人不能以为治。执道以御之,中才可尽,明分以示之,奸邪可止,物至而观其变,事来而应其化,近者不乱即远者治矣,不用适然之教,而得自然之道,万举而不失矣。

老子曰:凡为道者,塞邪道,防未然,不贵其自是也,贵其不得为非也,故曰勿使可欲,无日不求,勿使可夺,无日不争,如此即人欲释,而公道行矣。有余者止于度,不足者逮于用,故天下可一也。夫释职事而听非誉,弃功劳而用朋党,即奇伎天长,守职不进,民俗乱于国,功臣争于朝,故有道以御人,无道则制于人矣。

老子曰: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政教有道而今行为古,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俗。故圣人法与时变,礼与俗化,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法度制令,各因其宜,故变古未可非,而循俗未足多也。诵先王之书不若闻其言,闻其言,不若得其所以言,得其所以言者,言不能言也,故「道可道,非常道也,名可名,非常名也。」圣人所由曰道,犹金石也,一调不可更,事,犹琴瑟也,每终改调。故法制礼乐者,治之具也,非所以为治也,故曲士不可与论至道者,讯寤于俗而束于教。

老子曰:天下几有常法哉!当于世事,得于人理,顺于天地,详于鬼神,即可以正治矣。昔者三皇无制令而民从,五帝有制令而无刑罚,夏后氏不负言,殷人誓,周人盟。末世之衰也,忍垢而轻辱,贪得而寡羞,故法度制令者,论民俗而节缓急,器械者,因时变而制宜适。夫制于法者,不可与远举,拘礼之人,不可使应变,必有独见之明,独闻之聪,然后能擅道而行。夫知法之所由生者,即应时而变,不知治道之源者,虽循终乱,今为学者,循先袭业,握篇籍,守文法,欲以为治,非此不治,犹持方枘而内员凿,欲得宜适亦难矣。夫存危治乱,非智不能,道先称古,虽愚有余,故不用之法,圣人不行也,不验之言,明主不听也。

文子问曰:法安所生?

老子曰:法生于义,义生于众适,众适合乎人心,此治之要也。法非从天下也,非从地出也,发乎人间,反己自正。诚达其本,不乱于末,知其要,不惑于疑,有诸已,不非于人,无诸己,不责于所立,立于下者,不废于上,所禁于民者,不行于身,故人主之制法也,先以自为检式,故禁胜于身,即令行于民。夫法者,天下之准绳也,人主之度量也,县法者,法不法也,法定之后,中绳者赏,缺绳者诛,虽尊贵者不轻其赏,卑贱者不重其刑,犯法者,虽贤必诛,中度者,虽不肖无罪,是故公道行而和欲塞也。古之置有司也,所以禁民使不得恣也,其立君也,所以制有司使不得专行也,法度道术,所以禁君使无得撗断也。人莫得恣,即道胜而理得矣,故反朴无为,无为者,非谓其不动也,言其从己出也。

老子曰:善赏者,费少而劝多,善罚者,刑省而禁奸,善与者,用约而为德,善取者,入多而无怨,故圣人因民之所喜以劝善,因民之所憎以禁奸,赏一人而天下趋之,罚一人而天下畏之,是以至赏不费,至刑不滥,圣人守约而治广,此之谓也。

老子曰:臣道,方论是处,当为事先唱,守职明分,以立成功,故君臣异道即治,同道即乱,各得其宜,处有其当,即上下有以相使也。故枝不得大于干,末不得强于本,言轻重大小有以相制也。夫得威势者,所持甚小,所任甚大,所守甚约,所制甚广,十围之木,持千钧之屋,得所势也,五寸之关,能制开阖,所居要也。下必行之令,顺之者利,逆之即凶,天下莫不听从者,顺也,发号令行禁止者,以众为势也。义者,非能尽利于天下之民也,利一人而天下从之,暴者,非能尽害于海内也,害一人而天下叛之,故举措废置,不可不审也。

老子曰:屈寸而申尺,小枉面大直,圣人为之,今人君之论臣也,不计其大功,总其略行,而求其小善,即失贤之道也。故人有厚德,元间其小节,人有大誉,元疵其小故。夫人情莫不有所短,成其大略是也,虽有小过,不以为累也,成其大略非也,闾里之行未足多也。故小谨者元成功,訾行者不容众,体大者节疏,度巨者誉远,论臣之道也。

老子曰:自古及今,未有能全其行者也,故君子不责备于一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博达而不訾,道德文武,不责备于人以力,自修以道,而不责于人,易赏也,自修以道,则无病矣。夫夏后氏之璜,不能无瑕,明月之珠,不能无秽,然天下宝之者,不以小恶妨大美。今志人之所短,忘人之所长,而欲求贤于天下,即难矣。夫众人之见,位之卑身之贱,事之洿辱,而不知其大略,故论人之道,贵即观其所举,富即观其所施,穷即观其所受,贱即观其所为,视其所患难以智勇,动以喜乐以观其守,委以货财以观其仁,振以恐惧以观其节,如此则人情可知矣。

老子曰:屈者所以求申也,枉者所以求直也,屈寸申尺,小枉大直,君子为之,百川并流,不注海者不为谷,趋行殊方,不归善者不为君子。善言贵乎可行,善行贵乎仁义,夫君子之过,犹日月之蚀,不害于明,故智者不妄为,勇者不妄杀,择是而为之,计礼而行之,故事成而功足恃也,身立而名足称也,虽有智能,必以仁义为本而后立,智能并行,圣人以仁义为准绳,中绳者谓之君子,不中绳者谓之小人。君子虽死亡,其名不灭,小人虽得势,其罪不除。左手据天下之图,而右手刎其喉,虽愚者不为,身贵于天下也。死君亲之难者,视死如归,义重于身也。故天下大利也,比身即小,身之所重也,比之仁义即轻,此以仁义为准绳者也。

老子曰:道德之备犹日月也,夷狄蛮貊不能易其指,趣舍同即非誉在俗,意行均即穷达在时,事周于世即功成,务合于时即名立。是故立功名之人,简于世而谨于时,时之至也,即间不容息。古之用兵者,非利土地而贪宝赂也,将以存亡平乱为民除害也,贪叨多欲之人,残贼天下,万民骚动,莫宁其所。有圣人勃然而起,讨强暴,平乱世,为天下除害,以浊为清,以危为宁,故不得不中绝。赤帝为火炎,故黄帝擒之,共工为水害,故颛顼诛之。教人以道,导之以德而不听,即临之以威武,临之不从,则制之以兵革。杀无罪之民,养不义之主,害莫大也,聚天下之财,赡一人之欲,祸莫深焉,肆一人之欲,而长海内之患,此天伦所不取也。所为立君者,以禁暴乱也,今乘万民之力,反为残贼,是以虎傅翼,何谓不除。夫畜鱼者,必去其蝙獭,养禽兽者,必除其豺狼,又况牧民乎!是故兵革之所为起也。

老子曰:为国之道,上无苛令,官无烦治,士无伪行,工无淫巧,其事任而不扰,其器完而不饰。乱世即不然,为行者相揭以高,为礼者相矜以伪,车舆极于雕琢,器用遂于刻镂,求货者争难得以为宝,诋文者逐烦挠以为急,事为诡辩,久稽而不决,无益于治,有益于乱,工为奇器,历岁而后成,不周于用。故神农之法曰:丈夫丁壮不耕,天下有受其饥者,妇人当年不织,天下有受其寒者。故身亲耕,妻亲织,以为天下先,其导民也,不贵难得之货,不重无用之物。是故耕者不强,无以养生,织者不力,无以衣形,有余不足,各归其身,衣食饶裕,奸邪不生,安乐无事,天下和平,智者无所施其策,勇者无所错其威。

老子曰:霸王之道,以谋虑之,以策图之,挟义而动,非以图存也,将以存亡也。故闻敌国之君,有暴虐其民者,即举兵而临其境,责以不义,刺以过行。兵至其郊,令军帅曰:无伐树木,无掘坟墓,无败五谷,无焚积聚,无捕民虏,无聚六畜,乃发号施令曰:其国之君,逆天地,侮鬼神,决狱不平,杀戮无罪,天之所诛,民之所雠也,兵之来也,以废不义而授有德也,有敢逆天道,乱民之贼者,身死族灭,以家听者禄以家,以里听者赏以里,以乡听者封以乡,以县听者侯其县。克其国不及其民,废其君,易其政,尊其秀士,显其贤良,振其孤寡,恤其贫穷,出其囹圄,赏其有功,百姓开户而内之,渍米而储之,唯恐其不来也。义兵至于境,不战而止,不义之兵,至于伏尸流血,相交以前。故为地战者,不能成其王,为身求者,不能立其功,举事以为人者,众助之,以自为者,众去之,众之所动,虽弱必强,众之所去,虽大必亡。

老子曰:上义者,治国家,理境内,行仁义,布德施惠,立正法,塞邪道,群臣亲附,百姓和辑,上下一心,群臣同力,诸侯服其威,四方怀其德,修正庙堂之上,折冲千里之外,发号行令而天下响应,此其上也。地广民众,主贤将良,国富兵强,约束信,号令明,两敌相当,未交兵接刃,而敌人奔亡,此其次也。知土地之宜,习险隘之利,明苛政之变,察行阵之事,白刃合,流矢接,舆死扶伤,流血千里,暴骸满野,义之下也。兵之胜败习在于政,政胜其民,下附其上,即兵强,民胜其政,下叛其上,即兵弱。义足以怀天下之民,事业足以当天下之急,选举足以得贤士之心,谋虑足以决轻重之权,此上义之道也。

老子曰:国之所以强者必死也,所以必死者义也,义之所以行者威也,是故令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威义并行,是谓必强。白刃交接,矢石若雨,而士争光者,赏信而罚明也。上视下如子,下事上如父,上视下如弟,下事上如兄,上视下如子,必王四海,下事上如父,必政天下,上视下如弟,即必难为之死,下事上如兄,即必难为之亡,故父子兄弟之寇,不可与之斗。是故义君内修其政以积其德,外塞于邪以明其势,察其劳佚以知饥饱,战期有日,视死若归,恩之加也。

12-卷第十二

卷第十二

上礼

老子曰:上古真人,呼吸阴阳,而群生莫不仰其德以和顺,当此之时,领理隐密,自成纯朴,纯朴未散,而万物大优。及世之衰也,至伏羲氏,昧昧懋懋,皆欲离其童蒙之心,而觉悟乎天地之间,其德烦而不一。及至神农、黄帝,核领天下,纪纲四时,和调阴阳,于是万民莫不竦身而思,戴听而视,故治而不和。下至夏、殷之世,嗜欲达于物,聪明诱于外,性命失其真。施及周室,浇醇散朴,离道以为伪,险德以为行,智巧萌生,狙学以拟圣,华诬以胁众,琢饰诗书,以贾名誉,各欲以行其智伪,以容于世,而失大宗之本,故世有丧性命,衰渐所由来久矣。是故至人之学也,欲以反性于无,游心于虚,世俗之学,擢德攓性,内愁五藏,暴行越知,以譊名声于世,此至人所不为也。擢德自见也,攓性绝生也,若夫至人定乎死生之意,通乎荣辱之理,举世誉之而不益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得至道之要也。

老子曰:古者被发而无卷领,以王天下,其德生而不杀,与而不夺,天下非其服,同怀其德,当此之时,阴阳和平,万物蕃息,飞鸟之巢可俯而探也,走兽可系而从也。及其衰也,鸟兽虫蛇,皆为民害,故铸铁锻刃以御其难,故民迫其难则求其便,因其患则操其备,各以其智去其所害,就其所利,常故不可循,器械不可因,故先王之法度,有变易者也,故曰:名可名,非常名也。五帝异道而德覆天下,三王殊事而名后世,因时而变者也。譬犹师旷之调五音也,所推移上下无常,尺寸以度,而靡不中者,故通于乐之情者能作,音有本主于中。而知规矩钩绳之所用者能治人,故先王之制,不宜即废之,末世之事善即着之。故圣人之制礼乐者,而不制于礼乐,制物者,不制于物,制法者,不制于法,故曰:道可道,非常道也。

老子曰:昔者之圣王,仰取象于天,俯取度于地,中取法于人,调阴阳之气,和四时之节,察陵陆水泽肥墽高下之宜,以立事生财,除饥寒之患,辟疾疢之,中受人事,以制礼乐,行仁义之道,以治人伦。列金木水火土之性,以立父子之亲而成家,听五音清浊六律相生之数,以立君臣之义而成国,察四时孟仲季之序,以立长幼之节而成官,列地而州之,分国而治之,立大学以教之,此治之纲纪也。得道则举,失道则废,夫物未尝有张而不弛,盛而不败者也。唯圣人可盛而不败,圣人初作乐也,以归神杜淫,反其天心,至其衰也,流而不反,淫而好色,不顾正法,流及后世,至于亡国,其作书也,以领理百事,愚者以不忘,智者以记事,及其衰也,为奸伪以解有罪而杀不辜,其作囿也,以成宗庙之具,简士卒以戒不虞,及其衰也,驰骋弋猎以夺民时,以罢民力,其上贤也,以平教化,正狱讼,贤者在位,能者在职,泽施于下,万民怀德,至其衰也,朋党比周,各推其所与,废公趣私,外内相举,奸人在位,贤者隐处。天地之道,极则反,益则损,故圣人治弊而改制,事终而更为,其美在和,其失在权。圣人之道曰:非修礼义,廉耻不立,民无廉耻,不可以治,不知礼义,法不能正,非崇善废丑,不向礼义,无法不可以为治,不知礼义不可以行法,法能杀不孝者,不能使人孝,能刑盗者不能使人廉。圣王在上,明好恶以示人,经非誉以导之,亲而进之,贱不肖而退之,刑错而不用,礼义修而任贤德也。故天下之高,以为三公,一州之高,以为九卿,一国之高,以为二十七大夫,一乡之高,以为八十一元士。智过万人者谓之英,千人者谓之俊,百人者谓之杰,十人者谓之豪。明于天地之道,通于人情之理,大足以容众,惠足以怀远,智足以知权,人英也。德足以教化,行足以隐义,信足以得众,明足以照下,人俊也。行可以为仪表,智足以决嫌疑,信可以守约,廉可以使分财,作事可法,出言可道,人杰也。守职不废,处义不比,见难不苟免,见利不苟得,人豪也。英俊豪杰,各以大小之材处其位,由本流末,以重制轻,上唱下和,四海之内,一心同归,背贪鄙,向仁义,其于化民,若风之靡草。今使不肖临贤,虽严刑不能禁其奸,小不能制大,弱不能使强,天地之性也。故圣人举贤以立功,不肖之主举其所与同,观其所举,治乱分矣,察其党与,贤不肖可论也。

老子曰:为礼者雕琢人性,矫拂其情,目虽欲之禁以度,心虽乐之节以礼,趣翔周旋,屈节卑拜,肉凝而不食,酒征而不饮,外束其形,内愁其德,钳阴阳之和而迫性命之情,故终身为哀人。何则?不本其所以欲,而禁其所欲,不原其所以乐,而防其所乐,是犹圈兽而不塞其垣,禁其野心,决江河之流而壅之以手,故曰: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夫礼者,遏情闭欲,以义自防,虽情心●噎,形性饥渴,以不得已自强,故莫能终其天年。礼者,非能使人不欲也,而能止之,乐者,非能使人勿乐也,而能防之。夫使天下畏刑而不敢盗窃,岂若使无有盗心哉!故知其无所用,虽贪者皆辞之,不知其所用,廉者不能让之。夫人之所以亡社稷,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未尝非欲也,知冬日之扇,夏日之裘,无用于己,万物变为尘垢矣!故扬汤止沸,沸乃益甚,知其本者,去火而已。

老子曰:循性而行谓之道,得其天性谓之德,性失然后贵仁义,仁义立而道德废,纯朴散而礼乐饰,是非形而百姓眩,珠玉贵而天下争。夫礼者,所以别尊卑贵贱也,义者,所以和君臣父子兄弟夫妇人道之际也。末世之礼,恭敬而交。为义者,布施而得,君臣以相非,骨肉以生怨也,故水积则生相食之虫,土积则生自肉之狩,礼乐饰则生诈伪。末世之为治,不积于养生之具,浇天下之醇,散天下之朴,滑乱万民,以清为浊,性命飞扬,皆乱以营,贞信熳烂,人失其性,法与义相背,行与利相反,贫富之相倾,人君之与仆虏,不足以论。夫有余则让,不足则争,让则礼义生,争则暴乱起,故多欲则事不省,求赡则争不止,故世治则小人守正,而利不能诱也,世乱则君子为奸,而法不能禁也。

老子曰:衰世之主,钻山石,挈金玉,擿砻蜃,消铜铁,而万物不滋,刳胎焚郊,覆巢毁卵,凤凰不翔,麒麟不游,构木为台,焚林而畋,竭泽而渔,积壤而丘处,掘地而井饮,浚川而为池,筑城而为固,拘兽以为畜,则阴阳缪戾,四时失序,雷霆毁折,雹霜为害,万物焦夭,处于太半,草木夏枯,三川绝而不流,分山川溪谷,使有壤界,计人众寡,使有分数,设机械险阻以为备,制服色等异贵贱,老贤不肖行赏罚,则兵革起而忿争生,虐杀不辜,诛罚无罪,于是兴矣。

老子曰:世之将丧性命,犹阴气之所起也,主暗昧而不明,道废而不行,德灭而不扬,举事戾于天,发号逆四时,春秋缩其和,天地除其德,人君处位而不安,大夫隐遁而不言,群臣推上意而坏常,疏骨肉而自容,邪人谄而阴谋,遽载骄主而像其乱人以成其事,是故君臣乖而不亲,骨肉疏而不附,田无立苖,路无缓步,金积折廉,壁袭无赢,壳龟无腹,蓍筮日施,天下不合而为一家,诸侯制法各异习俗,悖拔其根而弃其本,凿五刑,为刻削,争于锥刀之末,斩刈百姓,尽其太半,举兵为难,攻城滥杀,覆高危安,大冲车,高重垒,除战队,使阵死路,犯严敌,百姓一反,名声苟盛,兼国有地,伏尸数十万,老弱饥寒而死者不可胜计。自此之后,天下未尝得安其性命,乐其习俗也。贤圣勃然而起,持以道德,辅以仁义,近者进其智,远者怀其德,天下混而为一,子孙相代辅佐黜谗佞之端息未辩之说,除刻削之法,去烦苛之事,屏流言之迹,塞朋党之门,消智能,循大常,隳枝体,黜聪明,大通混冥,万物各复归其根。夫圣人非能生时,时至而不失也,是以不得中绝。

老子曰:酆水之深十仞而不受尘垢,金石在中,形见于外,非不深且清也,鱼鳖蛟龙莫之归也。石上不生五谷,秀山不游麋鹿,无所荫蔽也。故为政以苛为察,以切为明,以刻下为忠,以计多为功,如此者譬犹广革者也,大败大裂之道也,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老子曰:以政治国,以奇用兵。先为不可胜之政,而后求胜于敌,以未治而攻人之乱,是犹以火应火,以水应水也,同莫足以相治,故以异为奇,奇静为躁奇,治为乱奇,饱为饥奇,逸为劳奇,正之相应,若水火金木之相伐也,何往而不胜,故德均则众者胜寡,力敌则智者制愚,智同则有数者禽无数。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高守元)

经名:冲虚至德真经四解。金人高守元纂集,约成书於大定乙酉。二十卷。底本出处:《正统道藏》洞神部玉诀类。

列子

列子,姓列,名御寇,郑人也。居郑圃四十年,人无识者。初事壶丘子,后师老商氏,友伯高子,进二子之道,九年而后能御风而行。弟子严恢问曰:所为问道者,为富乎?列子曰:桀纣唯轻道而重利,是以亡。其书凡八篇。列子盖有道之士,而庄子亟称之。今汴梁、郑州、圃田列子观,即其故隐。唐封冲虚至德真人。书为《冲虚至德真经》。

太史公叙黄老而先六经,盖知崇道术矣。何偶遗《列子》刘向乃校勘成书,其言明内外,证死生,齐物我,大抵与蒙庄合。至於谓不知我之乘风、风之乘我,周之为蝶、蝶之为周,若出一口矣。然后世注说传者,俱少《列子》。在晋有张湛,唐有卢重玄。方之南华,湛则郭象,卢则成玄英也。逮宋政和,有解而左辖范致虚谦叔亦有说。当是时,天下立道学,与三舍进士同教养法。儒臣王礼上言:《庄》《列》二书,羽翼老氏,犹孔门之有颜、孟。微言妙理,启迪后人,使黄帝之道粲然复见,功不在颜、孟之下。宜诏有司讲究所以崇事之,礼从之。故其书大行。平阳逸民高守元善长收得二解,并张、卢二家,合为一书。诚增益於学者,因之得以叩玄关、探圣阈,致广大而尽精微,顾不韪欤。窃尝谓训诂之义,自昔为难,卢序曰:千载一贤,犹如比肩;万代有知,不殊朝暮,可为喟然叹息也。大定己酉春季月,承务郎前同知沁州军州事云骑尉赐诽鱼袋致仕。毛麾序。

右《新书》定,着八章。护左都水使者、光禄大夫臣向言:所校中书《列子》五篇,臣向谨与长社尉臣参校雠太常书三篇,太史书四篇,臣向书六篇,臣参书二篇,内外书凡二十篇。以校除复重十二篇,定着八篇,中书多,外书少,章乱布在诸篇中,或字误以尽为进,以贤为形,如此者众。及在新书,有栈校雠从中书已定,皆以杀青,书可缮写。列子者,郑人也,与郑穆公同时,盖有道者也。其学本於黄帝、老子,号曰道家。道家者,秉要执本、清虚无为。及其治身接物,务崇不竞,合於六经。而《穆王》、《汤问》二篇,迂诞恢诡,非君子之言也。至於《力命》篇,一推分命《杨子》之篇,唯贵放逸。二义乖背,不似一家之书。然各有所明,亦有可观者。孝景皇帝时,黄老术,此书颇行於世。及后遗落散在民间,未有传者,且多寓言,与庄周相类。故太史公司马迁不为列传,谨第录。臣向昧死上护左都水使者、光录大夫臣向所校《列子》书录。永始三年八月壬寅上。

晋张湛注解并序

湛闻之先父曰:吾先君与刘正舆、傅颖根,皆王氏之甥也,并少游外家舅始周。始周从兄正宗、辅嗣,皆好集文籍。先并得仲宣家书,几将万卷。傅氏亦世为学门,三君总角竞录奇书。及长,遭永嘉之乱,与颖根同避难南行。车重各称力并有所载,而寇虏弥盛,前途尚远。张谓傅曰:今将不能尽全所载,且共料简世所希有者,各各保录,令无遗弃。颖根於是唯赍其祖玄父咸子集。先君所录书中有《列子》八篇,及至江南,仅有存者。《列子》唯余《杨朱》、《说符》、《目录》三卷。比乱,正舆为杨州刺史,先来过江,复在其家,得四卷,寻从辅嗣女婿赵季子家得六卷,参校有无,始得全备。其书大略,明群有以至虚为宗,万品以终灭为验。神慧以凝寂常全。想念以着物自丧生,觉与化梦等情,巨细不限一域,穷达无假智力,治身贵於肆任。顺性则所之皆适,水火可蹈;忘怀则无幽不照,此其旨也。然所明往往与佛经相参,大归同於老庄,属辞引类特与《庄子》相似。庄子、慎到、韩非、尸子、淮南子,互示指归,多称其言。遂注之云尔。

唐通事舍人卢重玄叙论

刘向云:列子者,郑人也,与郑穆公同时,盖有道者也。其学本於黄帝、老子,号曰道家。道家者,秉要执本,清虚无为。及其理身接物,务崇不竞,合於六经。而《穆王》《汤问》二篇,迂诞恢诡,非君子之言也。至於《力命》篇,一推分命,《杨子》篇,唯贵放逸。二义乖背,不似一家之书。然各有所明,亦颇有可观者。且多寓言,与庄周相类。故太史公司马迁不为列传。张湛序云:其书大略,明群有以至虚为宗,万品以终灭为验,神慧以凝寂常全。想念以着物,自丧生,觉与化梦等情,巨细不限一域,穷达无假智力,理身贵於肆任。顺性则所之皆适,水火可蹈;忘怀则无幽不照,此其旨也。然所明往往与佛经相参,大归同於老庄,重玄以为黄老,论道久矣,代无晓之者。咸以情智辩其真宗,则所谕虽多,同归於不了。所诠虽众,但详其糟粕,莫不以大道玄远遥指於太虚之中。道体精微,妙绝於言,诠之表,遂使真宗幽翳,空传於文字;至理虚无,但存其言说,曾不知道之自我,假言以为诠,得意忘言,离言以求证,徒以是非生灭之思虑,因情动用之俗心,矜彼道华,求名丧实。我开元圣文神武皇帝。知道为生本,至德非言,广招四方,傍询万宇,冀有达其玄理,将欲济於含生。小臣无知,偶慕斯道,再承圣旨,重考微言。谨寻《列子》之书,辄诠注其宗,要窃怀智。此非欲指南,傥默契於希夷,犹玄珠於象罔,是所愿也,非敢望焉。论曰:夫生者何耶?神与形会也;死者何耶?神与形离也。形有生死,神无死生,故老子曰谷神不死,死而不亡者寿也。然此之死生,但约形而说耳,若於神用,都无死生。神本虚玄,契真者为性;形本质碍,受染者为情。至人忘情归性则近道;凡迷矜性殉情则丧真,是故隳支黜聪,道者之恒性;贪生恶死,在物之常情。不矜爱以损生,不祈名而弃宝,故《庄子》曰: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养生,可以尽年也。代人以不求於名则纵心为恶,此又失之远矣。何则?人笑亦笑,人号亦号,人之所畏,不可不畏,复安得为不善耶?是知神为生主,形报神功;神有济物之功,形有尊崇之报;神有害物之用,报有贱陋之形。故神运无穷,形有修短,报尽则为死,功着则别生。亦由清白者迁荣,贪残者降黜。约位而说也,形不变则位殊;约神而辩也,神不易而形改。至人了知其道,故有而宝真。真神无形,心智为用,用有染净。凡圣所以分,在染溺者则为凡,居清净者则为道。道无形质,但离其情,岂求之於冥漠之中,辩之於恍惚之外耳?故老子曰,吾道甚易知,甚易行,而不能知,不能行,其故何也?代人但约形以为生,不知神者为生主;约气以为死,不知神者为气根。系形则有情,迷神则失道。封有惑本,溺丧忘归。圣人嗟其滞执之如此也,乃叹夫知道者不易逢矣。故曰:千里一贤,犹如比肩;万代有知,不殊朝暮者,惜之深矣。岂不然耶?傥因此论以用心,去情智以归本,损之又损,为於无为,然后观列子之书,斯亦思过之半矣。

政和解序

道行于万物,物囿於一曲。世之人见物而不见道,圣人则见物之无非道者,真伪立而梦觉分,有无辩而古今异。得者不以智,失者不以愚,而穷达之差生于力命之不对。为我者废仁,为人者废义,而杨朱、墨翟之言见笑於大方之家。子列子方且冥真伪而两忘,会有无於一致,得丧穷达,付之自尔。为我兼爱,通於大同,而深悯斯民之迷。见利而忘其真,如彼为盗,如彼攫金,迷而不反,驰而不顾。故着书八篇,以明妙物之神独往独来于范围之外,而常胜之道持后守柔於不争之地。其说汪洋大肆,籍外之论,托言於黄帝、孔子。要其归,皆原於《道德》之指,然考其言,赜其意,究其所造,至其见神巫而心醉,观伯昏无人之射而伏地,卒其所以进乎道者,止於乘风而归,则其去庄周也远矣。《庄子》曰:列子御风而行,犹有所待也。呜呼,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惟天下之至神、老氏之实体。朕万机之余,既阅五千言,为之训解,又尝注《庄子□内篇》,而子列子之书不可以无述也,聊释以所闻,以俟后圣之知我者。政和戊戌闰九月朔日序。

范左丞解吴师中撰序

世之所贵者,书也,书不过语。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得其意者,虽忘言可也。不明其意,非唯贵,非所贵,且又族坐错立而共排之,乌足与言大方之家?列子,盖郑国有道之士,观其立教坐议,阐扬性命之理;而救世发药之言,超越诸子。言意之表,大抵以混元为宗;而属辞设喻,骎骎乎与《庄子》并驾而驰矣。俗学世师,窘束於名物,不能越拘挛之见,而寻其阃阈,遂相与拒之。於圣智之外。若司马迁,尤尊道家之学,而独不与为列传;刘向博物洽闻,校雠群书,乃指《穆王》、《汤问》之篇为迂诞恢诡,非君子之言,其排而斥之若此。岂非不明其意之所随而失其所贵哉?伏见政和训解,知其解於万世之后,恢崇道教,将欲引天下之人反其性命之情而还太古,赐至渥也。乃命廱浮之儒,兼习道经,而老庄之书,一经大手,焕若日星。观而化者,得所法象,不复可置议论矣。至《列子》书,张湛尝为之注,而舛驳尤甚,非特不得立言之法,抑亦失经之旨,故士每患之。则得是书之意者,虽欲忘言,其可得耶?左丞范公太初先生比於燮理之余,亲为训释,推其意若出於列子之心,究其说足以解学者之蔽,微言妙道,历数千百年间,一旦廓然,若披云雾而睹青天,俾读其书者,不待降席而得於目击之际,则所以上裨吾君道化之方,其利博哉。爰因摹刻以广其传,谨题编之首云:宣和元年孟秋望日序。

2-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一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一

晋张湛、唐通事舍人卢重玄解

宋政和训、宋左丞范致虚解

和光散人高守元集

天瑞

张曰:夫巨细舛错,修短殊性?虽天地之大,群品之众,涉於有生之分,关於动用之域者,存亡变化自然之符。夫唯寂然至虚,凝一而不变者,非阴阳之所终始,四时之所迁革。虚曰:夫群动之物,无不以生为主,徒爱其生,不知生生之理。生化者,有形也生生者,无象也。有形为之物,无象谓之神。边可用也,类乎阴阳。论其真也,阴阳所不测。故《易》曰:阴阳不测之谓神。岂非天地之中大灵瑞也?故曰:天瑞。政和释云:物有生化,道无古今。惟体道者为能,不化而常,今所以应物,无容心焉。故天瑞始言生化,而终於国氏之为盗。范曰:天地虽大,万物虽多,一流於生死之境,一堕於出入之机,终始相循,变化相禅,死生寿夭,损益成亏,无非自然之符也。体道之人,超出物表,即万形流转之域,冥一性不迁之宗,昼夜不能役使,阴阳不能陶铸,故能物物,而不物於物。

子列子

载子於姓上者,首章或是弟子之所记故也。

居郑圃,郑有圃田四十年人无识者。

非形不与物接,言不与物交,不知其德之至,则同於不识者矣。

国君、卿大夫视之,犹众庶也。

非自隔於物,直言无是非,行无轨迹,则物莫能知也。

政和: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范曰: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故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与物委蛇而同其波,曷常饰智惊愚,务为离世异俗之行哉。

国不足年饥将嫁於卫。

自家而出谓之嫁。

虚曰:不足,年饥也。嫁者往也。

弟子曰:先生往无反期,弟子敢有所谒,

卢曰:谒,请也。

先生将何以教?先生不闻壶丘子林之言乎?

壶丘子林列子之师。

子列子笑曰:壶子何言哉?

四时行,百物生,岂假於言哉。

范曰:壶则空虚而不毁,丘则安固而不动,子林则出道之母以君天下者,道无问,问无应。体道者,默而识之,无所事言,多言数穷,离道远矣。

虽然,夫子尝语伯昏瞀人,吾侧闻之,试以告汝。

伯昏,列子之友,同学於壶子。不言自受教於壶子者,列子之谦者也。

政和:道不可言,言而非也。则壶子何言哉?

不得已而有言,故闻而告之。

范曰:道不可言,言而非也。卒不免於言者,盖其不言之言,未之尝言;於此言之,特为汝言其大略而已。伯昏瞀人,则体道而为物,长葆光袭明无所用见,或谓之无人。自其畸人而伴天者言之,此壶丘子林所以语之欤道,不可闻,亦不可告也。故闻则曰,吾侧闻之;告则曰,试以告汝。

其言曰:有生不生,有化不化。

今块然之形也,生物而不自生者也,今存亡变改,化物而不自化也。

卢曰:不因物生,不为物化,故能生於众生,化於群化者矣。

不生者能生生,

不生者,固生物之宗。

不化者能化化,

不化者,固化物之主。

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

生者非能生而生,化者非能化而化也。直自不得不生,不得不化者也。卢曰:凡有生,则有死。为物化者常迁,安能无生无死,不化不迁哉?

故常生常化。

涉於有动之分者,不得暂无也。

常生常化者,无时不生,无时不化,

生化相因,存亡复往,理无闻也。

范曰:神机气母,出入升降。虫端蠕、肖翘,无非生化之宇。惟不物而物物者,乃能生生而不生於生,化化而不化於化。彼生之所生者,待是而生,不得不生,故能常生,亦无时不生也;彼化之所化者,待是而化,不得不化,故能常化,亦无时不化也。乌能践形而上脱生化之域哉?不生不化,与道玄同,是谓真人。

阴阳尔,四时尔,

阴阳四时,变化之物,而复属於有生之域者,皆随此陶运。四时改而不停,万物化而不息者也。

卢曰:为阴阳所迁,顺时转者,皆有形之物也。念念迁化,生死无穷,故常生常化矣。

不生者疑独,

不生之生岂可实而验哉?疑其冥一而无始终也。

卢曰:神无方比,故称独也。老子曰:独,立而不改也。疑者不敢决言以明深妙者也。

不化者往复。其际不可终;

代谢无间,形气转续,其道不终。

疑独,其道不可穷。

亦何以知其穷与不穷哉?直自疑其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也。

卢曰:四时变易不可终也,神用变化亦不可穷也。

政和:生自无而适有,化自有以之无。有生有化者,物也;不生不化者,道也。物丽於数,故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道行乎物,故常生常化,而无时不生,无时不化。独立万物之上,故不生者疑独,泛应而不穷。故不化者往复。往复,其际不可终。盖莫知其端倪也。疑独,其道不可穷。盖不可测究也。物无得而耦之者,岂真知其所以然哉?疑焉而已。

范曰:阴阳相照、相盖、相治、四时相代、相生、相杀,孰主张是?孰维纲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已耶?其运转而不能自止耶?阴阳不离乎气,四时不逃乎数,故未能脱乎生化之域也。道之真体,独立而不改。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道之妙用,周行而不殆。日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夫化物而不化者,虽命物之化而独守其宗。故不际之际,始终反乎无端,孰知其所终耶?生物而不生者,虽先天地生而不为久。故无物之象,彼是莫得其耦,孰知其所穷耶?

《黄帝书》曰:谷神不死。

古有此书,今已不存。夫谷虚而宅有,亦如庄子之称环中。至虚无物,故谓谷神;本自无生,故曰不死。

是谓玄牝。

《老子》有此一章。王弼注曰:无形无影,无逆无违,处卑不动,守静不衰。谷以成之而不见其形,此至物也。处卑而不可得名,故谓之玄牝。

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王弼曰:门者,玄牝之所由也。本其所由,与太极同体,故谓天地之根也。欲言存耶,不见其形;欲言亡耶,万物以生,故曰绵绵若存。无物不成而不劳也,故曰不动。

卢曰:谷虚而气居其中,形虚而神处其内。玄者,妙而无体;牝者,应用无方。出生入死,无不因之,故曰门也;有形之本,故曰根也;视之不见,用之无穷,故曰若存者也。

范曰:黄帝、老氏,皆体神而明乎· 道者也。道,一而已。言岂有异哉?故谷神、玄牝之说见於老氏,而列子以为《黄帝书》也。谷之用无相,神之体无方,万物所受命也。玄者,天之色,牝者地之类,万物所赋形也。命名不同,其实一物。夫天地者,万物之上下也;而玄牝之门,又为天地之所从出入也。自本自根,自古以固,存如火之传,而不知其尽。以生生则不生,化化则不化,动而愈出,何勤之有?

故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

《庄子》亦有此言。向秀注曰:吾之生也,非吾之所生,则生自生耳。生生者岂有物哉?故不生也。吾之化也,非物之所化,则化自化耳。化化者岂有物哉?无物也,故不化焉。若使生物者亦生,化物者亦化,则与物俱化,亦奚异於物?明夫不生不化者,然后能为生化之本也。

卢曰:此神为生之主,能生物化物,无物能生化之者。

自生自化,自形自色,自智自力,自消自息。

皆自尔耳,岂有尸而为之者哉?

谓之生化、形色、智力、消息者,非也。

若有心於生化形色,则岂能官天地而府万物,瞻群生而不遗乎?

卢曰:神之独运,非物能使,若因情滞,有同物生化,皆非道也。

政和:阴阳之运,四时之行,万物之理,俄生而有,忽化而无。形实色彰,智谋力作,消息盈虚,终则有始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虽皆道之所寓,而运转不止,咸其自尔。

范曰:天下之物生於有,有生於无,则物未有不生者;隐化而显,显化而隐,则物未有不化者。惟不生不化,然后为能生生化化。故盈於天地之间,生者自滋,化者自禅。形分於太始,色兆於太素,智有大小,力有强弱,或消而消,或息而息。咸其自尔,使之者其谁耶?一将有心,是谓非道。

子列子曰:昔者,圣人因阴阳以统天地。

天地者,举形而言;阴阳者,明其度数统理。卢曰:夫有形之物,皆有所生以运行之。举其所大者,天地也;运天地者,阴场也。阴阳,气之所变,无质无形,天地因之以见生杀也。阴阳易辩,神识难明,借此以喻彼,以为其例。然后知神以制形,无以有其生也。

范曰:统物者,谓系属之;为所统一者,充入之。天运乎上,地处乎下,圣人位乎两间。果何足以统之耶?於此有道焉,上际于天,下蟠于地,裁成辅相弥纶围范无不可者。故因阴阳统之,则天地虽大,将不出乎吾之度内矣。杨子曰:崇天,普地,分群,偶物,使不失其统者,莫若乎辟。

夫有形者生於无形,

谓之生者则不无,无者则不生,故有无之不相生,理既然矣,则有何由生?忽尔而自生。忽尔而自生,而不知其所以生;不知所以生,生则

本同於无。本同於无,而非无也。此明有形之自形,无形以相形者也。

则天地安从生?

细天地无所从生,而自然生。

卢曰:天地,形之大者也。阴阳者,非神识也。有形若生於无形者,天地岂有神识心性乎?若其无者,从何而生耶?假设此问者将明,万物者有生也。

范曰:天地者,空中之细物,有中之最巨者。故与万物同囿於形。原其所始,必有先天地生者焉,《易》所谓太极是已。庄子曰:昭昭生於冥冥,有伦生於无形。

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

此明物之自微至着,变化之相因袭也。

范曰:无体也。无数也,冥於气。形质未相离之先,故曰太易。若太初,则已兆於气矣,若太始,则已分於形矣;若太素,则已着於质矣。岂无始之可原耶?刀所以制其衣,方其用刀,未有衣也,是衣之初而已。故於气之始,则以太初命之;有初然后有始。女受始而生之,台倡始而成之。生之者左也,成之者右也,故於形之始,则以太始命之;素未受采,无所与杂。即染而净不与物争,故於质之始,则以太素命.之。是四者,自微至着,既已离於无矣。故以有言之也。

太易者,未见气也;

易者,不穷滞之称。凝寂於太虚之域,将何所见?即如《易□系》之太极、老氏之浑成也。

范曰:有阳气焉,有阴气焉,有冲气焉,是皆无动而生之也。太易之先,气且未见,况形质乎。

太初者,气之始也;

阴阳未判,即下句所谓浑沦也。

范曰:太初有无,无有无名,杂乎芒忽之间,变而有气,故太初,为气之始。

太始者,形之始也;

阴阳既判,则品物流形也。

范曰:《易》曰,乾知太始。夫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谓之太始。财未始有始,故形之所形,莫不资始於此。

太素者,质之始也。

质者,性也。既为物矣,则方员刚柔,静躁沈浮,各有性。

范曰:有气有形,质干斯具;色之所色,将自此而彰焉。

气形质具而未相离,

此直论气形质,不复说太易,太易为三者宗本,於后句别自明之也。

范曰:太极元气,函三为一,故气形质具而未相离,则命之曰浑沦。《老子》所谓混成者是已。貌象声色,有万不同,莫不含蓄於此。

故曰:浑沦。浑沦者,言万物相浑沦而未相离也。

虽浑然一气,不相离散,而三才之道,实潜兆乎其中。沦,语之助也。

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无形埒,

不知此下一字。《老子》曰:视之不见,名曰希。而此曰易,易亦希简之别称也。太易之义,如此而已,故能为万化宗主,冥一而不变者也。

范曰:浑沦之中,三者不可致诘。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尝显,故视之不见;声之所声者,闻矣。而声声者未尝发,故听之不闻;形之所形者,实矣。而形形者未尝有,故循之不得。若是者,吾不知其名,字之曰易。

易变而为一,

所谓易者,窈冥惚恍,不可变也。一气恃之而化,故寄名变耳。

一变而为七,七变而为九。九变者,究也;

究者,穷也。一变而为七九,不以次数者,全举阳数,领其都会也。

乃复变而为一。一者,形变之始也。

既涉於有形之域,理数相推,自一之九。九数既终,乃复反而为一。反而为一,归於形变之始,此盖明变化往复而无穷极。

范曰:大象无形,孰分高下,降而堕数,变自此生。故易变而为一,所谓道生一也。一之所起,有一未形,虽涉於数,去道未远。然既已为一矣,且得有变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变乎?故七也、九也,又自一而分变之,所以无穷者也。七,少阳之数;九,老阳之数。数终叉穷,故九变者,究也。穷则变,变则通,故九· 复而为一。一者,形变之始也。终始反复,如环无端,自此以往,巧历不能计。

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

天地何邪,直虚实清浊之自分判者耳。此一章全是《周易乾凿度》也。

范曰:浑沦既判,三才肇分。天穹窿而周乎上,地磅礴而向乎下,人昏昏而处乎中。天,积气耳,清轻而属乎阳;地,积块耳,浊重而属乎阴。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故负阴抱阳,冲气以为和。

冲和气者为人;故天地含精,万物化生。

推此言之,则阴阳气遍交会而气和,气和而为人生,人生则有所倚而立也。

卢曰:一、三、五、七、九,阳之数也。极则反一,运行无穷。《易》曰: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亲下者,草木之类是也;亲上者,含识之类是也。故动物有神,植物无识。无识者,为气所变;有神者,为识所迁。故云太易、大初以至浑沦,言气之渐也。其中精粹者,谓之为神;神气精微者,为贤为圣;神气维浊者,为凡为愚。乃至含生,差别则多品矣。

政和:阴阳者,气之大;天地者,形之大。气变而有形,则有阴阳,然后有天地。而道者,为之公;圣人者,道之管。此圣人所以因阴阳以统天地也。《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庄子》所谓道在太极之先者是也。故太易者,未见气也,杂乎芒忽之间,变而有气,故太初者,气之始也,气变而有形;故太始者,形之始也,形辩而有质,故太素者,质之始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则道之全体於是乎在。故曰:浑沦,老子所谓有物混成者是也。无· 所用其明,故视之不见;无所施其听,故听之不闻;无所玫其力,故循之不得。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然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其言乎?此所以强名之曰易也。易无形埒者,无体也。易况之阳,则一之所起,故变而为一;数起於一,故变而为七,则屈而未申也,七变而为九,则交而有变也;数穷於九,故复变而为一。一为形变之始,则天地、人皆得此以生。故曰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冲和者,为人。精者,一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故天地含精而万物化生矣。

范曰:阴阳专精为天地,散精为万物。天地者,万物之上下也。物与天地本无先后,明大道之序,则有天地而复万物生焉。故《易》曰天地感而万物化生。

子列子曰: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

全,犹傋也。

范曰:道之大全,裂於上下,天地之所以设位也。成天地之能者,为圣人;盈天地之间者,为万物。彼其覆载之功、辅相之能、散殊之用,未尝不相待也,乌能备其大全?

故天职生覆,地职形载,圣职教化,物职所宜。

职者,主也。生各有性,性各有所宜者也。

范曰:有职者当听上。故三才奠位、万物散殊,皆有常职。若乃造形而上,观天地,俯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音之所不能该听,无与焉。果且奚所受职耶?

然则天有所短,地有所长,圣有所否,物有所通。

夫体适於一方者,造余涂则阂矣。王弼曰:形必有所分,声必有所属;若温也,则不能凉;若宫也,则不能商。

范曰:三才具而万物分,其用未尝不相侍也,故有所短者有所长,有所通者有所否。

何则?生覆者不能形载,形载者不能教化,教化者不能违所宜,顺之则通也。宜定者不出所位。

皆有素分,不可逆也。

范曰:天穹然而刚健,无不覆焘,未必能形载也;地颓然而止静,无不持载,未必能教化也。圣人位乎其中,仰观俯察,与天地参,教自我设,化自我行,斯能赞天地之化育矣。然教化之用,亦岂能违物之所宜哉?物无常宜,宜在随时。吾则顺其自然,而无汨其陈焉,俾万物之生,各得其宜而已。故教出於不言,化成於不宰,其不违物之所宜,是乃所以辅相天地之宜者耶。

故天地之道,非阴则阳;圣人之教,非仁则义;万物之宜,非柔则刚。此皆随所宜而不能出所位者也。

方员静躁,理不得兼,然寻形即事,则名分不可相干,在理之通,方员未必相乖。故二仪之德,圣人之道,焘育群生,泽周万物,尽其清宁真粹而已。则殊涂融通,动静澄一,盖由圣人不逆万物之性,万物不犯圣人之化。凡滞於一方者,形分之所阂耳。道之所运,常冥通而无待。

卢曰:气运者能覆载,神运者能教化,然则天地生万物,圣人随状而用之。

政和:天位乎上,地位乎下,圣人位乎天地之中。凡以成变化而已。变化代兴,万物异宜。天地之与圣人,岂能违其所宜哉?盖圣人之於天地,相辩则为三极,相通则为三才。生覆者不能形载,形载者不能教化,教化者不能所宜。所宜定者,不出所位。此言职之有分也。故以其所辩者言之,若夫圣人之道,上际於天,下蟠於地,化育万物,不可为象。则上下同流而无间,安有长短之相形、通否之相异者哉?

范曰:天有阴阳,地有阴阳,故天地之道,阴阳必贵其相交也;不化则不生,不义则不成。故圣人之教,仁义必贵其相济也;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故万物之宜,刚柔必贵其相杂也。然天地体道,故擅覆载之功,万物待之以生,而未尝留道;圣人体道,尸教化之任,故物待之以成,而未尝容心。是皆随物之宜,亦不出所位而已。鹏、鸴之小大,何足以相笑?夔、蚿之多寡,何足以相怜?不浴鹄而黔乌,不绩凫而断鹤,因其常然付之自然尔。

故有生者,有生生者;有形者,有形形者;有声者,有声声者;有色者,有色色者;有味者,有味味者。

形、声、色、味,皆忽尔而生,不能自生者也。夫不能自生,则无为之本。无为之本,则无当於一象,无系於一味,故能为形气之主,动必由之者也。

卢曰:有形之始谓之生,能生此生者,谓之形神。能形其形,能声其声,能色其色,能味其味者,皆神之功,以无制有。

生之所生者死矣,而生生者未尝终;形之所形者实矣,而形形者未尝有;声之所声者闻矣,而声声者未尝发;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尝显;味之所味者尝矣,而味味者未尝呈。

夫尽於一形者,皆随代谢而迁革,是故生者必终,而生生物者无变化也。

皆无为之职也。

至无者,故能为万变之宗主也。

卢曰:神所运用,有始必终。形、声、色、味,皆非自辩者也。所以,潜运者乃神之功高焉。无为而无不为也。

政和:生形、声、色、味,皆物之化,故隐斯显往。斯返生生者,形形者,声声者,色色者,味味者,皆道之妙。孰原其所始,孰要其所终?道常无为而无不为,谓是故也。

范曰:疑独者不生,不生者能生生,故形、声、色、味皆有待而生也。然太虚之中,物成生理而形者自呈。太山、秋毫,彼奚自而形耶?惟大象无形,乃能形形;吹万不同,而声者自应。雷震、蚋飞,彼奚自而生耶?

惟大音希声,乃能声声;留动而后生色,彼固不能自色也,贲而无色,盖有为之色色者;物成而后有味,彼固不能自味也。淡乎无味,盖有为之味味者;形形而我无形也,故如镒之寂,妍丑毕现,而鉴实无形,岂与形者俱有?声声而我无声也,故如谷之虚,美恶皆赴,而谷实无声,岂与声者俱发?色之所色者,彰矣,故探其本,要其末,推其色,逆其数,期其极,色虽不同,而色色者未尝显;味之所味者,尝矣,故感於咸,作於酸,化於苦,穷於甘,变於辛,味虽不同,而味味者未尝呈。然则生生之妙,岂固与生之所生者偕终耶?自非无为而无而为者,畴克尸此,故曰皆无为之职也。

能阴能阳,能柔能刚,能短能长,能圆能方,能生能死,能暑能凉,能浮能沉,能宫能商,能出能没,能玄能黄,能甘能苦,能膻能香。无知也,无能也,而无不知也,而无不能也。

知尽则无知,能极则无能,故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何晏《道论》曰:有之为有,恃无以生;事而无事,由无以成。夫道之而无语,名之而无名,视之而无形,听之而无声,则道之全焉。故能昭音响而出气物,包形神而章光影;玄以之黑,素以之白,矩以之方,规以之贠。贠方得形而此无形,白黑得名而此无名也。

卢曰:《老子》曰: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言此。神也,先天先地,神鬼神帝,无能知者,无能证者。若能体证兹道,则天地之内无不知无不能矣。

范曰:幽无形、深不测之谓阴;莹天工、明万物之谓阳。能阴能阳,则阴阳所不能测也。曲直以立本,致曲以趋时,是之谓柔;敦实以为体,断制以为用,是之谓刚。能柔能刚,则柔刚所不能定也。长短之相形,尺寸是已,道则能短能长;圆方之相研,规矩是已,道则能方能圆;能生能死,则不涉於数;能暑能凉,则不囿於时;物之在水也,沉者不能以浮,浮者不能以沉,能沉能浮者,殆犹日光之在水欤。物之有声也,鼓宫而宫动,叩商而商应,能宫能商者,殆犹天籁之自鸣欤。出於机者,俄入於机;出於冥者,俄入於冥。惟不转於机冥者,乃所以能出能没。玄於天为小,而妙之道;黄於地为中,而光之色。惟不域於天地者,乃所以能玄能黄。能甘能苦,则以淡乎其无味,故也;能膻能香,则以漠乎其无臭故也。是乃道之无为而无不为者,如此,故无知也。周万物而无所遗,乃无不知无不能也,雕众形而不为巧,乃无不能也。

政和:有所知,有所能,在道一偏,非全之尽之者也。而无知而无不知,无能而无不能,则无不该也,无不遍也,何所不能哉?阴阳,气也;柔刚材也,短长,形也;圆方,器也;生死,数也;暑凉,时也;浮沉,势也;宫商,声也;出没,迹也;玄黄,色也;甘苦,味也;膻香,臭也。变化所为,皆在是矣。

之人其备乎?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乌往而不暇。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一竟

3-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二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二

天瑞

子列子适卫,食於道,从者见百岁髑髅,攓蓬而指,攓,扳也顾谓弟子百丰曰:唯予与彼知而未尝生未尝死也。

俱涉变化之涂,则予生而彼死,推之至极之域,则理既无生,亦又无死也。

卢曰:形则有生有死,神也无死无生,我如神在,彼如神去,髑髅与我生死不同,若悟其神,未尝生死。

此过养乎?此过欢乎?

遭形则不能不养,遇生则不能不欢,此过误之徒,非理之实当也。

卢曰:既受其形,则欢养失理,以至於死耳。

种有几:

先问变化种数凡有几条,然后明之於下。

若]为鹑,事见墨子得水为櫍得水土之际,则为鼃蠙之衣。衣犹覆盖生於陵屯,

陵屯,高洁处也。

则为陵舄。

此随所生之处而变者也。

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

此合而相生者也。

乌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胡蝶。

根,本也,叶,散也,言乌足为蛴螬之本,其末散化为胡蝶也。

胡蝶胥也,

胥,皆也,言物皆化也。

化而为虫,生灶下,其状若脱,其名曰i掇。

此一形之内变异者也。

i掇千日,千日而死化而为乌,其名曰乾余骨。乾余骨之沫为斯弥。沫犹精华生起。斯弥为食酰颐辂。食酰颐辂生乎食酰黄軦,食酰黄軦生乎九猷。九猷生乎瞀芮,瞀芮生乎腐蠸。

此皆死而更生之一形者也。

羊肝化为地皋,马血之为转邻也,人血之为野火也。

此皆一形之内自变化也。

鹞之为鹯,鹯之为布谷,布谷久复为鹞也,燕之为蛤也,田鼠之为鹑也,朽瓜之为鱼也,老韭之为苋也,老羭之为媛也,羭,牡羊也。鱼卵之为虫。

此皆无所因感自然而变者也。

亶爰之兽自孕而生曰类。

亶,音释。《山海经》云:亶爰之山有兽,其状如狸而有发,其名曰类,自为牝牡相生也。

河泽之鸟视而生曰鶂。

此相视而生者也。《庄子》曰:白鶂相视,眸子不运,而风化之也。

纯雌其名大腰,纯雄其名穉蜂。

大腰,龟鳖之类也。穉,小也。此无雌雄而自化。上言虫兽之理既然,下明人道亦有如此者也。

思士不妻而感,思女不夫而孕。

《大荒经》曰:有思幽之国,思士不妻,思女不夫。精气潜感,不假交接而生子也。此亦白鶂之类也。

后稷生乎巨迹,

传记云:高辛氏之妃名姜原,见大人迹,好而履之,如有人理感己者,遂孕,因生后稷。

长而贤,乃为尧佐,即周祖也。

伊尹生乎空桑。

传记曰:伊尹母居伊水之上,既孕,梦有神告之曰:臼水出而东走,无顾。明日视臼水出,告其邻,东走十里,而顾其邑尽为水,身因化为空桑。有莘氏女子探桑,得婴儿于空桑之中,故命之曰伊尹,而献其君。令庖人养之,长而贤,为殷汤相。

厥昭生乎湿,此因蒸润而生。酰鸡生乎酒,此因酸气而生。羊奚比乎不荀。此异类而相亲比也。久竹生青宁,因於林薮而生。青宁生程,

自从欀领冻蹋皆生生之物,蛇鸟虫兽之属,言其变化无常,或以形而变,或死而更生,终始相因,无穷已也。

程生马,马生人,人久入於机。万物皆出於机,皆入於机。

夫生死变化,胡可测哉?生於此者,或死於彼;死於彼者,或生於此。而形生之主,未尝暂无。是以圣人知生不常存,死不永灭,而一气之变,所适万形。万形万化而不化者,存归於不化,故谓之机。机者,群有之始,动之所宗,故出无入有,散有反无,靡不由之。

卢曰:种之类也,言种有类乎?亦互相生乎?设此问者,欲明神之所适,则为生,神之所去。则为死,形无常主,神无常形耳。神本无期,形则有凝,一受有形之质,犹机关系束焉。生则为出,死则为入。

政和:《易》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盖有生者必有死,而死於是者,未必不生於彼。通乎此,则唯予与彼知。而未尝生,未尝死也,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则养形而悦生。今之所存,乃昔之所过者尔。故曰:此过养乎?此过欢乎?万物以不同形相代,则死生之变不可胜计也。故曰:种有几?如下文所云,乃耳目之所及者耳。若鼃为鹑者,盖言万物之化无川陆之间也。櫼玻蛙蠙之衣、陵舄也,一种也。或得水土而生於下,或得陵屯而生於上,盖言万物之化随形气之所遇也。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则假异物以为体;乌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胡蝶。则散同体以为物。胡蝶,胥也。化而为虫,生於灶下,其状若脱,其名为i掇。则睘飞者有化而为蠕动者矣。i掇千日,化而为鸟,其名曰乾余骨。则穴处者则有化而为林栖者矣。或因形而移易,则斯弥而为颐辂。原黄軦之生乎腐罐蠸,与天地皋、转邻、野火之类是也。或因性而反复,则鹞之为鹯,鹯之为布谷,布谷之复为鹞是也。燕之为蛤,田鼠之为鹑,朽爪之为鱼,老韭之为苋,老羭之为猿,鱼卵之为虫,则或以类而相因,或以不类而相与为类。亶爰之兽自孕而生日类,则无所感而化者。河泽之鸟视而生曰鶂,则无所交而化者也。纯雌其名大腰,纯雄其名穉蜂,则其在物也,有一阴阳而自生化者矣。思士不妻而感,思女不夫而孕,则其在人也,有非阴阳而能潜通者矣。以至后稷生乎巨迹,伊尹生乎空桑,虽不可致诘,而不足怪也。厥昭生乎湿,则化於气,酰鸡生乎酒,则化於味;羊奚比乎不苟,则化於习;久竹生青宁,则以无情而生有情也。青宁生程,则以无知而生有知也。《尸子》以程为豹之类,程生马,则以同类而相生也。马生人,则以非类而相生也。然则昆虫之出入,草木之生死,变化无常,未始有极,又乌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哉?惟万物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归,圣人於此,知其有机缄而不能自已耳。

范曰:道无终始,物有死生,陶於大化之冶。适然而变,则气聚形成,强名曰生;转於造化之机,适然有遗,则气散形坏,强名曰死。气有聚散,特浮云之去来耳;形有存亡,特一沤之起灭耳。死生之名,有对而立,方死方生,梦已俄觉;方生方死,觉已俄梦。孰知其所以然耶?惟原始反终者,知其未尝死,未尝生,敌来而无从,去而无往,殆将入於不死不生矣。百岁髑髅,特已腐之余骨,果何知也?然《庄子》载其言有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复为人间之劳乎?则不悦生而恶死。可知世之昧者,揽一身而愿,胶万化而执。生化而死,戚然而恶,故此过养乎?以其畏於死也。死变而生,欣然而喜,故此过欢乎?以其悦於生也。死固奚足畏,生固奚足悦乎?是特万化而未始有极者耳,又况万物相禅,种名不同,故鹑也、櫼病⑼芟欀衣也、陵舄也、此一种也,或得水,或得水土之际,或得陵屯,而其生各不同也。乌足也、蛴螬也、胡蝶也、其与陵舄亦一种也,或以郁栖,或以叶,或以根,而其变各不同也。i掇攘也,乾余骨也,斯弥也,食酰颐辂也,其与胥亦一种也,或以灶下,或以千日,或以其沬,而其生各不同也。食酰颐辂生乎食酰,黄軦食酰,黄軦生乎九猷,九猷生乎瞀芮,瞀芮生乎腐蠸,则不知其种,自然而生者。羊肝化为地皋,马血之为转邻,人血之为野火,鹞之为鹯,鹯之为布谷;燕之为蛤,田鼠之为鹑,朽爪之为鱼,老韭之为苋,老羭之为猨,鱼卵之为虫,则不知其种,自然而变者。自孕而生者,有若亶爰之兽;相视而生者,有若河泽之鸟;大腰之类,纯雌而无雄。穉蜂之类,纯雄而无雌。以思士则不妻而感,以思女则不夫而孕,以至厥昭、酰鸡则有所因而生,羊奚不苟则无所因而比。久竹也,青宁也,程也,是又马与人有自之而生也。用是以观,则物或以有情而相生,或无情而相生,或以有情而生无情,或以无情而生有情,或生於无所因,或生於无所感,万形万化,无有纪极。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利用以出,注然勃然,莫不出焉者,皆出於机也;利用以入,油然漻然,莫不入焉者,皆入於机也。有万不同,出生入死,不知其所由,然彼其神机之张,气机之运,固有为之斡旋宰制者。列子方论无为之职,继之以此,良有以也。

《黄帝书》曰:形动不生形而生影,声动不生声而生响。

夫有形必有影,有声必有响,此自然而并生,俱出而俱没,岂有相资前后之差哉?郭象注《庄子》论,之详矣。而世之谈者,以形动而影随,声出而响应。圣人则之以为喻,明物动则失本,靖则归根,不复曲通影响之义也。

无动不生无而生有。

有之为有,恃无以生;言生必由无,而无不生有。此运通之功必赖於无,故生动之称,因事而立耳。

卢曰:形有所生,不能生无,影响是也。神而无形,动则生有,万类是也。

范曰:影之为影,若有待於形也,而实无所待形,动而影自从耳,影非有求於形也。响之为响,若有待於声也,而实无所待,声动而响自应耳,响非有求於.声也。有生於无,其理若此。

形,必终者也。天地终乎?与我偕终。

料巨细,计修短,则与我殊矣;会归於终,理固无差也。

卢曰:大小虽殊,同归於尽耳。

范曰:系,物数之终,冬时,数之终。无物也,无时也、孰知其所终?天地者,形之大也,既已囿於形矣,虽欲不终得乎?

终进乎?不知也。

进当为尽。此书尽字例多作进也。聚则成形,散则为终,此世之所谓终始也。然则聚者以形实为始,以离散为终;散者以虚漠为始,以形实为终。故迭相与为终始,而理实无终无始者也。

卢曰:进当为尽,假设问者言天地有终尽乎?为复不知乎?其下自答也。

道终乎本无始,进乎不久。

久当为有。无始故不终,无有故不尽。

范曰:无物无时,孰为终始?除日无岁,孰为久暂?谓道为,可终邪?

特未可知也。彼其本无始《庄子》所谓未始有始是已。谓道为可进邪?特未可知也。彼其本不久,《庄子》所谓先天地生而不为久是已。

有生则复於不生,有形则复於无形。

生者反终,形者反虚,自然之数也。

卢曰:凡有始有终,皆本乎无始,归於不有。今从太初、浑沦而言之,是有始也,安得不终乎?安得不尽乎?

不生者,

此不生者,先有其生,然后之於死灭。

非本不生者也;

本不生者,初自无生无灭。

无形者,

此无形者,亦先有其形,然后之於离散。

非本无形者也。

本无形者,初自无聚无散者也。夫生生物者不生,形形物者无形,故能生形万物,於我体无变。今谓既生既形,而复反於无生无形者,此故存亡之往复尔,非始终之不变者也。

卢曰:所言神之不生者,非本不曾生也。万物所以生,群品所以形,皆神之所运也。以其能生,生而即体,无生灭耳,是非都无形生,同夫太虚之气。

范曰:生之所生者,死矣,则复於不生。形之所形者,实矣,则复於无形。不生者,非本不生,自有生而复於此耳。是岂生生而不生者耶?无形者,非本无形,自有形而复於此耳。是岂形形而无形者耶?

生者,理之必终者也。终者,不得不终,亦如生者之不得不生。

生者不生而自生,故虽生而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生,则生不可绝;不知所以死,则死不可御也。

而欲恒其生,尽其终,惑於数也。尽,亡也。

卢曰:有生之物必有终极。亦如和气萌达草木,不得不生。而欲令长生者,迷於至数者也。

范曰: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归,始终相反乎无端,而莫知其所穷,殆有数存焉。於其间而欲怕其尽者,直将执而勿失流转於生死之域,而莫觉莫悟,岂不惑哉。

精神者,天之分;骨骸者,地之分。属天清而散,属地浊而聚。精神离形,各归其真,

天分归天,地分归地,各反其本。

故谓之鬼。鬼,归也,归其真宅。真宅,太虚之域。

卢曰:神明离於形谓之死也。归真宅,反乎太清也。以太清为真宅者,明此,形骸而为虚假耳。

范曰:精者,水也。神者,火也。水与火合而生土。故人之生也,因精集神而百骸、九窍、六藏该而存焉。精神者,天之分,以其运而无穷,故清而散。骨骸者,地之分,以其常而不变,故浊而聚。精神离散,各归其真,此其所以谓之鬼也。切常申之,人之初生,精神魂魄具而后形成焉。魂,云也。从於神而无不之。魄,白也。营於物而有所止。圣人则以魂制魄,故神不至於殉形。众人则以魂从魄,则不足於使形。神不至於殉形,则虽死也无以异於生。神不足以使形,则虽生也无以异於死。贤人之死为鬼,尽人道而死,虽曰其鬼不神,与夫沦於幽阴,化为异物者,固有间矣。列子之言,若非其至,姑自其归真宅者言之,故曰鬼而已。《尔雅》曰:鬼之为言,归也。

黄帝曰:精神入其门,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

何生之无形?何形之无炁?何炁之无灵?然则心智形骸,阴场之一体,偏积之一炁,及其离形归根,则反其真宅,我无物焉。

卢曰:凡人以形为我,缘我则有情。情多者爱溺深,而情少者嗜欲薄。唯至人无我,了识其神。凡人不知,封执弥厚,令神归乎真,形归乎地,向时之我竟何在耶?

政和:静则复性,动则去本,理之然也。形动而不生形而生影,声动不生声而生响,无动不生无而生有,则去本远矣。无则生有,有必归无,故曰形必终者也。天地与我并生,及其终也,与我皆终,孰知其极,则谓终者,进乎不知矣。有终有始,有久有暂者,唯其时物也。故有始以无始为至道,终乎本,无始则又至矣。有久者以不久为至道,进乎本,不久则又至矣。夫何故以有生则复於不生,有形则复於无形也?不生者,非卒不生,无形者,非本无形,盖自有生有形者见之也。生者理之必终,终者不得不终,生者不得不生。而欲其生之长存,以终为界,辩又乌知环中之无穷者哉?此惑於数者也。生者,天地之委和。精神者,天之分,故清而散;骨骸者,地之分,故浊而聚。精神离散,各归其真,尚何有於我哉?然此自众人言之也。故曰精神入其门,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若夫圣人,上与造物者游,下与无终始者反,则形未尝衰,而我独存矣。

范曰:万物有乎出而莫见其门,有乎生而莫见其根。精神入其门者,还其所自出也;骨骸反其根者,复其所自生也。若然则归其真宅,我尚何存之有?圣人以精集神,以神御形,以形存神,精全而不亏?神用而不竭,形生而不敝。闭其门物无目而入,深其根物无得而摇。不坏之相,自古固存,是谓长生久视之道。古之人修身千二百岁,而形未尝衰,盖进乎此。

人自生至终,大化有四:

其间迁易,无时暂停,四者盖举大较而言者也。

卢曰:夫婴儿者,是非未生乎心也,故德厚而志专矣。及欲虑充起,攻之者必多,衰老炁柔,更近於道,命之终极,乃休息焉。

婴孩也,少壮也,老耄也,死亡也。

范曰:自物之无而观之,则真常湛寂,亘古不去。故江河竞注,实未尝流。自物之有而观之,则大化密移,交臂已失。故舟山虽藏,不能无遁。一将入阴阳之机,游造化之涂,则形之所形者,实矣。无动不变,无时不移。借明於鉴,今吾非故吾;停灯於缸前,焰非后焰。操有时之具,托无穷之间,貌色智态,止日不异,自谓变化可逃,得乎哉?故自婴孩而少壮,自老耄而死亡,大化日徂,间不可省。夫惟日夜无隙,为能通昼夜,而知古今不代,为能参万岁。而一反复终始,揭天地以趋静,是谓化化而不化於化者矣。

其在婴孩,气专志一,和之至也。物不伤焉,德莫加焉。

《老子》曰:含德之厚,比於赤子。

范曰:儿子,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故其气专则不杂,其志一则不二,冲和内固莫能伤,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形不亏。《老子》所谓含德之厚是也。

其在少壮,则血气飘溢,欲虑充起;物所攻焉,德故衰焉。

处力竞之地,物所不与也。

范曰:孔子所谓血气方刚是也。

其在老耄,则欲虑柔焉;体将休焉,物莫先焉。

休息也。已无竞心,则物不与争。

虽未及婴孩之全,方於少壮,间矣。

范曰:庄子所谓佚我以老是也。

其在死亡也,则之於息焉,反其极矣。

卢曰:近於性则体道,惑於情则丧真。故含德之厚,比於赤子;倦而不作,犹为次焉。方之驰竞,大可知也。

政和:其在婴孩,气专志一,和之至也,《老子》所谓含德之厚也;其在少壮,血气飘溢,欲虑充起,《庄子》所谓与接为构;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故欲虑柔而体将休焉,至於归其真宅,则之於息焉,而反其极矣。《庄子》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此之谓也。自婴孩至於死亡,皆以是日徂,故谓之化。

范曰:子贡所谓君子息焉是也。四者之化形,生之所同也。众人则形化而心亦然,圣人则外化而内不化。

孔子游於太山,见荣启期行乎郕之野,鹿裘带索,鼓琴而歌。孔子问曰:先生所以乐,何也?对曰:吾乐甚多。天生万物,唯人为贵,而吾得为人,是一乐也;

推此而言,明人之神气,与众生不殊,所适者异,故其形貌不一。是以荣启期深测倚伏之缘,洞识幽显之验,故忻遇人形,兼得男贵,岂孟浪而言。

男女之别,男尊女卑,故以男为贵,吾既得为男矣,是二乐也;

人之将生,男女亦无定分,故复喜得男身。

人生有不见日月,不免褪褓者,吾既已行年九十矣,是三乐也。贫者,士之常也;死者,人之终也。处常得终,当何忧哉?孔子曰:善乎,能自宽者也。

不能都忘忧乐,善其能推理自宽慰者耳。

卢曰:夫大冶铸金,依范成质,故神为其范,群形以成,男女修短,阴阳已定矣,何者?神运其功,形为功报耳。形既不能自了,神者未形,已知启期,暮年方始为乐,是知道之晚,情滞於形,夫子但善其自宽,未许期深达至道。

林类年且百岁,

书传无闻,盖古之隐者也。

底春被裘,底当也。拾遗穗於故畦,

收刈后田中弃谷,捃之也。

并歌并进。孔子适卫,望之於野,顾谓弟子曰:彼叟可与言者,试往讯之。子贡请行,逆之垄端,面之而叹曰:先生曾不悔乎,而行歌拾穗?林类行不留,歌不辍。子贡叩之不已,乃仰而应曰:吾何悔邪?子贡曰:先生少不勤行,长不竞时,老无妻子,死期将至,亦有何乐而拾穗行歌乎?林类笑曰:吾之所以为乐,人皆有之,而反以为忧。

我所以为乐者,人人皆同,但未能触事而夷,故无暂欢。

卢曰:仁者不忧,智者不惧,不受形也,生分已随之。是以君子不戚戚於贫贱,不遑遑於富贵,人不达此,反以为忧。汝亦何怪於我也?

少不勤行,长不竞时,故能寿若此;

不勤行,则遗名誉;不竞时,则无利欲。二者不存於胸中,则百年之寿不祈而自获也。

卢曰:非於非分之行,竞於命外之时,求之不跋,伤生夭寿矣。吾所以乐天知命而得此寿。

老无妻子,死期将至,故能乐若此。

所谓乐天知命,故无忧也。

卢曰:妻子适足以劳生苦心,岂能延人寿命?居常待终,心无忧戚,是以能乐,若此也。

子贡曰:寿者人之情,死者人之恶。子以死为乐,何也?林类曰:死之与生,一往一反,故死於是者,安知不生於彼?故吾知其不相若矣。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惑乎?亦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

寻此旨,则存亡往复无穷已也。

卢曰:知形有代谢,神无死生,一往一来,犹朝与暮耳。何故营营贪此而惧彼哉?

子贡闻之,不喻其意,还以告夫子。夫子曰:吾知其可与言,果然;然彼得之,而不尽者也。

卒然闻林类之言,盛以为已造极矣,而夫子方谓未尽。夫尽者,无所不尽,亦无所尽,然后尽理都全耳。今方对无於有,去彼取此,则不得不觉内外之异。然所不尽者,亦少许处耳。若夫万变玄一,彼我两忘,即理自夷,而实无所遣。夫冥内游外,同於人群者,岂有尽与不尽者乎?

卢曰:死此生彼,必然之理也。林类所言安知者,是疑似之言耳。故云未尽。

政和:《易》曰:乐天知命,故不忧。处常得终,死生无变於己,所以自乐也。盖修一身,任穷达,知去来之非,我亡变乱於心虑,则何忧之有?虽然,知乐知忧,非真乐也。孔子以无乐为真乐。荣启期者,真能自宽。而林类盖得之而不尽者尔。

范曰:生者死之徒,死者生之始。万化而未始有极,惟原始反终者,故知死生之说,自不悦生不恶死言之,则营营求生者,可谓惑矣。然亦安

知其为惑乎?自生之劳死之息言之,则今之死者,固愈於昔之生矣。然亦安知其愈於昔之生乎?观林类之言,若是,真可与言者。然以彼之所以为乐者观之,尚不免对无於有,取此去彼,故夫子以为得之而未尽者也。

子贡倦於学,告仲尼曰:愿有所息。

学者,所以求复其初,乃至於厌倦,则自然之理亏矣。

仲尼曰:生无所息。

劳知虑,役支体,此生者之事。《庄子》实:生为徭役。

子贡曰:然则赐息无所乎?仲尼曰:有焉耳。望其圹,睪如也,宰如也,坟如也,鬲如也,则知所息矣。

见其坟壤鬲异,则知息之有所。《庄子》曰:死为休息也。

子贡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伏焉。

乐天知命,泰然以待终,君子之所以息;去离忧苦,昧然而死,小人之所以伏也。

仲尼曰:赐,汝知之矣。人胥知生之乐,未知生之苦;知老之惫,未知老之佚;知死之恶,未知死之息也。

《庄子》曰: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耳。

卢曰:夫生者,动用之质也,唯死乃能休息耳。亦犹太阳流光,群物皆动;君子徇名,小人徇利。未尝休止也。

政和:学道而不至於死之说,则何以学为哉?子贡倦学而愿息,是未知死之说也。故夫子告之以生无所息,望其圹,睪如其明,宰如其高,坟如其大,鬲如,而与世殊绝,此息之所也。然众人之死曰物,而君子则虽死而不亡,故曰君子息焉,小人伏焉。生之苦,所谓劳我以生也;老之佚,所谓佚我以老也;死之息,所谓息我以死也。

范曰:《老子》曰:为学日益。又曰:绝学无忧。子贡倦於学而愿息焉,由未进乎日益,又乌能损之又损,无为而无不为,而得夫谓所绝学者哉?孔子告之以生无所息,欲其日有孳孳,死而后已故也。《庄子》曰: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死。体道者,无佚老息死之事,特为载形劳生者言之乎?故孔子以是对子贡。

晏子曰:善哉,古之有死也。

生死古今所同,而独善古之死者,明古人不乐生而恶死也。

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

修身慎行,恒怀兢惧,此仁者之所忧;贪欲纵肆,常无厌足,此不仁者之所苦;唯死而后休息寝伏之。

死也者,德之徼也。

德者,得也。徼者,归也。言各得其所归。

古者谓死人为归人。言死人为归人,则生人为行人矣。行而不知归,失家者也。一人失家,一世非之;天下失家,莫知非焉。

此众寡相倾者也,晏子儒墨为家,重形生者,不辩有此言,假托所称耳。

卢曰:《老子》曰: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神之有形,一期之报,迷本执有,劳神苦心,疲亦极矣。唯死也乃归乎真,犹脱桎梏而舍负担也。贪生恶死者,苟恋乎有,曾不知归於本焉,而天下不以为非,迷者多矣。

有人去乡土、离六亲、废家业,游於四方而不归者,何人哉?世必谓之为狂荡之人矣。又有人锺贤世、锺贤世,宜言重形生,矜巧能,修名誉,夸张於世而不知己者,亦何人哉?世必以为智谋之士。此二者,胥失者也。

此二者虽行事小异,而并不免於溺丧也。

而世与一不与一,唯圣人知所与,知所去。

以生死为寤寐者与之,溺丧忘归者去之。

卢曰:夫弃本逐末,劳神苦心,顺情之与求名,逐欲之与徇利,二者俱失也。何厚何薄哉?而群所谓则举世为是也,凡执所滞则举世为非矣。唯有道者知去与焉,故《庄子》云:臧与谷,二人俱牧羊,俱亡羊,一则博塞问,一则读书,善恶虽殊,亡羊一也。苟失道,则游方之与修学,夫何远哉?

政和:死生亦伏矣,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故曰善哉。古之有死也,死而不亡曰寿,仁者寿,不仁之人则与物偕尽而已,故曰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徼,有所归宿之地。生,阳也。生者,德之光,而光则本乎阳。死,阴也。死者,德之徼,而徼则本乎阴。故以生为行,而死为归,亦阴阳、动静之义。狂荡之人其失之也。外智谋之士其失之也。内去彼取此,世俗之蔽耳。唯圣人知所与,知所去。

范曰:人死曰鬼。鬼者,归也。归其真宅之谓。一旦揽有涯之生,托无遁之地,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薾然疲役而不知所归,可不哀耶?是乃迷而不知复者,人谓之不死奚益。今有人焉,去乡国,离六亲,废家业,游於四方而不知归者,果何人哉?是特造化之流人,阴阳之逆旅,薾然疲役而不知归者尔。又有人焉,锺贤世,矜行能,修名誉,自务夸张於世而不知己者,亦何人哉?是直饰智以惊愚,修身以明污,独卖名声於天下者尔。二者不同,其於溺丧而不知归一也。而世与一不与一,或自以为狂荡之人,或自以为智谋之士。要之,知所与,知所去,唯圣人能之。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二竟

4-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三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三

天瑞

或谓子列子曰:子奚贵虚?列子曰:虚者,无贵也。

凡贵名之所以生,必谓去彼而取此,是我而非物。今有无两忘,万异冥一,故谓之虚。虚既虚矣,贵贱之名将何所生。

范曰:谷以虚故应,鉴以虚故照,管钥以虚故受声,耳以虚故能听,目以虚故能视,鼻以虚故能h。有实有中,则有碍於此,虚固足贵矣。然所贵在此,所贱在彼,贵贱之名,未能两忘。而化於道,又奚贵虚?

子列子曰:非其名也,

事有实着,非假名而后得也。

莫如静,莫如虚。静也,虚也,得其居矣;取也,与也,失其所矣。

夫虚静之理,非心虑之表,形骸之外,求而得之,即我之性。内安诸己,则自然真全矣。故物所以全者,皆由虚静,故得其所安;所以败者,皆由动求,故失其所处。

卢曰:或问贵虚,答曰无贵,吾所以好虚者,非为名也。夫虚,室生白,吉祥止耳。唯静唯虚,得其居矣。若贪求取与,神失其安,然后名利、是非纷竞交凑,将何以堪之?故虚非我贵耳。

范曰:一而不变,静之至也。无所於忤,虚之至也。守静而笃,致虚而极者,岂在夫名声之末哉?一性之中,咸有真宅,有尸则有g矣,有g则有所矣,静固足以应群动,虚固足以受群实。静也,虚也,不为物撄,真宅在我,居之安矣。若夫有所取,则有所求,有所与,则有所应。驰其形性,潜之万物,望旧都而畅然,指先庐而流涕,欲反汝情而无由入,殆不啻若去国之流人也。虽欲不失其所,得乎哉?此天下失家至人之所悲也。《易》以井为居其所,艮为止其所。井者性之原,艮者性之止,惟此则为不失其所故也。

事之破薅后有舞仁义者,弗能复也。

当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乱,乃至亏丧凋残,方欲鼓仁义,以求反性命之极者,未之得也。蓿音毁。

卢曰:吾所言虚,是修於未乱耳,若使真性破毁,心神汨昏,更弄仁义之辞教,易情之波荡,故不能克复矣。

政和:有贵斯有贱,有名斯有实,虚则无是也。《老子》曰:致虚极,守静笃虚,固足以受群实,静固足以应群动。故曰莫如静,莫如虚。以虚静为得其居者,盖言群动群实莫能阂之也。以取与为失其所者,盖言去彼取此有所着也。大道废,有仁义。因事之破薅后有舞仁义者,岂能复归於道哉。

范曰:《庄子》曰:道德不废,安取仁义?盖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仁以立人,义以立我,而去道也远矣。事既破蓿乃始蹩躠为仁,踶跋为义,蕲以慰天下之心,天下莫不奔命於仁义,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此古之至人所以槌提而绝弃之者,良有以也。

粥熊曰:运转亡已,天地密移,畴觉之哉?

此则《庄子》舟壑之义。孔子曰:日夜无隙,丘以是徂。夫万物与化为体,体随化而迁。化不暂停,物岂守故?故向之形生,非今形生,俯仰之间,已涉万变,炁散形朽,非一旦顿至,而昧者操必化之器,托不停之运,自谓变化可逃,不亦悲乎?

范曰:阴阳相照、相盖、相治,四时相代、相生、相杀,芸芸万类,日徂於一息。不留之间,俄成俄坏,代废代兴,迭盛迭衰,倏超倏灭。壑泽之藏,在今非故,交臂之间,已为陈迹。大化密移,而昧者不知也。非通乎昼夜之道,畴能觉之哉?

故物损於彼者盈於此,成於此者亏於彼。

所谓川竭谷虚,丘夷渊实也。

损盈成亏,随世随死。此世亦宜言生。往来相接,间不可省,畴觉之哉?

成者方自谓成,而已亏矣;生者方自谓生,潜已死矣。

范曰:丘夷而渊实,则损於彼者未必不盈於此;栽成而木毁,则成於此者未有不亏於彼。损己而益,成己而坏,生死相循於无涯之变,往来相转於不停之机,日夜无隙,间不容栉,非大明终始者,畴觉所以然哉?

凡一气不顿进,一形不顿亏,亦不觉其成,亦不觉其亏。

皆在冥中而潜化,固非耳目之所瞻察。

范曰:消者,俄且息气,固不顿进也;盈者俄且虚形,固不顿亏也。其进也,日造所无而好所新;其亏也,日减所有而损所成。虽欲执之而留,皆自冥冥中去矣。《庄子》壑泽之喻,必日夜半有力者负之而去,盖明乎此。

亦如人自世音生至老,貌色智态,亡日不异;皮肤爪发,随世随落,非婴孩时有停而不易也。

形色发肤,有之粗者,新故相换,犹不可识,况妙於此者乎?

间不可觉,俟至后知。

卢曰:夫心识潜运,阴阳鼓作,故形体改换,天地密移,损益盈虚,谁能觉悟?所以贵夫道者,知本而不忧亡也。

政和: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妙不可识,则凡丽於形,拘於数,囿於天地之间者,二气之运转无已,万物之往来不穷。求其主张推行是者而不可得,又乌足以知之哉?唯圣人通乎物之所造,觉此而冥焉。彼俟至后知,盖亦后觉之莫觉者矣。

范曰:人生天地间,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其形化,其心与之。然若骤若驰,莫觉莫悟,讵能不失赤子之心乎?古之体道者,以神御形,化化而不化於化,四肢百体,将为尘垢。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虽万化而未始有极,何足以息心已?故含德之厚,复於婴儿,上与造物者游,下与外生死,齐终始者为友。

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又有忧彼之所忧者,因往晓之,

彼之所忧者惑矣,而复以不惑忧彼之所惑,不忧彼之所忧,喻积惑弥深,何能相喻也哉。

曰:天,积气耳。亡处亡气。若屈伸呼吸,终日在天中行止,奈何忧崩坠乎?

夫天之苍苍,非铿然之质;则所谓天者,岂但远而无所极邪?自地而上,则皆天矣。故俯仰喘息,未始离天也。

其人曰:天果积气,日月星宿不当坠邪7 晓之者曰:日月星宿,亦积气中之有光耀者,

气亦何所不胜,虽天地之大,犹自安於太虚之域,况乃气相举者也。

只使坠,亦不能有所中伤。其人曰:奈地坏何?晓者曰:地,积块耳,充塞四虚,亡处亡块。若躇步跐蹈,终日在地上行止,奈何忧其坏?其人舍然大喜。舍,宜作释,此书释字作舍晓之者亦舍然大喜。

此二人一以必败为忧,一以必全为喜,此未知所以为忧喜也。而互相慰喻,使自解释,固未免於大惑也。

卢曰:天为积气,何处无气也?地为积块,何处无块也?块无所隐,气无所崩,日月是气中有光者,汝何忧於崩坠乎?

范曰:确然而上者,天其运乎。是直积气耳,无为而清者耶。不然,将恐裂。颓然而下者,地其处乎。是直积块耳,无为而宁者耶。不然,将恐发。昆仑磅礴,立碍於太虚之间,忧其坏者亦已惑矣,忧彼之所忧者其惑滋甚。以不惑是尚大不惑。

长庐子闻而笑之曰:虹蜺也,云雾也,风雨也,四时也,此积气之成乎天者也;山岳也,河海也,金石也,火木也,此积形之成乎地者也。知积气也,知积块也,奚谓不坏?

夫混然未判,则天地一气,万物一形。分而为天地,散而为万物。此盖离合之殊异,形气之虚实。

夫天地,空中之一细物,有中之最巨者。难终难穷,此固然矣;难测难识,此固然矣。忧其坏者,诚为大远;言其不坏者,亦为未是。天地不得不坏,则会归於坏。遇其坏时,奚为不忧哉?

此知有始之必终,有形之必坏,而不识休戚与阴阳升降,器质与天地显没也。

卢曰:积气积块,以成天地,有积有成,安得无坏耶?但体大难终,不可则见。若遇其坏时,何得不忧?

范曰:经曰:焉知天地之丧,不有大於天地者乎?则即空中以观,是为细物。又曰,天地者,形之大也。则即有中以观,是为最巨,以其难终,故难穷,以其难测,故难识。忧其坏者,既为大远;言其不坏者,亦为未是。然复谓天地不得不坏,遇其坏时奚为不忧?则长庐子之言由在可笑之域。

子列子闻而笑曰:言天地坏者亦谬,言天地不坏者亦谬,坏与不坏,吾所不能知也。虽然,彼一也,此一也。

彼一谓不坏者也,此一谓坏者也,若其不坏,则与人偕全;若其坏也,则与人偕亡。何为欣戚於其间哉?

故生不知死,死不知生;来不知去,去不知来。坏与不坏,吾何容心哉?

生之不知死,犹死之不知生。故当其成也,莫知其毁,及其毁也,亦何知其成?此去来之见验,成败之明征,而我皆即之,情无彼此,何处容其心乎?

卢曰:夫天地者,物之大者也。形体者,物之细者也。大者亦一物也,细者亦一物也,有物必坏,何用辩之哉?且人生不知死,死不知生,来去不自知,成坏不能了,近取诸已且未能知,亦何须用心於天地而忧辩於物外耶?

政和:自器言之,有成又有坏;自道言之,无成无坏。囿於器者,谓其有形有气,不得不坏;通於道者,知其不陷不坠,莫得而坏。惟达者知通乎此。此列子所以无容心於其间也。

范曰:天地之在空中,譬犹一沤之在水也。水自为涯,沤亦成水,其坏亦水,成已俄坏,坏已俄成。杞人之忧其坏,是犹悲人之丧者也。有忧彼之所忧者,故能晓之,是犹悲人之悲者也。长庐子闻而笑之,是犹悲夫悲人之悲者也。进而上之,坏与不坏,无所容心,是为至极之论。然则生死之变,去来之机,皆不足以相知也。坏与不坏,曾何欣戚於其间哉?

舜问乎烝曰:道可得而有乎?

舜欲明群有皆同於无,故举道以为发问之端也。

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

郭象曰:夫身者非汝所能有也,块然而自有耳。有非所有,况於无哉?

卢曰:夫汝我者,自他形称耳,非谓神明也。俗以己身为我,前人为汝,欲有其道,安可得乎?故曰汝身非汝有,安得有夫道。

舜曰:吾身非吾有,孰有之哉?据有此身,故重发问。曰:是天地之委形也。是一气之偏后者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积和故成生耳。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

积顺故有存亡耳。郭象曰:若身是汝有,则美恶死生,当制之由汝。今气聚而生,汝不能禁也;气散而死,汝不能止也。明其委结而自成,非汝之有也。

孙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

气自委结而蝉蜕耳。若是汝有,则男女多少亦当由汝也。

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以。

皆在自尔中来,非知而为之也。

天地强阳,气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天地即复委结中之最大者也。今行处食息,皆强阳之所运动,岂识其所以然?强阳,犹刚实也。而非刚实理之至,反之虚和之极,则无形无生,不死不终,则性命何所委顺?子孙何所委蜕?行处何所止泊?饮食何所因假者也?

卢曰:既不知神明之为道也,故假天地以言之。天主神用,地主形物。涉有者,委形也。体和者,生性也。应用者,委顺也。情育者,委蜕也。汝今行止食息,但知强阳之所运,而不知神明之真宰也。亦可得有夫道者耶?或曰:虞、舜,圣人也,安得不知道乎?答曰:夫假宾主辩惑岂可玄默而已耶?然《庄子》曰:上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是知有济物之才,君居极之位者,未必能知道。处山林之下,有独善之名者,未必能理人。是故黄帝即位三十年,然后梦华胥之国;放勋见乎四子,然后窅然汾水之阳。舜之未寤,亦何足怪之?

政和:虚则亡,实则有,凡得而有者,皆可执而取之。道妙无形,深不可识。既莫得而有,而人之一身,形体性命,方该而存,倏化而亡,亦安能有?形者,体也,故以身为天地之委形。和者,气也,故以生为天地之委和。物之生也,顺性命之理而已,故以性命为天地之委顺。身也者,父母之遗体也,故以孙子为天地之委蜕。若然者,亦非我有也。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既有制之者矣。亦有使之者矣,直天地强阳,气之所运动而已。又安能有夫道?虽然,道者,人之所共由也。故曰道将为汝居,是岂终不可得而有耶?盖认而有之则莫能有,唯圣人有之以不有耳。

范曰:道本无物,汝身亦虚,虚而非有,道将孰寄?故观天下之物,汝之所得擅者,莫若乎身;身之所存者,莫若乎生;其生之本者,莫若乎性命也;其身之所亲者,莫若乎孙子也。汝皆不得而有之,故观汝之身,知本无知,则行安知所往,处安知所持,食安知所味,是皆天地强阳,气之所为耳。所谓道者,汝安得而有耶?

齐之国氏大富,宋之向氏大贫。自宋之齐,请其术。国氏告之曰:吾善为盗。始吾为盗也,一年而给,二年而足,三年大壤。自此以往,施及州闾。向氏大喜,喻其为盗之言,而不喻其为盗之道,遂踰垣凿室,手目所及,亡不探也。未及时,以脏获罪,没其先居之财。向氏以国氏之谬己也,往而怨之。国氏曰:若为盗若何?向氏言其状。国氏曰:嘻,若失为盗之道至此乎?今将告若矣。吾闻天有时,地有利。

谓春秋冬夏,方土出所有也。

吾盗天地之时利,云雨之滂润,山泽之产育,以生吾禾,殖吾稼,筑吾垣,建吾舍。陆盗禽兽,水盗鱼鳖,亡非盗也。夫禾稼、土木、禽兽、鱼鳖,皆天之所生,岂吾之所有?

天尚不能自生,岂能生物?人尚不能自有,岂能有物?此乃明其自生自有者也。

然吾盗天而亡殃。

天亡其施,我公其心,何往而有怨哉。

夫金玉珍宝,谷帛财货,人之所聚,岂天之所与?

天尚不能与,岂人所能聚?此亦明其自能自聚。

若盗之而获罪,孰怨哉?

人有其财,我犯其私,所以致咎。

卢曰:夫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无情於生育,岂有心於取与哉?小大相吞,智愚相役,因时以兴利,力制以徇私,动用取与,皆为盗也。人财则不尔主守,以自供取之获罪,此复怨谁也。

范曰:盗有羡志,取非其有。然有所谓公盗者,有所谓私盗者,禾稼、土木、禽兽、鱼鳖,天之所生,国氏盗之而亡殃;金玉、珍宝、谷帛货财,人之所聚,向氏盗之而获罪。二者不同,非其有而取之则一也。

向氏大惑,以为国氏之重罔己也,遇东郭先生问焉。东郭先生曰:若一身庸非盗乎?盗阴阳之和以成若生,载若形,况外物而非盗哉?

若其有盗耶,则我身即天地之一物,不得不私有之;若其无盗耶,则外内不得异也。

诚然,天地万物不相离也,仞而有之,皆惑也。

夫天地,万物之都称;万物,天地之别名。虽复各私其身,理不相离,仞而有之心之,惑也。因此而言,夫天地委形,非我有也,饰爱色貌,矜伐智能,己为惑矣。至於甚者,横仞外物以为己有,乃标名氏以自异,倚亲族以自固,整章服以耀物,藉名位以动众,封殖财货,树立权党,终身欣玩,莫由自悟。故《老子》曰: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庄子》曰:百骸六藏,吾谁与为亲?领斯旨也,则方寸与本虚齐空,形骸与万物俱有也。

范曰:窃有小大皆迷者也。向氏喻其为盗之言,而不喻其为盗之道,故失之於殉货;国氏喻其为盗之道,而不喻其所以为盗之道,故失之於累物。苟得乎道,则内之一身,不可横私也。况於外物之纷纷乎?何则?且人之生也,百骸、九窍、六藏,该而存焉。吾谁与为亲?认而有之,是为大惑。惟能不以利累形,不以形累心,则视万物与我将择焉而不可得,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国氏之盗,公道也,故亡殃;若之盗,私心也,故得罪。

公者对私之名,无私则公名灭矣。今以犯天者为公,犯人者为私,於理未至。

卢曰:天地无私、取之无对,故无殃也。人心有私,取之有情,故为盗也。以有私之心取有私之物,私则有对,得罪何疑?故法者,禁人之私,无对无禁也。

有公私者,亦盗也;

直所犯之异耳,未为非盗。

亡公私者,亦盗也。

一身不得不有,财物不得不聚,复欲遣之,非能即而无心者也。

卢曰:圣人设法教化,不害人,不侵众者,皆非盗也。不违法者,则为公道;违於法者,则为私道焉。虽不违於公而封於己者,亦为盗也,况违法封己乎。

公公私私,天地之德。

生即天地之一理,身即天地之一物。今所爱吝,复是爱吝天地之间生身耳,事无公私,理无爱吝者也。

知天地之德者,孰为盗耶?孰为不盗耶?

天地之德何耶?自然而已。何所历其公私之名?公私之名既废,盗与不盗,理无差也。

卢曰:知公知私而无私焉。与物同例而不怪者,是天地之德也。若知天地之德,取而无私心者,是不欺乎天。取之不殊於众人,得之无私,不为盗。若然者,谁为盗耶?谁为不盗耶?唯了神悟道者知之矣。

政和:取非其有,无非盗也。或以公道而无殃,或以私心而得罪,时在夫不累於有与认而有之之问耳。然有公私者,未能无羡,故曰有公私者,亦盗也;而无公私者,亦未能勿忘,故曰亡公私者,亦盗也。公公私私,任其自然,而无容心焉。则兼怀万物,是谓天地之德。知夫此者,泯然大同。虽参差不齐,而与天地为合。吾乌能知其辩哉?故天瑞之篇终焉。

范曰:自营为私,背私为公,公本无名,因私而得。天任理则大而公,故国氏盗天之所生则为公道,人任情则小而私,故向氏盗人之有则为私心。自道观之,皆在一曲。有公私者,亦盗,无公私者亦盗,公公私私,天地之德。圣人两不废焉。觉此而冥,则盗与不盗,乌能知其辩?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三竟

5-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四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四

和光散人高守元集

黄帝

禀生之质谓之性,得性之极谓之和,故应理处顺,则所适常通,任情背道,则遇物斯滞。卢曰:此明忘形养神,从玄默以发真智。始其养也,则遗万有而内澄心;发其智则化含生以外,接物。故其初也,则斋心服形不亲政事;其末篇也,则赞孔墨以济人焉。此其大旨。政和,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列子》以天瑞首篇,而继之以《黄帝》岂谓是欤。范曰:即无物之自虚者,随处皆通;执有物之为实者,触途生碍。然则有而为之其易耶?必将泯是非利害之心,去智巧果敢之烈,猜虑不萌,俾物无得,而伤吾宗不出,俾人无得而先,崇自贤之行,持常胜之道,子以袭诸人间,则人道之患庶几其息矣。华胥之国,姑射之山,夫岂远哉?此一篇之旨也。

黄帝即位十有五年,喜天下戴己,随世而喜耳。养正命,正当为性。娱耳目,供鼻口,焦然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

役心智未足以养性命,祇足以焦形也。

卢曰:举代之人,咸以声色、饮食养其身,唯丰厚者,则为富贵矣。而圣人知此道足以伤生,故焦然不乐也。第一篇知神为生主,第二篇欲明道以养身,故先示众人之所溺,然后渐次而进之。

又十有五年,忧天下之不治,随世而忧耳。竭聪明,进智力,营百姓,焦然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

用聪明未足以政治,秖足以乱神也。

卢曰:代谓之君子,理人之士也。皆劳心苦己,以身徇物,以求其名,以向其利耳。而不知役神以丧实,去道斯远矣。

黄帝乃喟然赞曰:赞当作叹。朕之过淫矣。淫当作深。养一己其患如此,治万物其患如此。

惟任而不养,纵而不治,则性命自全,天下自安也。

卢曰:淫者,失於其道也。含生之物,咸知养己,自私以为生,不知所生生而之死也;操仁义者,咸知徇名以取利,自私以为能,亦不知所以丧神伤生而知死也。徇己自私以为小人,济物无私代以为君子。善之以恶约外则有殊,求名丧实约内则俱失。方明大道,故双非之也。

范曰:鼓舞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者,道也。吉凶与民同患者,事也。体道则无忧,涉事则有患,圣人不得已而临莅天下,亦乌至而恝然耶?内而养一己,则养正命,娱耳目,供口鼻,其患既如此。外而治万物,竭聪明,进智力,营百姓,其患又如此。是岂胥易技系劳形怵心,固若是其多忧耶?方以百姓心为心;则人之所畏不得不畏故尔。

於是放万机,舍宫寝,去直侍;彻钟悬,减厨膳,退而闲居大庭之绾,斋心服形,心无欲,则形自服。三月不亲政事。

卢曰:放万机者,非谓都无所行也。事至而应,如四时焉。故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不劳焦思以邀虚名,不想能於千载欲垂芳於竹帛耳。但冥冥然应用,不得已而运之,不封崇其身名,不增加其嗜欲,不丰厚其滋味,不放肆於淫声。斋肃其心,退伏其体。三月者,一时也。孔子曰:颜回三月不违仁是也。择贤才而责成赏罚无私焉,是不亲政事也。

昼寝而梦,

将明至理不可以情求,故寄之於梦。圣人无梦也。

游於华胥氏之国。

政和:至人不以物累形,不以形累心,上与造物者游,下与外生死、无终始者为友。忧喜无变於己,亦有何患?黄帝以此去万有之累,而将复乎一。故斋心服形,梦游华胥氏之国也。

范曰:圣人之治,一日二日万几,今曰放万几,则不劳心於土苴之末矣。舍宫寝,非累於居处之安也;去直侍,非乐於使令之众也;彻钟悬,则耳不綦声;减厨膳,则口不綦味。退而间居大庭之馆,斋心服形,三月不亲政事,则又洁斋至矣。故华胥之国於此得而梦进焉。经曰:形接为事,神遇为梦。尽之所为,必形於梦,则魂交之寐未必虚也;夜之所梦,必合於昼,则形开之觉未必实也。惟通乎昼夜之道,而知者乃能。融梦觉於一致,等视世间得失、是非、贵贱生死,无非梦幻。故居化人之宫者,以梦而游;执尹氏之役者,以梦而乐;获郑人之鹿者,以梦而讼。随有所遇而安之者,知所幻而非真也。何独於此而疑之?然古之真人,其寝无梦列子言此,将明至道之不可以情求,姑寄於梦而已。

华胥氏之国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

不必便有此国也,明至理之必如此耳。《淮南》云:正西曰弇州,西北曰台州。

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斯,离也。齐,中也。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

舟车足力,形之所资者耳。神道恍惚,不行而至者也。

范曰:华则敷而离根,胥则出而相见。理有至妙,不必求之於窈冥昏默之中。虽离道之根,而与物相见,所谓归根复命者,常自若也。正西日弇州,正北曰台州,弇州之西,台州之北,则又归根复命之地也。夫道降中庸,则有足者皆可至於丘。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则去人为远矣,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唯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故出入六合,游乎无有,乌往而不暇哉?

其国无师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自然者,不资於外也。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故无爱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

理无生死,故无所乐恶;理无爱憎,故无所亲疏,理无逆顺,故无所利害也。

都无所爱惜,都无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挞无伤痛,指植无痟痒。

至和者无物能伤,热溺痛痒。实由矜惧,义例详於下章。痟痒,酸痟也。义见《周官》。

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床。云霞不碍其视,雷霆不乱其听,美恶不滑其心,山谷不踬其步,神行而已。

至顺者,无物能逆也。

卢曰:寄言也,斋心服形,神与道合,则至其大国矣。夫神者,生之主也。既为生主,则役神以养生。养之失理,却成於损也。俗以益嗜欲者为养生,适为丧年之本矣。故君子养於性,小人养於情,养性者,无嗜欲,保自然,不乐生,不恶死,无向背僧爱,无畏忌自然。神行者,神合於道也。非是别有一国、别类之人耳。故曰:仁道不远,行之则至。一言契者,交臂相得焉。

政和: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去齐国几千万里,则其道幽远而无穷。故惟神游者,所能至也。无师长而自治,无嗜欲而自足,死生无变於己,亲疏不累其身。不就利而利亦不至,不违害而害亦不来,都无所爱惜,都无所畏忌,而心有所忘,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挞无伤痛,指擿无痟痒。而形有所遗,乘空寝虚,不碍不踬,恶往而不暇,以是出入往来阴阳之所,不能测也,而况於人乎?故曰神行而已。

范曰:其国无师长,自然而已。则无出治之劳,而国者自治;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则无贪求之念,而民者自朴。生不知死,死不知生也,故其出不欣,其入不距,孰为而有夭恶?视人如我,视我如人也,故无所甚亲,无所甚疏也。孰为而有爱憎?逆之而怒,顺之而喜也,故不背所异,不向所同孰,为而有利害?;都无所爱憎,故其心无所知,都无所畏忌,故其形无惕。若然者,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虽有勇,刺之不入,虽有力,击之弗中,触实不碍,乘虚不坠。视不用目而见晓,听不用耳而闻和。刳心无物,美恶不能汩也。潜行不窒,山谷不能踬也。利用出入,往来不穷,是其神之所为乎。

黄帝既寤,

亦寄之眠寤耳,圣人无眠觉也。

怡然自得,召天老、力牧、太山稽,三人,黄帝相也。告之曰:朕闻居三月,斋心服形,思有以养身治物之道,弗获其术。

身不可养,物不可治,而精思求之未可得。

疲而睡,所梦若此。今知至道不可以情求矣,朕知之矣,朕得之矣,而不能以告若矣。

不可以情求,则不能以情告矣。

又二十有八年,天下大治,几若华胥氏之国,

政和:劳形怵心,知而辩焉,故其术弗获,斋心服形,觉而冥焉,故其道乃得。虽有情有信,而无为无形,故至道不可以情求,而知之得之者,亦莫能以告也。

而帝登假。假当为遐。百姓号之,二百年余不辍。

卢曰:既寤於道也,自不因外物以得之。疲而睡者,冥於理,去嗜欲也。识神归性,不可以情求也。不能以告若者,心澄忘言也。凡以数理天下者,但成其空名,数极则迹见,虚而不能实也。上以虚名责於下,下以虚名应於上,上下相蒙,积虚以为理,欲求纯素,其可得乎?夫道者,神契理合,应物以真,非偏善於小能,不暴怒於小过。如春之布万物皆生,俗易风移,自然而化,不知所以化,不觉所以成。故百姓思之,不知其极也。

范曰:有身则累物而丧我。入而内观身,本无身也,必期於养之,则未离於身;见出而外观物,本无物也,必期於治之,则未离於物。见物我靡认,其去道也远矣。何者?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求之以情,道终弗获。其所以知之者,无知而已;其所以得之者,无得而已。知本无知,得本无得,又乌能以是告人耶?审造乎是,则游心於淡,合气於漠,顺物自然,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千岁厌世,去而上仙,彼且释弓而登假,人则从是也。孰肯以物为事?尝原庄周之书,言黄帝始以仁义撄人心,而继以问道广成,盖以谓绝圣弃智而天下治。则黄帝其人,所谓撄人心者,是宜寓言耳。是篇之意正与此合。

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见《山海经》山上有神人焉。

凝寂故称神人。

吸风饮露,不食五谷;

既不食谷矣,岂复须吸风饮露哉?盖吐纳之貌,不异於物耳。

心如渊泉,形如处女;

尽柔虚之极者,其天姿自粹,非养而不衰也。

不偎不爱,

偎者亦爱也,刍狗万物,恩无所偏。偎音隐偎。

仙圣为之臣;

仙者,寿考之迹圣者,治世之名。

不畏不怒,愿态为之使;

畏威也。若此岂有君臣役使之哉?尊卑长短,各当其分,因此而寄称耳。

不施不惠,而物自足;不聚不敛,而已无愆。愆,蹇乏也。阴阳常调,日月常明,四时常若,若,顺也。风雨常均,字育常时,年谷常丰,而土无札伤,人无夭恶,物无疵疠,鬼无灵响焉。

天人合德,阴阳顺序,昏明有度,灾害不生,故道合二仪,契均四时。《老子》曰:以道莅天下者,其鬼不神。

卢曰:此言神之合道也,故假以方外之中,托以神人之目,不因五谷以为养,吐纳真气以为全,心如澄水无波浪之能鼓形,如处女无思虑之所营。喜怒不入其襟,是非不干其用,无求无欲,同天地之不仁,不惠不施,正阴阳之生育万物所不能挠,鬼神所不能灵证之真,其功若此也。

政和: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体神之妙而出乎形数之外,故能胜物而无累。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则不志於养;心如渊泉,形如处女,则静一而不二;不偎不爱,仙圣为之臣;不畏不怒,愿悫为之使;则与道相辅而行。若然者,从容无为而阴阳和静,群生不伤,故不施不惠,不聚不敛,阴阳调,四时若,字育时,年谷丰,人无夭恶,物无疵疠,鬼无灵响焉。此圣人所以曲成万物而不遗者也。

范曰: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万物在道之末。体神者,寓乎万物之上,视万物莫足以撄其心者,故能胜物而无累。然则列姑射之山,非神人,孰能居之?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则不志於养也;心如渊泉,则静尊而不流;形如处女,则柔顺而无忤;不偎不爱,则非作好以亲也,而仙圣实为之制;不畏不怒,则非作恶,以疏也,而愿悫实为之役,於物无所与也;不施惠,而物咸自裕,於己无所取也;不聚敛,而己无不足。道足以役阴阳,则阴阳常调,而无谬戾之灾。道足以旁日月,则日月常明,而无昏蚀之变。以道运数,则有以若四时。以道运气,则有以均风雨,夫然故未尝合六气之靖。以育群生也,而字育常时,未尝取天地之精。以佐五谷也,而年谷常丰,土无札伤。得以乐其生,人无夭恶,得以终其命。以物则遂性也,无疵疠之苦。以鬼则不神也,无灵响之出。是道也,非天下之至神孰能与於此?

列子师老商氏,友伯高子,进二子之道,乘风而归。

《庄子》云: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旬五日而后反。盖神人,御寇称之也。

卢曰:夫神之滞於有,则百骸俱碍;神之契乎真,则五根俱通也。有通则无远不鉴,无碍则乘风而行。被羽服以往来,托鳞毛以腾跃者,故为常理也。非谓其尚奇也,而此寓言者也。

政和:经曰:善行无辙迹。御风而行,虽无辙迹之可见,然犹有所待也。惟神也,不行而至。

尹生闻之,从列子居,数月不省舍。因问请靳其术者,十反而十不告。尹生怼而请辞,列子又不命。尹生退。数月,意不已,又往从之。列子曰:汝何去来之频?尹生曰:曩章戴有请於子,章义,尹生之名。子不我告,固有憾於子。今复脱然,是以又来。列子曰:曩吾以汝为达,曩者,昔也。今汝之鄙至此乎?姬,将告汝姬,居也。所学於夫子者矣。

政和:三问而不答,十反而不告,道固不可言也。卒於告之者,亦告其所学於夫子者而已。

范曰:道无问,问无应。故古之人有三问而三不知,四问而四不答者。尹生之於列子,十反不告,岂不欲其因心会道而默识之故耶?彼且有憾,至於怼而请辞,何其鄙之若是也。故列子不得已而告之以所学之道,如不云所云。

卢曰;昔汝去也,吾将谓汝达吾道,今汝之息憾而来,知汝之鄙陋矣。

自吾之事夫子友若人也。

夫子谓老商,若人谓伯高。

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夫子一眄而已。

实怀利害而不敢言,此匿怨藏情者也,故眄之而已。

卢曰:专一而不离恭敬,以至求顾吾之形,观吾之行者也。

五年之后,心庚念是非,口庚言利害,庚,当作更。夫子始一解颜而笑。

是非利害,世间之常理,任心之所念,任口之所言,而无矜吝於胸怀,内外如一,不犹踰於匿而不显哉?欣其一玫,聊寄笑焉。

卢曰:三年之后,专於定也,顾眄而已。五年之后,越於专,其哂明矣。

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庚无是非,从口之所言,庚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

夫心者何?寂然而无意想也;口者何?默然而自吐纳也。若顺心之极,则无是非;任口之理,则无利害。道契师友,同位比肩,故其宜耳。

卢曰:审之而后言欲是非利害,无所误也。

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夫子之为我师,若人之为我友,内外进矣。

心既无念,口既无违,故能恣其所念,纵其所言,体道穷宗,为世津梁。终日念而非我念,终日言而非我言,若以无念为念,无言为言,未造於极也。所谓无为而无不为者如斯,则彼此之异,於何而求?师资之义,将何所施?故曰内外尽矣。

卢曰:都无心,故是非利害不择之而后言纵横者也。纵心而言,皆合斯道。

范曰:是非之彰,道之所以亏矣;利害之生,情伪之所以感也。列子之学,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则心有所择而念;口不言利害,则口有所择而言。故始得夫子一眄而已,则道存於目击之间也。五年之后,心庚念是非,则心无所择矣,由未能泯是非也;口庚言利害,则口无择矣。由未能忘利害也。故夫子始一解颜而笑。则心冥於莫逆之际也。七年之后,纵心之所念,庚无是非,则是非泯矣,由未能至於无念;纵口之所言,庚无利害,则利害忘矣,由未能至於忘言。故夫子始引吾并席而坐,则意会於交臂之间也。横心之所念,则出念不念,而念出於不念矣;横口之所言,则出言不言,而言出於不言矣。孰是孰非,孰利孰害,彼我两忘,而俱化於道,又乌知夫子之为我师,若人之为我友?数始於一参,中於五,屈於七,究於九。古之学道者,或九日而后能外生,或九传而后得於疑始,或九年而大妙,盖以入道之序,至是而终,进於无数故也。

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无不同也。

卢曰:眼、耳、口、鼻,不用其所能,各任之而无心,故云无不同耳。

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随风东西,犹木叶干壳。竟不知风乘我邪,我乘风乎?

夫眼、耳、鼻、口,各有攸司。令神凝形废,无待於外,则视听不资眼目,臭味不赖鼻口,故六藏七孔,四肢百节,块然尸居,同为一物,则形奚所倚,足奚所履,我之乘风,风之乘我,孰能辩也。

卢曰:神凝者,不动也。形释者,无碍也。骨肉都融者,忘形骸也。形骸忘於所之,神念离於所着,则与风气同之上下也。

政和:三年而不惑,故始夫子一眄;五年而不蔽,故至於解颜而笑;七年而不累,故引之并席而坐;九年而是非利害简之而不得,则物我两忘,五官相彻,风之乘我,我之乘风,何容心焉?

令女居先生之门,曾未浃时,而怼憾者再三。汝之片体将气所不受,汝之一节将地所不载。

用其情,有其身,则肌骨不能相容,一体将无所寄,岂二仪之所能覆载?

履虚乘风,其可几乎?尹生甚作,屏息良久,不敢复言。

卢曰:列子所以乘风者,为能忘其身也。《老子》曰: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也?若其形骸之不忘,则一节之重则地所不能载,何暇乘风而凌虚哉?

政和:致道者忘心,况於怼憾者乎?片体气所不受,一节地所不载,则汝身将非汝有也,何得有夫道?

范曰:六彻相因,则物物皆通;六凿相攘,则物物皆碍。进於道者,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不知其所以观听,不知其所纳尝,吻然如一曾无所开心之疑也。有若死灰,形之释也;有若槁木,骨肉都融,又将於大通矣。故在形应倚而倚不知形,在足应履而履不知足,随风东西,由木叶干壳。然则动而天机行无辙迹、风之乘我,我之乘风,乌能知其辩?列子之道进此,可谓至矣。庄周以谓由有所待,岂非本其所由入而言之欤?

列子问关尹曰:至人潜行不空,

不空者,实有也。至人动止,不以实有为阂者也。郭象曰:其心虚,故能御群实也。

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

向秀曰:天下乐推而不厌,非吾之自高,故不栗者也。

请问何以至於此?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

至纯至真,即我之性分,非求之於外。慎而不失,则物所不能害,岂智计勇敢而得冒涉难危哉?

卢曰:言至人潜行,积德非本,空虚者也。何如能蹈火不热,登高不栗乎?以明纯气出乎性,守神以合道,则能至於此,故曰至人也。岂智巧果敢所能得耶?

姬,鱼语汝。鱼,当作吾。凡有貌像声色者,皆物也。

上至圣人,下及昆虫,皆形声之物。以形声相观,则无殊绝者也。

物与物何以相远也?

向秀曰:唯无心者独远耳。

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

向秀曰:同是形色之物耳,未足以相先也。以相先者,唯自然也。

卢曰:凡有形者,皆物也,物皆是,色亦何后何先耶?而自贵贱物者,情惑之甚也。会忘形守神习静以生慧者,然后能通神明者。

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

有既无始,则所造者无形矣;形既无终,则所止者无化矣。造,音作。

夫得是而穷之者,焉得为正焉。

寻形声欲穷其终始者,焉得至极之所乎?

卢曰:忘形守神,造乎不形也。宝真合道者,止乎无所化也。若得此道,而穷理尽性者,何得不为正乎?

彼将处乎不深之度,

即形色而不求其终始者,不失自然之正矣。深当作淫。

而藏乎无端之纪,

至理岂有隐藏哉?任而不执,故冥然无迹,端崖不见。

游乎万物之所终始。

乘理而无心者,则常与万物并游,岂得无终始之进者乎?

卢曰:至人者,言无失德也,故不淫其度矣。行无失逵也,故藏乎无端矣。常归其本也,故游万物之终始矣。

壹其性,养其气,含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

气壹德纯者,岂但自通而已哉?物之所至,皆使无阂,然后通济群生焉。造,音操字。

卢曰:性不杂乱唯真,与天地合其德,而通於万物之性命。

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却,物奚自入焉?

自然之分不亏,则形神全一,忧患奚由而入者也。

卢曰:宝道则性全,去情则无郄,无眹无迹也。外物何从而入焉?

范曰:冲气之和,人所同受,交物忘反,或为之馁,唯纯气之守,专而无所於杂,和而无所於暴,致虚极矣,岂智巧果敢之列所能与耶?何则?貌像声色,无物不同,则物与物固无以相远。夫奚足以造乎?先以其钧,是色而已。则物之造乎不形,而非形於形,止乎无所化,而不化於化,得是而穷之物安得而止焉?彼将处乎不淫之度,无有过也。藏乎无端之纪,无有穷也。游乎万物之所终始,则与造物之所造而不为,若然者,涂郄守神退藏於密,物无自入焉。兹所以潜行不窒,而实之所不能碍,蹈火不热,而火之所不能焚,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而高之所不能危也。

夫醉者之坠於车也,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弗知也,坠亦弗知也。

此借粗以明至理之必然也。

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是故忤物而不折。

向秀曰:遇而不恐也。

彼得全於酒而犹若是,

向秀曰:醉故失其所知耳,非自然无心也。

而况得於天乎?

向秀曰:得全於天者,自然无心,委顺至理者也。

圣人藏於天,故物莫之能伤也。

郭象曰:不窥性分之外,故曰藏也。

卢曰:夫醉人者,神非合於道也。但为酒所全者,忧惧不入於天府,死生不伤其形神,若得全於神者,故物不能伤也。

政和:至人神矣。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纯素之道,惟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故曰: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是纯气之守,非智巧果敢之列也。貌像声色,有名有实,名实既有,丽於留动,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则何以相远?而独造乎其先?道之为物,造乎不形,而不与物为偶,止乎无所化,则独立而不为物所运。形色名声果不足以索彼之情,则得是而穷之者,焉得为正焉?至人於此,处乎不淫之度,则当而不过;藏乎无端之纪,则运而不穷;进乎万物之所终始,则又与造物者游也。一其性而不二,养其气而不耗,含其德而不散,以通乎物之所谓造乎不形,止乎无所化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郄物无自入焉。此所以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也。醉者之乘车,以其全於酒,故能逆物而不折。至人行乎万物之上,以其藏於天,故能胜物而莫之能伤,是皆纯气之守,不亏其神故也。范曰:探形之始,天地与我并生;原数之先,万物与我为一。奚物而谓之车?奚物而谓之人?奚物而谓之坠?奚物而谓之伤?一旦开天而人与接为构,则执物以为有,所见者诚车矣。认我以为实,所知者诚坠矣。知见立,而乘坠分,讵能无伤乎?彼醉者之全於酒,知以之泯,见以之冥,乘不知有车,坠不知有地,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是故忤物而不慑,而暂寄其全於酒者,犹且然尔。况性之全,未始离者乎?天下一车尔,托而乘其上者,内开智见之营,营逐幻化之扰,扰一将倾覆於诸妄之地,匪直骨节之伤也。圣人藏於天,故莫之能伤,则向之所谓守全而无郄者是也。虽然,谓之天者,以其对人一性无性,况有天乎?谓其藏者,以其对开一天无天,况有藏乎?审造於是,固有言之所不能论者。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贯,尽弦穷镌。措杯水其肘上,

手停审固,杯水不倾。

发之,镝矢复杳,

郭象曰:矢去也,箭镝去复往沓。

方矢复寓。

郭象曰:箭方去,未至的,以复寄杯於肘,言敏捷之妙也。

当是时也,犹象人也。

卢曰:引满,而置水於其肘上,发,一箭复沓,一箭犹如泥木象人也。志审神定,形不动,以致於此也。

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

虽尽射之理,而不能不以矜物也。

非不射之射也。

忘其能否,虽不射而同乎射也。

当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若能射乎?

内有所畏惧,则失其射矣。

卢曰:恃其能而安其形,审其当耳。非谓忘形遗物而以神运者也。

於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进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

卢曰:登高履危而惧,若此者,忧其身,惜其生也。曾不知有其形者,适足以伤其生;忘其形者,适所以成其生。御寇但善於射者,非合於道者。若忘形全神,无累於天下者,乃不射之射也。

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

郭象曰:挥斥,犹纵放也。夫德充於内,则神满於外,无远近幽深,所在皆明,故审安危之机而泊然自得也。

今汝沭然有徇目之志,尔於中也殆矣夫。

郭象曰:不能明至分,故有惧而所丧者多矣,岂唯射乎?

卢曰:夫至道之人,自得於天地之间,神气独主,忧乐不能入也。今汝尚恐惧之若此,岂近乎道者耶?汝於是终始初习耳,未能得其妙也。

政和:引之盈贯,言其力;措杯水其肘上,言其审,发之,镝矢复沓,方矢发复寓,言其徒犹象人也,则又言其用志之专。然是技未至通乎道者也,故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至人者,上窥青天,岂特登山之高也?下潜黄泉,岂特临渊之深也?挥斥八极,神气不变,岂特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也?列子於此伏地汗流,而不能射,是於守纯而不亏,其神犹有未至也。故曰尔於中也殆矣夫。

范曰:引之盈贯,则持满之至也;措杯水其肘上,则平直之至也;发之,镝矢复沓,则前矢方发而复沓也;方矢复寓,则后矢复寓而在弦也;当是时,犹象人也,则其用志不分,由所谓望之似木鸡者也;射之射如此而已。若夫不射之射,非特止是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其危亦已至矣,乃能不动其心,而发无不中,斯其所以为不射之射欤。推是以往,则夫至人者,上窥青天,则有以穷其高;下潜黄泉,则有以极其深。挥斥八极,神气不变,是则至大至刚,塞乎天地之问,有如此者,又孰怵然而有恂目之志耶?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四竟

6-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五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五

黄帝

范氏有子曰子华,善养私名,游侠之徒也。举国服之;有宠於晋君,不仕而居三卿之右。目所偏视,晋国爵之;口所偏肥,音鄙晋国黜之。肥,薄也。游其庭者侔於朝。子华使其侠客以智鄙相攻,强弱相凌,虽伤破於前,不用介意。终日夜以此为戏乐,国殆成俗。

卢曰:偏视者,顾眄之深也。偏肥者,毁谤之厚也。士因其谈以为荣辱,故游其门者比於晋朝,而子华使令门客恣其言辩,无所回避,人相毁辱,殆成风俗。

禾生、子伯,范氏之上客,出行,经垧外,垧,郊野之外也。宿於田更商丘开之舍,更,当作臾。。中夜,禾生、子伯二人相与言子华之名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

卢曰:存者亡,毁之也。亡者存,誉之也。富者贫,夺之也。贫者富,施之也。而商丘开下里不达,将谓圣力所成之也。

商丘开先窘於饥寒,潜於牖北听之。因假粮荷畚之子华之门。子华之门徒皆世族也,缟衣乘轩,缓步阔视。顾见商丘开年老力弱,面目黎黑,衣冠不检,莫不眲之。眲,音奴隔。既而狎侮欺诒,挡扌必挨抌,挡音晃,扌必音抶闭。挨音乌待,抌音排感切。亡所不为。商丘开常无愠容,而诸客之技单,惫於戏笑。

卢曰:抚弄,轻忽之极者也。狎侮者,轻近之也。欺诒者,狂妄之也。挡者,触拨之也。扌必者,拗捩之也。挨者,耻辱之也。抌者,违拒之也。

遂与商丘开俱乘高台,於众中漫言曰:有能自投下者赏百金。众皆竞应。

卢曰:以愚侮之众,故伪争应命耳。

商丘开以为信然,遂先投下,形若飞鸟,扬於地,吖菬o蕖7妒现党以为偶然,未讵怪也。因复指河曲之淫隅曰:彼中有宝珠,泳可得也。商丘开复从而泳之,水底潜行曰泳。既出,果得珠焉。众昉同疑。昉,始也。子华防令豫肉食衣帛之次。俄而范氏之藏大火,子华曰:若能入火取锦者,从所得多少赏若。商丘开往无难色,入火往还,埃不漫,身不焦。范氏之党以为有道,乃共谢之曰:吾不知子之有道而诞子,诞,欺也。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子其愚我也,子其聋我也,子其盲我也,敢问其道。

卢曰:从台而下若飞焉,入水取珠若陆焉,入火往来无所伤焉,子华门人咸以为神而有道。此见欺怒而不愠者,必以我等聋盲之辈,敢问其道?

商丘开曰:吾亡道,虽吾之心,亦不知所以,虽然,有一於此,试与子言之,曩子二客之宿吾舍也,闻誉范氏之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吾诚之无二心,故不远而来。及来,以子党之言皆实也,唯恐诚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不知形体之所措,利害之所存也。心一而已,物亡迕者,如斯而已。今昉知子党之诞我,我内藏猜虑,外矜观听,追幸昔日之不焦溺也,怛然内热,惕然震悸矣。水火岂复可近哉?

卢曰:《老子》曰:大智若愚者,似之而非也。但一志无他虑,能顿忘其形骸者,则死生忧惧不能入,况泯然与道合,宝神以会真,智周於宇宙,功备群有者,复何得一二论之耶?及是非生於心,则水火不可近之也。

自此之后,范氏门徒路遇乞儿马医,弗敢辱也,必下车而揖之,宰我闻之,以告仲尼。仲尼曰:汝弗知乎?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者,岂但履危险,入水火而已哉。商丘开信伪物犹不逆,况彼我皆诚哉。小子识之。

卢曰:乞兄马医,皆下人也,愚之亦敢轻。夫子言其至信之感,理尽矣。

政和:诚信生神而神全者,圣人之道,抱神以游。世俗之间,茫乎淳备,功利机巧必忘。夫人之心,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是故忤物而不慑,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彼以伪投之,此以诚应之,乌往而不可。故商丘开乘高台自投其下,吖菬o蓿泳河曲之隅而果得珠以出,入火往还而埃不漫身。不焦者,诚故也。盖至诚之道,入而与神俱,不知形体之所措,利害之所存,故能胜物而不伤焉。是以醉者坠车而无犯害,黄帝遗玄珠而象罔得之。而蹈火不热者,关尹固以为纯气之守也。若夫机心存於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而道之所不载,故商丘开知其诞妄。追幸昔日之不焦溺,则惕然震悸,水火不可复近者,以机心生而有疑故也。夫诚而信伪物,与不诚而猜虑,其相去也如此。若乃至信之人,则又进乎此矣。可以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岂但履危险,入水火而已哉。

范曰:挟名势以矜人者,无往而能服。体诚信以接物者,无入而不自得。商丘开可谓能体诚信矣,故闻范氏之誉则信以为实,受众人之侮则不以为愠,坠高台之上而无石为,泳河曲之珠而不溺,取火中之锦而弗焦。原其所以然,则诚存乎心,与物无迕而已。夫以我之诚信、彼之伪物由不能害,又况至信之人乎?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无足怪者。

周宣王之牧正有役人梁鸯者,能养野禽兽,委食於园庭之内,虽虎狼雕鹗之类,无不柔驯者,雄雌在前,孳尾成群,异类杂居,不相搏噬也。王虑其术终於其身,令毛丘园传之。梁鸯曰:鸯,贱役也,何术以告尔?惧主之谓隐於尔也,且一言我养虎之法。凡顺之则喜,逆之则怒,此有血气者之性也。然喜怒岂妄发哉,皆逆之所犯也。夫食虎者,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恐因杀以致怒。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碎之之怒也。恐因其用力致怒。时其饥饱,达其怒心。

向秀曰:违其心之所以怒而顺之也。

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

殊性而爱媚我,顺之故也。

故其杀之,逆也。

所以害物,而逆其心故也。

然则吾岂敢逆之使怒哉?亦不顺之使喜也。夫喜之复也必怒,怒之复也常喜,皆不中也。

不处中和,势极则反,必然之数。

今吾心无逆顺者也,则鸟兽之视吾,犹其侪也。故游吾园者,不思高林旷泽;寝吾庭者,不愿深山幽谷,理使然也。

圣人所以陶运群生,使各得其性,亦犹役人之能将养禽兽,使不相残害也。

卢曰:夫形质各有殊,神气则不异也。故《庄子》云:视其异也,则肝瞻楚越。视其同也,则万物一体矣。至人以神会之也。入鸟不乱行,入兽不乱群者,逆顺同志而不迕。故猛兽可养,海鸥可狎也。夫禽兽之入深山幽谷者,欲全其身远人害也。苟无其虞,则园庭之与山林,夫何异哉?

政和:天下之至柔驰聘天下之至坚,此圣人所以为大胜之道也。虎狼,兽之猛者,雕鹗,禽之攫者。异类杂居,不相搏噬,而自得於园庭之内,则所以调而驯之者,有其道故也。性命之情,顺之则安。喜怒或过,阴阳并毗。逆之使怒,岂顺其性命之情?故养虎者,时其饥饱,达其怒心。凡以顺其性命之情而已。吾岂敢逆之使怒,谓不违其性也;亦不顺之使喜,谓不淫其性也;夫喜之复也必怒,怒之复也常喜,皆道之过也;今吾心无逆顺,则既不违其性使之怒,又不淫其性使之喜,彼之安处而自适也,宜矣。圣人之养生,不使好恶内伤其身,达之至於育万物,和天下,岂有他哉?以此而已。

范曰:有血气者,不能无喜怒。故禽默异类,而喜怒之情常因於人之逆顺。善养虎者,不敢逆之使怒,亦不顺之使喜,故禽兽异类,视之犹侪也。然则袭诸人间,人道之息,固有甚於养虎者,惟圣人处物不伤物,故物亦莫之能伤。《庄子》寓言,於《人间世》亦有养虎之说,盖明乎此。

颜回问乎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矣,津人操舟若神。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可。能游者可教也,善游者数能。

向秀曰:其数自能也,言其道数必能不惧舟也。

乃若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谡操之也。谡,所六切。

护,起也。向秀曰:能骛没之人也。骛,音木。

吾问焉,而不告。敢问何谓也?

卢曰:善操舟者,能学之也。善游浮者,串习之也。至乎没人,未尝见舟而得者,斯乃神会,彼不能违。

政和:操舟若神者,道济天下,不可窥测故也。能游者可教,谓其不溺於物。善游者数能,谓其久於其道。乃若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谡操之,则妙而不可知矣。问焉而不告,则道至於此不可以告人故也。

仲尼曰:荩吾与若玩其文也久矣,而未达其实,而固且道与。荩音衣。

见操舟之可学,则是玩其文;未悟没者之自能,则是未至其实;今且为汝说之也。

能游者可教也,轻水也;善游者之数能也,忘水也。

忘水者,则无矜畏之心也。

乃若夫没人之未尝见舟也而谡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覆却万物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

神明所居者,故谓之舍也。

恶往而不暇?所遇皆间暇也。以瓦抠者巧,以钩抠者惮,以黄金抠者惛。

互有所投曰抠。郭象曰:所要愈重,则其心愈矜也。

卢曰:见操舟可学者,玩其文也。若会其真者,彼则视水如陵,覆溺不入其灵府矣。何往而不闲暇哉?以瓦投物者,但见其巧,中而不惮於失瓦也。若以钩投物,则不专於巧,中更恐失钩之拙也。若以黄金为投者,不敢祈中,惟惧失金之损矣。是知向时之妙,忘於外物,今时之惧,惜於外物也。代人知矜外之两失,而贪物以丧其生。

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重外者拱内。

唯忘内外,遗轻重,则无巧拙矣。

政和:荩与噫同。盖医者,意也。谓之荩玚t或有救其失之义。能游者可教也,轻水也,则入水之溺,不累其形。善游者数能,忘水也,则蹈水之道无变於己。若夫没人之未尝见舟也而谡操之也,则物我如一,不疑其所行矣。死生惊惧不入乎胸中,而况利害之端乎?此所以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覆却,万物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无往而不暇也。彼内资於道不深则外变於物亦易矣。故以瓦抠者巧,以钩抠者惮,以黄金抠者惛也。先儒谓互有所投曰抠,盖探筹投钩之谓也。惟所要愈重,则用心愈矜。故以瓦则巧,以钩则惮,以金则惛。惮则恐失而已,至於惛则若亡矣。故曰重外者拱内,拱内者心有所系,而不能休休焉之类也。

范曰:古之乘道德以浮游者,虚己而无累,刳心而无物。涂却守神,物无自入焉,乌往而不暇耶?一有所矜,讵能无内拙之患?

孔子观於吕梁。悬水三十仞,流沬三十里,鼋鼉鱼鳖之所不能游也。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而欲死者也,使弟子并流而承之。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於塘下。孔子从而问之曰:吕梁悬水三十仞,流沬三十里,鼋鼉鱼鳖所不能游,向吾见子蹈之,以为有苦而欲死者,使弟子并流将承子。子出而被发行歌,吾以子为鬼也;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赍俱入,与汩偕出赍汩者,水回入涌出之貌。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道之也。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也?曰:吾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

故犹素也,任其真素,则所遇而安也。

长於水而安於水,性也;

顺性之理,则物莫之逆也。

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自然之理不可以智知,知其不可知,谓之命也。

卢曰:夫生於陵而安於使,生於水而安於水,习则为常,故曰始乎故也,长乎性也。习其故,安其性,忽然神会以成其命,得之不自知也。故《易》曰:穷理尽性,以至於命。命者,契乎神道也。

政和:鼋鼉鱼鳖之所不能游也而游之,则忘涉难之险者也。以子为鬼,察子,则人也,则亦疑於神矣。然求其为道,则从水之道不为私焉而已。与赍俱入者沈,以穷乎下,与汩俱出者浮,以摖乎上,任其自然而已。此所谓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者也。生於陵而安於陵,不失其所因而已。长於水而安於水,不逆其所性而已。自然者,不累於外,不变於己,其所以然莫知为之者,故曰不知所以然而然,命也。

范曰:有所因而使然,故也。无所因而自然,性也。不知所以然而然,命也。吕梁大夫与赍俱入,与汨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乃能蹈乎鼋鼉鱼鳖之所不能游者。岂有所偏能而然耶?然则体道之人,固无往而不适矣。

仲尼适楚,出於林中,见痀偻者承蜩,犹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耶?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垸二而不坠,则失道锱铢;

向秀曰:景二九而不坠,是用手之停审也,故承蜩所失者,不过锱铢之间耳。

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

用手转审,则无所失者也,

吾处也,若橛株驹,

崔撰曰:橛株驹,断树也。

吾执臂若槁木之枝。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

郭象曰:遗彼故得此也。

卢曰:言初学累丸也,未尝得之。习经半载,而能累二不坠矣。习之不已,乃至累五而不坠者,何耶?我身如橛株,臂如桔木,心一志定,都无异思,虽万物之多,而知在蜩异,何为而有不得耶?

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於神。

分犹散,意专则与神相似者也。

其痀偻丈人之谓乎。

卢曰:专心不维,乃凝於神会也。夫子以其未忘於蜩翼,故凝於神,非谓神会者也。

丈人曰:汝逢衣徒也,亦何知问是乎?修汝所以,而后载言其上。

修,治也。言治汝所用仁义之术,反於自然之道,然后可载此言於其身上也。

卢曰:言夫子之徒皆缝掖之士,用仁义以教化於天下,使天下纷然尚名利,役智虑,而荡失其真,劳其神明者,何知问此道耶?汝垂文字於后代者,复欲以言智之辩将吾此道载之於文字然。

政和:志者,致一之谓精。精於道者,无自而不可。其处身若橛株驹,其执臂若槁木之技,则寂然不动而忘吾有形,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则诚心不贰而外滑举消,其专弥久,其失弥少。故其始也,失者锱铢;及其久也,失者十一;又其久也,犹掇之也。此无他,志致一而已。志致一之谓精,惟天下之至精为能通,天下之至神。故曰用志不分,乃凝於神。

范曰:承蜩,末技也。用志不分,乃造於凝神之妙。然则向之所谓纯气之守者,其用志不分,从可知矣。

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

心和而形顺者,物所不恶。住当作数。

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

心动於内,形变於外,禽鸟犹觉,人理岂可诈哉?

故曰至言去言,至为无为,齐智之所知,则浅矣。

言为都忘,然后物无疑心。限於智之所知,则失之远矣。或有疑丈人假伪形以获蝉,海童任和心而鸥游,二情相背,而童不忤物。夫立言之本,各有伙趣,似若乖互会归不异者,盖丈人明夫心虑专一,犹能外不骇物,况自然冥至,形同於木石者乎?至於海童,诚心充於内,坦荡形外,虽未能利害两忘,猜忌兼消,然轻群异类,亦无所多怪。此二喻者,盖假近以征远,借末以明本耳。

卢曰:夫神会,可以理通非以情知。知生则骨肉所猜,理生则万类无间,然后知审精微也。同万物者,在於神会;同群有者,在於情灭。欲独矜其心智,则去道远矣。

政和:古之有道者,去智忘机,纯白内备,故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鸟兽不恶,而况人乎?盖内本无心,物自不疑故也。纯白不全,则机变之智多,於是有高飞以避罾弋之害。然则沤鸟之舞而不下,盖以向也去智而今任智故也。圣人不以智治国。其有言也,无言之之累;其有为也,无为之之迹。齐智之所知,则浅矣。

范曰:沤,海鸟也。出没若沤。夫机心存於胸中,则海上之沤徒舞而不下,况於人乎?涉世之圣人,至言去言,虽言而未尝言;至为无为。虽为而未尝为,猜虑不萌,纯白大备,入鸟不乱行,孰有舞而不下者?一将齐其智之所知,则言有当愆为有成亏,曾未免夫累,乌能深造乎道?

赵襄子率徒十万,狩於中山,大畋曰狩。藉C燔林,扇赫百里。有一人从石壁中出,随烟烬上下。众谓鬼物。火过,徐行而出,若无所经涉者。襄子怪而留之,徐而察之;形色七窍,人也;气息音声,人也。问奚道而处石?奚道而人火?其人曰:奚物而谓石?奚物而谓火?

此则都不觉有石火,何物而能阂之。

襄子曰:而向之所出者,石也;而向之所涉者,火也。其人曰:不知也。

不知之极,故得如此。

魏文侯闻之,问子夏曰:彼何人哉?子夏曰:以商所闻夫子之言,和者大同於物,物无得伤阂者,游金石,蹈水火,皆可也。文侯曰:吾子奚不为之?子夏曰:刳心去智,商未之能。虽然,试语之有暇矣。

夫因心以刳心,借智以去智,心智之累诚尽,然所遣心智之迹犹存。明夫至理非用心之所体忘,言之则有余暇矣。

卢曰:前章言游水之不碍,此章明火石之不伤。言人之习水者多,蹈火者少,恐物情之偏执也,故复言火以辩之。其内忘己形,外忘於物,不知石之所以碍,火之所以伤。文侯不晓而兴问,子夏素知而善答,故文侯重质子既能知者,何不为之耶?

子夏曰:我但知而说之,则有余也。若行而证之者,商则未知之能。

文侯曰:夫子奚不为之?子夏曰:夫子能之而能不为者也。文侯大说。

天下有能之而能不为者,有能之而不能不为者,有不能而强欲为之者,有不为而自能者。至於圣人,亦何所为,亦何所不为?亦何所能,亦何所不能?俛仰同俗,升降随物,奇功异迹,未尝暂显,体中之绝妙处,万不视一焉。此卷自始篇至此章,明顺性命之道,不系着五情,专志政柔,诚心无二者,则处水火而不焦溺,涉木石而不挂碍,触锋刃而无伤残,履危险而无颠坠;万物靡逆其心,入兽不乱群;神能独游,身能轻举,耳可洞听,目可彻照。斯言不经,实骇常心。故试论之:夫阴阳递化,五才遍育。金土以母子相生,水火以燥湿相乘,人性以静躁殊途,升降以所能异情。故有云飞之翰,渊潜之鳞,火游之鼠,木藏之虫。何者?刚柔炎凉,各有攸宜,安於一域,则困於余方。至於至人,心与元气玄合,体与阴阳冥谐,方圆不当於一象,温凉不值於一器,神定气和,所乘皆顺,则五物不能逆,寒暑不能伤。谓含德之厚,和之至也。故常无死地,岂用心去就而复全哉?蹈水火,乘云雾,履高危,入甲兵,未足怪也。

卢曰:言夫子能而不为者,方以仁义礼节、君臣之道以救衰俗耳。不独善其身以群鸟兽焉。

政和:心与道冥则一体,未始有分,形与物迁,则万化末始不异。物我相对,触类为二,和之以天倪,乌用而求有以异?物我同根,彼是一致,无虚实之相形,则出入石壁,奚物而能阂?无利害相摩,则上下烟烬,奚物而能伤?故曰和者,大同於物,物无得伤。阂者,游金石,蹈水火,皆可也。子夏知之而未能,夫子能之而不为,盖道非有心者所能得远,亦非无心者所能得近。故子夏於此则曰刳心去智,商未之能。圣人藏於天而不自衒鬻,则夫子能之而不为者,真是也。彼弊弊然游金石,蹈水火,以为有道,是以其道与世抗,使人得而相之者尔。故《列子》历叔诸子之道,至此则尊夫子为大全焉。

范曰:石则实而能碍,火则烈而善焚。触实不碍者,虽从石壁中出,不知其为石;蹈火不热者,虽随烟烬上下,不知其为火。坐进此道,唯和而同物,然后能之。盖大同离人,万物一视,以游金石,以蹈水火,无往不可。将以刳心,未能虚而无物;将以去智,未能同於大通,故虽语之有暇,而未之能为焉。夫子能之而能不为,是殆得之以心者然耶。

有神巫自齐来处於郑,命曰季咸,知人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如神。郑人见之,皆避而走。

向秀曰:不喜自闻死日也。

列子见之而心醉,

向秀曰:迷惑其道也。

而归以告壶丘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

郭象曰;谓季咸之至又过於夫子也。

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

向秀曰:夫实由文显,道以事彰,有道而无事,犹有雌无雄耳。今吾与汝虽深浅不同,然俱在实位,则无文相发矣。故未尽我道之实也。此言至人之唱,必有感而后和者也。

而以道与世抗,必信矣。夫故使人得而相汝。

向秀曰;无其一方以必信於世,故可得而相也。

卢曰:列子见郑巫而心醉,以其能知生死、祸福,将以道尽於此。壶丘子曰:吾与汝且亡其文迹,都未尽其实理也,汝岂得吾道欤?夫澄神寂虑如众雌也,动用成功若雄也,汝方息事以静心,安得无雄而求卵耶?乃欲以至道与俗巫相敌,则汝之深信故鬼物知汝也。

政和解见:《庄子》书

范曰: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巫则诬神之言以告人者。故死生、存亡、祸福、寿夭,虽可期於岁月旬日之间,似妙而非妙,如神而已。既已谓之神巫,而又曰季咸,以寓物之妙而有感者也。咸则有感,感则有心,方且以我之有心而感人之心,以我之有见而见人之见,故死生、存亡、祸福、寿夭,八者妄名。起名既已妄,又妄见之,见既愈妄,又妄言之,世之滞於相而不能冥妄者,又妄受之,直以是为真,故弃而走也。虽列子由见之而心醉,未能制心也,以其道之至於壶丘子,未能绝学也。是直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已。夫道未始有物,而物无非道,故空虚无而莫之与匹,犹之众雌而无雄也。苟居然独而藏於胸中,是由无雄而卵也。而以道与世抗而必信焉,未能立乎不测而游乎无有,故使人得而相汝。

尝试与来,以予示之。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可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列子入,涕泣沾衾,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

向秀曰:块然若土也。

罪乎不震不止,罪字或作萌。

向秀曰:萌然不动,亦不自止,与枯木同其不华,死灰均其寂魄,此至人无感之时也。夫至人其动也。天,其静也地,其行也水流,其湛也渊嘿。渊嘿之与水流,天行之与地止,其於不为而自然一也。今季咸见其尸居而坐忘,即谓之将死,见其神动而天随,便为之有生。苟无心而应感,则与变升降,以世为量,然后足为物主而顺时无极耳,岂相者之所觉哉。

是殆见吾杜德几也。

向秀曰:德几不发,故曰杜也。

卢曰:夫鬼神之灵能知人之动用之心耳。有所系,鬼便知也。壶子色存乎湿灰,心着乎土壤,萌然无虑,故曰天文。振动则为生,止静则冥寂,故曰不动不止也。

政和:见怪则非常,湿灰则不复然,古之至人,运道枢於无穷,则彼是莫得其偶。杜德几而不发,则嗒焉似丧其耦,故示之以地文。而见吾杜德几,则谓弗活也。地与阴同德,而其事文则一以为静,一以为显,故曰不震不止。不震,言不震动也;不止,言不止着也。

范曰:凡形,皆土也。有形矣,乃有可怪。有心矣,乃以为怪。土合於空,心合於无,道通为一,孰可为怪?古之至人,心若死灰,其藏深矣,不可测究,彼将以妄见而见焉,故直以为见怪也。不震,以言其未尝动;不止,以言其未尝止。萌乎不震不止者,示之以地.文,固如此也。是殆见其杜德几而不发者欤?

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灰然灰或作全。有生矣,吾见杜权矣。

有用而无利,故谓之杜权。

列子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天壤,

向秀曰:天壤之中,覆载之功见矣。此地之文,不犹外乎?

名实不入,

向秀曰:任自然而覆载,则名利之饰皆为弃物。

而机发於踵,郭象曰:常在极上起。此为杜权。是殆见吾善者几也。

向秀曰:有善於彼,彼乃见之,明季咸之所见者浅矣。

卢曰:有权而不用,为杜也。若天之覆而未见其功,自下而升,为名实未入,故云有生矣。

政和:灰然有生者,或说以为不复然之中有生之意。向见其湿灰,则生之意已灭。灭则已矣,故以为弗活。今见其杜权,则动之用犹藏。然既以动矣,故以为有生。示之以天壤,壤者,土有息者也。所命於天者,於此有息焉,故曰天壤。名实不入,则真妄已冥。机发於踵,则息之所起,此所以为杜权也。盖其道不可见,而继道者如此而已,故曰是殆见吾善者几也。

范曰:有名有实是物之居,无名无实是物之虚。名实不入,而机发於踵,则未尝有未尝无也。虽静而无为,气自是而起焉。所谓真人之息以踵是也。示之以天壤,固当如此。季咸初见其湿灰,不知其为杜也。遂以为死。及见其全然有生,然后知向之死灰为杜权而非正也。是殆见吾善者几欤。

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坐不斋,或无坐字。

向秀曰:无往不平,混然一之。以筦窥天者,莫见其崖,故以不斋也。

吾无得而相焉。试斋,将且复相之。列子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太冲莫眹,

向秀曰:居太冲之极,浩然泊心,玄同万方,莫见其迹。

是殆见吾衡气几也。衡,平也。鲵旋之潘音藩。为渊,止水之潘为渊,流水之潘为渊,滥水之潘为渊,沃水之潘为渊,汍水之潘为渊,雍水之潘为渊,汧水之潘

为渊,肥水之潘为渊,是为九渊矣。

此九水名义见《尔雅》。夫水一也,而随高下夷险,有洄激流止之异;似至人之心,因外物难易有动寂进退之容。向秀曰:夫水流之与止,鲵旋之与龙跃,常渊然自若,未始失其静默也。郭象曰:夫至人用之则行,舍之则止。虽波流九变,治乱纷纭,若居其极者,常澹然.自得,泊乎无为也。

卢曰:心运於太冲之气,漠然无迹,荡然有形,而转运不常,若水之变动殊名,未尝离乎渊澄也。故不得其状而辩之矣。

政和:地文则阴胜阳,天壤则阳胜阴,至於太冲,则有阴有阳而非阴非阳。故曰太冲莫眹。眹者,神之兆於物,阴阳不测,故莫得其眹也。且冲者,阴阳之交,太冲莫眹,则见其适平而已,故谓之衡气几。一阴一阳,冲而莫眹,证诸九渊,亦可知矣。潘者,反流之谓也,惟反流,然后能全一。此潘者,所以皆渊也。鲵旋之潘为渊,以言全一於至动;止水之潘为渊,以言全一於或止;流水以喻夫出。与物交滥,则出之过也。沃水以喻夫入,为物泽泛,则入之穷也。雍则河水既出还复入,又异夫入之穷矣。汧则既出而不流,又异夫还复入矣。肥则出异而归同,盖反流全一者,其义尽於此也。然《庄子》独举其三者,盖别而为九,合而为三,其致一尔。

范曰:地文则阴也,天壤则阳也。至其太冲,则一阴一阳,如卫适平,是以谓之衡气几也。万法平等,无有高下,彼见自不齐耳,故无得而相焉。《老子》曰:心善渊,渊虚而静,不与物杂。波流之变,虽或不同,而渊湛之性,常自若也。所谓太冲者,盖亦若此。

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而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不及也。壶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

向秀曰:虽进退同群,而常深根宁极也。

吾与之虚而猗移,

向秀曰:无心以随变也。

不知其谁何,

向秀曰:泛然无所系者也。

因以为茅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茅靡当为颓靡。

向秀曰;变化颓靡,世事波流,无往不因,则为之非我。我虽不为,而与群俯仰。夫至人一也,然应世变而时动,故相者无所用其心,自失而走者也。

卢曰:绝思离念,入於无为,至虚而、无形,不见其相貌,如草之靡,如波之流,森然,泛然,非神巫之所识也。

范曰:季咸则有心而感者,故每入而皆曰见壶子;则无心而应者,故每至而皆曰示以有心而相无心;则累於形数而未离见,见之处直以为死生在是而莫之逃也。故示之地文,则叹之以其死。示之以天壤,则幸之以其生。示之以太冲莫眹,则

又名之以不斋,无得而相焉。曾不知至人之心,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与阴同德彼亦不得而见焉,必示之以地文。文者,物之所自维也;与阳同波,彼亦不得而见焉,必示之以天壤。壤者物之所自生也。至於示之以太冲莫眹,则又阴阳适中,无所偏胜,有所谓天地之中者。三者皆谓之几意。而动之微而见之,是故得而见之也。若夫未始出吾宗,则虽示而秘,彼将莫得而窥矣。此所以自失而走,追之弗及欤。然壶子之告列子,且曰:殆见吾杜德几,又曰:殆见吾善者几,又曰:殆见吾衡气几。皆曰吾者,由是立我矣。至於吾与之虚而委蛇,不知其谁何。虽吾亦丧之。示之者其谁邪?相之者其谁邪?其止也如茅之靡而不知其所以靡,其动也如波之流而不知其所以流,求我於动止之间,皆不可得,所以故逃也。

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

向秀曰:弃人事之近务也。

为其妻爨,向秀曰:遗耻辱。食稀如食人,向秀曰:忘贵贱也。於事无亲,

向秀曰:无适也无莫也。

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

向秀曰:雕琢之文,复其真朴,则外事去矣。

f然而封戎,向秀曰:真不散也。戎或作哉字。壹以是终。向秀曰:遂得道也。

卢曰:忘是非,等贵贱,齐物我,息外缘,不封於我,守一而终,然后契真。

政和:未始出吾宗者,盖圣人以天为宗。藏於天,故未始出吾宗也。余见《庄子解》

范曰:学者,学其所不能学也。列子之於道,既其文,未既其实。故自以为未始学而归,将以学其所不能学也。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则忘我之至也。於事无为亲,则致虚之极也。雕琢复朴,则既雕既琢,复归於朴也。块然独以其形立,则似遗物离人而立於独也。纷然而封哉,一以是终,则万绪扰扰虽撄而宁,而终莫之变也。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五竟

7-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六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六

黄帝

子列子之齐,中道而反,

惊人之推敬於己,故不敢遂进。

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惊焉。恶乎惊?吾食於十浆,客舍卖浆之家,而五浆先馈。

人皆敬下之也。

伯昏瞀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己?曰:夫内诚不饵,

郭象曰:外自矜饰,内不释然也。

形谋成光,

郭象曰:举动便辟成光仪。

以外镇人心,

外以矜严服物,内实不足。

使人轻乎贵老,

使人轻而尊长之者,由其形饥成光故也。

而H其所恶。

郭象曰:以美形动物,则所患乱至也。

夫浆人特为食羹之货,多余之赢,

所货者羹食,所利者盈余而已。

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

郭象曰:权轻利薄,可无求於人,而皆敬己,是高下大小无所失者。

而况万乘之主,身劳於国,而智尽於事,

所以不敢之齐。

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惊。

推此类也,则货轻者望利薄,任重者责功多。

政和:古之至人,明白入素,无为复朴,天机不张,默与道契、惛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则知我希而我贵矣。内诚不解,则未能忘心;形谋成光,则未能遗形。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重己,身劳於国,智尽於士,则惨怛之疾恬愉之安时集於体,怵迫之恐欣惧之喜交溺於心。H其所患,有,如此者,又乌能无惊乎哉?

范曰:圣人披褐怀玉而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厌深渺而已。内诚不解,则非致道而忘心也。形谋成光,则非葆光而不耀也。食於十浆而五浆先馈,则是有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重己也。至人尸居环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今有以使人轻乎贵老而重己,则H其所患,而自贻也。其岂披褐怀

玉而藏其身之道哉?

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

汝知惊此者,是善观察者也。

汝处己,人将保汝矣。

汝若默然不自显耀,适齐之与处此,皆无所惧。苟违此义,所在见保矣。

卢曰:见威仪以示人,故人轻死以尊敬。将恐人主之劳於事也,必委以责功,食禄增忧,所以惊惧耳。伯昏曰:汝能退身以全真,含光以灭迹,人将保汝矣。何则?进善之心,人皆有之。多利之地,人皆竞之。中人之性,可上可下,知名利之不可强也,则进善以自修。《诗》《书》《礼》《乐》事不易习,若退迹守闲,灰心灭智也,无招招之利,得善人之名,故学道之门,善恶同趣者。君子以澄心,小人以诲身,虽不体悟,亦从善之益之也。故曰人将保汝矣。

无几何而往,则户外之屦满矣。归之果众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颐,敦,

坚也。立有间,不言而出。宾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履徒跣而走,暨乎门,问曰:先生既来,曾不废药乎。

废,置也,曾无善言以当药石也。

卢曰:废,当为发,先生既来,何不发药石之言,少垂训耳。

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

顺乎理以接物,则物不保之。今背理而感物,求物不保,不可得。

而汝不能使人无汝保也。

郭象曰:任平而化,则无感无求。无感无求,乃不相保。

卢曰:汝之退身全行,绝学弃智,人所以保汝者,非汝能召之也。若能灭迹混真,愚智不显者,人亦不知保汝矣。由是言之,汝之行适足为人所保,而不能使人不保也。

而焉用之感也?

汝用何术乃感物如此乎?

应豫出异。

郭象曰:先物施惠,惠不因彼豫出而异也。

且必有感也,摇而本身,又无谓也。

必恒使物感己,则彼我之性动易之。

与汝游者,莫汝告也。

皆是摇本之徒,不能相启悟者也。

彼所小言,尽人毒也。

小言细巧,易以感人,故为人毒害也。

莫觉莫悟,何相孰也。不能相成济也。

卢曰:汝用何道感之耶?必赞胜豫之词而出奇异之教,摇鼓汝舌,见能於众物,虽靡然顺汝,有何益耶?与汝同居者,不攻汝之短,但称汝之长,如此适足毒汝之行,骄汝之心,有何相成耶?

政和:善哉观乎者,善其能内省。汝处己者,告之使退藏。至人抱神以游世俗之间,使人无得而窥之,故必处己。而不处己,则人将保汝矣。人之保汝,非所谓无得而窥者也。故感而后应,不求有异,是乃所以使人无保汝之道也。感豫则感而后应,出异则求有以异。若是者,非特人果保汝而见有於人,且必有感,摇而本身,不能不累於物。夫与汝游者,莫汝告也,则无自而觉。彼以小言,尽人毒也,则适以为患。莫觉莫悟,安能反於其道乎?故曰:何相孰也?相孰者,谓相与熏蒸至於成也。

范曰:感而后应,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者,乃所以使人无保汝之道。感豫则非感而后应也,出异则非游乎世之间也。用是则与人为徒,则邓墟之家从汝者万,齐国之众价汝者三,尸而祝之,社而稷之;若畏垒之细民,又将窃窃然欲俎豆予于贤人之间,而脱屦户外者,殆将满矣。必且有感,摇而本身,乌能和豫通而不失於见耶?故莫告而小言者,尽为人毒以害性;而莫觉莫悟者,又不能相与熏蒸以至於成也。然则食於十浆,而五浆先馈者,汝将固惊耶?

杨朱南之沛,老聃西游於秦,邀於郊。至梁而遇老子。

《庄子》云:杨子居,子居或杨朱之字,又不与老子伺时,此皆寓言也。

老子中道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教也。

与至人游而未能去其矜夸,故曰不可教者也。

杨子不答。至舍,进涫漱巾栉,脱履户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夫子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教。弟子欲请夫子辞,行不间,是以不敢。今夫子间矣,请问其过。老子日:而睢睢而盱盱,而谁与居?

汝云何自居处而夸张若此,使物故欺之乎?

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

不与物竞,则常处卑而守约也。

杨朱蹴然变容曰:敬闻命矣。其往也,舍迎将家,客舍家也。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厚自箴异,则物惮之也。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

自同於物,物所不恶也。

卢曰:夫真隐之者,无矜夸之声,无可贵之容。故杨子之往也,人迎送之;及闻善而政,居者与之争席矣。前章言列子之使人保汝,而此章言杨朱能使人无汝保也。

政和: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知我者希,则我贵矣。彼饰智以惊愚,矫激以为异,自衒自鬻,何足以语夫道?夫列子无意於骇人,犹或非之。则杨朱更貌改容有意於异众,其曰不可教也,宜矣。大白若辱者,涤除玄览而不睹一疵,虽受天下之垢,然不修身以明污也;盛德若不足者,德无以加,而不自以为有余,所谓上德不德也。杨朱闻命而往,合者争席,几是已。盖其往也,将迎执避,众异之如彼也;及其反也,合者争席,言众轻之如此也,是以圣人披褐怀玉。故去彼取此。

范曰:贼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眼,又况於睢睢盱盱者乎?睢则逆而不顺,盱则干而不直,盖内视已败而外若有营之意。大白若辱,虽涤玄览而常处,众人之所恶;盛德若不足者,虽日新无敝而不自以为有余。审造乎是,则合者与之争席矣。

杨朱过宋,东之於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者贵而美者贱。杨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杨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安往而不爱哉?

夫骄盈矜伐,鬼神人道之所不与;虚己以修理,天下之所乐推。以此而往,孰能距之?

卢曰:此重结前两科之义也。夫能使人保於我者,其不保者,心嫉之哉?不敢令物之保己也,则天下皆忘其恶矣,况逆旅之妾乎?

政和:自道观之,物无美恶,知美之为美,则恶为之对。世之所美者为神奇,所恶者为臭腐。神奇复化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则美与恶奚辩?圣人不藏是非美恶,虚己以游世而已。不矜不伐,所谓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天下莫与之争能,亦莫与之争功,所谓安往而不爱也。

范曰:道无异相,孰美孰恶勺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道无殊品,何贵何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也。然则逆旅之妾,孰知其所以然哉?惟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则天下乐推而不厌矣。

天下有常胜之道,有不常胜之道。常胜之道曰柔,常不胜之道曰强。二者亦知,亦当作易。而人未之知。故上古之言:强,先不己若者;

所胜在己下者耳。

柔,先出於己者,

不与物竞,则物不能加也。

先不己若者,至於若己,则殆矣。

遇敌必危之也。

先出於己者,亡所殆矣。理常安也。以此胜一身若徒,以此任天下若徒,谓不胜而自胜,不任而自任也。

夫体柔虚之道,处不竞之地,虽一身之贵,天下之大,无心而御之,同於徒矣。徒,空黜之谓也。郭象曰:听耳之所闻,视目之所见,知止其所不知,能止其所不能,用其自用,为其自为,顺性而不竞於物者,此至柔之道也。故举其自举,持其自持,既无分铢之重,而我无力焉。

卢曰:强之与柔,二者易知也。人所以未知者何?即求胜之心多也,即遇不如己者未足为强,若遇敌於己者,则常危矣。以此心求胜一身一任天下也,常如徒役无时。自安若柔者,在己下者亦不欲胜之,况出乎己者耶?人谓不胜,而我乃自胜也;自任,故未尝有失也。《老子》曰:柔弱胜刚强。

范曰:济物而胜之,上也;以力而胜之,下也。故常胜之道曰柔,常不胜之道曰强。《老子》曰: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先。庄子於《外篇》论夔蛇之相怜,而曰指我则胜我,o我亦胜我。折大木,蜚大屋,惟我能也。盖明乎此。然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天下莫不知,而莫之能行。故积众小不胜为大胜者,惟圣人能之。

粥子曰:欲刚必以柔守之,欲强必以弱保之。

守柔不以求刚而自刚,保弱不以求强而自强。故刚强者,非欲之所能致也。

积於柔必刚,积於弱必强。观其所积,以知祸福之乡。祸福生於所积也。强胜不若已,至於若己者刚;必有折也。柔胜出於己者,其力不可量。

范曰:柔者道之本,弱者道之用。故积於柔必刚,积於弱必强。观其所积,而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以强为用,而不知保之以弱,则所胜止於不己若者而已。以柔为用,则其终有以胜刚,故所胜有出於己者焉。古之人所以贵夫处不争之地者,以其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

老聃曰:兵强则灭。

王弼曰:物之所恶,故必不得终焉。

木强则折。强极则毁。柔弱者生之徒,坚强者死之徒。

卢曰:君子曰:强梁者,不得其死;好胜者,必遇其敌。积德累仁,柔之道也。

政和:积众小不胜为大胜者,唯圣人能之。老子曰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先,以其无以易之也。盖有以易之,则徇人而失己,乌能胜物。唯无以易之,故万变而常一,物无得而胜之者。此之谓常胜之道。常胜之道曰柔,常不胜之道曰强,二者易知,而人未之知者,此《老子》所谓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天下莫不知,而莫之能行者是也。强,先不己若者;柔,先出於己者。先不已若者,至於若己,则殆矣。先出於己者,亡所殆矣者。盖道与世抗者,必遇其敌;懦弱谦下者,驰骋天下之至坚。正谓是也。以此胜一身若徒,以此任天下若徒者,谓由一身以达之天下,必若柔弱者之徒,乃能胜任也。为其不求胜物而自胜,不假任人而自任故也。抗兵相加哀者胜矣,故曰兵强则灭。拱把之桐,梓人皆知养之,强则伐而拱之矣。故曰木强则折。万物负阴而抱阳,冲以为和,阳以发生为德,阴以肃杀为事。方其肃杀,则冲丧矣。故曰柔弱者生之徒,坚强者死之徒。

范曰:传曰:刚强居下,柔弱处上。盖柔而胜刚,弱而胜强,老氏之道术有在於是者。故《庄子》曰:以懦弱谦下为表。

状不必童童当作同而智童,智不必童而状童。圣人取童智而遗童状,众人近童状而疏童智。状与我童者,近而爱之;状与我异者,疏而畏之?有七尺之骸,手足之异,戴发含齿,倚而趣者,谓之人,而人未必无兽心,虽有兽心,以状而见亲矣。傅翼戴角,分牙布爪,仰飞伏走,谓之禽兽,而禽兽未必无人心。虽有人心。以状而见疏矣。庖牺氏、女娲氏、神农氏、夏后氏,蛇身人面,牛首虎鼻,此有非人之状,而有大圣之德。

人形貌自有偶有与禽兽相似者,古诸圣人多有奇表。所谓蛇身人面,非被鳞臆行,无有四肢;牛首虎鼻,非戴角垂胡,曼頞解颔;亦如相书龟背、鹄步、鸢肩、鹰喙耳。

夏桀、殷纣、鲁桓、楚穆,状貌七窍,皆同於人,而有禽兽之心。而众人守一状以求至智,未可几也。

卢曰:夫异物之所亲者,神也,神去则父子之亲亦隔矣。故居恐怖之夜,与生物同宇,则不惧者,神有同也。处平常之宅,与死尸同室,则恐矣,神有异也。则彼死我生,犹是向时之形。一安一惧者,同类去而形非亲也。而人不知含生之物,神同形殊以为忧畏,乃以状貌同异以为亲疏者,惑矣。故《庄子》曰:物所齐有者为神,故神为养生之主也。

范曰:孟子曰:人之所异於禽兽者,几而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

夫索於形骸之外,则状有同者,智不必同也。索於形骸之内,则智有同者,状不必同也。是以古之人或有非人之状而有大圣之德,或状同於人而有禽兽之心,在夫存之去之之间而已。

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帅熊、罴、狼、豹、躯、虎为前驱,雕、鹖、鹰、鸢为旗帜,此以力使禽兽者也。尧使夔典乐,击石拊石,百兽率舞,箫韶九成,凤凰来仪,此以声致禽兽者也。然则禽兽之心,奚为异人?形音与人异,而不知接之之道焉。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通,故得引而使之焉。禽兽之智有自然与人童者,其齐欲摄生,亦不假智於人也。牝牡相偶,母子相亲;避平依险,违寒就温;居则有群,行则有列;小者居内,壮者居外;饮则相携,食则鸣群。太古之时,则与人同处,与人并行。

德纯者,禽兽不忌也。

帝王之时,始惊骇散乱矣。逮於末世,隐伏逃窜,以避患害。

人有害物之心,物亦知避之也。

范曰:可以力使,可以声致,则禽兽之心有自然与人同者。齐欲摄生,不假於人,则禽兽之智有自然与人伺者。至德之世,纯朴不残,故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也。迨夫后世,好智以乱天下,弓弩毕弋机变之智多,则鸟乱於上矣。削格罗落罝罘之智多,则兽乱於泽矣,故煛e之虫,肖翘之物,莫不失其性。

今东方介氏之国,其国人数数解六畜之语者,盖偏知之所得。

夫龟龙,甲鳞之宗;麟凤,毛羽之长;爰逮蜎飞蠕动,皆呜呼相闻,各有意趣,其相制御,岂异於人?但人不能解,因谓禽兽之声无有音章。是以穷理备智,则所通万途;因事偏达,偶识一条,《春秋左□氏传》曰:介葛卢闻牛鸣,曰是生四子,尽为牺矣。

太古神圣之人;备知万物情态,悉解异类音声。会而聚之,训而受之,同於人民,故先会鬼神魑魅,

禹朝群神於会稽是也。

次达八方人民,末聚禽兽虫蛾。百兽率舞是也。言血气之类,心智不殊远也。神圣知其如此,故其所教训者无所遗逸焉。

卢曰:《春秋》介葛卢闻牛鸣,知生四牲牺,禹朝群神,舜百兽则其事也。

政和:先儒以童为同,当以为正也。至德之世,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故同与禽数居,族与万物并。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也。黄帝阪泉之役,帝尧声乐之致,盖以此乎?介葛卢闻牛鸣,成周之时,设官使养鸟兽而教,扰之且掌与之言,则悉解异类音声,会聚而训受之。犹有见於后世者,《列子》叹淳朴之散,原道德之意,寓之於书,方且易机,变之衰,俗而跻之淳厚之域,故其言有及於此。范曰:《周官》d隶掌与兽言,则解六畜之语,固有遍知之所得者。然此喙鸣者,非工发隐亦不能与。是以伯翳综声於语鸟,葛卢辩音於鸣牛。

宋有狙公者,

好养猿猴者,因谓之狙公也。

爱狙,养之成群,能解狙之意。狙亦得公之心。损其家口,充狙之欲。俄而匮焉,将限其食。恐众狙之不驯於己也。驯,音唇。先诳之曰:与若芋,芋,栗也。朝三而暮四,足乎?众狙皆起而怒。俄而曰:与若芋,朝四暮三,足乎?众狙皆伏而喜。物之以能鄙相笼,皆犹此也。圣人以智笼群愚,亦犹狙公之以智笼众狙也。名实不亏,使其喜怒哉。

卢曰:含识之物虽同有其神,而圆首方足人最为灵智耳。智之尤者为圣人为贤,才之大者为君王。圣人随才而任,各得其宜,无小无大,各当其分,既无弃人,亦无弃物,笼之以智,岂独众狙也?

政和: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盖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故善为道者,使由之而已。反其常,然道可载而与之俱,无所施其智巧焉。

范曰:古之人言诈者,必曰狙诈,以狙之为物,善伺而好诈也。故伐其巧,恃其便,貌非其情,可且而忌智,诈智只为智笼。故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然则群狙见畜於狙公,反覆乎三四之间,曾不自悟者,岂非因其所好而笼之故欤。

纪消子为周宣王养斗鸡,十日而问:鸡可斗已乎?曰:未也,方虚骄而恃气。无实而自矜者。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影向。接悟之速。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

常求敌而必己之胜。

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己无变矣。

彼命敌而我不应,忘胜负矣。

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

至全者,更不似血气之类。

异鸡无敢应者,反走耳。

德全者,非但己无心,乃使外物不生心。郭象日:养之以至於全者,犹无敌於外,况自全乎?

卢曰:恃气以自矜,非必胜之道也。应物疾速如影响者,为物所转未必自得也。疾视盛气者,机心未忘也。唯忘形神全,死生不知变者,斯乃无敌於外物也。

政和:善胜敌者不争,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盖欲静则平气,欲神则顺心,是谓不争之德也。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邻,物奚自入焉?虽忤物而不慑,物亦莫之能伤;纯气之守,非智巧果敢之列也。是谓全德之人哉。

范曰:鸡人所畜而繇於大者,则所养不能无待矣。故虚憍而恃气於己,未能无所矜也,犹应响影於物,未能无所应也。疾视而盛气,则犹不能无欲胜之心焉。若夫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则所养之全有物,无敢敌者。夫形全犹足以为尔,而况全德之人乎?

惠盎惠盎,惠施之孙,见宋康王。康王蹀足謦欬,疾言曰:寡人之所说者,勇有力也,不说为仁义者也。客将何以教寡人?惠盎对曰:臣有道於此,使人虽勇,刺之不入;虽有力,击之弗中。大王独无意邪?宋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闻也。惠盎曰:夫刺之不入,击之不中,此犹辱也。臣有道於此,使人虽有勇,弗敢刺;虽有力,弗敢击。夫弗敢,非无其志也。臣有道於此,使人本无其志也。夫无其志也,未有爱利之心者。臣有道於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欢然皆欲爱利之。此其贤於勇有力也,四累之上也。大王独无意耶?

处卿大夫士民之上,故言四累也。

宋王曰:此寡人之所欲得也。

卢曰:刺不入,击不中,一也。不敢刺,不敢击,二也。本无击之心,三也。使男女欢然爱利之,四也。如此,四重取其二者,何如耶?故宋王倾意欲闻之。

惠盎对曰:孔墨是已。

卢曰:此明智以齐物,崇教以化人,皆道之余事陟乎德者。

孔丘、墨翟无地而为君,无官而为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今大王,万乘之主也。诚有其志,则四境之内皆得其利矣,其贤於孔墨也远矣。宋王无以应,惠盎趋而出。宋王谓左右曰:辩矣,客之以说服寡人也。

卢曰:此崇道以明德,垂迹以利人,众徒见孔墨之教传,岂知隐道以彰德?所以问津,不群於鸟兽,此其大旨也。

政和:圣人之於天下,神武不杀,而以慈为宝。故仁眇天下而无不怀,义眇天下而无不服。是谓常胜之道贤於勇有力者远矣。此天下所以爱利之也。言孔子而遂与墨翟俱者,《庄子》论古之道术,百家众技各有所长。墨子於道,虽不该不遍,亦才士之有所长者也。

范曰:夫有爱利之心者,由未能使人忘我,而惠盎之言止此,特以对宋康而已。是篇必终於此言者,岂非常胜之道亦在是故欤?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六竟

8-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七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七

和光散人高守元集

周穆王

夫禀生受有谓之形,俛仰变异谓之化。神之所交谓之梦,形之所接谓之觉。原其极也,同归虚伪。何者,生质根滞,百年乃终;化情枝浅,视瞬而灭。神道恍惚,若存若亡,形理显着,若诚若实。故洞监知生灭之理均,觉梦之涂一,虽万变交陈,未关神虑。愚惑者以显昧为成验迟速而致疑,故窃然而自私,以形骸为真宅。孰识生化之本归之於无物哉。卢曰:天地成器,无所不包,人生其中,但保其有。曾不知神为形主,无制於有。圣人所以养其本,愚者但知养其形,约以为生。贪生而不识生之主,形谢以为死,不知神识之长存。迷者为凡人,悟者通圣智,惑者多矣。故先说悟者以辩之。政和:道无真妄,物有彼是。犹之梦觉,自生纷错,唯大圣知之。通为一。范曰:滞於有者,一毫成隔;悟於无者,万法同宗。体道之人,浮游乎万物之祖,造形而上,与化人同游悟理之微,与造物默契一死生之理,齐梦觉之途。虽存亡得失,哀乐好恶,一无所知。虽天地四方,水火寒暑,一无所别。太虚无物,还性宅之,自然,又孰弊弊以物为事?

周穆王时,西极之国有化人来,化幻人也。入水火,贯金石,反山川,移城邑,乘虚不坠,触实不碍。千变万化,不可穷极。既已变物之形,又且易人之虑。

能使人暂忘其宿所知识。

政和: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水火之所不能害,金石之所不能踬,高下一体,虚实两忘,千变万化,不可穷极,则亦神矣。然神者,妙万物而不可测也。变物之形,易人之虑,是特穷数达变,因形移易者尔。谓之化人以此。

穆王敬之若神,事之若君。

卢曰:凡人之虑,不过嗜欲、忧憎、客利、仁义矣。化人今反其真,故云易也。化人者,应物之身也,穷圣极智,应用无方,千变万化,未始有极者也。

推露寝以居之,引三牲以进之,选女乐以娱之。化人以为王之宫室卑陋而不可处,王之厨馔腥蝼而不可飨,蝼蛄臭也。王之嫔御膻恶而不可亲。

卢曰:陋王之宫室,腥王之厨膳,膻王嫔御者,明化人不贵声色滋味及居处也。

穆王乃为之改筑,土木之功,赭垩之色,无遗巧焉。五府为虚,而台始成。其高千仞,临终南之上,号曰中天之台。简郑卫之处子娥媌靡曼者,

娥媌,妖好也。靡曼,柔弱也。

施芳泽,正蛾眉,设笄珥笄,首饰,珥,瑱也。衣阿锡,阿,细谷。锡,细布。曳齐纸纨,齐,名纨所出也。粉白黛黑,佩玉环。杂芷若芷若,香草。以满之,充满台馆。奏《承云》、《六莹》、《九韶》、《晨露》以乐之。

《承云》,黄帝乐;《六莹》,帝喾乐;《九韶》舜乐;《晨露》汤乐。

月月献玉衣,旦旦荐玉食。言其珍异。化人犹不舍然,不得已而临之。

卢曰:王不达其意,更崇饰之。化人犹不释然,明心不在此之也。

政和:世之所美者为神奇,所恶者为臭腐。神奇臭腐,迭相为化,则美恶奚辩?化人以王之宫室、厨馔、嫔御为不可,而必改筑简择,然后临之,是未能忘美恶之情者也。故穆

王钦之,特若神而已。

范曰:孔子曰: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所谓化人者,殆亦化为人者耶?故水火、金石,可入而贯,山川城邑,可反而移,以无有入无间,不坠於虚;以无厚入有间,不碍於实。千变万化,不可穷极,无体也。有以变物之形,无思也。有以易人之虑,谓之化人,固宜如此。穆王乃尽钦事之道,推露寝以居之,曾不知其卑陋而不可处也;引三牲以进之,曾不知腥蝼而不可飨也;选女乐以娱之,曾不知膻恶而不可亲也。於是筑中天之台,简郑卫之态,奏云韶之乐,献以玉衣,荐以玉食,曾不知其犹不舍然也。不得已而临。是直随其遇而安一宅,而寓於不得已焉耳。

居亡几何,谒王同游。王执化人之袪,袪,衣袖也。腾而上者,中天乃止。暨及化人之宫,化人之宫构以金银,络以珠玉,出云雨之上,而不知下之据,望之若屯云焉。耳目所观听,鼻口所纳尝,皆非人间之有。王实以为清都紫微,钧天广乐,帝之所居。

清都,紫微,天帝之所居也。传纪云:秦穆公疾不知人,既寤,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心。一说云赵简子亦然也。

王俯而视之,其宫榭若累块积苏焉。王自以居数十年不思其国也。

所谓易人之虑也。

卢曰:中天,至灵之心也。以穆王未能顿忘其嗜欲,故化以宫室之盛,夺其所重之心焉。

化人复谒王同游,所及之处,仰不见日月,俯不见河海。光影所照,王目眩不能得视;音响所来,王耳乱不能得听。百骸六藏,悸而不凝,意迷精丧,请化人求还。

太虚恍惚之域,固非俗人之所涉。心目乱惑,自然之数也。

政和:言王实以为清都、紫微、钧天、广乐,帝之所居,则明其非也。构以金银,络以珠玉,观听尝纳,皆非人间之所有,而王至於不思其国,其可乐如此。其所及之处,仰不见日月,俯不见河海,目不能视,耳不能听,而王意迷精丧,请化人求还,其不乐如此。此之谓变物之形而易人之虑。

化人移之,移,犹推也。王若陨虚焉。陨,坠也。

卢曰:至极之理,即化人所及之处也。万象都尽也,何日月、江海之可存?众昏皆除也,何光景之能有此?俗形所不能止,常心所未曾知,常恋未忘,故请归也。

既寤,所坐犹向者之处,侍御犹向者之人。视其前,财酒未清,肴未昲扶贵反。王问所从来,左右曰:王默存耳。由此穆王自失者三月而复。更问化人,

问其形不移之意。

卢曰:亡攀缘之虑,入寂照之方,一念之间,万代所不及。至人之域,岂更别有方圣?故酒未清,肴未昲。左右见王之默坐,而都无所往来,王因坐忘三月,不敢问矣。

化人曰:吾与王神游也,形奚动哉?

所谓神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以近事喻之,假寐一昔,所梦或百年之事,所见或绝域之物。其在觉也,俛仰之须臾,再抚六合之外,邪想淫念,犹得如此,况神心独运,不假形器,圆通玄照,寂然凝虚者乎?

且曩之所居,奚异王之宫?曩之所游,奚异王之圃?王间恒,疑暂亡。

彼之与此,俱非真物。习其常存,疑其暂亡者,心之惑也。

变化之极,徐疾之间,可尽模哉?

变化不可穷极,徐疾理亦无间,欲以智寻象模,未可测。

卢曰:夫神之异形,此益明矣。王但闲习常见,故有疑於暂亡。若夫至道之人,常亡其形者,复何疑哉?神之变化徐疾,不可尽言。

政和:神心恍惚,经纬万方,则神游者其疾。俛仰之间,再抚四海之外,形不必动而心与之俱矣。世之人以常有者为真,以常无者为妄,故闲习於常存,而置疑於暂亡。着有弃空,蔽於一曲,不知彼之与此俱非真也。明乎此,则曩之所居,奚异王之宫?曩之所游,奚异王之圃?

范曰:化人之宫,构以金银,络以珠玉,出云雨之上,而不知下之据,望之若屯云焉。其视夫中天之台为如何哉?耳目所视听,鼻口所纳尝,皆非人间之有,其视夫郑卫之态、云韶之乐、献玉衣而荐玉食者为何如哉?王实以为清都,紫微,钧天广乐,帝之所居,曾不知变物之形、易人之虑有若是也。故俯而视之,其宫榭若累块积苏焉,则变物之形可知。王自以居十数年不思其国也,则易人之虑可知。虽然止是耳矣,由非其至。故化人复谒王同游,所及之处,仰不见日月,则非所谓上见光者。俯不见河海,则非所谓下为土者。光影所照,王目眩不能得视,以其未能见晓故耳者。音响所来,王耳乱不能得听,以其未能闻和故耳。百骸六藏,悸而不凝,意迷精丧,请化人求还,怖其径庭,惕然震悸,殆将自涯而反矣。已而既寤,则所坐犹向者之处,侍御犹向者之人,视其前,则酒未清,肴未昲。王问其所从来,曾不知其默存於此,而形未尝动也。故以是为神游焉。惟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立乎不测,游乎无有,俛仰而再抚四海,恍惚而经纬万方,又岂形之所能累耶?审造乎是,则变化之极,徐疾之间,在我而已。化人之宫,夫何远之有?

王大悦,不恤国事,不乐臣妾,

感至言,故遗世事之治乱,忘君臣之尊卑也。

肆意远游。

卢曰:《庄子》之论夫贵道之人,遗天下而不顾,是犹尘垢糠□将犹陶铸尧舜也。孰肯以物为事乎?且声色嗜欲之溺也,岂有道之所耽玩乎?故王大悦其道,不恤国事,不乐臣妾也。远游者,忘於近习者也。

命驾八骏之乘,右服淄湃A字骝而左绿耳,右骖赤骥而左白浌帕x字。主车则造父为御,撋淆R下合,此古字,未审为右,次车之乘,右服渠黄而左踰轮,左骖盗骊而右山子。柏天主车,参百为御,奔戎为右,驰驱千里,至于巨搜氏之国。巨搜氏乃献白鹄之血以饮王,具牛马之湩以洗王之足。

湩,乳也。以己所珍贵默之至尊。

及二乘之人。已饮而行,遂宿於昆仑之阿,赤水之阳。

《山海经》云:昆仑山有五色水也。

别日升于昆仑之丘,又观黄帝之宫,而封之以贻后世。遂宾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

西王母,人类也。虎齿,蓬发戴胜,善啸也。出《山海经》。

西王母为王谣,徒歌日谣。诗名《白云》。王和之,和,苔也。诗名《东归》。其辞哀焉。乃观日之所入。《穆天子传》云:西登弇山。一日行万里。王乃叹曰:於乎,予一人不盈于德而谐於乐,谐辩,后世其追数吾过乎。

自此已上,至命驾八骏之乘,事见《穆天子传》。

穆王几神人哉。言非神也。

政和:神不疾而速,不行而至。穆王不知,所以出入六合在此,而命驾骖乘,日行万里。故虽至巨搜之国,升昆仑之丘,观黄帝之宫,宾王母于瑶池之上,非乘云气,御飞龙,游乎四海之外者也。故曰:几神人哉,言近於神而非神也。

能穷当身之乐,犹百年乃徂,

知世事无常,故肆其心也。

世以为登假焉。

假字当作遐,世以为登假,明其实死也。

卢曰:择翘骏,拣贤才,应用随方,不限华夷之国,唯道所趣不远。轩辕之宫,穷天地之所有,极神知之所说,不崇德以矜用,方乐道以通神,千载c化而上升,世俗之人以为登遐焉矣。

范曰:穆王悟化人之言,乃不恤国事、臣妾,驾八骏之乘,至巨搜之国,宿昆仑之阿,封黄帝之宫,觞瑶池之上。肆意远游,一日万里,亦可谓神矣。然语之以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则未也。故以为几神而已。

老成子学幻於尹文先生,三年不告。老成子请其过而求退,尹文先生揖而进之於室。屏左右而与之言曰:昔老聃之徂西也,顾而告予曰:有生之气,有形之状,尽幻也。造化之所始,阴阳之所变者,谓之生,谓之死。穷数达变,因形移易者,谓之化,谓之幻。

穷二仪之数,握阴阳之纪者,陶运万形,不觉其难也。

造物者其巧妙,其功深,固难穷难终。

造物者岂有心者?自然似妙耳。夫气质愤薄,结而成形,随化而往,故未即消灭也。

因形者其巧显,其功浅,故随起随灭。

假物而为变革者,与成形而推移,故暂生暂没。功显事着,故物皆骇。

知幻化之不异生死也,始可与学幻矣。

注见篇目已详其义。

吾与汝亦幻也,奚须学哉?

身则是幻,而复欲学幻,则是幻幻相学也。

卢曰:夫形气之所变,化新新不住,

何殊於幻哉?故神气所变者,长远而难知,法术之所造,从近而易见,乃不知乎?难知者为大幻,易见者为小幻耳。若知幻化之不异生死,更何须学耳?

老成子归,用尹文先生之言,深思三月,遂能存亡自在,憣校四时,冬起雷,夏造冰,飞者走,走者飞。

深思一时,犹得其道,况不思而自得者乎?夫生必由理,形必由生,未有有生而无理,有形而无生。生之与形,形之与理,虽精粗不同,而迭为宾主,往复流迁,未始暂停。是以变动不居,或聚或散。抚之有伦,则功潜而事着;修之失度,则迹显而变彰。今四时之令不乖,则三辰错序,雷冰反用,器物蒸烁,则飞炼云沙以成水澒。得之於常,众所不疑。推此类也,尽阴阳之妙数,极万物之情者,则陶铸群有,与造化同功矣。若夫偏达数术,以气质相引,俛仰则一出一没,顾眄则飞走易形,盖术之末者也。

终身不着其术,固世莫传焉。

日用而百姓不知,圣人之道也。显奇以骇一世,常人之事耳。

卢曰:精乎神气之本,审乎生死之源,则能变化无方,此必然之理也。会须心悟体证,故不可以言语文字传者也。

政和:可与往者。与之至於妙道。揖而进之於室者?以此不可与往者,慎勿与之。屏左右而与之言者,以此阴阳之运,四时之行,万物之理,俄造而有,倏化而无,故曰有生之气,有形之状,尽幻也。物以生为始,以死为终,以生为常,以死为变,而皆冥於造化阴阳之所运者也。故曰造化之所始,阴阳之所变者,谓之生,谓之死。既穷造化阴阳之数,又达有气有形之变,则谓之化。付之系於数变者,复因其形而移易之,则谓之幻。造物者,天也。天则神矣,故巧妙而不可测,功深而不可究,此所以难终难穷。因形者,人也。人则明矣,故巧显而遽成,巧浅而俄坏,此所以随起随灭。夫生死固然也,幻化或使也,自道观之,皆非真常。则知幻化之不异於生死也,奚往而非幻哉?今且吾与汝皆幻也,而学幻焉。是犹所谓梦之中又占其梦者。与自在存亡者言物或存或亡,而吾固自存也。憣校四时,则役阴阳而不役於阴阳;冬起雷,夏造冰,则制四时,而不制於四时;飞者走,走者飞,则驰万物而不驰於万物。巧妙功深,且与造物者游矣。终身不着其术,世莫传焉,则为其难终难穷,难测难识故也。故善学幻者,建之以常无有,然后足以尽此。

范曰:以我幻物,倒而本正,非所以通物也。然自道观之,所以通物犹是也。故气兆芒忽,形分混沌,无物不然。范於炉锤者,为造化之所始,设於机缄者,为阴之所变,生死得以命之,故谓之生,谓之死。穷数达变者,未能超出於无数之先。因形移易者,未能顿革於无形之表。幻化得以命之,故谓之化,谓之幻。是二者,或本於造物,而得之自然,故巧妙功深,而难终难穷;或本於因形,而未能无待,故巧显功浅,则随起随灭。若夫果之以道,则幻化之与死生,亦未尝异兹。偃师之倡者,所以能与造物同功欤?苟明是理,则汝身非汝有也。孰有之哉?是亦幻而已矣。以幻学幻,与夫梦之中又占其梦者,奚异?老成子归,用尹文先生之言,深思三月,则由未能不思而得也。然遂能存亡自在,而不累於物,憣校四时,而不拘数,雷冰反用,飞走异形,终身不着其术,又况夫体道者乎?操至权以独运,斡万化於不测,固有所谓密用而独化者,世岂能识之者哉?

子列子曰:善为化者,其道密庸,其功同人。

取济世安物而已,故其功潜着而人莫知焉。

五帝之德,三王之功,未必尽智勇之力,或由化而成,孰测之哉?

帝王之功德,世为之名,非所以为帝王也。揖让干戈,果是所假之涂,亦奚为而不假幻化哉?但骇世之迹,圣人密用而不显焉。

政和:五帝之德,三王之功,其道密庸者,言其道之藏诸用。其功同人者,言其功之显诸仁。五帝曰德,三王曰功,其迹之所履者尔。其心未尝不一也,然既已为智勇之力,而未敢必又以为由化而成,而或者疑之,其善为化莫测如此。是谓与天地同流者欤。

范曰:其道密庸,藏诸用也。其功同人,显诸仁也,是道也,非体神为化未易致此,然道者,其本也。功者,特其余事耳。故藏诸用者,虽曰退藏於密,而可用可见者本焉。显诸仁者,虽曰为徒於人,亦未尝不侔於无也。为化若是,则尘垢□糠犹足以陶铸帝王。彼智勇之任是时,应世之踪迹耳,岂其所以进哉?古之人所以藏其利器,不以示人,酬酢万变,淡然无事者,诚以此道也。然则,虽鬼神之幽,将不能窥,而况於世俗之昏,亦何以测其妙乎?

觉有八征,梦有六候。

征,验也。候,占也。六梦之占,义见《周官》。

奚谓八征?一曰故,故事,二曰为,作为。三曰得,四曰丧,五曰哀,六曰乐,七曰生,八曰死。此者八征,形所接也。奚谓六候?一曰正梦,平居自梦。二曰蘁梦,

《周官》注云:蘁当为惊愕之愕,谓惊愕而梦。

三曰思梦,因思念而梦。四曰寤梦,觉时道之而梦。五曰喜梦,因喜悦而梦。六曰惧梦,因恐怖而梦。此六者,神所交也。

此一章大旨,亦明觉梦不异者也。

范曰:周穆王之神之游,似至非至;老成之子学幻,似真非真。审造其极,则等视世间万殊,有同觉梦,故於此复继以觉梦之说也。庄周《齐物》之篇,其言觉梦与此同意。故与为则涉於事,得与丧则异乎物,哀乐则萌於、心,生死则系於数。此八者,形所接也,其事为可验,故谓之八征。平安而梦,是为正梦;惊愕而梦,是为蘁梦;思梦则思而有所感,若孔子之梦周公是也;寤梦则寤而有所见,若狐突之梦太子是也;喜梦则有所喜而梦;惧梦则有所惧而梦;此六者,神所交也。其兆为可占,故谓之六候。

不识感变之所起者,事至则惑其所由然;识感变之所起者,事至则知其所由然。知其所由然,则无所怛。

夫变化云为皆有因而然,事以未来而不寻其本者,莫不致惑。诚识所由,虽谲怪万端,而心无所骇也。

卢曰:夫虚心寂虑,反照存神,则能通感无碍,化被含灵矣。人徒见其用,化之迹不识。夫通,化之本也,何者?以其道密用而难知,其功成不异於人事,故五帝、三王,人但知其智勇之力,不能识其感化而成之者也。然觉有八征,梦有六侯者,生人之迹不过此矣。故、为、得、丧、哀、乐、生、死,形所接也;正、愕、思、寤、喜、惧,神所交也。形所接者,咸以为觉;神所交者,感以为梦。而觉梦出殊,其於化也,未始有别。知八征,六侯之常化也,是则识其所由矣。夫知守神不乱,而化之有由,则所遇征侯,何所惊怛也?

政和:其觉也涉事,故验之以八证。其梦也藏理,故占之以六侯。所遭谓之故,所作谓之为,得言所益,丧言所失,哀乐累其心,死生变於己。之八者,形开而可验者也,故曰:此八证者,形所接也。正、愕、思、寤、喜、惧,之六者,魂交而可占者也,故曰此六侯者,神所交也。其梦也,魂交。其觉也,形开。昼夜之变也,不识感变之所起者,事至则惑其所由然,盖不知其梦而自以为觉也。识感变之所起者,事至则知其所由然,所谓大觉而知此其大梦者也。通乎昼夜之道而知者,万物一齐,孰觉孰梦,何怛化之有?

范曰:觉有八征,虽形所接,因其八征而验之,未尝不形於梦。梦有六候,虽神所交,因其六候而占之,未尝不始於觉。然则感变之所起,殆亦有因而然者耶。不识其所起,则事之至也,惑其所由然。识其所起,则事之至也,知其所由然。知其所由然,则死生亦大矣,不得与之变,而况利害之端。夫孰足以患?心已怛,如怛化之怛。心有所爱,则忘所忧而暧,心有所怛则虑所患而明。识感变之所起,则无患矣,何怛之有?

一体之盈虚消息,皆通於天地,应於物类。

人与阴阳通气,身与天地并形,吉凶往复,不得不相关通也。

故阴气壮,则梦涉大水而恐惧,

失其中和,则濡溺恐惧也。

阳气壮,则梦涉大火而燔櫍火性猛烈,遇则燔櫼玻阴阳俱壮,则梦生杀,

阴阳以和为用者也,抗则自相利害,或生或杀也。

甚饱则梦与,甚饥则梦取。

有余故欲施,不足故欲取。此亦与觉相类也。

是以以浮虚为疾者,则梦扬,以沈实为疾者,则梦溺。藉带而寝,则梦蛇,飞鸟,衔发,则梦飞。

此以物类而致感也。

将阴梦火,将疾梦食。饮酒者忧,歌舞者哭。

此皆明梦,或因事致感,或造极相反,即《周礼》六梦六义,理无妄然。

卢曰:神气执有则化随,阴阳所感则梦变。或曾极而为应,或像似而见迹,或从因而表实,或反理而未表情,若凝理会真,冥神应道者,明寂然通变,忧乐不能入矣。

范曰:形有盈虚,气有消息。虽天地之大,此实与之通;虽物类之伙,此实与之应。梦觉相符,岂苟然哉?故梦之所见,或以阴阳为之寇,或以物变为之感。或与觉相反,或与事相类,殆有所因而然也。古之人以日月星辰占六梦之吉凶,其以此欤。

子列子曰:神遇为梦,形接为事。

《庄子》:曰:其寐也,神交。其觉也,形开。

故昼想夜梦,神形所遇。

此想为觉时有情虑之事,非如此间常语。

昼日想有此事,而后随而梦也。

故神凝者,想梦自消。

昼无情念,夜无梦寐。

信觉不语,信梦不达,物化之往来者也。

梦为鸟而戾於天,梦为鱼而潜於渊,此情化往复也。

古之真人,其觉自忘,其寝不梦,几虚语哉?

真人无往不忘,乃当不眠,可梦之有?此亦寓言以明理也。

卢曰:夫六情俱用,人以为实意。识独行人以为虚者,同乎为幻梦。行人以为梦为实者,同呼为真。是曾不知觉亦神之运,梦亦神之行,信一不信一,是不达者也。若自忘,则不梦,岂有别理者乎?

政和:通天下一气耳。此所以盈虚、消息,皆通於天地,应於物类。阴气壮则梦大水而恐惧,阳气壮,则梦大火而燔櫍阴阳俱壮而和,则或梦生,阴阳俱壮而乖,则或梦杀。以浮虚为疾者,则梦扬,以沈实为疾者,则梦溺。盈虚之理也。甚饱梦与,甚饥梦取,将阴梦火,将疾梦食,消息之理也。藉带而寝,则梦蛇,飞鸟衔发,则梦飞,因其类也。饮酒者忧,歌怜者哭,反其类也。盖形之所接存於昼,故神之所遇生於夜。是则神形所遭,皆盈虚消息之自尔。若夫冥以一真,每与道俱,则觉梦一致,实妄两忘,是之谓真人。

范曰:其寐也,魂交,故遇而为梦。其觉也,形开,故接而为事。昼想夜梦,是直形神之所遇耳。必有神凝者焉。通昼夜而知,融梦觉而一成。然寐遽然觉,物之化往来,未尝容心於其间,故梦为鸟而戾於天,梦为鱼而没於渊,不知周之梦为壶蝴蝶欤,不知蝴蝶之梦为周欤?万学自化,化无欣戚,非大觉者,孰能为比。虽然,梦若反一,犹有妄见,道至於真人者,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以真冥妄,真妄一真。觉之与梦,一无所别。兹所以其觉自妄,其寝不梦也。然黄帝之华胥,不为未至者,是特寓是以明理而已矣。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七竟

9-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八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八

周穆王

西极之南隅有国焉,不知境界之所接,名古莽之国。阴阳之气所不交,故寒暑亡辩;日月之光所不照,故昼夜亡辩。其民不食不衣而多眠,五旬一觉,以梦中所为者实,觉之所见者妄,四海之齐,谓中央之国,即今四海之内。跨河南北,越岱东西,万有余里。其阴阳之审度,故一寒一暑;昏明之分察,故一昼一夜。其民有智有愚,万物滋殖,才艺多方,有君臣相临,礼法相持,其所云为,不可称计。一觉一寐,以为觉之所为者实,梦之所见者妄。东极之北隅,有国曰阜落之国。其土气常燠,日月余光之照,其土不生嘉苗。其民食草根木实,不知火食,性刚悍,强弱相藉,贵胜而不尚义,多驰步,少休息,常觉而不眠。

方俗之异,犹学梦反用,动寝殊性,各适一方,未足相非者也。

卢曰:故举此二国之异,而神之可会者未尝殊也。故知神理之契运,不明梦觉衣食,苟嗜欲之不忘,则情系于俗矣。

政和:阳为动为明,阴为静为晦。西极之南,偏於阴,故其民一於向晦,静而多眠。东极之北,偏於阳,故其民一於向明,动而多觉。中央之国乎天地之所合也,四时之所交也,风雨之所会也,阴阳之所和也,何明而动?何晦而息?动静不失其时,一觉一梦,实妄以解,非体真常而善为化者,孰能与於此乎?

范曰:鸡昼明而夜昏,枭昼昏而夜明,彼物然耳,惟人亦如之。故西极之南隅,东极之北隅,与夫中央之国,方俗异宜,梦觉殊致,恶识其所以然?

周之尹氏大治产,其下趋役者,侵晨昏而弗息。有老役夫筋力竭矣,而使之弥勤。昼则呻呼而即事,夜则昏惫而熟寐,精神荒散,昔昔梦为国君,居人民之上,总一国之事,游宴宫观,恣意所欲,其乐无比。觉则复役。人有慰喻其勤者,役夫曰:人生百年,昼夜各分。分,半也。吾昼为仆虏,苦则苦矣,夜为人君,其乐无比。何所怨哉。尹氏心营世事,虑锺家业,心形俱疲,夜亦昏惫而寐。昔昔梦为人仆,趋走作役,无不为也。数骂杖挞,无不至也。眠中啽呓呻呼,啽,吾南反,呓音艺。彻旦息焉。尹氏病之,以访其友。友曰:若位足荣身,资财有余,胜人远矣。夜梦为仆,苦逸之复,数之常也。

夫盛衰相袭,乐极哀生,故觉之所美,梦或恶焉。

若欲觉梦兼之,岂可得耶?尹氏闻其友言,宽其役夫之程,减己思虑之事,疾并少间。

此章亦明觉梦不异,苦乐各适一方,则役夫勤於昼而逸於夜,尹氏荣於昼而辱於夜,理苟不兼,未足相跨也。

卢曰:夫劳形而逸其神者,则觉疲而梦安。劳神而役形者,则觉乐而梦苦。神者,生之主也,而人不知养神以安形。形者,神之器也,而人不知资形以逸神也。故形神俱劳,两过其分,若劳佚适中者,疾并少间矣。

政和:一阴一阳,冲和适平,此天与之形也。形失其平,於是偏而为疾。或昼苦而夜乐,或昼逸而夜劳,终始反复必至之理也。宽其役夫之程,减己思虑之事,则各适其平,是以疾病少间。虽然,万物一齐,孰觉孰梦,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觉而后知其梦,亦愚者自以为觉耳。必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君乎,牧乎,固哉?

范曰:尹氏,则尹人者也,可谓逸矣,乃昔昔梦为人仆。役夫,则趋役者也,可谓苦矣,乃昔昔梦为国君。然则苦役逸之复,殆有数存焉於其间者耶。世之所贵,未必贵也。世之所贱,未必贱也。自道观之,物无贵贱,是直以隶相尊而已。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而愚者从役於昼,夜乃或自以为觉,切切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

郑人有薪於野者,遇骇鹿,御而击之,御迎。毙之。恐人见之也,遽而藏诸隍中,覆之以蕉,不胜其喜。俄而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焉。顺涂而咏其事,傍人有闻者,用其言而取之。既归,告其。室人曰:向薪者梦得鹿而不知其处,吾今得之,彼直真梦矣。室人曰:若将是梦见薪者之得鹿邪?讵有薪者邪?今真得鹿,是若之梦真邪?夫曰:吾据得鹿,何用知彼梦我梦耶?薪者之归,不厌失鹿,其夜真梦藏之之处,又梦得之之主,爽旦,案所梦而寻,得之。遂讼而争之,归之士师。士师曰:若初真得鹿,妄谓之梦;真梦得鹿,妄谓之实。彼真取若鹿,而与若争鹿。室人又谓梦仞人鹿,无人得鹿。今据有此鹿,请二分之。以闻郑君。郑君曰:嘻,士师将复梦分人鹿乎?访之国相。国相曰:梦与不梦,臣所不能辩也。欲辩觉梦,唯黄帝、孔丘。

圣人之辩觉梦何耶?直知其不异耳。

今亡黄帝、孔丘,孰辩之哉?且恂士师之言可也。

恂者,信也。音苟。因喜怒而迷惑,犹不复辩觉梦之虚实,况本无觉梦也。

卢曰:夫以为梦者,但妄识耳。神识之不审,则为妄梦焉。傍闻而取鹿者,亦不审也,此复为梦矣。得鹿者又梦而求鹿,以经狱官焉,其皆不审也,妄情同焉。故二分之。能了其妄者,其唯圣人乎?若时无圣人,事无的当,故士师之以不了断不了,更为妄焉。

政和:自道观之,孰觉孰梦,是非一气。果且有辩乎?刑名而降,真伪起矣。故真得鹿也,妄谓之梦。真梦庇也,妄谓之实。是非之涂,繁然杀乱,恶能知其辩?黄帝、孔子,以真冥妄,果且无彼是乎哉?士师之言,以真辩妄,果且无彼是乎哉?故求证於黄帝、孔子而莫得,则且恂士师之言可也。

范曰:体道之人,见独趋寂,得失无足以累其心者。鹿之为物好群,则非见独矣。善走则非趋寂矣。故薪於野而得之者已而俄失,遂以为梦。闻其言而取之者已而俄得,亦以彼为真梦也。迨归而告其室人,又复以为梦仞人鹿焉,然则鹿之得失,梦之虚实,孰知其所以然哉?彼是相攻,妄生分别争竞之端起矣。彼梦之中又占其梦者,乃复梦分人鹿焉,庸讵而能知此其大梦也耶?必有真人而后有真知,故辩觉梦者,唯黄帝、孔子而已。士师则有为而治事者,国相则无为而论道者。

宋阳里华子中年病忘,朝取而夕忘,夕与而朝忘,在涂则忘行,在室则忘坐,今不识先,后不识今。阖室毒之。谒史而卜之,弗占;谒巫而祷之,弗禁;谒医而攻之,弗已;鲁有儒生自媒能治之,华子之妻子以居产之半请其方。儒生曰:此固非卦兆之所占,

夫机理萌於彼,着龟感於此,故吉凶可因卦兆而推,情匿可假象数而寻。今忘者之心,泊尔钓於死灰,廓焉同乎府宅,圣人将舞所容其鉴,岂卦兆之所占?

非祈请之所祷,

夫信顺之可以祈福庆,正诚之可以消邪伪,自然之势也。故负愧於神明,致怨於人理者,莫不因兹以自极。至於情无专惑,行无狂蹲,则非祈请之所祷也。

非药石之所攻。

疾病结於府藏,疾病散於肌体者,必攻脉诊以察其盈虚,投药石以攻其所苦。若心非嗜欲所乱,病非寒暑所伤,则医师之用宜其废也。

吾试化其心,变其虑,庶几其瘳乎。

夫忘都无心虑,将何所化?此义自云易令有心,反令有虑,盖辞有左右耳。

於是试露之,而求衣;饥之,而求食;幽之,而求明。

先夺其攻己之物以试之。

儒生欣然告其子曰:疾可已也。然吾之方密,传世不以告人。试屏左右,独

与居室七日。从之。莫知其所施为也,

儒者之多方,固非一涂所验也。

而积年之疾,一朝都除。

上句云使巫医术之所绝思,而儒生独能以其所病者,先引华子之忘同於自然,以明无心之极,非数术而得复推,儒生之功,有过乎史巫者,明理不冥足,则可以多方相诱。又欲令忘者之悟知曩之忘怀,实几乎至理也。

卢曰:《老子》曰: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於无为。华子学道而忘其有,儒生学有以益其知。益其知者,是非必辩於目前。忘其有者,得丧不入於天府。岂占卜、医药所能痊之哉?於是儒生以多方诱其心,是非惑其虑,华子於是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是非交驰於胸中,故坐忘之道失矣。

华子既悟,乃大怒,黜妻罚子,操戈逐儒生。宋人执而问其以。华子曰:曩吾忘也,荡荡然不觉天地之有无。今顿识既往,数十年来,存亡得失,哀乐好恶,扰扰万绪起矣。吾恐将来之存亡得失、哀乐好恶之乱吾心如此也,须臾之忘,可复得乎?

疾病与至理相似者犹能若是,况体极乎?

卢曰:华子思反真而无从也,故怒其妻子,以逐儒生也。

子贡闻而怪之,以告孔子。孔子曰:此非汝所及乎。顾谓颜回记之。

此理亦当是赐之所逮,所以折之者,欲寄妙赏於大贤耳。

卢曰:子贡辩学之士,进取强学者也,故曰此非汝所及也。颜回好学亚圣,不违於仁者也,故令颜回记之者,用明道於大贤耳。

政和:知忘,是非心之适也。堕肢体而离形,黜聪明而去智,天机不张,默与道契,惛然若亡而存世,岂得而窥之?俗人昭昭,我独若昏。素逝而耻通於事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此圣人之所以不病也。而世俗以不知为病,故谓华子为病忘。方且化其心,变其虑,使存亡得失、哀乐好恶,扰扰万绪随之而起,以累其形。因其乱心,则儒生所谓除其疾者。其开人而贼生者,与孔子不以语子贡者,以其多而而杂,顾颜回记之,则为其能坐忘故也。

范曰:宋者,火所次而明,阳者,性常浮而动,里则处而非奥,华则敷而离根,子则又其婴孩之时也,中年则涉人伪之已深,病忘则还性。天之暂复,而谓之病,见世欲之病,非迷而不复者也。古之语致道者,必贵乎忘心。宋子之病,其几乎忘心,而得道之真者耶?真则致一矣。朝取而夕忘,忘於朝也;夕与而朝忘,忘於夕也;在途则忘行,忘於途也;在室则忘坐,忘於室也;今不识先,忘於今也,后不识今,忘於后也;始则忘取与,是忘物也;中则忘行坐,是忘所也;终则忘后先,是忘时也;且独奈何而以此为病耶?既已谓之病,必有受之者,其日忘,则受之者又其谁也。不知其未尝病,乃阖室毒之,毒之不已,乃谒史而卜之,卜之弗已,又谒巫而祷之,祷之弗已,又谒医而攻之。三者无所用其术,鲁之儒又蹑其后而自媒能治焉。鲁者,文物之地。儒者,仁义之衍。大全自此析矣。然彼自无疑,则非吉凶之所能知,卦兆奚占?彼自无愆,则非鬼神之所能测,祈请奚祷?彼自无疾,则非阴阳之所能寇,药石奚攻?欲愈其忘,试化其心,试变其虑,庶几其有疹乎?於是露之,使知寒;饥之,使知饥,幽之,使知明。心非一而为物偶矣。其寒而知求衣,饥而知求食,幽而知求明,见非独而心有对矣。凿之七日,混沌之七窍遂开,除之一朝,世间之万态俱起。大怒而黜其妻子,以其有亲於我,而责之深也。操戈而逐儒生,以其有求於我而憾之切也。存亡得失、哀乐好恶,向也各各不知,今也营营不已。须臾之忘,安可得哉?子贡问於孔子而怪之,以其溺於博学之辩而已。孔子顾谓颜回而记之,以其造於坐忘之妙而已。然则华子之忘,犹非诚忘者耶。其病则冥然而忘,及其悟则咈然而怒,未能两忘而化於道故耳。

秦人逢氏有子,少而惠,及壮有迷罔之疾。

惠非迷也,用惠之弊,必之於迷焉。

闻歌以为哭,视白以为黑,飨香以为朽。《月令》曰:其臭朽。尝甘以为苦,行非以为是;意之所之,天地四方,水火寒暑,无不倒错者焉。

卢曰:夫矜於小智者,人以为慧。体道保和者,人以为愚。夫齐声色,妄水火者,非俗人之所辩。故以道为迷罔焉。

杨氏告其父曰:鲁之君子多术艺,将能已乎?汝奚不访焉。其父之鲁,过陈,遇老聃,因告其子之证。老聃曰:汝庸知汝子之迷乎?今天下之人皆惑於是非,昏於利害,同疾者多,固莫有觉者。且一身之迷不足倾一家,一家之迷不足倾一乡,一乡之迷不足倾一国,一国之迷不足以倾天下。天下尽迷,孰倾之哉?向使天下之人,其心尽如汝子,汝则反迷矣。哀乐、声色、臭味、是非,孰能正之?且吾之此言未必非迷,而况鲁之君子迷之邮者,

鲁之君子,盛称仁义,明言是非,故曰迷之邮者也。

焉能解人之迷哉?荣汝之粮,不若遗归也。

荣者,弃也。此章明是非之理未可全定,皆众寡相倾以成辩争也。

卢曰:荣,弃也。天下俗士甚多,悟道者少,众迷以嗤独智翻以为迷。

故《老子》云: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也。今欲使赵竞之士正其是非者,失道弥远矣。鲁之儒生於忘形保神之道,乃迷之甚者也。何能晓人之迷尔?不如弃汝路粮速归矣。

政和: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则歌哭之声,黑白之色,香朽之臭,甘苦之味,以至於四方之内,人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将谁使正之?民之迷,

其日久矣。窃窃然知之,谓彼为迷。吾乌能知其辩?此老子所以谓其父曰,汝庸知子之迷乎?又曰,哀乐、声色、臭味、是非,孰能正之也?玄珠之遗,象罔得之,则迷罔之疾,亦岂世之所识哉?

范曰:仁,人心也。由心而行,是所谓惠。少而惠,则开天而已。及壮而有迷罔之疾,则无所用知将造乎道之无矣。方之北时之冬谓之罔。罔者,有之合也。迷而至於罔,其几於至无而为群有之所宗者耶?其谓之疾,则世俗既是为疾故也。闻歌以为哭,则未能无声,特於声有所不分。视白队为黑,则未无色,特於色有所不辩。飨香以为朽,则将至於无臭矣。尝甘以为苦,则将至於无味矣。行非以为是,则又造乎道之有封而未始有是非者矣。其本也,意之所之,天地、四方、水火、寒暑,无不倒错、是又其物物混融,了无分别者耶。杨氏告其父以鲁之君子多艺术为能己者,盖其躬服仁义,明言是非,而析道之浑全故也。其父之鲁,过陈,遇老聃,因告其子之o者,盖其以深为根,以约为纪,而体道之博大故也。是时天下之人惑於是非,昏於利害,同疾者多,莫有觉者,孰为迷耶?孰为不迷耶?且自身而达之家,自家而而达之乡,自乡而达之国,自国而达之天下,莫不尽迷,孰倾之哉?向使天下之人,其心尽如汝子,汝则反迷矣。又况哀乐,声色也,臭味也,是非也,众寡相倾,特未可定吾谁使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乌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乌能正之一将以迷之邮者?蕲欲解人之迷,其惑以滋甚,将反汝情性,而无由入矣。故弃汝之粮,不若遄归也。老子於此必曰:吾之言未必非迷者,盖欲遣其为言之累故耳。

燕人生於燕,长於楚,及老而还本国。过晋国,同行者诳之,指城曰:此燕国之城。其人愀然变容。指社曰:此若里之社。乃喟然而叹。指舍曰:此若先人之庐。乃涓然而泣。指垄曰:此若先人之冢。其人哭不自禁。同行者哑然大笑,曰:予昔给若,此晋国耳。其人大惭。及至燕,真见燕国之城社,真见先人之庐家,悲心更微。

此章因情有一至,哀乐既过,则向之所感,皆无欣戚者也

卢曰:夫人,性相近,习相远者,各随其情,习所安也。生於燕者,未离其本也。长於楚者,安於所习也。所归於本而不之识,故伪薄者是人得之焉,将所似而诱之信者,於是生惑也,反知不实,忘情以生惭,纵得见真,仍以为薄者,是非皆不相了,因人以惑其情焉。况今之君子咸妄执晋国之城社也,宁知养神反本之至道哉?

范曰:一性之所,亘古不迁。逐物忘返,则摇荡恣睢於转徙之途者,多矣。厥有缮性,俗学以求复其初者,又且大惑易性,认物为己,殆亦不知真宅之所归而然耶。燕人生於燕,

长於楚,则逐物而失其性之所况也。及老而还本国,则缮性而求复其初之所况也。过晋国,同行者诳之,指城曰:燕国之城,则愀然而形於色。指社曰:燕国之社,则喟然发於声。指舍曰:此若先人之庐,则涓然而泣矣。指垄曰:此若先人之冢,则哭不自禁矣。既而告之曰:此晋国耳,乃复大惭,则大惑易性,不知归其真宅之况也。及至燕,真见燕国之城社,真见先人之庐冢,悲心更微。其得失所谓入而后悦之者欤。之人也,虽曰迷而后复,固与夫薾然疲役而不知所归者异矣。《徐无鬼》有越人之说,庄周有旧都之喻,义与此合。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八竟

10-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九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九

和光散人高守元集

仲尼

智者不知而自知者也。忘智故无所知,用智则无所能,知体神而独运,忘情而任理,则寂然玄照者也。卢曰:此篇言证无为之道者,方可无所不为,世人但见圣人之迹,而不知所证之本也,学者徒知绝情之始,而不知皆济之用,皆失其中也。

政和:或使则实,莫为则虚,徼妙并观,有无不蔽,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澹然无极,是谓契理。范曰:惟忘乎智,乃能不用其智,惟造乎神,乃能不名其圣,若然者,入而内观,是非利害,不入於胸次,故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口无不同。在我者,盖如此也,出而外观,则毁誉,忧喜不汨於心术,故视生如死,视富如贫,视人如豕,视吾如人。在物者,盖如此也。力虽服海内不自用,辩虽雕万物而不自悦,真知真能得之在我,所谓无为而无不为者,其在是乎。

仲尼闲居,子贡入侍,而有忧名。

政和:圣人退藏於密,故心不爱乐、吉凶。与民同患,故有忧

子贡不敢问,

子贡虽不及性与天道,至於夫子文章,究闻之矣。圣人之无忧,常流所不及,况於赐哉?所以不敢问者,将发明至理,惟起余於大贤,然后微言乃宣耳。

出告颜回。颜回援琴而歌。孔子闻之,果召回入,问曰:若奚独乐?回曰:夫子奚独忧?

回不言欲旨问,故弦歌以激发夫子之言也。

孔子曰:先言尔志。曰:吾昔闻之夫子曰:乐天知命故不忧,回所以乐也。

天者,自然之分,命者,穷达之数也。

政和:乐天,则不尤人;知命,则不尚力。任其自然,不累乎心。何忧之有?

孔子愀然有问,曰:有是言哉?

将明此言之不至,故示有疑问之色。

汝之意失矣。此吾昔日之言尔,请以今言为正也。

昔日之言,因事而兴,今之所明,尽其极也。

政和: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随时之宜之谓是,体道之常之谓正,故昔日之言可以为是,而自今观之,不可以为正也。然以昔日之言为是,以今日之言为正,其所言者,特未定也。知时无止证向今故,则束於教者,岂足以语此?

汝徒知乐天知命之无忧,未知乐天知命有忧之大也。

无所不知,无所不乐,无所不忧,故曰大也。

政和:真乐无乐,亦无所不乐;真知无知,亦无所不知。修之身,故无忧;修之天下,故有忧之大。

范曰:退朝曰燕居。燕曰间。故有所谓燕居,有所谓间居。子贡之学,得其言未得其所以言。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矣;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故於圣人之忧,则有所不敢问。颜回之学,具体而微,造形而悟,非真愚也。终日不违,非助我也,无所不说。故闻圣人之忧,则援琴而歌,盖将有所激焉。此孔子闻之所以果召,回入而有独乐之问也。体道者常乐,涉事者常忧。天者,莫之为而为也,吾则乐之而不辞。命者,性之所自出也,故则知之而无蔽,乐天知命,则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俯视世间,万事举,无足以累吾心者,此回之所以乐也。虽然,止是耳矣,犹非其至。故孔子以是为昔日之言。夫言无常是,应时为正。昔之所是,今或非之,昔之所可,今或否之。汝徒知乐天知命之无忧,未知其有忧之大,是未能以今言为正者也。即此以观,《列子》,可谓深於《易》矣。王通曰:天下皆忧,吾独得不忧。岂知圣人之意哉?

今告若其实:修一身,任穷达,知去来之非我,亡变乱於心虑,尔之所谓乐天知命之无忧也。

此直能定内外之分,辩荣辱之境,如斯而已,岂能无可无不可哉?

卢曰;夫乐乎天,知乎命,而不忧感者,是时济之道,非应用救物之事焉。仲尼曰:吾昔有此言,今则异於昔。

政和:古之知道者,以行止非人所能而在天,以废兴非力所政而在命,不荣通,不丑穷,适来时也。适,去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何忧之有?然是特修一身者尔。

曩吾修《诗》《书》,正礼乐,将以治天下,遗来世;

《诗》《书》礼乐,治世之具,圣人因而用之,以救一时之弊,用失其道,则无益於理也。

非但修一身,治鲁国而已。

夫圣人知周万物,道济天下。若安一身,救一国,非所以为圣也。

而鲁之君臣日失其序,仁义益衰,情性益薄。此道不行一国与当年,其如天下与来世矣。

治世之术实须仁义,世既治矣,则所用之术宜废。若会尽事终,执而不舍,则情之者寡而利之者众。衰薄之始,诚由於此。以一国而观天下,当今而观来世,政弊岂异?唯圆通无阂者,能唯变所适,不滞一方。

吾始知《诗》《书》礼乐无救於治乱,而未知所以革之之方,此乐天知命者之所忧。

唯弃礼乐之失,不弃礼乐之用,礼乐故不可弃,故曰未知所以革之之方。而引此以为忧者,将为下义张本,故先有此言耳。

卢曰:非诗书礼乐不足以为治天下之法,而世之理论,不由诗书礼乐所能救焉。若去其法,又无以为礼之本也。此唯有道者之所深忧。

政和:《诗》《书》者,载治之言。礼乐者,载治之具。孔子体道之真以治身,超然自得乎形色、名声之表矣,而悯天下之弊,故言仁义,明礼乐,吁俞曲折以慰天下之心。然世之人灭质溺心,无以返其性情而复其初。则仁义益衰,而性情益薄,其道不行於当年矣,为天下后世虑,所以忧也。

虽然,吾得之矣,未乐而知者,非古人之谓所乐知也。

《庄子》曰:乐穷通物非圣人。故古人不以无乐为乐,亦不以无知为知,任其所乐,则理自无乐,任其所知,则理自无知。。

无乐无知,是真乐真知;

都无所乐,都无所知,则能乐天下之乐,知天下之知,而我无心者也。

故无所不乐,无所不知,无所不忧,无所不为。

居宗体备,故能无为而无不为也。

《诗》《书》礼乐,何弃之有?革之何为?

若欲损《诗》《书》易治术者,岂救弊之道?即而不去,为而不恃,物自全矣。

卢曰:知天命之所无可奈何而安其分以不忧者,君子之常心也。古之开物成务、济人利俗,则不然也,不安其乐,不任其知,先天而不违,后天而奉天时,是真乐真知也。若然者,故无不乐,无不知,故能所不为矣。岂复委任之哉?是以诗书礼乐诚可以助化之本也。革之者何为乎?

颜回北面拜手曰:回亦得之矣。

所谓不违如愚者也。

出告子贡。子贡茫然自失,

未能尽符至言,故遂至自失也。

归家淫思七日,不寝不食,以至骨立。

发愤思道,忘眠食也。

颜回重往喻之,乃反丘门,弦歌诵书,终身不辍。

既悟至理则忘余事。

卢曰:颜生亚圣之道不违,闻而得之矣。子贡因诗书以为智,故为言而失其所宗。回重喻之,乃悟为学之益,不知日损之道也。

政和:道德不废,安取仁义?性情不离,安用礼乐?乐天者,有所乐,非古人之所谓乐也。知命者,有所知,非古人之所谓知也。乐天者,必期於无所乐,是谓真乐。知命者,必期於无所知,是谓真知。若是,则无所不乐,无所不知,无所不忧,无所不为,与化为人焉。往而不能化,人治诗书礼乐可也。退仁义,摈礼乐,亦可也。故其始也,以诗书礼乐无救於治乱。及其得也,则曰诗书礼乐何弃之有?革之何为?子贡向也不敢问,至其闻之,茫然自失,思无所得,则诵书不辍而已。所谓得其言而未得其所以言者欤。

范曰:道之真以治身,所以修一身也。不荣通,不丑穷,所以任穷达也。适来则安之,适去则顺之,则知去来之非我矣。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则亡变乱於心虑矣。所谓乐天知命之无忧者,固有在是。一将不得而駴世,则绪余以为国家,土苴以治天下。以百姓心为心者,讵能恝然无忧耶?故诗书礼乐,先王之陈迹也,此为治之具,而非治之道。修诗书,将以为治乎?而仁义日益衰。正礼乐,将以为治乎?而情性日益薄。道不行於一国,其如天下何?道不行於当年,其如来世何?吾知诗书礼乐无救於治乱,而未知所以革之之方。此乐天知命者所以若是其多忧也。虽然,吾得之矣。乐天者,非古人之所谓乐也,真乐无乐,任其所乐,故无所不乐。知命者,非古人之所谓知也,真知无知,任其所知,故无所不知。若然者,虽日有忧,是岂蒿自以忧世之患

者哉?故能无为而无所不为也。向之所谓诗书礼乐者,用之而不必弃,

因之而不必革。顺物自然,无容私焉。孰能弊弊然以天下来世为事?颜回造於坐忘之妙者也,故闻圣人之言而有得焉。子贡溺於博学之辩者也,故茫然自失而已。

陈大夫聘鲁,私见叔孙氏。叔孙氏曰:吾国有圣人。曰:非孔丘耶?曰:是也。何以知其圣乎?

至哉此问。夫圣人之道绝於群智之表,万物所不窥拟,见其会通之迹,因谓之圣耳。岂识所以圣也?

叔孙氏曰:吾常闻之颜回。

至哉此答。自非体二备形者,何能言其仿髴,瞻其先后乎?以颜子之量,犹不能为其称谓,况下斯者乎?

曰:孔丘能废心而用形。

此颜回之辞。夫圣人既无所废,亦无所用,废用之称,亦因事而生耳。故俯仰万机,对接世务,皆形进之事耳。冥绝而灰寂者,固泊然而不动矣。

卢曰:圣人应物而生,济时用,导群有,以示迹不显,真以化凡焉。

陈大夫曰:吾国亦有圣人,子弗知乎?曰:圣人孰谓?曰:老聃之弟子有亢古郎反,又音庚。仓子者,得聃之道,

老聃犹不言自得其道,亢仓於何得之?盖寄得名以明至理之不绝於物理者尔。

能以耳视而目听。

夫形质者,心智之室宇;耳目者,视听之户牖。神苟彻焉,则视听不因户牖,照察不阂墙壁耳。

政和:仲尼应物而忘心,故见其圣者,以为能废心而用形。亢仓子适己而忘形,故见其圣者,以为能耳视而目听。废心用形,犹桔槔俯仰。人之所引,亦引人也。耳视目听,与列子心凝形释、骨肉都融同义。然何废何用?无视无听,圣人之道,乌可致诘?此特人者见之耳。

范曰:心者形之所主,形者心之所合。必有以制心,乃能废心,故不为心所累。必有以使形,乃能用形,故不为形所役。圣人之所以圣,既无所废,亦无所用。叔孙氏之闻者如此,故以是称仲尼也。耳主听,目主视。精全而不亏,则其耳彻矣,乃或能视。神用而不竭,则其目彻矣,乃或能听。圣人之所以圣,视不以目,听不以耳,陈大夫之所见者如此,故以是而称亢仓子也。

鲁侯闻之大惊,

不怪仲尼之用形,而怪耳目之易任,迹同於物,故物无骇心。

使上卿厚礼而致之。亢仓子应聘而至。

泛然无心者,无东西之非己。

鲁侯卑辞请问之。亢仓子曰:传之者妄。我能视听不用耳目,不能易耳目之用。

夫易耳目之用者,未是都无所用。都无所用者,则所假之器废也。

卢曰:夫耳目者,视听之器也。唯神能用之。若神不在焉,则死人之耳目,不能视听矣。亢仓子知人之所能,故不用耳目为视听之主矣。是命耳见而目闻耶?此乃传者不晓,因妄为说耳也。

鲁侯曰:此增异矣,其道奈何?寡人终愿闻之。

卢曰:鲁侯仍未了此意,更以为增加奇异焉。固请其道矣。

亢仓子曰:我体合於心,

此形智不相违者也。

心合於气,

此又远其形智之用,任其泊然之气也。

气合於神,

此寂然不动,都忘其智。智而都忘,则神理独运,感无不通矣。

神合於无。

同无则神矣,同神则无矣。二者岂有形乎?直有其智者不得不亲无以自通,忘其心者则与无而为一。

卢曰:夫体既有质而成碍,心则有系而成执,体合於心者,不在於形碍,而在封执也。故气之於心,虽动而无所执。故心合於气者,不在封执而在於动用也。故气合於神者,不在於动,而在於了识也。神之於无,则妙绝有形,故不在於了识,而在於冥真矣。

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虽远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内,来干我者,我必知之。

唯豁然之无,不干圣虑耳。涉於有分,神明所照,不以远近为差也。

乃不知是我七孔四支之所觉,心腹六藏之所知,其自知而已矣。

所适都忘,岂复觉知之至邪?

卢曰:是故有形有音,无远无近,来干我者,皆能知之。都不用四支七窍,如明镜高悬,朗然自照,岂运其耳哉也?

鲁侯大悦。他日以告仲尼,仲尼笑而不答。

亢仓言之尽矣,仲尼将何所云。今以不答为答,故寄之一笑也。

卢曰:寄之一笑者,得忘言之旨也。

政和:耳视目听,犹不能外乎形。视听不用,耳目则离形矣。盖耳目视听,未离乎形,犹有所不及。至於不用耳目,则形充空虚。视乎冥冥,听乎无声,与神为一,世岂足以识之?体合於心,则以外而进内,心合於气,则以实而致虚。气合於神,则立乎不测。神合於无,则动於无方。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气,吾以神遇,而不以目视,此所谓以无有入无间者。与介然之有、有形之小,唯然之音,有声之微,远在八荒之外,华九方也;近在眉睫之间,非无所也,囿於有形,感於有声,吾虽黜聪明而同乎大通。来干我者,我必知之,亦恶知其所以然哉?故曰其自知而已矣。仲尼笑而不答者,解颜一笑,不知答也。

范曰:耳目,形也。视听,用也。精神洞彻,了无所阂者,能以耳视而目听,然特能易耳目之用而已,未至於都无所用。若乃无形之上,独以神视无声之表,独以炁听,则耳目不用,而聪明长存矣。故鲁侯以是为增异也。原其所以致此,亦必有道。体合於心,则其体察矣,乃无谬心之韄。心合於气,则其心凝矣,乃无使气之强。气无不运也,其化常本於神,气合於神则融而无间矣,神无不在也;其用常托於无,神合於无,则混而为一矣。彼辩物而小,则为介然之有。感物而应,则为唯然之音。其在八荒之外,可以为远乎?道亦在是,无间於远。其在眉睫之内,可在为近乎?道亦在是,无间於近。大智并观,物莫能间,无有远近,遂知来物外观於身,身本无身,故七孔四支之所觉,吾不知也。内观於心,心本无心,故心腹六藏之所知,吾不知也。真知无知,无所不知,是其神之所为乎?道之至此,则至矣尽矣,不可以有加矣,故鲁侯以告仲尼,仲尼所以笑而不答也。

商太宰见孔子曰:丘圣者欤?孔子曰:圣则丘何敢,

世之所谓圣者,据其迹耳,岂知所以圣所以不圣者哉?

然则丘博学多识者也。

示现博学多识耳,实无所学,实无所识也。

政和:夫子既圣矣,而曰圣则何敢,盖不居其圣也。虽博学而无所成名,虽多识而一以贯之,此孔子所以为集大成。

范曰:达巷党人知,足以知圣人者也。故曰博学而无所成名。汉阴丈人知,不足以知圣人者也。故曰博学以拟圣。然则圣人无名,孰得而称之?博学多识,特以对商太宰而已。然其告子贡则曰: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欤。予一以贯之,何也?博学多识者。道中庸所以同乎人,一以贯之者,极高明,所以同乎天。

商太宰曰:三王圣者欤?孔子曰:三王善任智勇者,圣则丘不知。曰:五帝圣者欤?孔子曰:五帝善任仁义

者,圣则丘弗知。曰:三皇圣者欤?孔子曰:三皇善任因时者,圣则丘弗知。

孔子之博学,汤武之干戈,尧舜之揖让,义黄之简朴,此皆圣人因世应务

之粗迹,非所以为圣者。所以为圣者,固非言迹之所逮者也。

卢日:将明大道之非迹也,代人所诠者,徒知其迹耳。故夫子因众人之所常见,欲明至真之圣人也。

政和:皇言道,帝言德,王言业。善任因时所以行道,善任仁义所以成德,善任智勇所以修业。然有为之累,非无为之事,故曰圣则丘弗知也。虽然,皇也,帝也,王也,应时而造所任者,迹也。其所以迹,非其所以圣。

范曰:王言业,故善任智勇;帝言德,故善任仁义;皇言道,故善任因时。是皆应世之粗迹耳,岂其所以圣哉?故夫子皆曰弗知。又因以见其不居圣也。

商太宰大骇,

世之所谓圣者,孔子皆云非圣,商太宰所以大骇也。

曰:然则孰者为圣?孔子动容有间,曰:西方之人,

圣岂有定所哉?趣举绝远而言之也。

有圣者焉。不治而不乱,

不以治治之,故不可乱。

不言而自信,言者不信。不化而自行,

为者则不能化,此能尽无为之极也。

荡荡乎民无能名焉。

何晏《无名论》曰:为民所誉,则有名者也。无誉,无名者也。若夫圣人,名无名,誉无誉,谓无名为道,无誉为大。则夫无名者,可以言有名矣;无誉者,可以言有誉矣。然与夫可誉可名者岂同用哉?此比於无所有,故皆有所有矣。而於有所有之中,当与无所有相从,而与夫有所有者不同。同类无远而相应,异类无近而不相违。譬如阴中之阳,阳中之阴,各以物类自相求从。夏日为阳,而夕夜远与冬日共为阴;冬日为阴,而朝昼远与夏日同为阳。皆异於近而同於远也。详此异同,而后无名之论可知矣,凡所以至於此者何哉?夫道者,惟无所有者也。自天地以来,皆有所有矣。然犹谓之道者,以其能复用无所有也。故虽处有名之域,而没其无名之象,由以在阳之远体,而忘其自有阴之远类也。夏侯玄曰:天地以自然运,圣人以自然用。自然者,道也。道本无名,故老氏曰强为之名。仲尼称尧荡荡无能名焉,下云巍巍成功,则强为之名,取世所知而称耳。岂有名而更当云无能名焉者耶?夫唯无名,故可得遍以天下之名名之,然岂其名也哉?推此足喻而终莫悟,是观泰山崇崛,而谓元气不浩芒者也。

丘疑其为圣,弗知真为圣欤?真不圣欤?

圣理冥绝,故不可拟言,唯疑之者也。

商太宰嘿然心计曰:孔丘欺我哉。

此非常识所及,故以为欺罔也。

卢曰:夫立迹以崇教,明行以兴化者,皆救俗之贤圣耳。若夫体大道者,覆载如天地,化行若四时,不见有可治而不可乱者,不假立言而为信者,沛然而泽利万物,裒然而含识皆生,荡荡难明。此为圣者寄之於方所,立言以辩之,犹恐未为至也,故以疑似而遣言。斯乃太宰所不知,以为夫子诳之耳。

政和:庄子论燧人、伏羲、神农、黄帝、唐虞以来,其为天下,皆以为德之下衰。孔子以三皇、五帝、三王之治为不知其圣,乃日西方之人有圣者焉,盖道岁也。圣人时也,五帝、三王之治,阅众甫於亨嘉之会,犹时之有春夏也,见其外王之业而已,故曰:不知其圣。西方之人,去华而复质,犹时之有秋冬也,静而圣而已,故曰:有圣者焉。夫有不治也,然后治之;无事於治,何乱之有?故不治而不乱。待言而信者,信不足也;默然而喻,故不言而自信。道化之行,犹有行之之迹,化而无迹,孰推行是?故不化而自行,此之谓。莫之为,而常自然也。道不可名,无所畛域,故曰:荡荡乎民无能名焉。虽然,圣不可知,谓是为圣,岂真是哉?故疑其为圣而已。商太宰以其言不近人情,故始也惊怖而大骇,且求之度数而弗得,故其终默然心计,而以孔子为欺我也。

范曰:夫有土者有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是古之人门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自三代以下者,释示恬淡无为而悦夫啍啍之意,屈折礼乐以正天下之形。吁,俞仁义慰天下之心,名曰治之,乱孰甚焉?然则圣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后行确乎能其事者而已。故从容无为而万物烦累,吾又何暇治天下哉?于以设教则无言之之累,尔其自信;于以运化则无化之之迹,尔其自行。道常无名,自人观之,虽见夫荡荡,其大而无名之朴,终无得而称之也。百姓谓我自然,帝力於我何有?庄子所谓圣人无名者,其是欤?然圣与不圣,方其致疑而未之或知也,殆将进乎圣而不可知之神矣。商太宰不足以语此,故以孔子之言为欺我哉。

子夏问孔子曰:颜回之为人奚若?子曰:回之仁贤於丘也。曰:子贡之为人奚若?子曰:赐之辩贤於丘也。曰:子路之为人奚若?子曰:由之勇贤於丘也。曰:子张之为人奚若?子曰:师之庄贤於丘也。犹矜庄也。子夏避席而问曰:然则四子者何为事夫子?曰:居,吾语汝。夫回能仁而不能反,

反,变也。夫守一而不变,无权智以应物,则所适必阂矣。

卢曰:可与适道,未可与权。

赐能辩而不能讷,

卢曰:有进取之能,未阶乎道也。

由能勇而不能怯,

卢曰:但知其雄,不能守其雌也。

师能庄而不能同。

辩而不能讷,必亏忠信之实;勇而

不能怯,必伤七恕之道;庄而不能同,有违和光之义,此皆滞於一方也。

卢曰:自守矜严,不能同物,失於和也。

兼四子之有以易吾,吾弗许也。

四子各是一行之极,设使兼而有之,求变易吾之道,非所许。

此其所以事吾而不贰也。

会同要当寄之於圣人,故欲罢而不能也。

卢曰:兼有仁辩、严勇,吾且不与之易,况不能兼之。夫子能兼四子之不能也,故事我而不贰心矣。此论道之大者,更在其行藏之卷耳。

政和:圣人之道极高明,而道中庸,或过,或不及,皆非道也。贤者过之,圣人无取焉。回能仁而不能反,非大仁也;赐能辩而不能讷,非大辩也;由能勇而不能怯,非大勇也;师能庄而不能同,非和光也。虽不该不遍,在道一曲,然各有所长,时有所用,乃若夫子之大全,则备道而兼有之。彼数子者,仰圣人而自知其小,则孔子虽各以其所能为贤於己,而彼其所事我者,亦安能贰己哉?

范曰:颜渊得其行而未得其所以行,故虽或不违於三月之久,未能克己於一日之间,岂非能仁而不能反者耶?于贡得其言而未得其所以言,故孔子列之言语之科,孟子称其说辞之善,岂非能辩而不能讷者耶?乘桴之游,或讥其好勇过我,三军之问,或讥其临事而惧,则由能勇而不能怯可知;饰堂堂之容难与为仁,持嘐嘐之志不掩其行,则师能庄而不能同可知。之四子者,皆非全才,故兼其有以易吾,圣人弗许也。然则夫子之道,其犹海乎?或小或大,或多或寡,各随所取而有得焉耳。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九竟

11-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

仲尼

子列子既师壶丘子林,日损之师。友伯昏瞀人,乃居南郭。从之处者,日数而不及。

来者相寻,虽复日日料简,犹不及尽也。

虽然,子列子亦微焉,

列子亦自不知其数也。

朝朝相与辩,无不闻。

师徒相与讲肄,闻於远近。

卢曰:来者既多,列子亦不知其数;日日谈讲,圣人之迹无不闻也。

而与南郭子连墙二十年,不相谒请;

其道玄合,故至老不相往来者也。

相遇於道,目若不相见者,道存则视废也。门之徒役以为子列子与南郭子有敌不疑。敌雠。

卢曰:众疑有雠怨,见不相往来也。

有自楚来者,问子列子曰:先生与南郭子奚敌?子列子曰:南郭子貌充心虚,耳无闻,目无见,口无言,心无知,形无惕。往将奚为?

充,犹全也。心虚则形全矣,故耳不惑声,目不滞色,口不择言,心不用知,内外冥一;则形无震动也。

卢曰:貌全而心至,终不耳目心口之为辩也,故心无所用,知形无所忧惕。

虽然,试与汝偕往。阅弟子四十人同行,

此行也,岂复简优劣计长短,数有四十,故宜而记之也。

见南郭子,果若欺魄焉,而不可与接。

欺魄,士人也。一说云:欺头。神凝形丧,外物不能得窥之矣。

顾视子列子,形神不相偶,而不可与群。

神役形者也。心无思虑,则貌无动用,故似不相摄御,岂物所得群也。

卢曰:阅简弟子往见之,果若欺魄为像人,若令之欺头者,形神不可与接也。

南郭子俄而指子列子之弟子末行与言,

偶在末行,非有贵贱之位。遇感而应,非有心於物也。

衎衎然若专直而在雄者。

夫理至者无言,及其有言,则彼我之辩生矣。圣人对接俯仰,自同於物,故观其形者,似求是而尚胜也。

卢曰:末行者,情未忘於是非耳,衎衎衍然求胜之气耳。

子列子之徒骇之。

见其尸居,则自同於土木,见其接物,则若有是非,所以惊。

反舍,咸有疑色。

卢曰:疑其未忘胜负之心。

范曰:南明也,居南郭则自幽而即明之意。从之处者,日数而不及,以言保汝之众也。朝朝相辩,无不闻,以言肄业之勤也。而与南郭子连墙二十年,不相谒请,则又其道之兼忘而不相往来者,相遇於道,目若不相见,则又其道之默契而无所用见者。门之徒役遂以为有敌不疑,曾不知夫体道之人彼我混冥,未尝立敌也。有自楚来而问者,子列子告之以南郭子其貌充矣,则全而不亏;其心虚矣,则刳而无物。耳之闻也,反听而已;目之见也,内视而已。默而识之,以。则无言;觉而冥之,以知则无知。若然则践形而上,又孰有惕然震悸者?彼且离人而常寂焉。往而为妄,行而伪,故曰:往将奚为。虽然,道无往而不存,亦无往而不可。阅弟子四十人同行者,言其与有足者偕至於丘也。见南郭子,果若欺魄焉,而不可与接,则热然似非人矣。顾视子列子,形神不相偶,而不可与群,则答然似丧祸矣。南郭子俄而指子列子之弟子末行者与言,则又采而出,感而应,而不得已而有言焉。是其言也,犹时女也,曷尝有心於为言哉?故自外观矣,殆见其衎衎然以道自乐。其静也专,其动也直,虽若有尚物求胜之心,而所谓不雄成者常自若也。彼偕来之众方且疑,其以道与世亢,又乌能无惊乎哉?

子列子日:得无意者无言,进知者亦无言。

穷理体极,故言意兼忘。

用无言为言亦言,无知为知亦知。

方欲以无言废言,无知遣知,希言傍宗之徒固未免於言知也。

无言与不言,无知与不知,亦言亦知。

比方亦复欲全自然,处无言无知之域,此即复是遣无所遣,知无所知。遣无所遣者,未能离遣;知无所知者,曷尝忘知?固非自然而忘言,知也。

亦无所不言,亦无所不知;亦无所言,亦无所知。

夫无言者,有言之宗也;无知者,有知之主也。至人之心豁然洞虚,应物而言,而非我言即物而知,而非我知。故终日不言,而无玄默之称,终日用知,而无役虑之名。故得无所不言,无所不知也。

如斯而已。汝奚妄骇哉。

不悟至妙之所会者更粗,至高之所适者反下,而便怪其应寂之异容,动止之殊貌,非妄惊如何?

卢曰:至知之与意,两俱忘言也。若优劣不等,则须用言以导之。用无言之言,无知之知,亦何异乎?言之与知,虽然有道,自当辩之,则未尝言,未尝不言;未尝知,未尝不知。理正合如此而已,汝何妄怪哉?

政和:日数而不及者,言偕来者众,而夫子之不可及也。列子亦微焉者,言列子之道亦不可得而见也。朝朝相与辩,而不闻者,道不可闻,闻而非也。不得已而有辩,则其所闻也亦浅矣。连墙二十年,不相请谒,则与老子所谓不相往来同意。相遇於道,目若不相见,则不必目击而道固存矣。百骸九窍赅而存焉,所谓貌充也。窅然空然,视之不见,所谓心虚也。有人之形,故耳、目、口形貌无不充,无人之情,故无闻、无见、无言、无知、无惕其室虚矣。欺魄若存,形而非真,犹所谓象人也。形神不相偶,谓神不守形。衎衎然若专直而在雄者,谓不能知雄而守雌。以列子之道,南郭且视之如此,此其徒所以骇之而咸,有疑色也。言者,所以传道也。言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故曰得意者无言。可以言论者,物之祖也,而不知内矣。故曰进知者亦无言。用无言为言亦言者,至言也。无知为知亦知者,至知也。以我之无言合道之不言,以我之无知,合道之不知,由得意与进知者观之,亦所以为言,亦所以为知也。其道不外乎此,何妄骇之有?

范曰: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故得意者无言。知之所不能知者,辩不能举也,故进知者亦无言。无言者,道也。用无言为言者,亦未能忘言,无知者,道也。用无知为知者,亦未能忘知。虽未尝忘言,有所谓未之尝言者,亦在可言之域;虽或未忘知,有所谓未之或知者,亦在可知之域。曰言曰知,本无所遣,亦无所累。应物而言,亦无所不言也,而实无所言;即物而知,亦无所不知也,而实无所知。向之所谓道者,如斯而已。汝将何惊耶?

子列子学也,上章云,列子学乘风之道。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老商一眄而已。五年之后,心更念是非,口更言利害,老商始一解颜而笑。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更无是非;从口之所言,更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

眄笑并坐,似若有褒贬升降之情。夫圣人之心,应事而感,以外物少多为度,岂定於一方哉?

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外内进矣。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口无不同。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心之所念,言之所藏。如斯而已,则理无所隐矣。

《黄帝篇》已有此章,释之详矣。所以重出者,先明得性之极,则乘变化而无穷;后明顺心之理,明无幽而不服。二章双出,各有攸趣,可不察哉?

卢曰:老子曰:大智若愚,大辩若讷。人徒知言之为异,不知夫不言不知之为同,故《黄帝篇》中明用无言之言以济人此篇复重论言,明用言之不殊於无矣。

政和:始得一眄,言道存於目击之间;解颜而笑,言心得於形释之外;引之并席而坐,则进而与之俱。内外进矣,则妙而不可测也。形充空虚,故心凝形释,骨肉都融,造形上极,故理无所隐也。

范曰:御风而行,犹有所待。故上篇论乘风之道,此不复言,以明列子之学匪直止是而已。

初,子列子好游。壶丘子曰:御寇好游,游何所好?列子曰:游之乐所玩无故。

言所适常新也。

人之游也,观其所见;我之游也,观其所变。

人谓凡人、小人也,惟睹荣悴殊观以为休戚,未觉与化俱往,势不暂停。

游乎游乎,未有能辩其游者。

人与列子游则同,所以游则异,故曰游乎游乎,明二观之不同也。未有辩之者,言知之者鲜矣。

卢曰:玩物之变,迁谢无恒,人但乐其见,吾观其化,此所以异於人。

壶丘子曰:御寇之游固与人同欤,而曰固与人异欤?凡所见,亦恒见其变。

苟无暂停之处,则今之所见常非向之所见,则观所以见,观所以变,无以为异者也。

玩彼物之无故,不知我亦无故。

彼之与我,与化俱往。

务外游,不知务内观。外游者,求备於物;内观者,、取足於身。取足於身,游之至也;求备於物,游之不至也。

人虽七尺之形,而天地之理备矣。故首圆足方,取象於二仪,鼻隆口窊,比象山谷,肌肉连於土壤,血脉属於川渎,温蒸同乎炎火,气息不异风云。内观诸色,靡有一物不备。

岂须仰观俯察,履涉朝野,然后备所见?

曰日:汝自以异於人。人之所视,未尝异汝也,何者?汝知物,知物之变迁,不知汝之无。故但外游而不内观,虽感物而亡身,斯为至矣,亦何必求备於外游乎?

於是列子终身不出,自以为不知游。

既闻至言,则废其游观。不出者,非自匿於门庭者也。

政和:所玩无故,则常新也。人之游也,观其所见於貌像声色而已。我之游也,观其所变则在消息盈虚。未有能辩其游者,言两者之异,未之或知也。然以性见者、於其所见,亦常见其变也。故曰:凡所见?亦常见其变。以我徇彼,则徒见彼之无故。反外照内,则在我者未尝不常新也。故曰:玩彼物之无故,不知我亦无故。务外游者与物俱祖,见物不见性;内观者反身而诚,见性不见物。穷响以声,此求备於物之类也。处阴休影,此取足於身之类也。故游之至与不至,唯内外之为辩。列子终身不出,则反求诸己之谓也。

壶丘子曰:游其至乎。

向者难列子之言游也,未论游之以至,故重叙也。

至游者,不知所适;至观者,不知所眂。

内足於己,故不知所适,反观於身,故不知所眂。

物物皆游矣,物物皆观矣,

忘游故能遇物而游,忘观故能遇物而观。

是我之所谓游,是我之所谓观也。

我之所是,盖是无所是耳。所适常通而无所凝滞,则我之所谓游观。

故曰:游其至矣乎。游其所矣乎。

卢曰:夫形无所适,目无注视,则物无不视而物无不游矣。若此游观者,真至游矣乎。

政和:至游者,因性而动者也。至观者,即性而见者也。有所适则有尽,性岂有尽者哉?故至游者不知所适。有所眂则有碍,性岂有碍者哉?故至观者不知所眂。无所不游而实无所游,无所不观而实无所观,上与造物者游,如斯而已。故曰:游其至矣乎。

范曰:物化无穷,在彼为故,在此为新。有阴有阳,而新故相除者,天也。有处有辫,而新故相除者,人也。游之乐,所玩无故,则所适常新矣。然人之游也,观其所见,则以物之荣观为可乐而已;我之游也,观其所变,则又与造物者游,而观复於芸芸之间也。游乎游乎,孰知其所然哉?子列子之好游,盖明夫此。虽然,物我异观。犹非其至,故以人之游为观其所见,不知亦怛见其变也。以游之乐为所玩无故,不知我亦无故也。是直务外游而不务内观者耳,又乌能逍遥无为而游於物之所不得逐而皆存者耶?

《庄子》曰:人有能游,且得不游乎?人而不能游,且得游乎?唯体道者乃能游於世而不僻。故务内观者,则由胜之内,行乎无名者也;务外游者,求备於物,则由胜之外,志乎期费者也。取足於身,所观在道,游之至也;求备於物,所游在物,游之不至也。游之为乐,若是其异。故封子自以为不知游,而壶丘子复告之以游观之说焉。夫鞅掌以观无妄者,是谓至游不知所适则自适而已。大观而物无不可者,是谓至观。不知所既,财内砥而已。夫若然者,道不违物,物无非道,则物物皆游,物物皆观,是我之所谓游,是我之所谓观也。万物皆备於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又何必以外游为务哉?道其至此则至矣,尽矣,不可以有加矣。古之人人知之亦当嚣,人不知亦嚣嚣者,庶几乎此也。

龙叔谓文挚曰:子之术微矣。吾有疾,子能已乎?文挚曰:唯命所听。然先言子所病之证。

卢曰:文挚所医,止於藏府骨肉之疾耳。龙叔所说,忘形出俗之心耳。不与俗类,自以为疾焉。

龙叔曰:吾乡誉不以为荣,国毁不以为辱;得而不喜,失而弗忧;视生如死,视富如贫,视人如豕,

无往不齐,则视万物皆无好恶贵贱。

视吾如人;忘彼我也。处吾之家,如逆旅之会;不有其家。观吾之乡,如戎蛮之国。天下为一。凡此众疾,爵赏不能劝,刑罚不能威,盛衰、利害不能易,哀乐不能移。固不可事国君,交亲友,御妻子,制仆隶。

夫人所以受制於物者,以心有美恶,体有利害。苟能以万殊为一贯,其视万物,岂觉有无之异?故天子所不能得臣,诸侯所不能得友,妻子所不能得亲,仆隶所不能得狎也。

此奚疾哉?奚方能已之乎?

卢曰:《庄子》曰:誉之不加劝,毁之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也。夫契其神而志其形者,则贫富、死生、人畜、彼此皆过客耳,夫何异哉?今用心之若此也,则君臣朋友之道废,爱憎喜怒之心绝矣。何方能愈之耶?

文挚乃命龙叔背明而立。文挚自后向明而望之。既而曰:嘻,吾见子之心矣。方寸之地虚矣。几圣人也。子心六孔流通,一孔不达。

旧说圣人心有七孔也。

今以圣智为疾者,或由此乎?非吾浅术所能已也。

卢曰:背明而立者,反归於凡俗之虑也。向明而望者,仰侧至道之心也。方寸虚者,缘执书也。一孔不达者,未尽善也。夫七窍俱通者,宁复以圣智之道为病耶?此病非文挚所能止。

政和:子之术微矣,言其微妙之谓也心龙叔所告以为疾,文挚所命谓之病,则欲知其受疾之始而已。毁誉不能荣辱,得失不能忧喜,死生不能变其心,贫富不能累其形。视人如豕,则忘人之贵於物;视我如人,则忘我之异於人。处吾之家如逆旅之合,则无留居也;观吾之乡如戎蛮之国,则不择地也。凡此众疾,爵赏不能劝,刑罚不能威,则既不受制於人。盛衰利害不能易,哀乐不能移,则又不见役於物。仰固不可以事国君,交亲友,俯固不可以御妻子,制仆隶也,昔之以天下辞者,皆曰适有幽忧之病,则命龙叔背明而立,向明而望之,疑其有幽忧之疾故也。圣人之道,莫贵乎虚。今日吾见子之心,方寸之地虚矣,则几圣人者也。耳、目、鼻、口皆关於心,六孔流通,则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之谓也。一孔不达,则心凝矣。视彼外物,何足以为之累?然且谓之疾者,岂病亡心之类、欤?

范曰:古之体道者,万物一视而无彼此之择,众态一齐而无亲疏之间。虽以天下誉之,得其所谓謦然不顾;虽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谓傥然不受。得自是也,吾无所喜;失自是也,吾无所忧。不以生为可乐,死为可哀,自生自死而已。不以富为可欲,贫为可恶,自贫自富而"已。视人如豕,忘贵贱也;视吾如人,忘彼我也。处吾之家如逆旅之舍,则以家观家而无不同矣;观吾之乡如戎蛮之国,则以乡观乡而无不同矣。夫若然者,虽有轩冕之赏弗能劝,虽有斧铁之威弗能禁,盛衰利害不能易也,哀乐之变不能移也。天子所不得臣,诸侯不得友,近而妻子不得而亲,贱而仆隶不得而狎,其道之大同若此。彼且以之为疾而冀其发药焉,殊不知此非药石之所攻也。文挚乃命龙叔背明而立,则以体道为心者,欲其趋至幽之域故尔;文挚自后向明而望之,则以治人为事者,欲其离至幽之方故尔。既而曰:嘻,吾见子之心矣。方寸之地虚矣,则圆明之府莹无纤埃,而造乎刳心之妙矣。圣人之道,其殆庶几乎,故曰:子心六孔流通,一孔不达。盖所谓未达一间者,夫如是,又岂浅术所能已也?

无所由而常生者,道也;

忘怀任遇,通亦通,穷亦通,其无死地,此圣人之道者也。

卢曰:至道常存,不由外物。

由生而生,故虽终而不亡,常也;

《老子》曰:死而不亡者寿。通摄生之理,不失元吉之会,虽至於死,所以为生之道常存。此贤人之分,非能忘怀暗得自然而全者也。

卢曰:真常顺理,随形死生而自不亡者,道之常也。

由生而亡,不幸也。

役智求全,贵身贱物,违害就利,务内役外,虽之於死,盖由於不幸也。

卢曰:贪有生而亡道者,不幸也。

有所由而常死者,亦道也;

行必死之理,而之必死之地,此事实相应,亦自然之道也。

卢曰:俗闻礼教之道,必分而至死者。

由死而死,故虽未终而自亡者,亦常;

常之於死,虽未至於终,而生理亦尽,亦是理之常也。

卢曰:爱生死之身,行生死之教,而不存道俗以为常。

由死而生,幸也。

犯理违顺,应死而未及於死,此误生者也。

卢曰居迁谢之业而节於嗜欲者亦为知生之幸也。

故无用而生谓之道,用道得终谓之常;

用圣人之道,存亡而得理也。

有所用而死者亦谓之道,用道而得死者亦谓之常。

乘凶危之理,以害其身,亦道之常也。

卢曰:不役智以全者,道也。用此道而终者,常也。俗士役其智以至死,以为济物之道也。用此道而至死,亦谓之常。众所乐者,众为道。众所安者,众为常。然则出离之道与世间之道名同而实异也。

政和:所贵乎道者,谓其可以死生也。道独存而常今,亦无往而不存。独存而常今,故曰:无所由而常生。无往而不存,故曰:有所由而常死。由其道而生,则虽死而不亡,是理之常也。故曰:由生而生,故虽终而不亡,常也。乃若由生而亡,非正命也,故曰:不幸也。由其道而死,则未终而亡,不以为变,故曰:虽未终而自亡者,亦常。乃若由死而生,则罔之生也,幸而免尔,故曰:由死而生,幸也。造化之所始,阴阳之所变,既化而生,又化而化,由於道,听於命,方生方死,乃常然耳。

范曰:道二死与生而已。生者造化之所始,死者阴阳之所变。体道之人通乎物之所造,故死生亦大矣,不得与之变也。一将入於昼夜之道,堕乎出入之机,则出生入死,莫觉莫悟,或悦生而累形,或忘生而徇利,乌知其所以然哉?故列子於此推而明之。无所由而常生者,可以生而生也,可以生而生,而虽考终厥命而有不亡之理,此其所以为常也。若夫由生而亡,是直不幸而已,颜子之夭是也。有所由而常死者,可以死而死也,可以死而死,则虽未终其天年而有自亡之道,此其所以为常也。若夫由死而生,是直幸而免而已,盗跖之寿是也。夫无所用而生者,任自然之道,乃能用道而得终。有所用而死者,行必死之道,乃能用道而、得死。皆谓之常,可也。若幸不幸,则言其变而已。

季梁之死,杨朱望其门而歌;

尽生顺之道,以至於亡,故无所哀也。

随梧之死,杨朱抚其尸而哭。

生不幸而死,故可哀也。

隶人之生,隶人之死,众人且歌,众人且哭。

隶者,犹群辈也。亦不知所以生,亦不知所以死,故哀乐失其中,或歌或哭也。

卢曰:得全生之理而归尽者,圣贤所以不哀也。失真以丧理与至於死者,贤智所以伤也。凡众人之生死歌哭,皆物之常,何知其所至哉?

政和:死而不亡,则其死可乐,所以望其门而歌;不幸而死,则其死可哀,所以抚其尸而哭。乃若隶人之生死,则或相和而歌,或相环而哭,又乌知死生之所在?

范曰:传曰:子於是日哭,则不歌。夫歌哭异道,礼之吉凶,所以不相干也。唯体道之人则不然,故季梁以道为任,其死也,杨朱望其门而歌,岂非以顺受其正则於死为不足哀故欤?古之人有临尸而歌者,如此而已。随梧不能忘我,其死也,扬朱抚其尸而哭,岂非以不幸而死则於其死为不敢乐故欤?古之人有人哭亦哭者,如此而已。虽然,悲乐者,德之耶?至人岂有心於为是哉?虽望门而歌,曾不知今之歌者其谁乎?虽抚尸而哭,殆非噭噭然随而哭之也。与夫隶人之生死,而众人且歌,众人且哭者异矣。

目将眇者,先睹秋豪,

卢曰:老人之视也,远则见,近则昏,是失明之渐也。

耳将聋者,先闻蚋飞;

卢曰:秦呼蚊为蚋。患耳者,闻耳中虫飞之声,是失聪之渐也。

口将爽者,先辩淄渑;

爽者,差也。淄渑水异味,既合则难辩别也。卢曰;余陵反。二水名,在齐地。

鼻将窒者,先觉焦朽;

焦朽者有节之气,亦微而难别也。

体将僵者,先亟犇佚;

僵者,仆也。如颜渊知东野之御马将奔也,与人之理亦然。

心将迷者,先识是非。

目耳口鼻身心,此六者常得中和之道,则不可渝变。居亢极之势,莫不顿尽,故物之弊必先始於盈满,然后之於亏损矣。穷上反下,极盛必衰,自然之数。是以圣人居中履和,视目之所见,听耳之所闻,任体之所能,顺心之所识,故智周万物,终身全具者也。

卢曰:口失正味,则别有所辩;鼻失所闻,则别有所觉;体将僵仆,必先奔驰。心迷至道,在於是非。是非所以彰,道之所以亡。

故物不至者则不反。

要造极而后还,故聪明强识,皆为暗昧衰迷之所资。

卢曰:反其常执,则阶於至道矣。故曰:视秋豪之末者,不见太山;听蚊蚋之音者,不闻雷霆。故《庄子》曰:胶离朱之目,故天下皆明矣;戾工输之指,故天下皆巧矣。合儒墨之学,矜是非之名以为富,记糟粕之迹以为能,欲反於真,何方可致也?故《易》曰: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此圣人所以殷勤於至道也。

政和:物极心反,是事之变。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故未免乎累。圣人不位乎其形,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岂以形累神哉?

范曰:睹秋豪者将以为明,曾不知五色令人目盲也;闻蚋飞者将以为聪,曾不知五音令人耳聋;口之於味,固有能辩淄渑者矣,而五味浊口,或至於使口厉爽;鼻之於臭,固有能觉焦朽者矣,而五臭熏鼻,或至於困惾中颡。体将僵者,先亟奔佚,此东野之马所以至於必败也;心将迷者,先识是非,此是非之彰,道之所以亏也。物极则反,自然之理,圣人觉此而冥焉。消息盈虚,与时俱行。进退存亡,不失其正。耳目之视听,一无所役;鼻口之纳尝,一未尝纵。体合於心,心合於气,死生亦大矣,而无变于己,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竟

12-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一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一

仲尼

郑之圃泽多贤,

有道德而隐默者也。

东里多才。

有治能而参国政者。

卢曰:修崇道德者贤,习文审刑者才。

圃泽之役有伯丰子者,役犹弟子行过东里,遇邓析。

邓析,郑国辩智之士,执两可之说,而时无抗者。作竹书,子产用之也。

邓析顾其徒而笑曰:为若舞,彼来者奚若?

世或谓相嘲调为舞弄也。

其徒曰:所愿知也。知犹闻也。

卢曰:邓析自矜於其同侣,为而欲欺弄於伯丰,析之门人咸愿如此也。邓析谓伯丰子曰:汝知养养上去声下上声之义乎?

卢曰:张湛云:上音扬字,下音痒字。

爱人养而不能自养者,犬豕之类也;养物而物为我用者,人之力也。使汝之徒食而饱,衣而息,执政之功也。

喻彼为犬豕,自以为执政者也。

长幼群聚而为牢藉庖厨之物,奚异犬豕之类乎?伯丰子不应。

非不能应,讥而不应。

卢曰:嫌其不知本,不足与言也。

伯丰子之从者越次而进曰:大夫不闻齐、鲁之多机乎?

机者,巧也。多巧能之人。

有善治土木者,有善治金革者,有善治声乐者,有善治书数者,有善治军旅者,有善治宗庙者,群才备也。而无相位者,无能相使者。

事立则有所不周,艺成则有所不兼。巧偏而智敌者,则不能相君御者也。

而位之者无知,使之者无能,而知之与能为之使焉。

不能知众人之所知,不能为众人之所能,群才并为之用者,不居知能之地,而无恶无好,无彼无此,则以无为心者也。故明者为视,听者为聪,智者为谋,勇者为战,而我无事焉。苟柴谓傅根夏侯玄曰:子等在世,荣问功名胜我,识减我耳。嘏玄曰:夫能成功名者识也,天下孰有本不足而有余於末者耶?答曰:成功名者志也,局之所弊也。然则志局自一物也,固非识之独济。我以能使子等为贵,而未必能济子之所为也。

执政者乃吾之所使,子奚矜焉?邓析无以应,目其徒而退。

卢曰:夫任群才以为理,因众物以为用,使鸡犬牛马咸得其宜,士农工商各安其位者,唯有道者能之耳,岂汝曹自致耶?汝徒见其末而不识其本,欲以螳娘之臂而拒车辙者,是不知量也。邓析理析而耻见其徒,故目之而去也。

政和:百家众技不能相通,譬如耳目鼻口也,各有所长,时有所用,然有真君存焉。其使形者也,治土木金革以为器,治声乐书数以为用,治军旅以御外,治宗庙以善内,群才可谓备矣。然皆有之以为利者,必无之以为用,乃能总而一之。盖有为则有所不能为,无为则无所不为,故曰:位之者无知,使之者无能,而知之与能为之使焉。邓析不通乎此,以执政自矜,宜其见笑於大方每家。伯丰子不应,则不言之辩也。

范曰:贤以德言,才以能言,伯丰子即上篇所谓弟子伯丰是也。邓析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辞,盖辩者之囿,故以养养之义难伯丰子也。传曰: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夫体道之人,去其智巧而复於无能,则食而饱,衣而息,固未尝有为也。彼且以是为犬豕之类,宜乎伯丰子之能以不应欤。若夫齐鲁之多机,有土木金革之工,有声乐书数之艺,有治军旅以即戎者,有治宗庙以奉祀者,群才必备,莫能相兼,故无相位,无相使者,殆亦巧者劳而智者忧之类欤。然则天下之治能者多矣。百家众技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譬如耳目鼻口不能相通。见天地之纯全,明古人之大体者,唯圣人而已。故不务知众人之所知,而有知者为之用;不强能众人之所能,而有能者为之役。又孰弊弊然以胥易技系劳形休心为事耶?老氏所谓用人之力者,如此而已。

公仪伯以力闻诸候,堂溪公言之於周宣王,王备礼以聘之。公仪伯至。观形,懦夫也。

懦者,弱也。

宣王心惑而疑曰:女之力何如?公仪伯曰:臣之力能折春螽之股,堪秋蝉之翼。堪,犹胜也。王作色曰:吾之力能裂犀兕之革,曳九牛之尾,犹憾其弱。憾,恨。女折春螽之股,堪秋蝉之翼,而力闻天下,何也?公仪伯长息退席,曰:善哉王之问也。臣敢以实对。臣之师有商丘子者,力无敌於天下,而六亲不知,以未尝用其力故也。

以至柔之道御物,物无与对,故其功不显。

臣以死事之。乃告臣曰:人欲见其所不见,视人所不窥;欲得其所不得,修人所不为,

人每攻其所难,我独为其所易。

卢曰:众人之所为,众人之所视者,皆利名之道、动用之迹耳。众人所窥不为者,斯乃有道者之所游。故能无敌天下者,力无对也。

故学昧者先见舆薪,学听者先闻撞钟。夫有易於内者无难於外。

古人有言曰:善力举秋毫,善听闻雷霆。亦此之谓也。

於外无难,故名不出其一道。

道至功玄,故其名不彰也。

卢曰:舆薪,近物也。撞钟,巨声也。夫易闻易见,自近而及远也,夫善为生者先养其神,神全则无为之功着,则外物无不通。故曰:有易於内者无难於外也。是以得之於一心,成之於一家,故外人不知也。

今臣之名闻於诸侯,是臣违师之教,显臣之能者也。

未能令名迹不显者也。

然则臣之名不以负其力者也,

愈免於矜,故能致此也。

以能用其力者也,

善用其力者,不用其力也。

不犹愈於负其力者乎?矜能显用。

卢曰:我虽不及师之隐晦其迹也,岂不犹负其能而自显乎?夫合大道而化万物者为有力也,故庄子曰:藏山於泽,藏舟於壑。有力者夜半负之而趋,昧者犹不知也,而宣王误为筋力耳。

政和:积众小不胜为大胜者,唯圣人能之,岂尚力之谓哉?此不用力所以为真有力者欤,学者学其所不能学也。故曰:人欲见其所不见,视人所不窥,欲得其所不得,修人所不为,自有所见,弃而忘之,以至於无见,则视乎冥冥,无以异於见奥薪也。自有所闻,弃而忘之,以至於无闻,则听乎无声,无以异於闻撞钟也。德之不形,名安所出哉?然则显其名者,是违其教矣。唯犹愈於尚力以求名,此所以见取於时也。

范曰:折春螽之股,堪秋蝉之翼,可谓弱矣,而弱者道之用也。裂犀兕之革,曳九牛之尾,可谓刚矣,而刚者死之徒也。故天下有常胜之道曰柔,常不胜之道曰刚。公仪伯之师,力无敌於天下,而六亲不知者,殆亦操常胜之道而未尝用其力者欤。夫天下之理,能视人所不窥者,乃能见人之所不见,能修人所不为者,乃能得人之所不得。见舆薪者不为明目,而学视者必先见舆薪;闻撞钟者不为聪耳,学听者必先闻撞钟何?则先行其易者,后其难者,则终无难矣。唯其无难,故名无得而称之也。公仪伯之以力闻诸侯,疑若违师之教而显臣之能者,然以能用其力,此於力无所以负也。若夫以力较力者,合众力而攻之,彼有时而屈,又乌能驰骋天之下至坚哉?《庄子》曰: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长得其用,而况乎无不用者乎?此公仪伯之能用其力所以不若商丘子之未尝闻也。

中山公子牟者,魏国之贤公子也。

公子牟者,文侯之子,作书四篇,号曰道家。魏伐得中山,以邑子牟,因曰中山公子牟也。

卢曰:公子牟,文侯之子也,封於中山,故曰中山公子。

好与贤人游,不恤国事,而悦赵人公孙龙。

公子牟、公孙龙似在列子后,而今称之,恐后人所增益以广书义。苟於统例无所乖错,而足有所明,亦奚伤乎?诸如此,皆存而不除。

乐正子舆之徒笑之。公子牟曰:子何笑牟之悦公孙龙也?子舆曰:公孙龙之为人也,行无师,学无友,

不祖宗圣贤也。

佞给而不中,

虽才辩而不合理也。

漫衍而无家,

儒墨刑名乱行而无一定之家。

好怪而妄言。

爱奇异而虚诞其辞。

欲惑人之心,屈人之口,与韩檀等肄之。

韩檀,人姓名,共习其业。《庄子》云:桓国公孙龙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固。

卢曰:行不因师,独学无友,辩而不中於理,漫衍而无所宗,其道能屈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也。韩檀,《庄子》云:桓团,俱为人名,声相近者也。

公子牟变容曰:何子状公孙龙之过欤?请闻其实。

不平其言,故形於色。罪状龙太过,故责其实验也。

子舆曰:吾笑龙之诒孔穿,

孔穿,孔子之孙也。《世记》云:为龙弟子。诒,欺也。

言善射者能令后镞中前括,发发相及,矢矢相属,前矢造准而无绝落,后矢之括犹衔弦,视之若一焉。

箭相连属,无绝落处,前箭着堋,后箭复中前箭,而后所凑者犹衔弦,视之如一物之相连也。

孔穿骇之。龙曰:此未其妙者。逢蒙之弟子曰鸿超,怒其妻而怖之。引乌号之弓,綦卫之箭,

乌号者,黄帝弓也。綦者,地名也,出美箭。卫者,羽也。

射其目。矢来注眸子而眶不睫,矢坠地而尘不扬。

箭行势极,虽着而不觉,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也。

是岂智者之言欤?公子牟曰:智者之言固非愚者之所晓。以此言戏子舆后镞中前括,钧后於前。

同后发於前发,则无不中也。近世有人掷五木,百掷百卢者,人以为有道,以告王夷甫。夷甫曰:此无奇,直后掷如前掷耳。庚子嵩闻之曰:王公之言暗得理。皆此类也。

矢注眸子而眶不睫,尽矢之势也。

夫能量弓矢之势,远近之分,则入物之与不入,在心手之所诠,不患者蹉跌。今设令至拙者暗射箭之所至,要当其极。当其极也,则豪分不复进。暗其极,则随远近而制其深浅矣。刘道真语张叔奇云:尝与乐彦辅论此,云不必是中贤之所能,孔、颜射者,则必知此。湛以为形用之事,理之粗者,偏得其道,则能尽之。若庖丁之投刃,匠石之运斤,是偏达於一事,不待圣贤而后能为之者也。

子何疑焉?

卢曰:均后於前者,百发如一焉,故视之若一耳。眶不睫者,矢势至睫而尽矣,故尘不扬於地,非是中睫而落也。子舆之闻,视之若一也,则谓自弦及堋,箭相连接,不绝如一焉。闻注眸而坠,则谓射目不入,是解之不了於至理,非公孙龙之诡妄焉。

乐正子舆曰:子,龙之徒,焉得不饰其阙?吾又言其尤者。尤甚。龙诳魏王曰:有意不心。

夫心寂然无想者也,若横生意虑,则失心之本矣。

卢曰:心之动者为意,世人皆识其意而不识其心。

有指不至。

夫以指求至者,则叉因我以正物。因我以正物,则未造其极。唯忘其所因,则彼此互得矣。惠子曰:指不至也。

卢曰:凡有所指,皆未至也。至则无指矣。

有物不尽。

在於粗有之域,则常有有,在於物尽之际,则其一常在。其一常在而不可分,虽欲损之,理不可尽。唯因而不损,即而不违,则泰山之崇崛,元气之浩茫,泯然为一矣,惠子曰: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也。

卢曰:若尽,则非有也。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者,折之虽多,但微细而理不应尽也。

有影不移。

夫影因光而生,光苟不移,则影更生也。夫万物潜变,莫不如此。而惑者未悟,故借喻於影。惠子曰:飞鸟之影,未尝动也。

卢曰:移则影变矣。新新相及,故不见其移焉。

发引千钧。

夫物之所以断绝者,必有不均之处。处处皆均,则不可断。故发虽细,而得秤重物者,势至均故也。

卢曰:细而众钧,可以举重,亦犹毛之折轴,积而不轻也。

白马非马。

此论见存,多有辩之者。辩之者皆不弘通,故阙而不论也。

卢曰:白以命色,马以命形,白马非马,辩形色也。

孤犊未尝有母。不讦此义。

卢曰:谓之孤犊,安得有母也?

其负类反伦,不可胜言也。

负者,犹背也。类者,同也。言如此之比,皆不可傋载也。

公子牟曰:子不谕至言而以为尤也,尤其在子矣。尤失反在子舆。夫无意则心同,同於无也。无指则皆至。志指,故无所不至也。尽物者常有。

常有尽物之心,物既不尽,而心更带有也。

影不移者,说在改也。

影改而更生,非向之影。《墨子》曰:影不移,说在改为也。

发引千钧,势至等也。

以其至等之故,故不绝。绝则由於不等。故墨子亦有此说也。

白马非马,形名离也。

离者,犹分也。《白马论》曰:马者,所以命形也。白者,所以命色也。命色者非命形也。寻此等语,如何可解,而犹不历然。

孤犊未尝有母,非孤犊也。

此语近於鄙,不可解也。

乐正子舆曰:子以公孙龙於鸣皆条也。

谓龙之言,无异於马也。而皆谓有条贯也。

设令发於余窍,子亦将承之。

既疾龙之辩,又忿牟之辞,故遂吐鄙之慢言也。

公子牟默然良久,告退,曰:请待余日,更谒子论。

既忿气方盛,而不可理谕,故逊辞告退也。

卢曰:失理而忿者,不可与言,故告退也。

政和:行毁乎随,故欲其有师;学陋於独,故欲其有友。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故佞给者为不中。百家众技,时有所用,故漫衍者为无家。有射之射,有不射之射,后镞中前括,不过钧后於前。矢注眸子而目不睫,故不过尽矢之势而已。是射之射,又何疑焉?意生於心,有意而心异矣。故有意不心,而无意则心同。指以指物,所不指则不至,故莫若无指则皆至,物不可穷也。必有其物而欲尽,则常滞於有,故有物不尽,而尽物者常有。影不移者,谓或枉或直,其影则一,故其说在改也。发引千钧,谓积小不胜为大胜,故曰势至等也。虽然公孙龙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也。《列子》载此,盖所以扶邪说之蔽。

范曰:传称桓团、公孙龙辩者之徒,饰人之心,易人之虑,能胜人之口,不服人之心。而龙之自称,亦以合同异,离坚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穷众口之辩为至达,则诡辞数万固无足法者。中山公子牟,庄子以为有意於道而未至,故以公孙龙为至言而悦之,苟卿并与十二子而非之者,盖以此也。夫龙之为人,行无师,学无友,佞给而不中,漫衍而无家,好怪而妄言,徒欲惑人之心、屈人之口而已。兹乐正子舆所以非之欤。观其诒孔穿,有曰:善射者能令后镞中前括,斯谓之钧后於前可矣。鸿超之射其妻,矢注眸子而眶不睫,斯谓之尽矢之势可矣。若夫有意不心,有指不至,有物不尽,有影不移,发引千钧,白马非马,孤犊未尝有母,是又负类反伦,有不可胜言者。乐正子舆曰:子以公孙龙鸣皆条也。岂非其言之无谓,犹风之鸣众察故欤?虽然,公子牟常悦龙之为人矣。而庄子复有公孙龙问魏牟之说,卒况之以坎井之蛙者,盖始悦而终非之故也。

尧治天下

天下欲治,故尧治之。

五十年,不知天下治欤,不治欤?不知亿兆之愿戴己欤?不愿戴己欤□

夫道治於物者,则治名灭矣。治名既灭,则尧不觉在物上,物不觉在尧下。

顾问左右,左右不知;问外朝,外朝不知;问在野,在野不知。

若有知者,则治道未至也。

尧乃微服游於康衢,闻儿童谣曰:立我蒸民,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

蒸者,众也。夫能使万物咸得其极者,不犯其自然之性也。若以识知制物之性,岂顺天之道哉?

尧喜问曰:谁教尔为此言?童儿曰:我闻之大夫。大夫曰:古诗也。

当今而言古诗者,则今同於古也。

尧还宫,召舜,因禅以天下。功成身退舜不辞而受之会至而应。

卢曰:夫贵其身以居众人之上也,则常惧不尊於人;爱其身以居众人之上也,则常恐不益於物。若兼亡於天下者,则顺之而不宰,理之於未萌,取之不以为尊,去之不以为失。如天之运,四时成焉,如地之载,万物生焉。功成事遂而身退者也,故无私焉。夫能无私也,禅大位而不吝,受大位而不辞也。

政和:尧非有人,非见有於人。非有人,故天下治与不治,所不知也。非见有於人,故亿兆之愿戴己与不戴已,所不知也。问之左右,问之在朝,问之在野,皆所不知,则荡荡乎民无能名焉,故也。立我蒸民,莫匪尔极。则衣食足而咸受命之中。不识不知,则衣食足而循天之理。百姓谓我自然,此之谓太上之治。

范曰:有心於为治者,天下未必治;惟无以天下为者,乃能治之。不能为异者,人未必戴;必有异焉,人乃戴之。然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则治与不治,吾无容心也。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则治之者必本於无为。神人恶众至,众至则不比,则戴与不戴,吾无容心也。天下乐推而不厌,则戴之者有所不能释。故尧在位五十年,而天下之治与不治,亿兆之愿戴己与不愿戴已,皆所不知也。百姓谓我自然,帝力於我何有?问之左右,问之外朝,问之在野,殆有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者。若夫游於康衢,闻儿童之谣,然后知其立我蒸民者,莫匪尔极;顺帝则者,不识不知。岂非治极於无象而然耶?夫立我蒸民,莫匪尔极,《思文》尝以是而称后稷矣。不识不知,顺帝之则,《皇矣》尝以是而称文王矣。故《列子》举此以誉尧,直曰古诗而已。尧还宫召舜,因禅以天下者,功成而不居故也。舜不辞而受之者,会至而能应故也。且以尧之为帝也,以黄屋为非心;舜之为帝也,有天下而不与。则其相授受固自有道矣。而史之所记,谓尧之受舜,则有历试之事;谓舜之受尧,则有升闻之德。呜呼,岂其所以为尧舜哉?

关尹喜日:在己无居,

况然无系,岂有执守之所?

形物其着。

形物者,犹事理也。事理自明,非我之功也。

其动若水,

顺物而动者,故若水也。

其静若镜,

应而不藏者,故若镜也。

其应若响,

应而不唱者,故若响也。

卢曰:天至极者,神也,微妙玄通,深不可极。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常在於己而莫知其居,形万物而不可着见。其动若水润下而济上,其静若镜照用而不疲,其应若响不遗於物,此养神之至理也。

故其道若物者也。物自违道,道不违物。

同於道者,道亦得之。

卢曰:此至道者,非有形之物,而善应而不遗,故物自违,道不违於物也。

善若道者,亦不用耳,亦不用目,亦不用力,亦不用心。

唯忘所用,乃合道耳。

欲若道而用视听形智以求之,弗当矣。

卢曰:欲得善为此道者,隳支体,黜聪明,虚其心而养其神,则自然而向证也。

瞻之在前,忽然在后;用之弥满六虚,废之莫知其所。

道岂有前后多少哉?随所求而应之。

卢曰:唯此养神之道难知难见,非有非无。瞻之者居万物之先,轻忽之者不与物竞。用之则六虚皆备,废之则莫知所存。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其至矣哉。

亦非有心者所能得远,亦非无心者所能得近。

以有心无心而求道,则远近其於非当,若两忘有无先后,其於天二心矣。

卢曰:有心而求之者,自远於道,非道远之也;无心而合道,自近之於道,其道近之也。有心无心,人自异耳,道无远也。

唯默而得之而性成之者得之,

自然无假者,则无所失矣。

知而亡情,能而不为,真知真能也。

知极则同於无情,能尽则归於不为。

卢曰:唯默然而内昭,因性而成者,乃得之矣。知因性者必亡其情,能亡其情而无为者,此乃真知真能也。

发无知,何能情?发不能,何能为?

卢曰:夫发者,起人所不能知,更何能为情哉?发起人所不能为,复何能自为情哉?惑者变性以为情,智者变情以为性。故《易》曰:不性其情,何能久行其正也?

聚块也,积尘也,此则府宅。虽无为而非理也。

卢曰:夫无为者而无不为也。若兀然如聚块积尘者,虽则去情无为,非至理者也。

政和:道行於万物之上,圣人体道,运而无积,而物不能离焉,故曰在己无居,形物其着。所谓其动若水者,言与物委蛇而同其波,顺理而动也。其静若镜者,不将不迎,应而不藏,静而不变也。其应若响者,未尝唱也,常和人而已,道也者,应物而不造故也。道若物也,物兹远於道,所谓物自违道。道大同於物,所谓道不违。物无始曰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所以善若道者,亦不用耳,亦不用目。黄帝曰:无处无服始安道,无思无虑始知道。所以善若道者,亦不用力,亦不用心。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故曰:欲若道而用视听形智以求之,弗当矣。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者,言不可度也。用之弥满六虚,废之莫知其所者,言不可执也。政道者忘心,心无所知是谓得之。有心者,无心者皆未能忘心也,故不足以有得。默而得之,性而成之,无所用其心者也,故有以得之。知而忘情,则无知之累,是谓真知。能而不为,则无能之巧,是谓真能。若发乎无知,又何以能情?若发乎不能,又何能为也?道常无为而不无为。聚块也,积尘也,虽曰无为,岂道也哉?故曰:虽无为而非理也。

范曰:有积也故不足,无藏也故有余。至人无积亦虚而已,故体道在己,未尝居而有之也。然善贷且成,岂常有心於泛应哉?形物之着,咸其自受尔。故顺而不逆,其动若水;应而不藏,其静若鉴;和而不唱,其应若响。顺物自然,无容私焉,是其道之所以若物者欤。夫道不远人,人自远道,故曰:物自违道。同於道者,道亦得之,故曰:道不违物。善若道者,耳目有所不用,即耳目以求道,则视听虽详,只为聋盲。心力有所不用,即心力以求道,则形智虽劳,只为极桔。又乌能当於道哉?惟道之运,无乎不在。瞻之在前,随之不可;忽焉在后,迎之不可;用之弥满六虚,则塞乎天地之间,而不睹其端倪也;废之莫知其所,则入於窈冥之间,而莫窥其眹兆也。远玄者,玄亦远之,亦非有心者所能得远;近玄者,玄亦近之,亦非无心者所能得近。惟即默而识者乃能得之,惟率性而行者乃能成之。道之在我,其无所失矣。故古之人知而忘言,是为真知,乃无所不知;能而不为,是为真能,乃无所不能。若夫聚块也,积尘也,蔽於莫为,岂所谓道者哉?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一竟

13-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二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二

晋张湛、唐通事舍人卢重玄解

宋政和训、宋左丞范致虚解

和光散人高守元集

汤问

张曰:夫智之所限知,莫若其所不知,而世齐所见以限物,是以大圣发问,穷理者对也。卢曰:夫万物之情,各贵其生,不知养其所注。生而爱身以丧其生,故此篇去形,全以生通其情,情通性达,以契其道也。政和形而上者神不可测,形而下者物不可穷。世之人以耳目之所及而期视听之所不至,则浅矣。范曰: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则汤之所问,革之所答,固未易为。浅见寡闻者,道也。一曲之士,怖其径庭,乃以是篇所议为迂诞恢诡,昧君子之言,岂俗学之弊欤,与拘虚坎井者奚异哉?

殷汤问於夏革革字,《庄子》音棘曰:古初有物乎?疑宜混茫而已。夏革曰:古初无物,今恶得物?

今之所以有物,由古之有物故也。

后之人将谓今之无物,可乎?

后世必复以今世为古世,则古今如循环矣。设令后人谓今亦无物,则不可矣。

政和:《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天地之间,古犹今也。

殷汤曰:然则物无光后乎?夏革曰:物之终始,初无极已。始或为终,终或为始,恶知其纪?

今之所谓终者,或为物始,所谓始者,或是物终。终始相循,竟不可分也。

然自物之外,自事之先,朕所不知也。

谓物外事先,廓然都无,故无所措言也。

卢曰:后世必以今日为古,何殊今日问古耶?安得无物也?由汤以上古为先,然则物始事先,更相前后,此不可知也。

政和:无端之纪,莫知其极。始终之不可,故又乌知先后之所在?然在物之内,虽时无止始终先后,犹有数焉,故曰:乌知其纪而已。自物之外,自事之先,以智之所知而穷其智之所不知,则亦惑矣。故曰:朕所不知也。

范曰:冉求问於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乎?仲尼告之,曰:古犹今也,盖时徙不留,物逝无舍。昔日以为今者,今日视之则为古矣;今日以为今者,后日视之则为古矣。然则后何以异於今,而今何以异於昔耶?爰自气母一判参差,万类充牣两间。有始者必有终,有终者必有始,始终相反,如环无端。自非大明终始者,焉知其所始?焉知其所终?虽然,终始无故,惟其时物犹可得而致知也。若夫自物之外有不物者存,自事之先有无事者存,无古无今,无始无终,虽圣人於此,殆亦未之或知也。

殷汤曰:然则上下八方有极尽乎?

汤、革虽相答,然於视听犹未历然,故重发此问,今尽然都了。

革曰:不知也。

非不知也,不可以智知也。

汤固问,革曰:无则无极,有则有尽,朕何以知之?

欲穷无而限有,不知而推类也。

然无极之外复无无极,无尽之中复无无尽。

既谓之无,何得有外?既谓之尽,何得有中?所谓无无极,无无尽,乃真极真尽矣。

无极复无无极,无尽复无无尽。

或者将谓无极之外,更有无极;无尽之中,复有无尽;故重明无极复无无极,无尽复无无尽也。

朕以是知其无极无尽也,而不知其有极有尽也。

知其无,则无所不知;不知其有,则乃是真知也。

政和:若域之内,则上下八方为有;若方之外,则上下八方为无。自有观徼,则有极尽;自无观妙,则无极尽。故汤之问革而革多以不知为言也。

范曰:夫物量无穷,乌至而倪小大?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则迷乱而不能自得矣。上下八方,岂易得而致知耶?故无则无极,上下八方则非超於无者也。有则有尽,上下八方则已堕於有者也。自人观之,但见其无极而已,而无极之外,岂更有无极者哉?但见其无尽而已,无尽之中,岂更有无尽者哉?朕以是知其无极无尽也,而不知其有极有尽也。是乃穷理之言也。

汤又问曰:四海之外奚有?革曰:犹齐州也。齐,中也。

卢曰:言无安得有极尽耶?是以道无不遍,无之谓也,体用俱大,非虚实无有也。

汤曰:汝奚以实之?革曰:朕东行至营,人民犹是也。如是问也。问营之东,复犹营也。西行至豳,人民犹是也。问豳之西,复犹豳也。脱以是知四海、四荒、四极之不异是也。

四海、四荒、四极,义见《尔雅》。知其不异是间,则是是矣。

卢曰:四方穷之不可尽,皆有生死、爱恶、父母、妻子,故知四荒、四极之外不异、营、豳之内则是是也。

政和:天地覆载,道为之公。四方无穷,无所畛域。观於远近,何殊之有?

范曰:中天地者为中国,外於中国者为四夷。五方之性虽曰不同,五土之宜虽曰各异,姑即其所有者而言之,则四海之外亦奚异於齐州乎?故距齐以东,其行至营,人民犹是。问营之东,复犹营也。则东至日所出从可知矣。距齐以西,其行至豳,人民犹是。问豳之西,复犹豳也。则西至日所入从可知矣。用是以观,故知四海、八荒、四极之不异是也。传曰:东至於泰远,四至於豳国,南至於濮铅,北至於祝栗,谓之四极。觚竹北户,西王母目下,谓之八荒。九夷、八狄、七戎、六蛮,谓之四海。

故大小相含,无穷极也。含万物者,亦如含天地;

夫含万物者天地,容天地者太虚也。

含万物也,故不穷;

乾坤含化,阴阳受气,庶物流形,代谢相因,不止於一生,不尽於一形,故不穷也。

含天地也,故无极。

天地笼罩三光,包罗四海,大则大矣,然形器之物,会有限极。穷其限极,非虚如何?计天地在太虚之中,则如有如无耳。故凡在有方之域,皆巨细相形,多少相悬。推之至无之极,岂穷於一天,极於一地?则天地之与万物,互相包裹,迭为国邑,岂能知其盈虚,测其头数者哉?

朕亦焉知天地之表不有大天地者乎?

夫太虚也无穷,天地也有限,以无穷而容有限,则天未必形之大者。然则邹子之所言,盖其掌握耳。

亦吾所不知也。

夫万事可以理推,不可以器征。故信其心智所知反,而不知所知之有极者,肤识也。诚其耳目所闻见,而不知视听之有限者,俗士也。至於达人,融心智之所滞,玄悟智外之妙理,豁视听之所阂,远得物外之形。若夫封情虑於有方之境,循局步於六合之间者,将谓写载尽於三坟五典,归藏穷於四海九州;焉知太虚之寥廓,巨细之无限,天地为一宅,万物为游尘?皆拘短见於当年,昧然而俱终。故列子阐无内之至言,以坦心智之所滞;恢无外之宏唱,以开视听之所阂。使希风者不觉矜伐之自释,束教者不知桎梏之自解。故刳斫儒墨,指斥大方,岂直好奇尚异而徒为夸大哉?悲夫,聃周既获讥於世论吾子亦独以何免之乎?

卢曰:夫神道之含万物也,故不穷阴阳之含天地也。故无极天地万物之外,我所不知以辩之,非谓都不知也。

政和: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为万物之母者天地,故含万物而不穷;为天地之始者道,故含天地无极。天地空中之一细物,而道包之,则天地之表固有大於天地者矣。

范曰:小者不同而别,大者覆入而同之。惟天地为能覆载万形,惟太虚为能包裹六极。大小相含,孰知其所以然哉?以其含万物也,故莫知所穷,此所以盈天地之间者惟万物。以其含天地也,故未始有极,此所以天地虽大未虽其内。然则天地者,是直空中之细物,有形之最巨者耳,安知无形之表而有大於天地者哉?此可以意了,虽以言论,故每执之以不知也。

然则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娲氏练五色石以补其阙。

阴阳失度,三辰盈缩,是使天地之阙,不必形体亏残也。女娲神人,故能练五常之精以调和阴阳,使晷度顺序,不必以器质相补也。

卢曰:张湛此注当矣。

断鳌之足鳌巨龟也以立四极。其后共工氏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

共工氏兴霸於伏羲、神农之间,其后苗裔恃其强,与颛顼争为帝。颛顼,是黄帝之孙。不周山,在西北之极。

折天柱,绝地维;故天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地不满东南,故百川水潦扫焉。

卢曰:乱常败德,则为折天柱、绝地维也。是以圣人知天道视有余、补不足,故三光百川得其大要也。

政和:练石补阙,断鳌立极,盖圣人财成辅相之道,日月星辰就于天之西北,百川水潦归于地之东南,则其势然也。

范曰:《易》以乾为阳物、坤为阴物,则天地犹未离乎物也。故古之人或练石补阙,断鳌立极,或折天之柱、绝地之维,天地虽大犹不能全,则弥纶范围岂无所待耶?日月星辰,其行也左旋,则以天不足西北故也;百川水潦,其流也东注,则以地不满东南故也。《黄帝书》曰:天不足西北,故北阴也,而人右耳目不如左明也;地不满东南,故东南阳也,而人左手足不如右强也。近取诸身,而天地之大可见矣。

汤又问:物有巨细乎?有修短乎?有同异乎?革曰: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

事见《大荒经》《诗含神雾》曰:东注无底之谷,

其下无底,

称其无底者,盖举深之极耳。上句云无无极限,有不可尽。实使无底,亦无所骇。

名曰归墟。《庄子》云:尾闾。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

八纮,八极也。九野,天之八方中央也。世传天河与海通。

卢曰:大壑无底者,言大道之无能穷尽者也。至微至细,入於无间者,不过水也。注之无增减者,万有无不含容者也。

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贠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付其顶平处九千里。山之中间相去七万里,以为邻居焉。其上台观皆金玉,其上禽兽皆纯缟。珠玕之树皆丛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一日一夕飞相往来者,不可数焉。

两山间相去七万里,五山之间凡二十八万里,而日夜往来往来者不可得数,风云之挥霍不足逾其速。

卢曰:有形之物,生於大道之中而增饰,玩好而不知老、不知死,动用不住,倏往忽来,无限数也。

而五山之根无所连着,

若此之山,犹浮海上,以此推之,则凡有形之域,皆寄於太虚之中,故无所根蒂。

常随潮波上下往还,不得暂峙焉。

卢曰:眼、耳、鼻、舌、身为五根,随波流不得暂止也,此举世皆随声色香味染,着而不得休息,乃至忘生轻死以殉名利,不知止虑还源、养神归道者也。

仙圣毒之,诉之於帝。帝恐流於四极,失群仙圣之居,乃命禺强。

《大荒经》曰:北极之神名禺强,灵龟为之使也。

使巨鳌十五举首而戴之。

《离骚》曰:巨鳌戴山,其何以安也?

迭为三番,六万岁一交焉。五山始峙而不动。

卢曰:夫形质者神明居也,若五根流浪而失所守,则仙圣无所居矣。《庄子》 云: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若五根漂荡,则随妄而至死矣。一生虚过,岂不哀哉?故大圣作法设教以止之,五根於是有安矣。五尘以对之,五识以因之,故云十五也。因心以辩之,故云三番、六万岁一交耳。自此知制五根之道也。

而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步而暨五山之所,一钓而连六鳌,合负而趣归其国,灼其骨以数焉。

以高下周围一万里山,而一鳌头之所戴,而此六鳌复为一钓之所引,龙伯之人能并而负之,又钻其骨以卜计,此人之形当百余万里。鲲鹏方之,犹蚊蚋蚤风耳。则太虚之所受,亦奚所不容哉?

卢曰:伯者,长也,龙有力之大者也。以喻俗中之嗜欲矜夸、爱贪纵情,求以染溺而为钩,负六情以自适,岂徒失其所守?乃更毁而用之也。

於是岱舆贠峤二山流於北极、沈於大海,仙圣之播迁者巨亿计。

卢曰:俗心所溺,唯声色为重。君子小人,困於名利也。故曰二山流焉。爱溺深重喻之大海神识流浪不可胜言。

帝凭怒,凭,大也。侵减龙伯之国使阨,侵小龙伯之民使短。至伏羲、神农时,其国人犹数十丈。

《山海经》云:东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大人之国。《河图玉板》云:从昆仑以北九万里,得龙伯之国,人长四十丈,生万八千岁始死。

卢曰:大圣恶夫嗜欲之为害也,乃立法以制之。因圣智之教行,故其国渐小。然神农虽治,犹数十丈焉者,盖人不能灭之,但喊削而已。

范曰:传称东海之外有大壑,即此所谓大壑也。其下无底,则传所谓东注无底之谷是已。名曰归墟,则所谓尾闾泄之是已。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则又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不以顷久推移,不以多少进退,有如此者。尝考太史公言:三神山在渤海中,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未至,望之如云。及到,即引而去。岂此所谓五山者耶?故非仙圣之种莫能居此。然五山之根无所连着,帝恐流於西极,乃命禺疆之神戴以巨鳌之首,而五山始峙不动,龙伯之国有大人焉,数步而暨五山之所,一钓而负六鳌以归,员峤之山遂沈於大海,仙圣之种乃为之播迁。帝大怒,於是侵减其国,侵小其民,至伏羲神农时,其国人犹数十丈。然则传所谓东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大人之国,得非此所谓大人者欤?

从中州以东四十万里得僬侥国,人长一尺五寸。事见《诗含神雾》。

东北极有人名曰诤人,长九寸。

见《山海经》。《诗含神雾》云:东北极有此人。既言其大,因明其小耳。

范曰:五山戴於巨鳌,一钓连於龙伯,以明物之巨者如此。僬侥国之短,人一尺五寸;东北极之诤人,九寸而已,以明物之细者如此。大智观於远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又何以知毫末足以定至细之倪?又何以知天地足以穷至大之域?

荆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朽壤之上有菌芝者,生於朝,死於晦。春夏之月有蚝蚋者,因雨而生,见阳而死。

卢曰:苟有嗜欲,失其真焉。则形巨者与形小,长寿者与促龄,亦何异也?故知上极神仙,下及蝼蚁,迷真失道,情欲奔驰,其丧一也。

范曰:冥灵、大椿,庄子所谓大年也。菌芝、蚝蚋,庄子所谓小年也。时有久近,数有多寡,觉此而冥焉者,遥而不闷,掇而不跂,则众人安用知彭祖之为久而匹之乎?

终发北之北《庄子》云:穷发。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其长称焉,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翼若垂天之云,其体称焉。

《庄子》云:鲲化为鹏。

世岂知有此物哉?

玩其所常见,习其所常闻,虽语之,犹将不信焉。

大禹行而见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圣闻而志之。

夫奇见异闻,众所疑。禹、益、坚岂直空言谲怪以骇一世,盖明必有此物,以遣执守者之固陋,除视听者之盲聋耳。夷坚未闻,亦古博物者也。

范曰:鳞炎舛乎下,能潜而不能飞。鲲者,潜也,丽乎阴者也。羽炎亢乎上,能飞而不能潜。鹏者,飞也,丽乎阳者也。鲲鹏虽大,尚未免乎阴阳之类。世之俗儒,拘耳目之近,遂以为无是物也,又乌知所谓无极无尽者哉?故列子必托言於大禹、伯益、夷坚之徒者,以其说古固有之,非直肆空言以骇一世故也。

江浦之间生么虫,么细也其名曰焦螟,群飞而集於蚊睫,弗相触也。栖宿去来,蚊弗觉也。离朱、子羽方昼拭訾扬眉而望之,弗见其形;

离朱,黄帝时明目人,能百步望秋毫之末。子羽未闻。

褫俞、师旷方夜擿耳俛首而听之,弗闻其声。

褫俞,未闻也。师旷,晋平公时人,夏革无缘得而称之,此后着书记事者润益其辞耳。夫用心智赖耳目以视听者,未能见至微之物也。

唯黄帝与容成子居空桐之上,同斋三月,心死形废;

所谓心同死灰,形若枯木。

徐以神视,

神者,寂然玄照而已,不假於目。

块然见之,若嵩山之阿;

以有形涉於神明之境,嵩山未足喻其巨。

徐以气听,

气者,任其自然而不资外用也。

砰然闻之,若雷霆之声。

以有声涉於空寂之域,雷霆之音未足以喻其大也。

卢曰:苟有形声之碍也,则积壤成山,聚蚊成雷,块然见之,砰然闻之,不足多怪。

范曰:离朱、子羽、古之明目者,然视止於有形,而无形之上有所弗见。褫俞、师旷,古之聪耳者,然听止於有声,而无声之表有所弗闻。唯黄帝、容成,居空桐,斋三月,心若死灰,其神凝矣;形若槁木,其容寂矣,视以神而不以目,听以气而不以耳,故江浦之间焦螟群集。向也离朱、子羽,方昼拭眦扬眉,而望之弗见其形,今则块然见之若嵩山。向也褫俞、师旷,方夜擿耳俛首,而听之弗闻其声,今则砰然闻之若雷霆。细大之倪,孰知其所以然哉?且由众人观之,则鲲鹏也,么虫也,其相去之远,岂可胜言哉?由无极尽之际观之,则二者均为物耳,何足以相过与?

吴、楚之国有大木焉,其名为櫾,音柚。碧树而冬生,实丹而味酸。食其皮汁,已愤厥之疾。齐州珍之,渡淮而北而化为枳焉。鴝鹆不踰济,貉踰汶则死矣,地气使然也。此事义见《周官》虽然,形气异也,性钧已。无相易已,生皆全已,分皆足已。吾何以识其巨细?何以识其修短?何以识其同异哉?

万品万形,万性万情,各安所识,任而不执,则钧於全足,不愿相易也。岂智所能辩哉?

卢曰:阴阳所生,土地所宜,神气所接,习染所变,皆若是也,复何足以辩之哉?

政和:巨细,形也。修短,数也。有形与数,同异之名立矣。四方之外、六合之裹,有万不同,孰知其极?大禹、伯益见而名之,则犹接於耳目心知之间。黄帝、容成神视气听,则已造乎微妙玄通之表。睹道之人,不随其所废,不原其所起,有性皆钧,有生皆全,有分皆足,知此而已,又何必识其巨细、修短同异之所止哉?

范曰:《考工记》曰:橘踰淮而北为枳,鴝鹆不踰济,貉踰汶则死,地气然也。其言盖本乎此。夫物生天地间,盈虚异形,消息异气,而性之所禀,有自然而不可易者,生皆全,已一无或亏;分皆足,已一无或歉。巨细也,修短也,同异也,觉而冥之,曾无夸趺,奚必致知於其间耶?《庄子》之《逍遥游》义与此合。

大形、王屋二山,

形,当作行,太行在河内野王县,王屋在河东东垣县。

方七百里,高万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阳之北。北山愚公者,

俗谓之愚者,未必非智也。

年且九十,面山而居。惩

卢曰:形,尸刚反。惩戒也,创也,草政也。

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聚室而谋,曰:吾与汝毕力平险,指通豫南达,于汉阴,可乎?杂然相许。杂犹余也。其妻献疑

献疑,犹致难也。

曰:以君之力,曾不能损魁父之丘,如大形王屋何?

魁父,小山也,在陈留界。

且焉置土石?杂曰:投诸渤海之尾、隐土之北。

《淮南》云:东北得州曰隐土。

遂率子孙荷担者三夫,叩石恳壤,箕畚运於渤海之尾。邻人京城氏之孀妻孀,

寡也。有遗男,始齔,跳往助之。寒暑易节,始一反焉。河曲智叟笑而止之,

俗谓之智者,未必非愚也。

曰:甚矣汝之不惠。以残年余力,曾不能毁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北山愚公长息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彻,曾不若孀妻弱子。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河曲智叟亡以应。

屈其理而服其志也。

操蛇之神闻之,

《大荒经》云:山海神皆执蛇。

惧其不已也;

必其不已,则山会平矣。世咸知积小可以高大,而不悟损多可以至少。夫九层起於累土,高岸遂为幽谷。苟功无废合,不期朝夕,则无微而不积,无大而不亏矣。今砥砺之与刀剑相磨不已,则知其将尽。二物如此,则丘壑消盈无所致疑。若以小大迟速为惑者;未能推类也。

告之於帝。帝感其诚,

感愚公之至心也。

命夸蛾氏二子

夸蛾氏,传记所未闻,盖有神力者也。

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

夫期功於旦夕者,闻岁暮而致欺;取美於当年者,在身后而长悲。此故俗士之近心,一世之常情也。至於大人,以天地为一朝,亿代为瞬息,忘怀以造事,无心而为功。在我之与在彼,在身之与在人,弗觉其殊别,莫知其先后。故北山之愚与嫠妻之孤,足以哂河曲之智,嗤一世之惑。悠悠之徒,可不察与。

卢曰:此一章,兴也。俗安所习而随於众,众所共者则为是焉。虽嗜欲所缠,从生至死,生既流荡无已,死又不知所之。愚者营营於衣食以至终,君子营营於名色以至死,咸以为乐天知命,自古而然。若夫至学之人,必至於求道忘生以契真。闻斯行诸,不计老少,穷生不闻,神或感而自通。故《易》曰:寂然不动,感而遂通。然后形碍之可忘,至平之理畅矣。

政和:平险而达之者,去其有形之弊。帝感其诚者,造乎不形之妙。河曲之叟累乎形之有尽,而不知夫道之无穷,以智笑愚,曾不知纯纯之愚为大智也。

范曰:悬岩之溜穿石,单极之便断干。水非石之钻,绳非木之锯,靡使然也。体道之人审烛厥理,以古今为一息,以生死为一条,笃强行之志,无期效於俄顷之间;持不息之诚,无要功於岁时之近。等视世间万事,岂尝所谓难者耶?故太行、王屋二山,峙冀州之南,跨河阳之北,方七百里,其崇万仞,可谓· 高且大矣。然未离形数,可得而平焉。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面山而居。惩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於是聚族合谋,毕力平险。荷箕畚,运土石,投诸隐土之北,置诸渤海之尾,所以去之,可谓远矣。许之者有杂然之众,助之者有始齔之男;献其疑者有所弗听,笑止者有所弗顾;以无穷匮之子孙,平不加增之土石,所以持之,可谓久矣。彼其不已,若是其卒也。惧操蛇之神,感夸蛾之子,力负二山之险,俾无陇断之登。呜呼,愚而复智之极也,是其所以为愚公者与?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二竟

14-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三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三

汤问

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逐之於隅谷之际。

隅谷者,虞渊也,日所入。

渴欲得饮,赴饮河、渭。河、渭不足,将走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尸膏肉所浸,生邓林。邓林弥广数千里焉。

《山海经》云:夸父死,弃其杖,而为邓林。

卢曰:夫人一至以祈道,则去有以契真。若将恃能以求胜,则步影而不及。及其契真也,则形尽平焉;及其追末也,则丧生以见迹。迹之着也,邓林所以生;真之契也,丘陇所以平也。

政和:变化推迁,莫知其极。郑人之为秋栢,夸父之生邓林,其有机缄而不得已者耶?

范曰:传称夸父死,弃其杖而为邓林,此所谓夸-父是也。逐日於隅谷之际,赴饮於河渭之间,卒焉北走大泽,未至而死。岂非以太自累而不量其力者耶?

大禹曰: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大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

圣人顺天地之道,因万物之性,任其所适,通其逆顺,使群异各得其方,寿夭成得尽其分也。

政和:日月有明故曰照,星辰成列故曰经,四时有序故曰纪,太岁总焉故曰要。神灵所生,言天地之所生,盖天神而地灵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圣人游乎万物之所终始,而通物之所造,故曰:唯圣人能通其道。

夏革曰:然则亦有不待神灵而生,不待阴阳而形,不待日月而明,

夫生者自生,形者自形,明者自明,忽然自尔,固无所因假也。

不待杀戮而夭,不待将迎而寿,自夭者不由祸害,自寿者不由接养。

不待五谷而食,不待缯纩而衣,不待舟车而行,其道自然,

自然者,都无所假也。

非圣人之所通也。

圣人不违自然,而万物自运,岂乐通物哉?自此章以上,皆夏革所告殷汤也。

卢曰:夫形动之物,各有所宜,圣人能顺其生以通其道也。然则神识至灵,更无所待,非群有之所资育,盖独运之自然,岂圣人所能通哉?

政和: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岂物物而通之哉?其无待而然者耶?乌识所以然,任其自然付之自尔,盖乐通物,非圣人也。

范曰:大禹所言则止於有极尽之间,夏革所言则造乎无极尽之外。故或曰:唯圣人能通其道。或曰:非圣人所通。槩而论之,若物之外,若物之内,乌睹其所以异哉?

禹之治水土也,迷而失涂,谬之一国。

游绝垠之外者,非用心之所逮,故寄言迷谬耳。

滨北海之北,不知距齐州几千万里。距至也。其国名曰终北,

卢曰:终北者,言其极幽极微,玄默之地。

不知际畔之所齐限。无风雨霜露,不生鸟兽,虫鱼,草木之类。四方悉平,周以乔陟。山之重垄也。

卢曰:玄默之境,无有际畔,风雨鸟兽,群动所不至也,其中坦然至平而已矣。乔陆者,形器之碍。

当国之中有山,山名壶领,状若甔音担。甀音槌顶有口,状若贠环,名曰滋穴。有水涌出,名曰神瀵,山顶之泉曰瀵。臭过兰椒,味过醪醴。

卢曰:山中喻心,水为慧用,盖神所瀵出者。

一源分为四埒,注於山下。山上水流日埒。经营一国,无不悉徧。

卢曰:通乎四支,遍乎百体,以周形器。

土气和,亡札厉。人性婉而从物,不竞不争;柔心而弱骨,不骄不忌;长幼侪居,不君不臣;男女杂游,不媒不聘;缘水而居,不耕不稼;土气温适,不识不衣;百年而死,不夭不病。其民孳阜亡数,有喜乐,亡衰老哀苦。

卢曰:百骸九窍,应事而用。不争不竞,不相矜夸;含阴含阳,随运而用;其道至柔,不衣不食,衰老所不逐,夭寿所不拘。上士勤之,则至其国矣。

其俗好声,相携而迭谣,终日不辍音,饥惓则饮神瀵,力志和平。过则醉,经旬乃醒。沐浴神瀵,肤色脂泽,香气经旬乃歇。

卢曰:人以气为生,故曰好声也。出入之息,故云不辍。饮食真慧无杂思,故云醉也。觉虑起又沐其中,故云泽香。

政和:谬之一国,以明非圣人之所通也。不知际畔之所齐限,则六合之内有不可穷者也。《易》曰:阴阳不测之谓神。在天之时无风雨霜露,在地之气无鸟兽草木。其民饮神瀵而沐浴焉,则能已饥惓而泽肤色,可以养生,可以尽年,谓之神瀵,是其所以为不可测也。

周穆王北游过其国,三年忘归。既反周室,慕其国,□然自失。不进酒肉,不召嫔御者,数月乃复。

卢曰:周穆王亦曾至其国矣,不能常止其地,故云乃复焉。

范曰:姒氏治水土,其迹之所及者远,而殊陬异域有非足迹之所可至者。故寄言迷谬也。滨北海之北,不知距齐州几千万里,其去人也,远矣。其国名曰终北,则造乎归根复命之地,不知际畔之所齐限则游乎广漠无极之野,无风雨霜露则阴阳之气有所不交,不生鸟兽虫鱼草木则散殊之类有所不育,四方悉平则夷而未尝陂也,周以乔陟则高而不可踰也。国之中有山,山之顶有口,有水涌出,名曰神瀵,则传所谓大出尾下者是已。一源分为四好,注於山下,则传所谓山下有水者是已。经营一国,无不悉遍,则言其周流泛应而善利万物也。夫然故土无札伤,物无疵疠。婉而从者无竞争之心,柔而静者无骄忌之行,不君不臣无长幼之序,不媒不娉无男女之别。缘水而居,不待五谷而食;土气温适,不待缯纩衣;跻仁寿之域,无夭伤之苦。饮神瀵而力志和平,则疏瀹心智,盖若饮之以和。浴神瀵而肤色脂泽,则涤除尘垢,盖若洗之以善。周穆王北游过其国,三年忘归。既反周室,慕其国,□然自失。数月乃复。是又造道未至者如此。

管仲勉齐桓公因游辽口,俱之其国,几克举。

卢曰:管仲能说其处也,故云:游辽口;欲往而不能得至,故曰:几克举也。

隰朋谏曰:君舍齐国之广,人民之众,山川之观,殖物之阜,礼义之盛,章服之美,妖靡盈庭,忠良满朝,肆叱则徒卒百万肆,疑作叱。视撝则诸侯从命,视,疑作指。亦奚羡於彼而弃齐国之社稷,从戎夷之国乎?此仲父之耄,奈何从之?

卢曰:夫俗之君子心所言者,正在於人民、礼义、章服、声色,是尊贵称情也。

桓公乃止,以隰朋之言告管仲,仲曰:此固非朋之所及也。

朋之知极於齐国,岂知彼国之巨伟,故管仲孩之也。

臣恐彼国之不可知之也。齐国之富奚恋?隰朋之言奚顾?

此国自不可得生耳,岂以朋之言故止也。

卢曰:隰朋之所及者,不达於此耳。夷吾云:以我之所闻,但恐不得如所传耳。故云:恐不可知之也。所审如所传说,往而能到者,则世俗声色富贵何足恋?礼义忠良何足顾哉?

政和:道恶乎往而不存?故在无者亦道也,在有者亦道也。解心释形则蔽无废有,劳形休心则徇有弃无。圣人之於道,一有一无,徼妙并观,乃无不可。然则恋国之富者固不足以知道,而舍夫种种之民,慕夫不可测之国者亦岂足以得道哉?穆王之意,管仲、隰朋之言,皆未为得也。

范曰:隰朋之为人也,上忘而下不畔,愧不若黄帝,而哀不已若者。其於国有不闻,其於家有不见,仲父固尝以是为可以属国哉?然其智适可以治齐而已,故终北之游遂以为非而谏之。是篇所论,若大禹则深造乎道者,若穆王则涯而反者,若桓公是直望道而未之见者耳。

南国之人被发而裸,力果北国之人鞨巾而裘,中国之人冠冕而裳。九土所资,或农或商,或田或渔;如冬裘夏葛,水舟陆车,默而得之,性而成之。

夫方土所资,自然而能,故吴越之用舟,燕朔之乘马,得之於水陆之宜,不假学於贤智。慎到曰:治水者茨防决塞,虽在夷貊,相似如一,学之於水,不学之於禹也。

政和:南方之气热,故被发而裸,与《书岛》夷卉服之义同也。北方之气寒,故鞨巾而裘,与《书岛》夷皮服之事同也。中国谓之夏,则文明盛大,故冠冕而裳,治辩而礼,具九土所资农商田渔,冬裘夏葛,一人之身,百工之所为备。然皆默而得之,性而成之,特异宜而已。

范曰:南国之被发,北国之鞨巾,中国之冠冕,习俗之不同也。九土所资,或农或商,或田或渔,智能之不同也。冬裘夏葛,服各异宜。水舟陆车,器各异用。盖有自然而不可易者,孰知其所以然哉?默而得之,性而成之而已。

越之东有辄休又休之国,其长子生,则鲜而食之,谓之宜弟。其大父死,负其大母而弃之,曰:鬼妻不可与同居处。楚之南有炎人之国,其亲戚死,巧其肉而弃之,然后埋其骨,乃成为孝子。秦之西有仪渠又康之国者,其亲戚死,聚柴积而焚之。熏则烟上,谓之登遐,然后成为孝子。此上以为政,下以为俗,而未足为异也。

此事亦见《墨子》。

卢曰:夫众是则为当,众习则为常,故至当至常,人所不辩。彼习俗者众矣,宁知其至理哉?

政和:越之东,楚之南,秦之西,上无礼,下无学,然且行以为政,习以为俗。此乱伦者也,不足为教。

范曰:越之东,楚之南,秦之西,皆遐陬异域,不能相通。故上之为政,下之为俗,有不可比而同者。

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斗,问其故。一儿曰:我以日始出时去人近,而日中时远也。一儿以日初出远,而日中时近也。一儿曰: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一儿曰: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孔子不能决也。两小儿笑曰:孰谓汝多知乎?

所谓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二童子致笑,未必不达此旨,或互相起予也。

卢曰:圣人之生,所贵明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独善者,养道以全真;兼济者,设教以利物。若进非全道,退非利生,一曲之辩,圣人所以未尝说也。夫不决者,非不知也。世人但以问无不知为多,圣人以辩之无益而不辩。若有理无理一皆辩之,则圣人无益之劳实亦多矣。然则二童之争也,事亦可明,何者?日之初升,光未远,人居光外,见其大焉。日之既中,光备万物,人居光内,见其质焉。亦如远望烛光,更见其大;近窥则焰,乃更以小焉。物理则然,辩之何益?

范曰:日出於东方而入於西极,以体圆则未离乎形,以围一则未离乎数,一堕於形数之域,则或远或近,固得而测度。然则孔子不能决者,岂真弗能次哉?是直存而不论耳?

均,天下之至理也,

物物事事皆平皆均,则理无不至也。

连於形物亦然。

连,属也。属於器物者,亦须平焉。

均发均县,轻重而发绝,发不均也。

发甚微脆,而至不绝者,至均故也。今所以绝者,犹轻重相倾,有不均处也。

均也,其绝也。

若其均也,宁有绝理。

莫绝。言不绝也。人以为不然,凡人不达理也自有知其然者也。

会自有知此理为然者。《墨子》亦有此说。

卢曰:夫理之至者,天下无不均,不待均之然后均也。有形之物亦然,当理则自均矣。犹如以发悬重,虽微不绝。绝者不均,均则不绝。世人以为不是,不知理之必然也。

政和:一阴一阳之谓道,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赫赫乎日月之光,韦目所见,各有不同。故以形见之,则以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以气见之,则以为近者热而远者凉。而所以为日,固不可以远近期也。

范曰:发引千钧,势至等也。义与此合。

詹何,

詹何,楚人,以善钓闻於国。

以独茧丝为纶,芒针为钩,荆莜为竿,剖粒为饵,引盈车之鱼。

《家语》曰:鲲鱼其大盈车。

於百仞之渊汩流之中,纶不绝,钩不伸,竿不桡。

夫饰芳饵,挂微钩,下沈青泥,上乘惊波,因水势而施舍,颉颃委纵,与之沈浮,及其施绝,故生而获也。

楚王闻而异之,召问其故。詹何曰:臣闻先大夫之言,蒲且子之弋也。

蒲且子,古善弋射者。

弱弓纤缴,乘风振之,连双鸧於青云之际。用心专,动乎均也。臣因其事,放而学钓,五年始尽其道。当臣之临河持竿,心无杂虑,唯鱼之念;投纶沈钩,乎无轻重,物莫能乱。鱼见臣之钩饵,犹沈埃聚沬,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制强,以轻致重也。大王治国诚能若此,则天下可运於一握,将亦奚事哉?楚王曰:善。

善其此谕者,以讽其用治国矣。

卢曰:夫圣人之理俗也,必审万物之情而设教化以运之,则百姓日用而不知,靡然无不应。亦犹弱弓纤缴,乘风而振之;轻钩微饵,因波而运之,则不得不为我所制也。道者之养生全真含生,靡然以向化,则理天下者亦由兹道焉。

政和:刑名而降,大则制小,强则制弱。道以懦弱为表,以小而妙之为玄,此物所以不得遁而皆存也。百仞之渊,其深可测,青云之际,其高可及,而道则覆载之者也。与道同体,则守小朴而万物自宾。以细纶而引盈车之鱼,以弱弓而连双鸧於青云之际,其喻在此。圣人之治天下,如斯而已。

范曰:楚王闻詹何之钓而知所以治国,黄帝问童子之牧而知所以为天下,其理一也。

鲁公扈、赵齐婴二人有疾,同请扁鹊求治。扁鹊治之。既同愈。谓公扈、齐婴曰:汝曩之所疾,自外而干府藏者,固药石之所已。今有偕生之疾,与体偕长。今为汝攻之,何如?二人曰:愿先闻其验。扁鹊谓公扈曰:汝志强而气弱,故足於谋而寡於断。

志谓心智,气谓质性。智多故多虑,性弱故少决也。

齐婴志弱而气强,故少於虑而伤於专。

智少而任性,则果敢而自用。

若换汝之心,则均於善矣。扁鹊遂饮二人毒酒,迷死三日,剖胸探心,易而置之;投以神药,既悟如初。二人辞归。於是公扈反齐婴之室,而有其妻子,妻子弗识。齐婴亦反公扈之室,而有其妻子,妻子亦弗识。

二子易心,乘其本识,故各反其家,各非故形,故妻子不识也。

二室因相与讼,求辩於扁鹊。扁鹊辩其所由,讼乃已。

此言恢诞,乃书记少有。然魏世华佗能刳肠易胸,湔洗五藏,天下理自有不可思议者,信亦不可以臆断,故宜存而不论也。

卢曰:夫形体者,无知之物也。神识者,有知之主也。守乎本则真全而合道,滞乎质则失性而徇情。俗人徒见形之有僧爱,不知神之为主宰也。今言易其心而各有妻子者,明心为情主,形实无知耳。所以道者贵乎养神也。

政和:形失其平为疾,性失其平亦为疾。治形之疾,药石攻之,治性之疾,则有道术存焉。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志主谋虑,气主果断,一失其平,强弱相反。故志强而气弱者足於谋而寡於断,志弱而气强者少於虑而伤於专。心者,五官之主也。易其心,使强弱适乎是,以无疾妙物之谓神,投以药,妙物深矣。圣人以神道妙天下,举平与陂通而为一,何以异於是?

范曰:孟子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志者,心之所之也。气者,志之所役也。一有或偏,则性失其平而为疾矣。故志譬则帅也,气譬则众也,志强而气弱,虽有帅而莫为之用。其失也,疑而不决;志弱而气强,则虽有众而莫为之至。其失也,果而自用。傥不为之发药,又乌足以化其心,易其虑,而庶几其有瘳乎?尝观魏世华佗有刳肠易冑、濯洗五藏之术,则是篇所言,亦无足怪。

瓠巴鼓琴而鸟舞鱼跃。

瓠巴,古之善鼓琴人也。

郑师文闻之,

师文,郑国乐师。

弃家从师襄游。

师襄,亦古之善琴人也,从其游学。

柱指钧弦,三年不成章。

安指调弦,三年不能成曲。

师襄曰:子可以归矣。嫌其难教。师文舍其琴,叹曰:文非弦之不能钧,非章之不能成。文所存者不在弦,所志者不在声。

遗弦声,然后能尽弦声之用也。

内不得於心,外不应於器,故不敢发手而动弦。

心、手、器三者,互应不相违失,而后和音发矣。

卢曰:人知以形习声,不知辩声运形者神也。若心不应器,虽成而不精。若极声之能、尽形之妙,理须神契而心自得也。

且小假之,以观其后。无几何,复见师襄。师襄曰:子之琴何如?师文曰:得之矣。请尝试之。

卢曰:得於心,应乎器,然后习其声以通乎神矣。

於是当春而叩商弦以召南吕,

商,金音,属秋。南吕,八月律。

凉风忽至,草木成实。

得秋气,故成熟。

及秋而叩角弦以激夹钟,

角,木音,属春。夹钟,二月律。

温风徐回,草木发荣。

得春气,故荣华。

当夏而叩羽弦以召黄钟,

羽,水音,属冬。黄钟,十一月律。

霜雪交下,川池暴冱。

得冬气,故凝阴水冻。

及冬而叩征弦以激蕤宾,

征,火音,属夏。蕤宾,五月律。

阳光炽烈。坚冰立散。

得夏气,故消释。此一时弹琴,无缘顿变四节。盖举一时之验,则三时可知,且欲并言其所感之妙耳。

将终,命官而总四弦,则景风翔,庆云浮,甘露降,醴泉涌。至和所致师襄乃抚心高蹈曰:微矣,子之弹也。虽师旷之清角,

师旷为晋平公奏清角,一奏之,时有白云从西北起,再奏之,大风至而雨随之;三奏之,裂帷幕,破狙豆,飞廊瓦,左右皆奔走,平公恐伏,晋国大旱,赤地三年。平公得声者,或吉或凶也。

邹衍之吹律,

北方有地,美而寒,不生五谷。邹子吹律暖之,意而禾黍滋也。

亡以加之,彼将挟琴执管而从子之后耳。

卢曰:成性所行,动然而应阴阳之数、四时之序,水火且不能焚溺,况风雨寒燠之气哉?故《易》曰:先天而天弗违,况於人乎?况於鬼神乎?此之谓也。谓之声律而变者不因四时也。

政和:夫至乐者,调理四时,大和万物,而四时迭起,万物循生。至其妙也,二类相合,两者交通,或谓之死,或谓之生,或谓之实,或谓之荣,行留散徙,不主常声。故以声感气,随感而应,亦理之必至者耳。春叩商弦以召南吕,而秋气应之;秋叩角弦以激夹钟,而春气应之;夏叩羽弦以召黄钟,而冬气应之;冬叩征弦以激蕤宾,而夏气应之。则乐之感有至於易四时之序而夺造化之机者,其妙若此。至於总而调之,则交通而成和,是以景风翔,庆云浮,甘露降,醴泉涌。盖通天下一气耳。声合於气,其应也自然而已。鸟舞鱼跃,乃其余事。

范曰:琴者,君子常御之乐。其制详而义深,其声妙而功大;始乎防心以自禁,终乃出器以入觉。故声作於跬步之间,而感应乎大清之上,昔者黄帝鼓清角之琴以大合鬼神,而凤凰蔽日,尧鼓琴而天神格,舜歌南风而天下化,又岂直瓠巴之鸟舞鱼跃而已哉?然琴之制,丝托於木,其音乃发。盖火得木而有声,神因形而应世,殆有不测之妙存乎其间。苟拘拘然溺於形器之近,蔽於声音之末,乌能乐得其道哉?师文之学,始也柱指而钧弦,终也舍琴而兴叹,所存者不在弦,所志者不在声,可谓得乎此矣。夫然故叩弦召律,四气变移。及命宫而总四弦,景风翔,庆云浮,甘露降,醴泉涌,其声和而致祥若是。彼师旷之清角,奏之而风雨应;邹衍之律,暖之而禾黍滋。讵能进此哉?是宜师襄子为之抚心而高蹈也。

薛谭学讴於秦青,二人薛秦国之善歌者。未穷青之技,自谓尽之,遂辞归。秦青弗止,饯於郊衢,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薛谭乃谢求反,终身不敢言归。秦青顾谓其友日:昔韩娥韩国善讴者也。东之齐,匮粮,过雍门,鬻歌假食。既去而余音绕梁欐,三日不绝,左右以其人弗去。过逆旅,逆旅人辱之。韩娥因曼声哀哭,曼声犹长引也。一里老幼悲愁,垂涕相对,三日不食。遽而追之。娥还,复为曼声长歌。一里长幼喜跃抃舞,弗能自禁,忘向之悲也。乃厚赂发之。发,犹遣也。故雍门之人至今善歌哭,效娥之遗声。

六国时有雍门子,名周,善琴,又善哭,以哭于孟常君。

卢曰:夫六根所用,皆能获通,通则妙应无方,非独心识而已。故鲁公扈章直言心用,瓠巴以下乃从声通焉。

政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则其出音之劲、余韵之远而已。曼声歌哭,一里老幼,或喜或悲,则动荡人之精神,变易人之思虑,此其讴歌之造乎妙者也。

范曰:秦青之抚节,振林木而遏行云;韩娥之曼声,变一里之老幼。诚动於中而感应於外,不得不然,又况夫诚己而发有耶?

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伯牙游於泰山之阴,卒逢暴雨,止於岩下;心悲,乃援琴而鼓之。初为霖雨之操,更造崩山之音。曲每奏,钟子期辄穷其趣。伯牙乃舍琴而叹曰:善哉,善哉,子之听夫。志想象犹吾心也。

言心暗合,与己无异。

吾於可逃声哉?

发音,钟子期已得其心,则无处藏其声也。

卢曰:夫声之所成,因而感之,心之所起,声则随之。所以五根皆通,尽为识心所传;善於听者;声咳犹知之,况复声成於文,安可不辩耶?

政和:在心为志。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感於物而后动,则心之所之可得而审矣。然听止於耳,则知声而不知音;听合於心,则审音以知其意。此子期听所以造乎微也。

范曰:道不可闻,闻而非也。则无声之表,固有听之弟及者。伯牙之所鼓,子期之所听,未离乎形声之间、高山流水,每奏而辄穷其趣,复何声之可逃哉?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三竟

15-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四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四

汤问

周穆王西巡狩,越昆仑,不至弇山。反还,未及中国,道有献工人名偃师。

中道有国,献此工巧之人也。

穆王荐之,荐,当作进。问曰:若有何能?偃师曰:臣唯命所试。然臣已有所造,愿王先观之。穆王曰:日以俱来,日谓别日。吾与若俱观之。

卢曰:神用之妙,岂唯声哉?色香滋味,咸及其理矣。故此章言刻象之尽微。

越日偃师谒见王。王荐之,曰:若与偕来者何人邪?对曰:臣之所造能倡者。倡,徘优也。穆王惊视之,趣步俯仰,信人也。巧夫颔其颐,则歌合律;捧其手,则舞应节。千变万化,惟意所适。王以为实人也,与盛姬内御并观之。

《穆天子传》云:盛姬,穆王之美人。

技将终,倡者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王大怒,立欲诛偃师。偃师大慑,立剖散倡者以示王,皆傅会革、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王谛料之,内则肝瞻、心肺、脾肾、肠胃、外则筋骨、支节、皮毛、齿发,皆假物也,而无不毕具者。合会复如初见。

如向者之始见王也。

王试废其心,则口不能言,废其肝,则目不能视;废其肾,则足不能步。

此皆以机关相使,去其机关之主,则不能相制御。亦如人之五藏有病,皆外应七孔与四支也。

卢曰:夫内肝瞻心肺,所以能外为视听行步神识,运之乃为生物耳。苟无神则不能用其五根矣。今造化之生物,亦何异於偃师之所造耶?若使无神,自同於草木;神苟在也,动用何足奇耶?木人用偃师之神,故宜类彼生物也。神工造极,化何远哉?

穆王始悦而叹曰:人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乎?诏贰车载之以归。

近世人有言人灵因机关而生者,何者?造化之功至妙,故万品咸育,运动无方。人艺粗拙,但写载成形,块然而已。至於巧极则几乎造化,似或依此言而生此说,而此书既自不尔。所以明此义者,宜以巧极思之无方,不可以常理限,故每举物极以袪近惑,岂谓物无神主耶,斯失之远矣。

夫班输之云梯,墨翟之飞鸢,自谓能之极也。

班输作云梯,可以凌虚仰攻。墨子作木鸢,飞三日不集。

弟子东门贾、禽滑厘闻偃师之巧以告二子,二子终身不敢语艺,而时执规矩。

时执规矩,言其不敢数之也。

卢曰:夫偃师之精微,神合造物;班输之辈,但巧尽机关,以明至妙之功,不可独循规矩也。

政和:假於异物,托於同体,寓百骸,象耳目,视听言貌、趣步俯仰,若性之自为而不知为之者,则其巧妙,其功深,独成其天,有人之形,岂特几乎以其真哉?偃师之造,信乎与造化同功者矣。虽然,生者,假借也。道与之貌,天与之形,亦奚以异於此?

范曰:昆仑者,安静之丘。弇山者,日入之所。越昆仑而不至弇山,则虽欲戾动而之静,未能去明而即幽,故反还而已。偃师之倡,功同造化。颔其颐,则歌合律,若天籁之自鸣;棒其乎,则舞应节,若天机之自动。千变万化,惟意所适。穆王惊而视之,信以为实人也。曾不知其傅会革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而已。彼进乎技者然耳,又况体道之人通乎物之所造者,宜如何哉?

甘蝇,古之善射者,壳弓而兽伏鸟下。

箭无虚发,而鸟兽不敢逸。《战国策》云:更赢虚发而鸟下也。

弟子名飞卫,学射於甘蝇,而巧过其师。纪昌者,又学射於飞卫。飞卫曰:尔先学不瞬,而后可言射矣。纪昌归,偃卧妻之机下,以目承牵挺,牵挺,机蹑。二年之后,虽锥末倒眦,而不瞬也。以告飞卫,飞卫曰:未也,

卢曰:夫虚弓下鸟者,艺之妙也。巧过其师者,通於神也。妙在所习,神在精微也。先学不瞬,精之至也;以目承蹑而不动者,神定之矣。定而未能用,故曰犹未也。

必学视而后可。

卢曰:此用不瞬以为视也。

视小如大,视微如着,而后告我。

卢曰:视审也,则见小如大矣。

昌以牦悬虱於牖,南面而望之。旬日之间,浸大也;三年之后,如车轮焉。以睹余物,皆丘山也。

视虱如轮,则余物称此而大焉。

乃以燕角之弧、朔蓬之等射之,贯虱之心,而悬不绝,

以强弓劲矢贯虱之心,言其用手之妙也。

以告飞卫。飞卫高蹈批膺曰:汝得之矣。

卢曰:视小如大,贯之不足为难。

纪昌既尽卫之术,计天下之敌己者,一人而已,乃谋杀飞卫。

卢曰:欲摧其能拟,过其师法耳。欲灭飞卫之名,非谓断其命也矣。

相遇於野,二人交射,中路矢锋相触,而坠於地,而尘不扬。飞卫之矢先穷。穷,尽者也。纪昌遗一矢,既发,飞卫以棘刺之端扞之,而无差焉。

卢曰:二矢同道,相及而势尽,故坠地而尘不飞者,微之甚也。以棘刺扞不差,审之至也。

於是二子泣而投弓,相拜於涂,请为父子,克臂以誓,不得告术於人。

秘其道也。此一章义例已详於仲尼篇也。

卢曰:此所谓神交而意得也,非矢之艺。故投弓而誓焉,神契方传矣,故不得以术告之也。

政和:内有所定,然后在外者能有所应。微有所审,然后於其着者能无所遗。伯昏瞀人谓列子曰:汝休然有佝目之志於中也,殆矣。夫盖谓其内不能有所定也。纪昌先学不瞬,而以目承牵挺者以此。《庄子》曰:自大视细者不明。盖谓其微不能有所审也。昌以牦毛垂虱,而望之浸大者以此。盖不通乎此而善射者,寡矣。

范曰:夫射於百步之外,其至尔之力也,其中非尔力也。故教人射者必志於彀,而学之者亦必志於彀。岂非力分之内可学,而能力分之外不可勉而至故耶?飞卫学射於甘蝇,而术过其师,固有得於自然之天性者。夫人之身居於内则心为之主,接於物则目为之先,故神合於心而其机常寓於目。纪昌学射於飞卫,必告之先学不瞬者,盖欲其神全於内,然后忤物而不慑故也。然不瞬而已,犹非其至。古之养勇,亦有所谓不目逃者。若夫视小如大,视微如着,栖睫之虫,见若嵩山,则又庶夫徐以神视者矣。故能彀燕孤贯悬虱,而不射之射得之在我焉。迨其久,既尽穿杨之巧,乃弯射羿之弓,抑何虚矫恃气而以争术尚胜为心耶?故始而相遇於野,则交射而矢锋相触,已而相拜於涂,则投弓而克臂以誓。夫学射之贱,犹且不得告术於人,又况夫体道在己而进於不传之妙者耶?

造父之师曰泰豆氏。

泰豆氏见诸杂书记。

造父之始从习御也,执礼甚卑;泰豆三年不告。造父执礼愈谨,乃告之曰:古诗言:良弓之子,必先为;箕良冶之子,必先为裘。

箕裘者皆须柔屈补接,而后成器。为弓冶者,调筋角,和金铁亦然。故学者必先攻其所易,然后能成其所难,所以为谕也。

虑曰:箕者,所以造弓之具也。裘者,所以扇冶之具也。老子以为橐钥,今之鞴袋也。彼以约弓之床,此以扇火之鞴,非弓冶,而弓冶又资之也。

汝先观吾趣。趣,行也。趣如吾,然后六辔可持,六马可御。造父曰:唯命所从。泰豆乃立木为涂,仅可容足;既得安脚。计步而置,疏槩如其步数。

履之而行。趣走往还,无跌失也。造父学之,三日尽其巧。泰豆叹曰:子何其敏也?得之捷乎。

敏,疾也。捷速也。

凡所御者,亦如此也。

卢曰:立木如足,布之如步。《庄子》云:侧足之外皆去其土,则不能履之者,必不定也。若御马者亦如使其足,则妙矣。

曩汝之行,得之於足,应之於心。推於御也,齐辑乎辔衔之际,急缓乎唇吻之和;正度乎胸臆之中,而执节乎掌握之间。内得於中心,而外合於马志,是故能进退履绳而旋曲中规矩,取道致远而气力有余,诚得其术也。得之於衔应之於辔;得之於辔,应之於手;得之於手,应之於心。则不以目视,不以策驱;心闲体正,六辔不乱,而二十四蹄所投无差;回旋进退,莫不中节。

与和鸾之声相应也。

然后舆轮之外可使无余辙,马蹄之外可使无余地;未尝觉山谷之险,原隰之夷,视之一也。吾术穷矣,汝其识之。

夫行己之所践,容足而已。足外无余,而人不敢践者,此心不夷,体不闲故也。心夷体闲,即进止有常数,迟疾有常度。苟尽其妙,非但施之於身,乃可行之於物。虽六辔之烦,马足之众,调之有道,不患其乱。故轮外不恃无用之辙,蹄外不赖无用之地。可不谓然也。

卢曰:庄生解牛云:其骨也有间,其刀刃也无厚,无厚入有间,恢恢然有余地也。言其理则多暇也。不视足外之地则其志专,志专利运足如其心矣。若移之於辔街,易之於驵骏,当辙应足,何所倾危?世人皆求其末而不知其本,识真之士必求其本然后用之。故射御之末艺,犹须合道焉。

政和: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此性习相成之道也。故政道者必始之以习,及其得道也,乃能成之於性,良弓之子必学为箕,良冶之子必先为裘,所以喻习也。立木为涂,仅可容足,计步而置,履之而行,所以使之习也。盖立木为涂,仅可容足,推之於御,故舆轮之外可使无余辙,马蹄之外可使无余地。计步而置,履之而行,推之於御,故山谷之险,原隰之夷,可使视之如一,齐辑乎辔衔之际,而急缓乎唇吻之和,所谓外合於马志者也。正度乎胸臆之中,而执节乎掌握之间,所谓内得於中心者也。进退履绳而旋曲中规矩,言其服御如此。取道致远而气力有余,言其顺适如此。辔系衔者也,故得之於手,应之於辔,手执辔者也。故得之於辔,应之於手,心运手者也。故得之於手,应之於心,至於不以目视,不以策驱,而回旋进退莫不中节,则若性之自然而不知为之者,此之谓善御。

范曰:纪昌学射於飞卫,飞卫不教之以射而教之以先学不瞬;造父学御於泰豆氏,泰豆氏不教之以御而教之以先观吾趣,盖引而不发,开而弗达,使之深造乎自得之妙而已。射御末技,犹且然尔,矧夫道可传而不可受?则示於此者正容而悟,观於彼者目击而存,所谓自得,其得宜如何哉?观泰豆之御,方其始也,辑乎辔衔之际,急缓乎唇吻之和,正度乎胸臆之中,而执节乎掌握之间,内得於中心,外合於马志,故能进退履绳而旋曲中规矩,取道致远而气力有余。则由於法度之中,未尝敢越,有如此者。迨其久也,得之於衔,应之於辔,得之於辔,应之於手;得之於手,应之於心。不以目视,不以策驱;心闲体正,六辔不乱,二十四蹄所投无差,回旋进退莫不中节,则超乎法度之外,不勉而中,有如此耆。若夫要其终而言之,则舆轮之外无余彻,马蹄之外无余地,未尝觉山谷之崄、原隰之夷,视之一也。则又无适而非行,无行而非道,举平与陂,道通为一,奚往而不暇哉?道乎进其至此,进乎技矣。

魏黑卵以昵嫌杀丘邴章。昵嫌,私恨。

卢日:夫以私嫌而杀伤、嗜欲而夭物者,皆世俗之常情,非有道之士也。

丘邴章之子来丹谋报父之雠。丹气甚猛,形甚露,计粒而食,顺风而趋,虽怒,不能称兵以报之,

有胆气体羸虚,不能举兵器也。

耻假力於人,誓手剑以屠黑卵。黑卵悍志绝众,力抗百夫。筋骨皮肉,非人类也。延颈承刃,披胸受矢,铓锷摧屈,而体无痕挞。负其材力,视来丹犹雏毂也。来丹之友申他曰:子怨黑卵至矣,黑卵之易子过矣,将奚谋焉?来丹垂涕曰:愿子为我谋。申他曰:吾闻卫孔周其祖得殷帝之宝剑,一童子服之,却三军之众,奚不请焉?

卢曰:天地至精之物,但以威制於三军。若以断割为功,非至精者也。

来丹遂适卫,见孔周,执仆御之礼,请先纳妻子,后言所欲。孔周曰:吾有三剑,唯子所择;皆不能杀人,且先言其状。一曰含光,视之不可见,运之不

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二曰承影,将旦昧爽之交,日夕昏明之际,此面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识其状。其所触也,窃窃然有声,经物而物不疾也。三曰宵练,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

与日月同色也。

方夜见光而不见形。言其照夜。其触物也,騞然而过,騞,伏堕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此三宝者,传之十三世矣,而无施於事,不能害物。匣而藏之,未尝启封。来丹曰:虽然,吾必请其下者。孔周乃归其妻子,与斋七日。晏阴之间,晏晚暮也。跪而授其下剑,来丹再拜受之以归。

以其可执可见,故授其下者。

卢曰:器珍者,则害物深;至道至精,无所伤物。

来丹遂执剑从黑卵。时黑卵之醉偃於牖下,自颈腰三斩之。黑卵不觉,来丹以黑卵之死,趣而退。遇黑卵之子於门,系之三下,如投虚。黑卵之子方笑曰:汝何蚩而三招予,来丹知剑之不能杀人也,叹而归。黑卵既醒,怒其妻曰:醉而露我,使我嗌疾而腰急。其子曰:畴昔来丹之来,遇我於门,三招我,使我体疾而支强,彼其厌我哉。

卢曰:夫道至之人,无伤於万物;万物之害亦所不能伤焉,故毒虫不螫,猛兽不攫,故物之至精者亦无伤。《老子》曰:其神不伤,人是以圣。人贵夫知者,何以其不伤於万物者也?

政和:含光者袭明而不耀,承影者处阴而不移。宵练晦之时,练有形之质,含光则无有也。故视之不见,运之不有,经物而不觉,承影则若有若无。故虽莫识其状而且或闻其声,宵练则既有矣。为其有形之质也,故昼见影焉。为其处晦之时也,故夜见光焉。道以无为上,若有若无次之,而囿於有者为下,故三剑含光为上,承影次之,宵练为下。来丹之所受者,其宵练与?然是三者不以斩决为胜,亦皆剑之神者矣。天下有常胜之道,直之无前,运之无旁,而天下服,岂在於击斗为哉?故庄子以斩领决肺为庶人之剑也。惜乎来丹不通乎此。知剑之不能杀人而后欺,何以为常胜之道乎?

范曰:黑卵则道之复乎至幽者,邴章则道之显於至明者,来丹则又至阳之色也。故以父之雠而谋报黑卵,请剑於卫孔周焉。夫有千越之剑者,匣而藏之,不敢用也,宝之至也。道之利用若是,故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按之无下,运之无旁,决浮云,绝地纪,恢恢然其於游刃有余地矣。来丹受剑於孔周,徒用之以复雠而已,故因黑卵之醉,自颈至腰三斩之,则与夫上斩颈领下决肝肺者无以异矣,岂知所以用之道哉?

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献锟铻之剑,火浣之布。其剑长尺有咫,练纲亦刃用之切玉如切泥焉。火浣之布,浣之必投於火;布则火色,垢则布色;出火而振之,皓然疑乎雪。此《周书》所云。皇子以为无此物,传之者妄。萧叔曰:皇子果於自信,果於诬理哉。

此一章断后,而说切玉剑火浣布者,明上之所载,皆事实之言,因此二物无虚妄者。

卢曰:夫金之不能切玉者,非器之利也;布之不能澣於火火不烧者,物之异也。天地之内,万物之多,有可以理求者,亦有非理所及者,然则玉虽坚有可刻之理,剑虽铁有必断之锋也。以必断之锋当可刻之物,不入者自非至利耳,非无可切之理焉,况已有之何所疑也?又动植之类,其性不同,有因水火而生者,有因水火而杀者,故火山之鼠得火而生,风生之兽得风而活。人约空立,鱼约水存。然则火浣之纑非纻非麻,布名与中国等,火与鼠毛同,此复何足为怪也?果於自信不达矣夫。

政和:世之人以耳目所接者为有,而以其所不及者为无。然八荒之外,不可穷颉,安可以耳目所不及者遂以为无哉?

范曰:切玉之刀,火浣之布,理固有之,而拘耳目之用者必以为无是物焉,又乌能知极尽之际哉?是篇必终之以此,以明前之所载皆即当至理,非徒侈空言以骇世故也。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四竟

16-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五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五

和光散人高守元集

力命

张曰:命者,必然之期,素定之分也。虽此事未验,而此理已然。若以寿夭存於御养,穷达系於知力,此感於天理也。卢曰:命者,必定之分,非力不成。力者,进取之力,非命不就。有其命者,必资其力,有其力者,或副其命。亦有力之不能致者,无命也;侍命而不力求者,候时也,信命不信力者,失之远矣;信力不信命者,亦非当也。政和:力有智愚,命有穷达,得丧之差,莫相为对。不贰其心,所以立命。范曰:古人有常言曰:莫知致而至

者,命也。又曰:不知吾所以然而然者,命也。夫命之在天,未形有分,且然无问固,岂力之所能制哉?唯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非有德者不能与此。

力谓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命曰:汝奚功於物而欲比朕?力曰:寿夭、穷达、贵贱、贫富,我力之所能也。命曰:彭祖之智,不出尧舜之上,而寿八百;颜渊之才,不出众人之下,而寿四八;仲尼之德,不出诸侯之下,而困於陈、蔡;殷纣之行,不出三仁之上,而居君位。季札无爵於吴,田恒专有齐国。夷、齐饿於首阳,季氏富於展禽。若是汝力之所能,奈何寿彼而夭此,穷圣而达逆,贱贤而贵愚,贫善而富恶邪?力曰:若如若言,我固无功於物,而物若此邪?此则若之所制邪?命曰:既谓之命,奈何有制之者邪?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自寿自夭,自穷自达,自贵自贱,自富自贫,

不知所以然而然者,命也,岂可以制也?

朕岂能识之哉?朕岂能识之哉?

此篇明万物皆有命,则智力无施。《杨朱篇》言人皆肆情,则制不由命。义例不一,似相违反。然治乱推移,爱恶相攻,情伪万端,故要时竞,其奖孰知所以?是以圣人两存而不辩。将以大扶名教,而致弊之由不可都塞。或有恃诈力以干时命者,则楚子问鼎於周,无知乱适於齐。或有矫天真以殉名者,则夷齐守饿西山,仲由被醢於卫。故列子叩其二端,使万物自求其中。苟得其中,则智动者不以权力乱其素分,矜名者不以矫抑亏其形生。发言之旨,其在於斯。呜呼,览者可不察哉。

卢曰:命者,天也。力者,人也。命能成之,力能运之,故曰运命也。《庄子》曰:知不可奈何,安之若命。是力不能运也。孔子曰:五十而知天命。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然历国应聘而思执鞭之士,是不忘力也。

政和:命在天,力在人,力若可致也。然在天者有非人所能胜,则君子不谓力,命在所听也。然在人者有非天所能违,则君子不谓命。寿夭、穷达、贵贱、贫富,万物之所受,盖有制之者矣。为其不敢迕也,故直而推之。为其不可遏也,故曲而任之。既非力之所能使,亦非命之所能违,自然而已。孰弊弊然以多识为事?故曰:朕岂能识之哉?

范曰:时无止也,故年有大小,彭祖、颜渊,寿夭之所不同也。分无常也,故势有得失。仲尼、殷纣,穷达之所以不同也。季札无爵於吴,田恒专有齐国,其贵贱固异矣。自道观之,有所谓等贵贱者。夷、齐饿於首阳,季氏富於展禽,其贫富固异矣。自道观之,有所谓同贫富者。自然之分,殆不可得而致知,故直而推之,俾其各正而无私;曲而任之,俾其委顺而无迎。寿夭、穷达、贵贱、贫富咸其自取,使之者其谁耶?惟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故死生亦大矣。不得与之变,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夫孰足以患心已?

北宫子谓西门子曰:朕与子并世也,而人子达;并族也,而人子敬;并貌也,而人子爱;并言也,而人子庸;并行也,而人子诚;并仕也,而人子贵;并农也,而人子富;并商也,而人子利。朕衣则桓褐,食则粢蛎,居则蓬室,出则徒行。子衣则文锦,食则粱肉,居则连欐,出则结驷。在家熙然有弃朕之心,在朝谔然有傲朕之色。请谒不相及,遨游不同行,固有年矣。子自以德过朕邪?西门子曰:予无以知其实。汝造事而穷,予造事而达,此厚薄之验欤?

谓德有厚薄也。

卢曰:吾所造皆达,汝所造皆穷,德之厚薄可见矣。

而皆谓与予并,汝之颜厚矣。北宫子无以应,自失而归。中涂遇东郭先生。先生曰:汝奚往而反,偊偊而步,有深愧之色邪?北宫子言其状。东郭先生曰:吾将舍汝之愧,与汝更之西门氏而问之。曰:汝奚辱北宫子之探乎?固且言之。西门子贝:北宫子言世族、年貌、言行与予并,而贱贵、贫富与予异。子语之曰:予无以知其实。汝造事而穷,予造事而达,此将厚薄之验欤?而皆谓与予并,汝之颜厚矣。东郭先生曰:汝之言厚薄,不过言才德之差,吾之言厚薄,异於是矣。夫北宫子厚於德,薄於命;汝厚於命,薄於德。汝之达,非智得也;北宫子之穷,非愚失也。皆天也,非人也。

此自然而然,非由人事巧拙也。

而汝以命厚自矜,北宫子以德厚自愧,皆不识夫固然之理。西门子曰:先生止矣。予不敢复言。闻理而服。

卢曰:西门子求之而遂,命也。北宫子求之不遂,亦命也。不知命则有自矜之色,自知命则无忧愧之心。得与不得,非智愚,非才德也。西门子不敢复言者,知命之遂不敢恃德也。

北宫子既归,衣其裋褐,有狐貉之温;进其茙菽,有稻粱之味;庇其蓬室,若广厦之荫;乘其荜辂,若文轩之饰。终身逌然,不知荣辱之在彼也,在我也。

一达於理,则外物多少不足以槩意也。

卢曰:知命则不忧不愧,亦不知德之厚薄也。

东郭先生闻之曰:北宫子之寐久矣,一言而能寤,易怛也哉。

卢曰:寐者,言未觉也,及其寤也,乃怛之常耳。

政和:世族、言行、年貌、相若,而贵贱、贫富、穷达相异,北宫子非愚失也,西门子非智得也,失者以德厚自愧,得者以命厚自矜,皆在物一曲,不通乎道,非东郭其孰觉之?予不敢复言,特知其非是而已。悟则其意也消於道也其庶几乎?

范曰:命在天,德在己。古之君子修其在己者,俟其在天者,虽造事而达,吾不以命厚而有所矜;虽造事而穷,吾不以德厚而有所愧。安时处顺,衰乐不能入也。北宫子衣则裋褐,食则粢粝,居则蓬室,出则徒行,可谓穷矣,彼不知其厚於德也,乃以是而自愧。西门子衣则文锦,食则粱肉,居则连欐,出则结驷,可谓达矣,彼不知其薄於德也,乃以是而自矜。讵识夫固然之理哉?东郭先生辞而辟之,然后闻言而悟者无深愧之色,闻理而服者去躬矜之行。施於身者不愿人之文绣也,衣其裋褐有狐貉之温,岂固以恶衣为耻哉?饱於内者不愿人之膏粱也,进其茙菽有稻粱之味,岂固以恶食为耻哉?堂高数仞,我得志弗为也,虽庇其蓬室若广厦之荫矣,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虽乘其荜辂若文轩之饰矣。终身逌然不知荣辱之在彼也,在我也。则又游券之内,行乎无名。其视物之傥来适去,犹观雀蚊蚋虻之相过乎前耳。讵足以易吾之素履邪?非知命不能进此。

管夷吾、鲍叔牙二人相友甚戚,同处於齐。管夷吾事公子纠,鲍叔牙事公子小白。齐公族多宠,嫡庶并行。

齐僖公母弟夷仲年生公孙无知,僖公爱之,令礼秩同於太子也。

国人惧乱。管仲与召忽奉公子纠奔鲁;

纠,襄公之次弟子。

鲍叔奉公子小白奔莒。

小白,纠之次弟。

既而公孙无知作乱,

襄公立,绌无知秩服,遂杀襄公而自立。国人寻杀之。

齐无君,二公子争入。管夷吾与小白战於莒,道射中小白带钩,小白既立。

小白即桓公也。

胁鲁杀子纠,召忽死之,管夷吾被囚。

齐告鲁曰:子纠兄弟,弗忍加诛,请杀之。召忽、管仲、雠也,请得而b醢之。不然,将灭鲁。鲁患之,遂杀子纠。召忽自杀,管仲请囚也。

鲍叔牙谓桓公曰:管夷吾能,可以治国。桓公曰:我雠也,愿杀之。鲍叔牙曰:吾闻贤君无私怨,且人能为其主,亦必能为人君。如欲霸王,非夷吾其弗可。君必舍之。遂召管仲。鲁归之齐,鲍叔牙郊迎,释其囚。桓公礼之。

鲍叔亲迎管仲於堂阜,而脱其桎梏,於齐郊而见桓公也。

而位於高、国之上,鲍叔牙以身下之,

高国,齐之世族。

任以国政,号曰仲父。桓公遂霸。管仲尝叹曰:吾少穷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大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於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北,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名不显於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也。此世称管鲍善交者,小白善用能者。然实无善交,实无用能也。实无善交实无用能者,非更有善交,更有善用能也。

此明理无善交用能,非但管鲍桓公而已。

卢曰:言其命之所应用,则因交而获申,非是更别有善交用能也。然则恃才获用者,命也。因交而达者,力也。非唯天时,抑有人谋。人力而遂者,皆归於命。命之来也,鲍叔不得不尽力,桓公不得不用之,皆命矣夫。

召忽非能死,不得不死;鲍叔非能举贤,不得不举;小白非能用条,不得不用。

此皆冥中自相驱使,非人力所制也。

卢曰:皆命成於力,力成於命,非有私焉。

范曰:管伸之於齐,其视鲍叔则友也,其视桓公则君也。分财自与而不以为贵,谋事穷困不以为愚,仕而三遂不以之为不肖,战而三北不以之为怯,幽囚受辱不以为无耻,则鲍叔之於夷吾,固得夫善交之道矣。始有莒道之战,而射中带钩;终有堂阜之迎,而释其桎梏;位居高国之上,号称仲父之尊;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则桓公之於夷吾,固得夫用能之。道矣。管鲍善交而实无善交者,桓公善用能而实无善用能者,舍是而求,岂更有善交、更有善用能者哉?是则莫之为而常自然,殆有不可得而致知者。

及管夷吾有病,小白问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讳。云

言病之甚,不可复讳而不言也。

卢曰:将死,不可讳言。

至於大病,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夷吾曰:公谁欲欤?小白曰:鲍叔牙可。曰:不可。其为人也,洁廉善士也,清己而已。其於不己若者不比之人,

欲以己善齐物也。

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不能弃瑕录善。使之理国,上且钩乎君,下且逆子民。

必引君令,其道不弘。道苟不弘,则逆民而不能纳矣。

其得罪於君也,将弗久矣。小白曰:然则孰可?对曰:勿已,则隰朋可。非君然而可也。其为人也,上忘而下不叛,

居高而自忘,则不忧下之离散。

愧其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

惭其道之不及圣,矜其民之不逮己,故能无弃人也。

卢曰:自忘其高,自愧无德,则进善之志深矣。不如己者,哀而怜之,则下人不离叛矣。

以德分人谓之圣人,

化之使合道,而不宰割也。

以财分人谓之贤人。

既以与人,己愈有也。

以贤临人,未有得人者也;

求备於人,则物所不与也。

以贤下人者,未有不得人者也。

与物升降者,物必归。

其於国有不闻也,其於家有不见也。

道行则不烦闻见,故曰:不瞽不聋,不能成功。

勿已,则隰朋可。

郭象曰:若有闻见,则事锺於己,而群下无所措其手足,故遗之可也。未能尽其道,故仅之可也。

卢曰:不责物之常情,是不闻於国也;不求人之小过,是不见於家也。

然则管夷吾非薄鲍叔也,不得不薄;非厚隰朋也,不得不厚。厚之於始,或薄之於终;薄之於终,或厚之於始。厚薄之去来,弗由我也。

皆天理也。

卢曰:夷吾之情,非有厚薄,此公荐也。荐之则为厚,不荐则为薄,此皆力也。桓公既不用鲍叔,鲍叔之命也;用隰朋,隰朋之命也。使鲍叔无命,而夷吾不施力焉;而隰朋无命,夷吾虽施力亦无益也。

政和:谓之有者以别於所无,而谓之无者盖以名其莫之有也。世称管鲍善交而曰实无善交,盖言其善与人交不可跂及。其为交也,莫之或有矣。故曰:实无善交者。而又继之曰:非更有善交也。称小白善用能者而曰实无善用能,盖言其善用能不可跂及。其善用能也,莫之或有矣。故曰:实无善用能。而又继之曰:非更有善用能也。天下之事,时势适然者,不得不然。召忽之死子纠之势不得不死也;小白之用夷吾时,不得不用也。鲍叔举夷吾於小白,至夷吾属齐国之事,则违鲍叔而荐隰朋,是皆视时与势,非私我与彼者。当其时,顺其势,厚薄终始,吾何容心焉耳?鲍叔之与人,则和而同,故於交友之际则能全之;鲍叔之行己,则清而失之隘,故於理国之事则不足以有任。管仲厚之於始而薄之於终,亦何有於我哉?曰贤君无私怨者,明人君以天下为公;曰不羞小节而耻不显於天下者,明人臣当自重。以天下之任、以德分人者,善贷且成,故谓之圣人,然圣人之实不尽於此。以财分人者,利下之事,故谓之贤人,然贤人之实不尽於此。

范曰:老氏曰:容乃公,公乃王。公也,王也,名生於实。惟公则可以为公,惟王则可以为王。若鲍叔之为人,不己若者有所不比,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岂所谓能容者哉?若隰朋之为人,上忘而下不叛,愧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其於国有不闻,其於家有不见,则得夫容,乃公之道矣。管仲之对桓公,以鲍叔为不可以属国,非固薄之也,不得不薄;以隰朋为可以属国,非固厚之也,不得不厚。薄厚之去来,讵可容心於其间哉?一本乎自然而已。

邓析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辞,当子产执政,作《竹刑》。竹刑,简法。郑国用之。数难子产之治。子产屈之。子产执而戮之,俄而诛之。

此传云子产诛邓析《左传》云驷喘杀邓析,而用其《竹刑》。子产卒后二十年,而邓析死也。

然则子产非能用《竹刑》,不得不用;邓析非能屈子产,不得不屈;子产非能诛邓析,不得不诛也。

此章义例与上章同也。

卢曰:作法者,力也。受戮者命也。用其法者,亦力也。诛其身者,亦命也。力其事者,才也。才不遇者,亦命也。

政和:不得不用《竹刑》者,时也。不得不诛邓析者,势也。

范曰:谨按《左氏春秋》:昭公二十年,子产卒。定公九年,驷喘杀邓析而用其《竹刑》。此则言子产杀邓析者是直寓言以明理而已。

可以生而生,

或积德履仁,或遇时而通,得当年之欢,骋於一己之志,似由报应,若出智力也。

天福也;

自然生耳,自然泰耳,未必由仁德与智力。然交复信顺之行,得骋一己之志,终年而无忧虞,非天福如之何也?

可以死而死,

或积恶行暴,或饥寒穷困,故不顾刑戮,不赖生存,而威之以死,似由身招,若应事而至者也。

天福也。

自然死耳,自然穷耳,未必由凶虐与愚弱。然肆凶虐之心,居不赖生之地,而威之以死,是之死得死者,故亦曰天福者也。

卢曰:居可生之时而得其生者为天福也,居可死之时而得其死者亦天福也。如夷吾求生於齐桓之时,而得遂其生者,信为天福也;如锄麑之触槐以取丧,不辱君命不伤贤才,得遂其死,垂名不朽,亦天福也。

可以生而不生,

居荣泰之地,愿获长年而早终。

天罚也;

愿生而不得生者,故曰天罚。

可以死而不死,

居困辱之地,而不愿久生而更不死也。

天罚也。

轻死而不死,复是天罚。

卢曰:居荣泰之地,处崇高之位,是可以生而不得生,如董贤之类是也;居困辱之地,处屯苦之中,是可以死而不得死,如人竞之类是也。求之不遂,皆为天罚也。

可以生,可以死,得生得死,有矣;

此之生而得生,此之死而得死。

不可以生,不可以死,或死或生,有矣。

此义之生而更死,之死而更生者也。此二者可上义已该之而重出,疑书误。

然而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所无奈何。

生死之理,既不可测,则死不由物,生不在我,岂智之所如?

卢曰:不由於物,亦不由我,知不能运,力不能成,然后可以任命矣。

政和:以顺而至者谓之福,以逆而降者谓之罚。可以生而生,可以死而死,皆顺其常然,故谓之天福。言天之所福,应顺而至也。可以生而不生,可以死而不死,皆逆其固然,故谓之天罚。言天之所罚,缘类而降也。然或可以生而死,或可以死而生,若是者,命之行也,孰知其故哉?故虽智者大迷,而唯达者知通焉。

范曰: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惟原始反终而知死生之说者达命之情,不务智之所无奈何。

故曰:窈然无际,天道自会;漠然无分,天道自运。

无际无分者,是自然之极,自会自运者,岂有役之哉?

天地不能犯,

天地虽大,不能违自然也。

圣智不能干,

圣神虽妙,不能逆时运也。

鬼魅不能欺。

鬼魅虽妖,不能诈真正也。

自然者默之成之,

默,无也。

平之宁之,

平宁无所施为。

将之迎之。

功无遗丧,似若将迎。

卢曰:若合道成命,天地不能违,圣智不能干。运用合理,应变如神,鬼魅所不能欺,何况於人事乎?

政和:窈者,言深而难见。漠者,言荡而难名。妙体无体,故窈然无际,而其道以自然而会;妙用无用,故漠然无分,而其道以自然而运。若是则生死之变,孰知其故哉?天地不能犯者,言天地虽大,而自然之理所不能违也,圣智不能干者,言圣智虽妙,而自然之理所不能逆也;鬼魅不能欺者,言鬼魅虽幽,而自然之理所不能罔也。盖自然者默而成之,有乎不言。其无为也,寂然不动,故平之宁之,则处静息迹而不累於有;其有为也,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故将之迎之,则应物不藏而不蔽於无。

范曰:窈者,幽之极,漠者,定之至,言天道窈然至幽,而物莫能窥,故曰自会而已。无有际限,天道漠然至定而物莫能挠,故曰自运而已。无有分别,天地虽大,有所不能犯;圣智虽妙,有所不能干;鬼魅虽妖,有所不能欺。生生死死,咸有自然。默之者不假乎辩说也,成之者无事於赘亏也。平之而已,则无欠无余;宁之而已,则勿撄勿扰。有以将之,斯能处适去之顺;有以迎之,斯能安适来之时。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是。非至命者畴克尔。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五竟

17-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六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六

力命

杨朱之友曰季梁,季梁得疾,七日大渐。渐,剧也。其子环而泣之,请医。季梁谓杨朱曰:吾子不肖,如此之甚,汝奚不为我歌以晓之?杨朱歌曰:天其弗识人胡能觉?匪佑自天,弗孽由人。我乎汝乎,其弗知乎?医乎巫乎,其知之乎?

言唯我与汝识死生有命耳,非医巫所知也。

其子弗晓,终谒三医。

不解杨朱歌旨,谓与己同也。

卢曰:其子谒医,夫天命不能识乎?人亦何能觉之耶?天不别加福,人亦不为过。而遇病者,此其命也。夫我与汝尚不能知,医与巫何能知乎?又将歌意我与尔能此疾,我不能疾,巫能之也。

一曰矫氏,二曰俞氏,三曰卢氏,诊其所疾。矫氏谓季梁曰:汝寒温不接,虚实失度,病由饥饱色欲,精虑烦散,非天非鬼。虽渐,可攻也。季梁曰:众医也,亟屏之。俞氏曰:汝始则胎气不足,乳湩有余。病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渐矣,弗可已也。季梁曰:良医也。且食之。

卢曰:矫氏所说之病,皆人事之失关乎力者也。俞氏所说之病,与形俱生,受气不足,不可差也。

卢氏曰:汝疾不由天,亦不由人,亦不由鬼,禀生受形,既有制之者矣,亦有知之者矣,

夫死生之分,修短之期,咸定於无为,天理之所制矣。但愚昧者之所惑,玄达者之所悟也。

药石其如汝何?季梁曰:神医也。重贶遣之。俄而季梁之疾自瘳。

卢曰:卢氏所说之病,乃由乎神。神之所造,有功有过。神者,报神之器也,神以制之矣。未受於形,神以知之矣。神既不足,形乃随之。长短美丑,质形已定矣,药石岂能愈之?季梁以为神医,修神养德而病自愈。

范曰:动与过,疾所生也。医能已此有疾而待治者,不如吾闻而药之可也。然无妄之疾勿药,有喜虽病者能言其病,庶几其有瘳,然则非药石之所能攻者。季梁得疾,七日大渐。其子环而泣之,则常人之所昏迷而顾惜之也。季梁谓杨朱曰:吾子不肖,如此之甚,汝奚不为我歌以晓之?则欲其推死生之理以警悟之也。奈何朴鄙之心终焉而弗去,故於是为之谒三医焉。矫氏则逆性命之理而有所攻,故曰众医;俞氏则顺性命之情而无所治,故曰良医。若夫卢氏则原始反终,知其默有制之者,而汤剂砭石无所复加,非进乎技而与乎神,孰能至此?故季梁以是为神医也。古之人有疾入灵府、病在膏盲者,而神医皆以为不可治而信之,殆亦卢氏之类欤。

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生亦非贱之所能夭,身亦非轻之所能薄。故贵之或不生,贱之或不死;爱之或不厚,轻之或不薄。此似反也,非反也;此自生自死,自厚自薄。或贵之而生,或贱之而死;或爱之而厚,或轻之而薄。比似顺也,非顺也;此亦自生自死,自厚自薄。

范曰: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身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形也。或生或死,或厚或薄,岂人之所能违哉?咸其自然耳。

鬻熊语,文王曰:

鬻熊文王师也。

自长非所增,自短非所损。算之所亡若何?

算犹智也。

卢曰:若知形报,为则无以其私情。私情者,有贵有爱有贱有薄者也。形骸不由情之所厚薄,则得之以顺违之似反,其实非反非顺也,亦犹长短好丑,岂由情爱所迁耶?智算所无可奈何也。

范曰:鹤经虽长,断之则忧,非固增之也;凫胫虽短,续之则悲,非固损之也。长短相形,有数存焉於其间,虽巧历不能计,而况其凡乎?是以大椿朝菌久近不齐,彭祖、殇子寿夭不等。冥冥之中,咸有定分,讵可以差数睹哉?

老聃语关尹曰:天之所恶,孰知其故?

王弼曰:孰,谁也。言谁能知天之意耶?其唯圣人也。

言迎天意,揣利害,不如其已。

夫顺天理而无心者,则鬼神不能犯,人事不能干。若迎天意。料倚伏,处顺以去逆,就利而违害,此方与逆害为巨对,用智之精巧者耳,未能使吉凶不生,祸福兼尽也。

卢曰:夫不知道者宁知天之所爱恶乎?若预迎天意、揣度利害以徇私情,不知顺理而任命也。此章言力不能违命,命不可预知。任之则后时,力之则违命,所以愧。夫知道之修神养真,造业之始创力转命,以我乎夭者也。

政和:命有所制,则天且不能知也,而也於人乎?匪佑自天,弗孽由人,则祸福唯所召,而灾祥以类应,非天之所私,而亦非人之所能为也。巫医,技之贱者尔,命之所制,虽智所不能知。病而求医,谓彼乃能知此耶?三医,曰矫氏,曰俞氏,曰卢氏,矫言拂而治之,俞言顺而理之,卢言总一其理而冥之也。盖曰寒温不节,虚实失度,则知其疾之在人而已,不通乎命,是拂而治之者也;曰胎气不足,乳湩有余,则知疾之所受於天而已,安之若命,是顺而理之者也。若夫疾不由天,则非俞氏之所治;疾不在人,则非矫氏之所攻;莫知所以然而然,是命之行也,虽有药石将焉用之?此之谓总一其理而冥之者,谓之神医,不亦宜乎?贵生者养形以存生,爱身者不以养伤身,然非所以完身养生也。盖徇物既不免於危身,生而忧戚不得者,又不免於愁身伤生。惟无以生为者是贤於贵生也,盖生非贵之所能存,而亦非贱之所能夭故也。唯忘身者乃能无患,盖身非爱之所能厚而亦非轻之所能薄故也。故贵之或不生,贱之或不死,爱之或不厚,轻之或不薄,由理之常观之,此似反也,而安之命则非反也。或贵之而生,或贱之而死,或爱之而厚,或轻之而薄,由理之变观之,此似顺也,而制於命则非顺也。凡此皆其自然,故皆曰自生自死,自厚自薄。鬻熊之言曰:自长非所增,自短非所损,言自然者不可得而增损。经曰:天之所恶,孰知其故?言自然者不可得而窥测。此古之真人所以不以故灭命。

范曰:畴於人者,侔於天。人之所利,天之所恶,人孰从而知之耶?迎天意,揣利害,则智有时而困矣,乃前识者所以为道之华愚之始也。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岂可俄而度哉?故曰:不如其已。

杨布杨朱弟也。问曰:有人於此,年兄弟也,言兄弟也,才兄弟也,貌兄弟也,而寿夭父子也,贵贱父子也,名誉父子也,憎爱父子也。吾惑之。

卢曰:年,言才貌相似也,故云兄弟也。寿夭贵贱,隔悬也,故云父子也。此命之难知也,故疑惑也。

杨子曰;古之人有言,吾尝识之,将以告若。不知所以然而然,命也。

自然之理,故不可以智知。

今昏昏昧昧,纷纷若若,随所为,随所不为。日去日来,孰知其故,皆命也夫。

卢曰:众人所不知以为自然,昏昏昧昧,日去日来,运行无穷者,人以是为命也乎?

信命者,亡寿夭;

有寿夭,则非命。

信理者,亡是非;

有是非,则非理。

信心者,亡逆顺;

有逆顺,则非心。

信性者,亡安危。

有安危,则非注。

则谓之都亡所信,亡所不信。

理亦无信与不信也。

真矣悫矣,奚去奚就?奚哀奚乐?奚为奚不为?

理苟无心,则无所不为,亦无所为也。

卢曰:寿夭者命也,是非者理也,逆顺者心也,安危者性也。使夫信命者亡寿夭,信理者亡是非,信心者亡逆顺,信性者亡安危,则谓之都亡所信,亡所不信,然后至於真道也。亦何去何就,何哀何乐,何所为,何所不为哉?此之谓至道也。

范曰:兄弟,天伦也,所以言其同;父子天属也,所以言其异。有人於此,年均也,而寿夭则异;言均也,而贵贱则异;才均也,而名誉则异;貌均也,而憎爱则异。孰使之然哉?自然而已矣。自然之理,不可致知,故昏昏昧昧,则冥而已,无所用见;纷纷若若,则顺而已,无所於逆。随所为,随所不为,吾无容心也。知去来之非我,无变乱於心虑,又孰知其故哉?莫知致而至者,宜在於此,故归之於命也。夫信命者亡寿夭,则彭殇定分等之为一条,信理者亡是非,则尧桀,自然同之为一贯;信心者亡逆顺,未尝背逆而向顺也;信性者亡安危,未尝去危而即安也。道其至此,信与不信亦将泯矣。故真则止一而不妄,悫则完实而不毁,去就哀乐无所复分。何为乎?何不为乎?固将自化。

《黄帝之书》云:至人居若死,动若械。

此举无心之极。

亦不知所以居,亦不知所以不居;亦不知所以动,亦不知所以不动;亦不以众人之观易其情貌,亦不谓众人之不观不易其情貌。

不为外物视听改其度也。

独往独来,独出独入,孰能碍之?

物往亦往,物来亦来,任物出入,故莫有碍。

卢曰:居若死,无心也。动若械,用机关也。如木人之运动有何知哉?不在乎情,不在乎貌也,神游而已矣。谁能碍之耶?

政和:兄弟,以言先后之伦;父子,以言上下之等。才貌言年在己者也,寿夭贵贱名誉爱憎在外者也。年同而寿夭异,言同而名誉异,才同而贵贱异,貌同而爱憎异。凡以在己者出於固然,而在外者盖有不可得而必者也。理有自然,有使然,所谓莫知所以然而然。命也者,既莫知其为自然,又莫知其为使然也。昏昏昧昧,言不可明。纷纷若若,言莫之能定。随所为,随所不为,言其应而不藏。日去日来,言其运而无积。夫如是,孰能知之?故曰:孰知其故?皆命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故信命者亡寿夭;是是非非之谓智,而智所以穷理,故信理者亡是非;人心顺之则喜,逆之则怒,故信心者亡逆顺,人之性得之则安,失之则危,故信性者亡安危。信者任其自然之谓也。虽然一於信,犹有所系也,惟亡所信,亡所不信,然后为至真矣,则无妄悫矣,则着诚若是者,无入而不自得也。故曰:奚去奚就?奚哀奚乐?奚为奚不为?至人居若死者,寂然不动之谓;动若械者,若机械之运。亦不知所以居,亦不知所以不居,谓其虽静而居,亦未尝滞於静而所以为静者,有不知也。亦不知所以动,亦不知所以不动,谓其虽动而出,亦未尝流於动而所以为动者,有不知也。亦不以众人之观易其情貌,亦不以众人之不观不易其情貌,则万态不能变於己。独往独来,独出独入,其运无乎不在者也。夫孰能碍之?

范曰:古之得道者,冥然而止,若立槁木;成然而行,若曳槁枝。居而无所系,动而无所逐,固未尝以外物之变迁而芥蒂於胸中也。出入六合,游乎九州,独往独来,独出独入,无得而偶之者,是遗物而立独也,是朝彻而见独也,又孰有与道大蹇而触途生患者哉?

墨音眉杘勑夷、

卢曰:默诈佯愚之状。

单音战至音咥、

卢曰:轻动之状也。

啴齿然咺许爰、

卢曰:迂缓之状也。

憋妨灭懯音敷

此皆默诈轻发、迂缓急速之貌。

四人相与游於世,胥如志也;穷年不相知情,自以智之深也。

卢曰:同游於世,终年不相知名,自以为善也。

巧佞、

卢曰:辩谄之状也。

愚直、

卢曰:质朴之状也。

婩鱼略斫齿略、

婩斫,不解悟之貌。

卢曰:憨骏之状也。

便辟

卢曰:折旋之状。

四人相与游於世,胥如志也;穷年而不相语术,自以巧之微也。

卢曰:同游於世,终年不相访,各自以为巧。妙也。

熆嘟互牵唷⒀馈

卢曰:顽戾强愊之状也。

情露、

卢曰:不隐之状也。

□音蹇极、

卢曰:讷涩之状也。

凌谇音碎。

此皆多谇讷涩辩治之貌。

卢曰:寻间语责之状也。

四人相与游於世,胥如志也;穷年而不相晓悟,自以为才之得也。

卢曰:各自以为才能。

眠莫典。娗、徒茧。

卢曰:无精采之状也。

諈止累诿、如伪。

卢曰:并烦重之貌。

勇敢、

卢曰:雄健之状也。

怯疑、

眠娗,不开通之貌。諈诿、烦重之貌。

卢曰:懦弱不决之状。

四人相与游於世,胥如志也;穷年不相谪发,自以行无戾也。

卢曰:各自以为适宜得中之道也。

多偶、

卢曰:和同之状也。

自专、

卢曰:独任之状也。

乘权、

卢曰:用势之状也。

只立、

卢曰:孤介之状也。

四人相与游於世,胥如志也;穷年不相顾眄,自以时之适也。此众态也,貌不一,而咸之於道,命所归也。

卢曰:变诈巧辩,愚拙佞直,众态不同,而皆以为命者,理不然矣。今说者言受气有厚薄,故如此不同,一皆委之於天,更无可奈何者,此不知者也。故知道之士,养其神,舍其真,易其虑,变其身,彼形骸自我而造也。力其行,移其命,此皆生生者之功美矣。然则因形以辩命,则力不如命;因力以征形,则命不如力也。政和:墨杘言其质无所通,单至言其行有所达,啴咺以言性之缓,憋懯以言其心之急,自以为智之深者,盖各以其所知者如此也。巧佞者诈,愚直者诚,婩斫者刚立之称,便辟者柔从之貌,自以为巧之微者,盖各以其所能者如此也。烬犝咝挠兴藏,情露者事无所隐,□极者吃讷之至,凌谇者辩说之给,自以为才之得者,盖各以其所得者如此也。眠娗者若不力於行,諈诿者若不敏於言,勇敢则争先,怯疑则就后,自以为行无戾,盖各以其所行者如此也。多偶者同乎众,自专者异於众,乘权者则依势而行,只立则独居而处,自以为时之适,盖以其所遇者如此也。是众能态者,各生於心之所能,故心既不同,则貌亦不一,此所以自徇殊面而名声异号也。虽然,有所行者必由於道,由於道者必听於命。是众态者,或有所止,或有所差,而均由於道、听於命。故曰:咸之於道命所归也。

范曰:众志异虑,有所止者,有所差;群趣殊方,有所拂者,有所宜。然自以智之深者,穷年不相知情;自以巧之微者,穷年不相语术;自以才之得者,穷年不相晓悟;自以行舞戾者,穷年不相谴发;自以时之适者,穷年不相顾眄。纷纷之众态,貌各不同,然皆相与游於世,胥如志也。殆亦任其真性而然耳。

佹佹姑危。成者,俏成也,俏,音肖,俏,似也。

卢曰:魏魏者,几欲之状也。俏者,似也。

初非成也,佹佹败者,俏败者也,初非败也。

世有几得几失之言,而理实无几也。

卢曰:已欲成而不成者,似於成而非成也;垂欲败而不败者,似於败而非败也。

故迷生於俏,

惑其以成败而不能辩迷之所由也。

俏之际昧然。於俏而不昧然,

际犹会也,言冥昧而难分耳。

卢曰:人之所迷,生於似者也。不了也不了,则昧然矣。若相似而不昧然,斯谓明也。

则不骇外祸,不喜内福;

祸福岂有内外,皆理之玄定者也。见其卒起,因谓外至,见其渐着,因谓内成也。

随时动,随时止,智不能知也。

动止非我,则非谓所识也。

卢曰:所谓明者,了於性,通於神。力之所以生,命之所以成。故无外祸可骇惧,无内福可忻喜。动止随时,不须智度也。

政和:佹者,几欲之貌。俏者,肖似之称。佹佹成者,几欲成而非成也。故曰俏成也,初非成也。言似成而非也。佹佹败者,几欲败而非败也,故曰俏败也,初非败也,言似败而非也。自迹观之,成败之几,间不容发,自理观之,毫厘之差,速以千里。此昧者所以生迷於疑似之际,而终莫能悟也。故曰迷生於俏,俏之际昧然。若夫达人之观,则朝彻见独。所以於俏而不昧然。成败之端,无变於己,所以不骇外祸,不喜内福。动止不违其时,而未尝留情焉。所以随时动,随时止,若是则非智所能识也,故曰:智不能知也。

信命者於彼我无二心,

无喜惧情也。

於彼我而有二心者,不若揜目塞耳,背坂面隍亦不坠仆也。

此明用智计之不若任自然也。

卢曰:若能彼我无二心,则言凶悔吝不生矣。苟不能知命任理,则全身远害且免倾坠颠仆也。是以世人不忘於力求,而不能委於命也。

范曰:天下万物,迭废迭兴,倏起倏灭,成败之机相寻於无穷。故几於成者,初非成也,俏成而已;几於败者,初非败也,俏败而已。俏似之际,疑而弗决,迷之所由生也。圣人睹变化之无穷,识盈虚之有数,超然自得,不累於物,祸亦不至,福亦不来,动止随时,一无所迕,岂容私智於其间哉?信於命,而彼我无二心;莫之为,而常自然而已。

故曰:死生自命也,

若其非命,则仁智者必寿,凶愚者必夭,而未必然也。

贫穷自时也。

若其非时,则勤俭者必富,而奢惰者必贫,亦未必然也。

卢曰:子夏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天者,时也。阳和布气,群物皆生。圣人利见,含灵俱畅。自我而定谓之命,因化所及谓之时也。

怨夭折者,不知命者也;怨贫穷者,不知时者也。

此皆不识自然之理。

当死不惧,在穷不戚,知命安时也。

卢曰:知命安时,德之大也。时来不可俱,命至不可却。故曰:安时而处顺,忧乐不能入。戚生於肖似,迷生於不知时焉。

政和:直然无间之谓命。故信命者,於彼我无二心,於彼我而有二心,则为有间矣。有心者不能致夫道,而政道者忘心。故有二心者不若揜目塞耳、背坂面隍,而不坠仆,盖揜目塞耳者,黜其聪明;背坂面隍者,无所顾望。若是者,惊惧不入於胸次,所以亦不坠仆也。此虽未通乎命,然犹愈於彼。死生自命者,言制之於彼。贫穷自时者,言所遇不在我。命在彼,而夭寿不贰,君子俟命而已,则怨夭折者岂知命者哉?时在彼,而贫达不同,君子待时而已,则怨贫穷者岂知时者哉?惟当死不惧,则以死生为昼夜,此知命者也。在穷不戚,则以穷通为寒暑之序,此安时者也。

其使多智之人量利害,料虚实,度人情,得亦中,亡亦中中,半也。其少智之人不量利害,不料虚实,不度人情,得亦中,亡亦中。量与不量,料与不料,度与不度,奚以异?

卢曰:凡料天下之事十得五中者,必为善料也。而少智不料,亦得半矣。有何异也?

唯亡所量,

不役智也。

亡所不量,

任智之所知也。

则全而亡丧。亦非知全,亦非知丧。自全也,自亡也,自丧也。

自全者,非用心之所能,自败者,非行失之所致也。

卢曰:假使勤心苦志料得其半,则不如无料而全其生。劳思虑者不知命,无所料者不知力,不知力者乃近於道矣,故去彼取此而已。

政和:事有利害,理有虚实,人之情有诚伪,非多智所能度,非少智所不能度,兹所以失得各半也。必以多智为必得,是无夭也;必以少智为必亡,是无人也。故曰:量与不量,料与不料,度与不度,奚以异?唯冥而一之,付之自尔,则几乎以其真。

范曰:命可听而不可逆,时可因而不可违。怨夭折者,非知命也;怨贫穷者,非知时也。唯君子为能知命安时,故视死生为昼夜之常,当死不惧,未尝恶死;视穷通为寒暑之序,在穷不戚,未尝丑穷。岂尝弊精神,妄亿度,以凿为智哉?

齐景公游於牛山,北临其国城而流涕曰:美哉国乎?郁郁芊芊,若何滴滴去此国而死乎?使古无死者,寡人将去斯而之何?史孔、梁丘据皆从而泣曰:臣赖君之赐,跪食恶肉可得而食,驽马棱车可得而乘也,且犹不欲死,而况吾君乎?晏子独笑於旁。公雪涕而顾晏子曰:寡人今日之胜悲,孔与据皆从寡人而位,子之独笑,何也?晏子对曰:使贤者常守之,大公、桓公将常守之矣;使有勇者.而常守之,则庄公、灵公将常守之矣。数君者将守之,吾君方将被蓑笠而立乎畎亩之中,唯事之恤,行假念死乎?行假当作何暇。

卢曰:死而复生者,人咸归於释论道书、与儒教仿髴而不明言之。今比云吾君方将被蓑笠而立乎畎亩之中者,则死生之理灼然可详矣。是知力以成命,成命而后生,则生生之功可见矣。

则吾君又安得此位而立焉?以其迭处之迭去之。至於君也,而独为之流涕,是不仁也。见不仁之君,见谄谀之臣。臣见此二者,臣之所为独窃笑也。景公惭焉,举觞自罚。罚二臣者各二觞焉。

政和:晏子曰:善哉,古之有死也,仁者息焉。故以流涕为不仁。

范曰: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时。操有时之具,托无穷之间,忽然无异骐骥之驰隙也。然则有国之君虽欲长守,得乎哉?景公泣於牛山,盖不知此,宜乎晏子之窃笑也。

魏人有东门吴者,其子死而不忧。其相室曰:公之爱子,天下无有。今子死不忧,何也?东门吴曰:吾常无子,无子之时不忧。今子死,乃与向无子同,臣奚忧焉?

政和:子孙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其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则有子非所喜,而亡子非所患。非达性命之情,何以与此?

农赴时,商趣利,工追术,仕逐势,势使然也。然农有水旱,商有得失,工有成败,仕有遇否,命使然也。

自然冥运也

卢曰:夫士农工商,各趣利而逐势者,力所为也;水旱成败否泰者,力所不能成,则委命以自安之,是收其操榆是不损护也。世人皆以无可奈何,乃推之於命耳。不能力求者,迷於似得者也。东门吴善安於命者也,非谓善於知命者也。若生者有生,生者是得夫所以造吾命者,复安肯委命於生者?是得夫所以迭处迭去也。若知命者,当委命而任力焉。

政和:势在人,命在天。在人者可以力为,在天者不可以力致。士农工商,举天下之民不过此四者,赴时趣利,追术逐势,我所能也。水旱得失,成败遇否,我所不可能也。所可能者在人,所不可能者在天。人之不胜天也,久矣。故列子论力命之说,以此终篇。

范曰:赴者,趣之缓也。追者,逐之缓也。辟土殖谷曰农,故所赴者时;通财鬻货曰商,故所趣者利;工相与议技巧於官府,则追术而已;士相与言仁义於宴间,则逐时而已。朝夕从事,不见异物而迁焉,势使之然也。若夫农有水旱,商有得失,工有成败,士有遇否,则非势之有也,盖亦有命存焉。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六竟

18-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七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七

和光散人高守元集

杨朱

张曰:夫生者,一炁之暂聚,一物之暂灵。暂聚者终散,暂灵者归虚。而好逸恶劳,物之常一性。故当生之所乐者,厚味、美服、好色、音声,而已耳。而复不能肆性情之所安,耳目之所娱,以仁义为关键,用礼乐为衿带,自枯槁於当年,求余名於后世者,是不达乎生生之趣也。卢曰:夫君子殉名,小人殉利,唯名与利,皆情之所溺,俗人所争焉。故体道之人也,为善不近名,不趋俗人之所竞,为恶不近刑,不行俗人之所非。违道以求名,溺情以从欲,俱失其中也。故有道者不居焉。此言似反,学者多疑,然则《杨朱》之篇,亦何殊於盗跖也?政和:圣王不作,处士横议,察焉以自好。列御寇知邪说之蔽于一曲,而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大,全道术为天下裂,故辞而辟之。范曰:侍智诈以干时者,或以权力。乱其素分;拂天真以殉伪者,或以矫抑亏其形生。惟兹二者,皆非中道,故《力命》之篇一推命分,《杨朱》之篇惟贵放逸。或以为二义乖背,不似一家之书,岂知至人立言之旨,两存而不废也?

杨朱游於鲁,舍於孟氏。孟氏问曰:人而已矣,奚以名为?曰:以名者为富。既富矣,奚不已焉?曰:为贵。既贵矣,奚不已焉?曰:为死。既死矣,奚为焉?曰:为子孙。

夫事为无已者,故情无厌足。

名奚益於子孙?曰:名乃苦其身,燋其心。

夫名者,因伪以求真,假虚以招实,矫性而行之,有为而为之者,岂得无动忧之毙邪?

乘其名者,泽及宗族,利兼乡党,况子孙乎?

范曰:名公器也,不可多取。故残生损性,以身为殉者,至人之所以深悲也。然有名则尊荣,亡名则卑辱。没世不称,君子疾之。故求生前之富贵,贻身后之子孙,则名有不可已者。

凡为名者必廉,廉斯贫;为名者必让,让斯贱。

此难家之辞也。今有康让之名,而不免贫贱者,此为善而不求利也。

卢曰:夫人之生世也,唯名与利。圣人以名利钧之,则小人死於利,君子死於名,无有不至者也。善恶虽殊,俱有求也。然而求名而遂者,岂唯取富贵乃荣及子孙,利兼乡党矣?虽苦身燋心、勤於廉让者,志有所望而情有所忘,俱失中也。

曰:管仲之相齐也,君淫亦淫,君奢亦奢。

言不专美恶於己。

志合言从,道行国霸。死之后,管氏而已。

卢曰:实名之利薄也。

田氏之相齐也,君盈则己降,君敛则己施。

此推恶於君也。

民皆归之,因有齐国;子孙享之,至今不绝。

卢曰:伪名之利深也。

若实名贫,伪名富。

为善不以为名,而自生者,实名也。为名以招利,而世莫知者,伪名。伪名则得利者也。

曰:实无名,名无实。名者,伪而已矣。

不伪不足以招利。

卢曰:行实者无其名,求名者无其实,故不伪则利不彰也。

昔者尧、舜伪以天下让许由、善卷,而不失天下,享祚百年。

伪实之迹,因事而生。致伪者由尧舜之迹,而圣人无伪也。

伯夷、叔齐实以孤竹君让,而终亡其国,饿死於首阳之山。实伪之辩,如此其省也。省,犹察也。

卢曰:伪者取名而无实,真者实行而忘名。尧舜之与夷齐炳然如此,真伪之迹耳不易察哉。世人若不殉名利而失真,则溺情欲而忘道矣。天下善人少,不善人多,则殉名者稀,从欲者众。虽有智者,亦无可奈何,盖俱失中也。

政和:圣人无名,而人与之名,故所谓名者皆宾其实。贤士殉名,而名或过於实,故所谓名者多取以伪。虽然,古之圣人无为名尸,惟恐名之累己也。名亦既有,则实伪奚辩?故有以实而得名者,有以伪而得名者,有以实而为伪者,有以伪而为实者。而管仲、田氏方且与尧、舜、夷、齐、争名实伪之间,此《庄子》之论养生所以欲为善无近名也。

范曰:康而无求则不免於贫,逊而无争则不免於贱,若是则名何益哉?然名一也,有实伪之不同。实名贫,管仲是也;伪名富,田成是也。推而上之,若尧舜之逊天下,若夷齐之逊国,或不失天下而享禄百年,或终亡其国而至於饥死,殆亦实与伪之间欤。

杨朱曰:百年,寿之大齐。得百年者,千无一焉。设有一者,孩抱以逮昏老,几居其半矣。夜眠之所弭,昼觉之所遗,又几居其半矣。痛疾哀苦,亡失忧惧,又几居其半矣。量十数年之中,逌然而自得,亡介焉之虑者,亦亡一时之中尔。则人之生也奚为哉?奚乐哉?为美厚尔,为声色尔。而美厚复不可常厌足,声色不可常玩闻。乃复为刑赏之所禁劝,名法之所进退;遑遑尔竞一时之虚誉,规死后之余荣,偊偊尔顺耳目之观听,惜身意之是非,徒失当年之至乐,不能自肆於一时。重囚累梏,何以异哉?

异,异也,古字。

卢曰:举俗之人咸以百年为一生之期,而复昼夜哀苦之所减矣。泰然称情者无多时焉,称情之事不过称声色美味,而复以刑赏名教之所束缚,不得肆其情,亦何以异乎囚系桎梏者?此皆滞情之言也。

政和:《庄子》曰:至乐治身,唯无为几存。人之生也,与忧俱生,所乐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声,则大忧以惧,终身役役,以求至乐,其为乐也,亦疏矣,故唯无以乐为者是为至乐。今且劝禁於刑赏。进退於名法,顺耳目之观听,惜身意之是非,以求吾乐,乃与重囚累梏者无以异,恶足活身哉?

太古之人知生之暂来,知死之暂往;

生实暂来,死实长往,则世俗常谈。而云死复暂往,卒然览之,有似字误。然此书大旨。自以存亡往复,形气转续,生死变化,未始绝灭也。注《天瑞篇》中已具详其义矣。

故从心而动,不违自然所好;当身之娱非所去也,故不为名所观。

为善者不近名者。

从性而游,不逆万物所好;死后之名非所取也,故不为刑所及。

为恶者不近刑者。

名誉先后,年命多少,非所量也。

卢曰:举太古之人者,适其中也。夫有生有死者,形也。出生入死者,神也。知死生之暂来暂往也,则不急急以求名;知神明之不死不生也,则不遑遑以为道。故从心而动,不违自然所好也,娱身而已矣。何用於名焉?故从性而游,不逆万物所嗜也,适意而已矣,何惧於刑焉?是以名誉年命,非所料量也。娱身适意者,动与道合,非溺於情也。

政和:死於此,未必不生於彼,则死生特往来之暂耳。心有起灭,性无加损,故从心而动者不去当身之娱,从性而游者不取死后之名。从心而动,不违自然所好,言在己者因其固然;从性而动,不违万物所好,言在外者顺其自尔。不为名所观,此《庄子》所谓无近名也;不为刑所及,此庄子所谓无· 近刑也。若是者,身后之名固非所观,而当身之娱亦曾不足累,则名誉先后,年命多少,岂遑恤之哉?

范曰:人生天地间,譬犹一涯之在水也,生化而死,成已俄坏,死化而生,坏已俄成。惟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从心而动,从性而游,当身之娱非所去也。为善无近名而已,故不为名所劝,死后之名,非所取也。为恶无近刑而已,故不为刑所及,名誉先后,年命多少,未尝容心於其间,又曷尝拘迫遑遽,措一身於重囚累梏之间为哉?

杨朱曰:万物所异者生也,所同者死也。生则有贤愚、贵贱、是所异也;死则有臭腐、消灭,是所同也。虽然,贤愚、贵贱、非所能也,臭腐、消灭亦非所能也。故生非所生,死非所死,贤非所贤,愚非所愚,贵非所贵,贱非所贱。

皆自然尔,非能之所为也。

然而万物齐生齐死,齐贤齐愚,齐贵齐贱。

皆同归於自然。

十年亦死。百年亦死。仁圣亦死,凶愚亦死。生则尧舜,死则腐骨;生则桀纣,死则腐骨。腐骨一矣,孰知其异?且趣当生,奚遑死后?

此讥计后者之惑也。夫不谋其前,不虑其后,无恋当今者,德之至也。卢曰:生者,一身之报也。死者,一报之尽也。贤愚贵贱,生物之殊也,故为异焉;臭腐消灭,死物之常也,故为同焉。世人皆指形以为死,生不知形外之有神。神之去也,一无知耳。故贤愚贵贱、臭腐消灭皆形所不自能也。不自能则含生之质未尝不齐,人皆知其所齐,不知其所以异,且竞当生,不暇养所生,故有道者不同於兹矣。

政和:达生之情者,知生暂来,况於为死而不已者乎?知有生必有死,有始必有终,齐死生,同贤愚,等贵贱,则百虑一致尔。为死后之计,是惑也。

范曰:役於阴阳之机缄,范於造化之炉冶,以身为大患,以生为有涯,不能悦其志意,养其寿命,皆非通道者也,何者?贵贱贤愚以生则异,臭腐消灭以死则同。十年亦死。百年亦死,彭祖、殇子无久近之分也。仁圣亦死,凶愚亦死,仲尼、盗跖无善恶之间也。又孰以身为殉,而规死后之余荣哉?

杨朱曰:伯夷非亡欲,矜清之卸,音尤,以放饿死。守饿至死。展季非亡情,矜贞之卸,以放寡宗。清贞之误,善之若此。

此诬贤负实之言,然欲有所抑扬,不得不寄责於高胜者耳。

卢曰:殉名之过实以至於此,非所以体真全道、忘名证实者也。

政和:人不能无欲,既谓之人,恶得无情?则欲与人情之有也。伯夷矜清非无欲,展季矜贞非无情,以放於饿死,以放於寡宗,非所谓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者也。

范曰:伯夷之饿死,展季之寡宗,皆未免於有所矜者,是直论其制行之迹以矫好名之弊而已。读是书者,必得意忘言然后可。

杨朱曰:原宪窭於鲁,子贡殖於卫。

窭贫也。殖,货殖。

原宪之窭损生,子贡之殖累身。然则窭亦不可,殖亦不可,其可焉在?曰:可在乐生,可在逸身。故善乐生者不窭,

足己之所资,不至乏匮也。

善逸身者不殖。

不劳心以营货财也。

卢曰:固穷而不力求,损於生者也,货殖而为命,累於身者也。唯有道者不货殖以逸其身,不守穷以苦其生。乐道全真,应物无滞也。

政和:能尊生者,虽富贵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原宪之窭损生,为其以利累形也;子贡之殖累身,为其以养伤身也。愁身伤生以忧戚不得,非所谓乐生者,故善乐生者不窭。苦身疾作,多积财而不尽用,非所谓逸身,故善逸身者不殖。

范曰:原思块坐於环堵之室,其窭可知;子贡鬻财於齐鲁之间,其殖可知。斯二者,一则损生,一则累身,吾未知其可也。

杨朱曰:古语有之:生相怜,死相捐。此语至矣。相怜之道,非唯情也;勤能使逸,饥能使饱,寒能使温,穷能使达也。相捐之道,非不相哀也;不含珠玉,不服文锦,不陈牺牲,不设明器也。

卢曰:知相怜相捐之道为至矣,皆人不能至焉,何则?相怜在於赡济乎生,相捐在於无累乎形,此为至当矣。若生不能赡之令安,死则徒埋珠宝以眩名,招寇盗以重伤,是失其宜矣。

政和:天下之事,唯实与诚。勤能使逸,饥能使饱,寒能使温,穷能使达,此相怜之实也。不含珠玉,不服文彩,不陈牺牲,不设明器,此相捐之诚也。

范曰:生相怜者疑若悦生,死相捐者疑若恶死。死生异道,固未能以是为一体也。杨子於此殆亦有为而言耶?

晏平仲问养生於管夷吾,管夷吾曰:肆之而已,勿壅勿关。晏平仲曰:其目奈何?夷吾曰:恣耳之所欲听,恣目之所欲视,恣鼻之所欲向,恣口之所欲言,恣体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

管仲功名人耳,相齐致霸,动因威谋,任运之道既非所宜,且於事势不容此言。又上篇复能劝桓公适终北之国,恐此皆寓言也。

夫耳之所欲闻者音声,而不得听,谓之阏聪;阏塞。目之所欲见者美色,而不得视,谓之阏明;鼻之所欲向者椒兰,而不得嗅,谓之阏颤;

鼻通曰颤颤。音舒延切。

口之所欲道者是非,而不得言,谓之阏智;体之所欲安者美厚,而不得从,谓之阏适;意之所欲为者放逸,而不得行,谓之阏性。凡此诸阏,废虐之主。废,大也。去废虐之主,熙熙然以俟死,一日、一月、一年、十年,吾所谓养。

任情极性,穷欢尽娱,虽近期促年,且得尽当生之乐也。

拘此废虐之主,录而不舍,戚戚然以至久生,百年、千年、万年,非吾所谓养。

惜名拘礼,内怀於矜惧忧苦,以至死者,长年遐期,非所谓贵也。

卢曰:夷吾之才足以相霸主,振颓纲,而布奢淫之情足以件将来,败风俗。故夫子赏其才也,则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忽其失理也,则曰:管仲之器小哉,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列子因才高之人以极其嗜欲之志,令有道者知其失焉。然纵耳目之情,穷声色之欲者,俗人之常心也。故极而肆之,以彰其恶耳,非所以垂训来世,法则后人者也。

管夷吾曰:吾既告子养生矣,送死奈何?晏平仲曰:送死略矣,将何以告焉?管夷吾曰:吾固欲闻之。平仲曰:既死,岂在我哉?焚之亦可,沈之亦可,瘗之亦可,露之亦可,衣薪而弃诸沟壑亦可,衮衣绣裳而纳诸石椁亦可,唯所遇焉。

晏婴,墨者也,自以俭省治身,动遵法度,非达死生之分。所以举此二贤以明治身者,唯取其奢俭之异乎。

卢曰:俗人殉欲之志深,送死之情薄。薄则易为节,深则难为情,故厚其生则众心之所喜,薄其死则群情所易从。列子乃因侈者以肆情,因俭者以节礼。故王孙之辈,良吏谴之,失其中道也。

管夷吾顾谓鲍叔、黄子曰:生死之道,吾二人进之矣。

当其有知,则制不由物;及其无知,则非我所闻也。

卢曰:既不由我矣,则任物以处之,此世人谓死为无知者也。若由我者,肆情以乐之,此世人谓顺情为贵者也。若然者,尧、舜、周、孔不足为俗人重,桀、纣、盗跖可为后代师矣。岂有道者所处也?至人忘情,圣人制礼。情忘也,则嗜欲不存矣,何声色之可耽耶?礼制也,则生死迹着矣,何焚露之可薄耶?纵情之言,皆失道也。

政和:贵生者不足以养生,唯乐生者乃能养生;哀死者不足以送死,唯捐死者乃能送死。肆之而无所拘,而视听言行勿违吾之心,此养生而肆之之道也。任之而无所系,而沈瘗焚露勿异吾之情,此送死而捐之之道也。达死生之分如此,是之谓尽其道。

范曰:管仲以其君伯,晏子以其君显,是直尊主强国之人,其於生死之道未必能达。列子记此,盖寓言救弊故耳。

子产相郑,专国之政;三年,善者服其化,恶者畏其禁,郑国以治,诸侯惮之。而有兄曰:公孙朝,有弟曰公孙穆。朝好酒,穆好色。朝之室也,聚酒千锺,积麴成封,望门百步,糟浆之气逆於人鼻。方其荒於酒也,不知世道之安危,人理之悔吝,室内之有亡,九族之亲疏,存亡之哀乐也,虽水火兵刃交於前,弗知也。穆之后庭,比房数十,皆择稚齿婑媠者,婑,乌果切。媠,奴坐切。以盈之。方其耽於色也,屏亲昵,绝交游,逃於后庭,以昼足夜,三月一出,意犹未惬。乡有处子之娥姣者,必贿而招之,媒而挑之,弗获而后已。子产日夜以为戚,密造邓析而谋之,曰:乔闻治身以及家,治家以及国,此言自於近至於远也。乔为国则治矣,而家则乱矣。其道逆邪?将奚方以救二子?子其诏之。邓析曰:吾怪之久矣,未敢先言。子奚不时其治也,喻以性命之重,诱以礼义之尊乎?卢曰:喻以性命,诱以礼义者,欲止其贪逸之情,啖其轩冕之位,此皆世俗名利之要归也。

子产用邓析之言,因间以谒其兄弟,而告之曰:人之所以贵於禽兽者,智虑。智虑之所将者,礼义。礼义成,则名位至矣。若触情而动,耽於嗜欲,则性命危矣。子纳乔之言,则朝自悔而夕食禄矣。朝、穆曰:吾知之久矣,择之亦久矣,

觉事行多端,选所好而为之耳。

岂待若言而后识之哉?凡生之难遇而死之易及,以难遇之生,俟易及之死,可孰念哉?而欲尊礼义以夸人,矫情性以招名,吾以此为弗若死矣。

达哉此言。若夫刻意从俗,违性顺物,失当身之暂乐,怀长愁於一世,虽支体具存,而实邻於死者。

为欲尽一生之欢,穷当年之乐,唯患腹溢而不得恣口之饮,力惫而不得肆情於色;不遑忧名声之丑,性命之危也。且若以治国之能夸物,欲以说辞乱我之心,荣禄喜我之意,不亦鄙而可怜哉?我又欲与若别之。别之犹辩也。夫善治外者,物未必治,而身交苦;善治内者,物未必乱,而性交逸。以若之治外,其法可暂行於一国,未合於人心;以我之治内,可推之於天下,君臣之道息矣。吾常欲以此术而喻之,若反以彼术而教我哉?子产忙然无以应之。

卢曰:殉情耽欲之人,诡辞邪辩,足以塞圣贤之口,乱天下法。故桀纣之智,足以饰非;少卯之辞,足以惑众。虽不屈於一时,亦鼓倡於当代。故夫子屈盗跖之说,子产困於朝穆之言,不足多悔也。而惑者以为列子叔之以畅其情,张湛注之以为达其理,斯乃鄙俗之常好,岂道流之雅术乎?

他日以告邓析,邓析曰:子与真人居而不知也,孰谓子智者乎?郑国之治偶耳,非子之功也。

不知真人则不能治国,治国者偶耳。此一篇辞义,太径挺抑抗,不似君子之音气。然其旨欲去自拘束者之累,故有过逸之言者耳。

卢曰:夫当才而赏之,择德而任之,则贤者日进,而不肖者退矣。任必以才,善人之道亨通矣;退必不肖,小人之道不怨矣。使贤不肖各安其分、适其志,则郑国之治当矣。彼二子酣酒而爱色,礼义所不修,不因父兄之势以干时,纵心嗜欲而不悔,此诚真人也。而乃欲矫其迹,为其心,取禄位以私之,是国偶然有以理,非子之至公也,岂得为智乎?此言真人者,非真圣之人,乃真不才之人。

政和:劳形怵心者役於或使,解心释形者近於自然。或使者疑於妄,自然者全其真。朝穆荒湛于酒色,而动不顾名声之丑、性命之危,盖解心释形而无所累者也。子产矜礼义法度之治,矫情性荣禄之美,唯恐其身之不治,盖劳形怵心而有所拘者也。无所累者足以善其死。有所拘者不足以乐其生,则苦身劳生者为妄,而任情纵心者为真矣。故朝穆自以为所治者内,而以子产之治为外,曰:善治外者,物未必治而身交苦;善治内者,物未必乱而性交逸。非真人,孰能达此哉?

范曰: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子产犹众人之母也,能食而不能教。乘舆之济,圣人非之。则於治国,犹有未至,故与真人居而不知也。古之真人不知悦生,不知恶死,修然而往,修然而来。惨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监於体;怵惕之恐,欣欢之喜,不监於心。又曷尝苦心劳形而以危其真为事?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七竟

19-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八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八

杨朱

卫端木叔者,子贡之世也。藉其先赀,家累万金。不治世故,放意所好。其生民之所欲为,人意之所欲玩者,无不为也,无不玩也。墙屋台榭,园囿池沼,饮食车服,声乐嫔御,拟齐、楚之君焉。至其情所欲好,耳所欲听,目所欲视,口所欲尝,虽殊方偏国,偏边非齐土之所产育者,无不必致之,犹藩墙之物也。及其游也,虽山川阻险,涂径修远,无不必之,犹人之行咫步也。宾客在庭者日百往,庖厨之下不绝烟火,堂庑之上不绝声乐。奉养之余,先散之宗族;宗族之余,次散之邑里;邑里之余,乃散之一国。行年六十,气干将衰,弃其家事,都散其库藏、珍宝、车服、妾媵。一年之中尽焉,不为子孙留财。及其病也,无药石之储;及其死也,无瘗埋之资。

达於理者,知万物之无常,财货之暂聚。聚之非我之功也,具尽奉养之宜。散之,非我之施也,且明物不常聚。若斯人者,岂名誉所劝,礼法所拘哉?

一国之人受其施者,相与赋而藏之,反其子孙之财焉。禽骨又屈厘闻之,曰:端木叔,狂人也,辱其祖矣。段干生闻之,曰:木叔,达人也,德过其祖矣。其所行也,其所为也,众意所惊,而诚理所取。卫之君子多以礼教自持,固未足以得此人之心也。

政和:达生之情者,纵而勿阏;知分之定者,积而能散。人之所欲为,无不为也;意之所欲玩者,无不玩也。纵心之所欲而勿阏焉,非远生之情者,何以与此?散之邑里,弃其藏积,积而能散,非知分之定者,何以与此?穷当年之乐,不顾身后之忧,唯达者能通之。故无瘗埋之资可也。国人相与赋而藏之亦可也。禽骨厘以常德责其行,故以为辱祖;段干木以达德得其心,故以为过祖。索之於外,此众意所以惊;索之於内,此诚理所以取。卫之君予以礼教自持,则拘於形骸之内,是恶知此意,故未足以得此人之心也。

范曰:体道之人睹物,寄之傥来,知货财之暂聚,认而有之,皆惑也。故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若端木叔,可谓知此矣。

孟孙阳问杨子曰:有人於此,贵生爱身,以蕲不死,可乎?曰:理无不死。以蕲久生,可乎?曰:理无久生。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且久生奚为?

设令久生,亦非所愿。

五情好恶,古犹今也;四体安危,古犹今也;世事苦乐,古犹今也;变易治乱,古犹今也。既闻之矣,既见之矣,既更之矣,百年犹厌其多,况久生之苦也乎?

夫一生之经历如此而已,或好或恶,或安或危,如循环之无穷。若以为乐耶,则重来之物无所复欣;若以为苦耶,则切己之患不可再经,故生弥久而忧弥积也。

孟孙阳曰:若然,速亡愈於久生;则践锋刃,入汤火,得所志矣。杨子曰:不然。既生,则废而任之,究其所欲,以俟於死;

但当肆其情以待终耳

将死,则废而任之,究其所之,以放於尽。

制不在我,则无所顾恋也。

无不废,无不任,何遽迟速於其间乎?

政和: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终,自然之理也。贵身爱生,以蕲不死,是岂达於理者哉?夫有生则复於不生,故生非贵之所能存;有形则复於无形,故身非爱之所能厚。若是而蕲久生,是益惑也。夫情之好恶,有以怵於内;体之安危,有以迫於外;世事苦乐,有以累吾心;变易治乱,有以动吾行。自古及今,闻见而更之者,可以前料而逆知,则百年之生有终身之忧,而无一朝之乐也。故方且厌其多而苦其久,尚可蕲久生之为乎?此孟孙阳所以闻杨子之言而遂欲速亡也。然蕲久生者固非达於理,而欲速亡者亦未为通於道,是二者胥失也。唯既生,则废而任之,究其所欲,以俟於死,则无伤生之患。将死,则废而任之,究其所之,以放於尽,则无恶死之患。可以生而生,可以死而死,生死无变於己,此之谓达。

范曰:贵其生者不自贼,以役於物,疑若能存矣,而生非贵之所能存;爱其身者不自贼,以困於物,疑若能厚矣,而身非爱之所能厚。虽欲久生而不死,得乎哉?又况五情之好恶,四体之安危,世事苦乐,变易治乱,又复终始如环无端。所历既久矣,所阅既众矣,百年犹厌其多,寿者惛惛,久忧不死,何之是苦也?其为形也亦远矣。所谓不羡久生,盖有在是。昧乎此者,乃以速亡为愈於久生,则践锋刃,入汤火,得所志矣。殊不知既生,则废而任之,肆其情而无所撄拂,非以生为悦也,将死,则废而任之,顺其适而无所觊觎,非以死为恶也。无不废,无不任,安时处顺,尽其所受於天者,岂遽迟速於其间哉?

杨朱曰: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国而隐耕;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体偏枯。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政和:不以一毫利物,为己者也;不以一身自利,为人者也。为人者不可以失己,为己者不可以失人。若夫损一毫而利天下,有所不与;悉天下以奉一身,有所不为。人我之分各足而止,则其为人太少,其自为太多,固不足以治天下。而杨朱之道术独有在於是,此一曲之士也。

范曰:伯成舍国而隐耕,为己者也;大禹过门而不入,为人者也。虽制行之迹不同,而救世之心则一。古之人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况损一毫乎哉?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取诸人,况悉天下乎哉?杨朱之行,失之为我,不拔一毛而利天下,孟子固尝禽兽之矣。子列子有取焉者,当是时,天下之俗谲诈大作,质朴并散,虽世之学士大夫未有知贵己贱物之道者,於是弃绝乎礼义之绪,夺攘乎利害之际,趋利不以为辱,殒身不以为怨,渐清陷溺以至於不可救已。故是篇所载,有取於杨朱者,殆亦有意矫天下之弊而然耶。

禽子问杨朱曰:去子体之一毛以济一世,汝为之乎?

疑杨子贵身太过,故发此问也。

杨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济。

嫌其不达己意,故亦相答对也。

禽子曰:假济,为之乎?杨子弗应。禽子出语孟孙阳,孟孙阳曰:子不达夫子之心,吾请言之。有侵若肌肤获万金者,若为之乎?曰:为之。孟孙阳曰:有断若一节得一国,子为之乎?禽子默然有间。孟孙阳曰:一毛微於肌肤,肌肤微於一节,省矣省察。然则积一毛以成肌肤,积肌肤以成一节。一毛固一体万分中之一物,奈何轻之乎?禽子曰:吾不能所以答子。然则以子之言问老聃、关尹,则子言当矣;

聃、尹之教,贵身而贱物也。

以吾言问大禹、墨翟,则吾言当矣。

禹、翟之教,忘己而济物也。

孟孙阳因顾与其徒说他事。

政和:老子、关尹之道术,贵身而贱物;大禹、墨翟之道术,忘己而济物。然为己者固不失人,而为人者固不失己。杨朱学老子、关尹之道而不能至者也,故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墨翟学大禹之道而不能至也,故摩顶放踵利天下而为之。然皆非道之全也。孟孙阳有见於杨朱之道,禽骨厘有见於墨翟之道,故各是其所是耐有所不该。

范曰:子华子语昭僖侯曰:今使天下书铭於君之前,以谓左手攫之则右手废,右手攫之则左手废,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子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盖以两臂重於天下故耳。然则侵肌肤而获万金,断一节而得一国,岂遽为之耶?杨朱之行过於为己。载是说者,将以救弊於一时而已,若槩之以圣人之道,未免为有蔽。故禽子对孟孙阳曰:以子之言问老聃、关尹,则子言当矣,以耻、尹之教贱物而贵已故也。以吾之言问大禹、墨翟,则吾言当矣,以禹翟之教忘己而济物故也。

杨朱曰:天下之美归之舜、禹、周、孔,天下之恶归之桀、纣。然而舜耕於河阳,陶於雷泽,四体不得暂安,口腹不得美厚,父母之所不爱,弟妹之所不亲。行年三十,不告而娶。及受尧之禅,年已长,智已衰。商钧不才,禅位於禹,戚戚然以至於死。此天人之穷毒者也。鲧治水土,绩用不就,趣诸羽山。禹纂业事雠,惟荒土功,子产不字,过门不入,身体偏枯,手足胼胝。及受舜禅,卑宫室,美绂冕,戚戚然以至於死。此天人之忧苦者也。武王既终,成王幼弱,周公摄天子之政。邵公不悦,四国流言。居东三年,诛兄放弟,仅免其身,戚戚然以至於死。此天人之危惧者也。孔子明帝王之道,应时君之聘,伐树於宋,削迹於卫,穷於商周,围於陈蔡,受屈於季氏,见辱於阳虎,戚戚然以至於死。此天民之遑遽者也。凡彼四圣者,生无一日之欢,死有万世之名。名者,固非实之所取也。虽称之弗知,虽赏之不知,与株块无以异矣。

观形既事,忧危之迹着矣。求诸方寸,未有不攫拂其心者。将明至理之言,必举美恶之极,以相对偶者也。

桀藉累世之资,居南面之尊;智足以距群下,威足以震海内;恣耳目之所娱,穷意虑之所为,熙熙然以至於死,此天民之逸荡者也。纣亦藉累世之资,居南面之尊;威无不行,志无不从;肆情於倾宫,纵欲於长夜;不以礼义自苦,熙熙然以至於诛。此天民之放纵者也。彼二凶也,生有从欲之欢,死被愚暴之名。实者,固非名之所与也,虽毁之不知,虽称之弗知,此与株块奚以异矣。

尽骄奢之极,恣无厌之性,虽养以四海,未始惬其心。此乃忧苦穷年也。

彼四圣虽美之所归,苦以至终,同归於死矣;彼二凶虽恶之所归,乐以至终,亦同归於死矣。

政和:万物所异者生,所同者死,唯人亦然。故圣智凶愚,所禀固异,及归於尽,未始不同。然则名实奚辩?忧乐奚择?此游方之外者所以齐死生而两忘其道。

范约:万物所异者生也,所同者死也。舜之穷毒,禹之忧苦,周公之危惧,孔子之遑遽,彼四圣也,天下之美归之,而戚戚然以至於死,其死则同矣。夏桀之逸荡,商纣之放纵,彼二凶也,天下之恶归之,而熙熙然以至於死,其死则同矣。故仁圣亦死,凶愚亦死,乌睹其所以异?

杨朱见梁王,言治天下如运诸掌。梁王曰:先生有一妻一妾而不能治,三亩之园而不能芸,而言治天下如运诸掌,何也?对曰:君见其牧羊者乎?百羊而群,使五尺童子荷棰而随之,欲东而东,欲西而西。使尧牵一羊,舜荷棰而随之,则不能前矣。且臣闻之;吞舟之鱼,不游枝流;鸿鹄高飞,不集污池。何则?其极远也。黄钟大吕不可从烦奏之舞。何则?其音疏也。将治大者不治细,成大功者不成小,此之谓矣。

政和:治家以及国,此言先后之渐。施於国者不可施於家,此言小大之宜。故牧羊者童子之任,而牧天下唯尧舜之道。将治大者不治细,成大功者不成小。此治之要,所以在知道。

范曰:千钧之弩,不为鼹鼠发机;万石之钟,不为莛撞起音。鲲非溟海,无以运其躯;凤非修梧,无以晞其翼。将治大者不治细,成大功者不成小。自然之理也。

杨朱曰:太古之事灭矣,孰志之哉?三皇之事,若存若亡;五帝之事,若觉若梦。三王之事,或隐或显,亿不识一。当身之事,或闻或见,万不识一。目前之事,或存或废,千不识一。太古至于今日,年数固不可胜纪。但伏羲以来,三十余万岁,贤愚、好丑、成败、是非,无不消灭,但迟速之间耳。

以迟速而致惑,奔竞而不已,岂不鄙哉。

矜一时之毁誉,以焦苦其神形,要死后数百年中余名,岂足润枯骨?何生之乐哉?

政和:时运不留,迹随以泯。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则务一时之毁誉,而以生为可乐者,是不足以达於理也。太古远矣,其事无传,故若灭若没,莫能志之。三皇以降,比太古为近,故其事疑於存亡;五帝以降,比三皇为又近,故其事疑於有,而若觉若梦。然曰若存若亡,则疑於在而实无在也;曰若觉若梦,则疑於有而实无有也。至三王以还,则为尤近,故曰或隐或显。盖其所过者方向於无,而其所存者可证其有,故其忆显特未定也。若夫当身之事,虽既往而未远,然所过者闻,所存者见既已趣寂。目前之事方适,今而尚在,然目所注者存,目所过者废,亦既不停。是以论其时则久近之殊,言其事则多寡之异。年运而往,其於不可识则一也。若是则贤愚之异性,好丑之异形,成败是非异理,迟速之间,同於泯绝而已。方且终身役役与物,相刃相靡,竞一时之虚誉,规身后之余荣,尊生者也。

范曰:事之在天下,俄成俄坏,迭盛迭衰,代废代兴,焂起焂灭,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爰自古初以来至于今,不知其几千余万岁矣,贤愚好丑,是非成败,有万不同,同归于尽。而昧者不知,乃始胥易技系,劳形怵心,内盈柴栅,外重缠缴,终身役役,曾不得须臾宁神者,不自许也,尚何生之可乐哉?

杨朱曰:人肖天地之类,怀五常之性,

肖,似也。类同阴阳,性禀五行也。

有生之最灵者也。人者,爪牙不足以供守卫,肌肤不足以自捍御,趋走不足以逃利害,无毛羽以御寒暑,必将资物以为养性,任智而不恃力。故智之所贵,存我为贵;力之所贱,侵物为贱。然身非我有也,既生,不得不全之;物非我有也,既有,不得不去之。身固生之主,物亦养之主。虽全生,身不可有其身;虽不去物,不可有其物。有其物,有其身,是横私天下之身,横私天下之物。其唯圣人乎。

知身不可私,物不可有者,唯圣人可也。

公天下之身,公天下之物,其唯至人矣。此之谓至至者也。

天下之身,同之我身,天下之物,同之我物,非至人如何?既觉私之为非,又知公之为是,故曰至至也。

政和:肖天地之类,谓方圆动静之形;怀五常之性,谓仁义礼智信之德。万物所同者生,而惟人万物之灵,故曰:有生之最灵者也。以其最灵,故於智为有余;以其爪牙不利,无毛羽之蔽,故於力为不足。智有余而力不足,故必资物以为养,盖以我之智可以制彼之力,使为我用故也。虽然任智矣,而又恃其力,则莫知物我之贵贱。故智之所贵,存我为贵,以我贵於物也;力之所贱,. 侵物为贱,以物能役我也。夫身非我有,圣人岂以物殉身哉?为其为神明所托也,故既生,不得不全之;物非我有,圣人岂以身逐物哉?知其为耳目之役也,故既有,不得不去之。有生所贵者,故曰:身固生之主。养形必先之以物,故曰:物亦养之主。虽然,有生之所患者身,则虽全生,身不可有其身也;志之所以丧者物,则虽不去,物不可有其物也。外有其物,内有其身,蔽於一偏,暗於大理,窃窃然横私天下之身与其物,岂知道之所以为公哉?圣人知身者天下之委形,故能公天下之身,知物与物何以相远,故能公天下之物。唯天下之至圣为能与於此,故曰:此之谓至至者也。

范曰:汝身非汝有也,以不可有而有之,是横私天下之身;外物不可必也,以不可必而必之,是横私天下之物。《老子》曰:知当容,容乃公。惟公则能兼容。《庄子》曰:大人合并以为公。惟公则能合并。公天下之身者,内若於身,而身本无身也公天下之物者,外若於物,而物本无物也。进是道者,讵有介然之知存乎胸中。而以自营为事哉?惟至人无己,然后能之。若圣人则未离乎人道,彼其於此,犹有未至也。此之谓至至者岂非庄周所谓未始有物者,不可以加者耶?

杨朱曰:生民之不得休息,为四事故:一为寿,

不敢恣其嗜欲。

二为名,

不敢恣其所行。

三为位,

曲意求通。

四为货。

专利惜费。

有此四者,畏鬼,畏人,畏威,畏刑,此谓之遁人也。

违其自然者也。

可杀可活,制命在外。

全则不系於己。

不逆命,何羡寿?不矜贵,何羡名?不要势,何羡位?不贪富,何羡货?此之谓顺民也。得其生理,天下无对,制命在内。

外物所不能制。

政和:务生者为寿,干誉者为名,尊爵者为位,逐利者为货。内有遑遽之心,则外有怵惕之恐,此所以幽则畏鬼责,明则畏人非。威之所加,刑之所及,且罔不惟畏也。终身役役,不须臾宁,是其所以不得休息者欤?知其分定,无然歆羡,则处静以休息。乌往而不暇。谓之遁人,言违其常理谓之顺民,言因其固然。违其常理者,听於命而不知,故可杀可活,而制命在外;因其固然者,命万物而无所听,故天下无对,而制命在内。

范曰:寿者惛惛,久忧不死,何之苦也?其为形也亦远矣,故以生为累,有至於畏鬼责者;夜以继日,思虑善否,其为形也亦疏矣,故以显为是,有至於畏人。权势不大,而夸者以之悲,则为位而已。讵能无畏威乎?钱财不积,而贪者以之忧,则为货而已,讵能无畏刑乎?若然遁天倍情,忘其所受,生杀之称,制之非我,乌能自适其适哉?惟体道人安自然之定分,循不易之真理,适来则安之、适去则顺之,曾未尝外慕动而有歆羡之心,故畸人而侔於天,遗物而立於独,斡旋万化,惟我所为。古之人所谓命万物而无所听者,盖在乎此。

故语有之曰;人不婚宦,情欲失半人不衣食,君臣道息。周谚曰;田父可坐杀。晨出夜入、自以性之恒;啜菽菇藿、自以味之极;肌肉粗厚,筋节□音区位切。急,一朝处以柔毛绨募,荐以梁肉兰橘,心□体烦,内热生病矣。而惫矣。

言有所安习者,皆不可卒改易,况目然乎?

故野人之所安,野人之所美,谓天下无过者。昔者宋国有田夫,常衣缊黂乱麻,仅以过冬。暨春东作,自曝於日,不知天下之有广夏隩室,绵纩狐貉。顾谓其妻曰:负日之暄,人莫知者,以献吾君,将有重赏。里之富室告之曰:昔人有美戎菽、甘弇茎芹萍子者,对乡豪称之。

乡豪,里中之贵者。

乡豪取而尝之,蜇於口,惨於腹,众哂而怨之,其人大惭。子,此类也。

政和:天下各安其性命之情,则之四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不安其性命之情,则於是愚智相讥,而歆羡起矣。夫义之於君臣也,礼之於夫妇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口之於味也,四肢之於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杨子举婚宦君臣之言,引田父乡豪之说,凡以明使天下不安其性命之情者,以此而已。

杨朱曰:丰屋、美服、厚味、姣色,有此四者,何求於外?有此而求外者,无厌之性。无厌之性,阴阳之蠹也。

非但累其身,乃侵损正气。

政和:动与过,刑之所取。宵人之离内刑者,阴阳食之。然则无厌之性为阴阳之蠹者,岂其内刑之过欤?

范曰:南溟之鹏不能展翼於蓬蒿,一而鴳之逍遥则有余地;东海之鳖不能容足於坎井,而蛙之跳梁则有余水。自然定分,有不可易。故无夸跂之心,傥或游券之外而至乎期费,则盈嗜欲,长好恶,而性命之情病矣。阴阳之寇,奚自而可逃耶?是篇所言,大抵过於放逸,盖以救弊故也。苟不明夫救毙之旨而以是为常,则世俗之君子危身弃生以殉物者多矣,又乌能安於定分哉?故复继之以田父之说。

忠不足以安君,适足以危身;义不足以利物,适足以害生。安上不由於忠,而忠名灭焉;利物不由於义,而义名绝焉。君臣皆安,物我兼利,古之道也。

政和:忠所以安君也,忠而轻用吾身,则不足以安君而适所以危身;义所以利物也,义而反愁我己,则不足以利物而适足以害生。故忠以安君者,欲君臣皆安;义以利物者,欲物我兼利。此古之道也。

鬻子曰:去名者无忧。老子曰:名者实之宾。而悠悠者趋名不已。名固不可去,名固不可宾邪?今有名则尊荣,亡名则卑辱。尊荣则逸乐,卑辱则忧苦。忧苦,犯性者也;逸乐,顺性者也。斯实之所系矣。名胡可去?名胡可宾?但恶夫守名而累实。守名而累实,将恤危亡之不杀,岂徒逸乐忧苦之间哉?

政和:自内言之,去名无忧;自外言之,有名尊荣。虽然,圣人任其自尔,何容心焉?去功与名,还与众人,非所以蕲无忧也。苟有其实。人与之名不受,非所以图尊荣也。两无所系,此之谓顺性命之道也。

范曰:名不可比周,争也,不可夸诞,有也;不可势重,胁也。故古人谓是为公器而不可多取。彼烈士之殉名,廉士之重名,奸人之盗名,又乌知至人以是为己桎梏而有所谓无为名尸者哉?是篇始有为名之说,必终以此,所以遣其言之累耳。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八竟

20-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九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九

和光散人高守元集

说符

张曰:夫事故无方,倚伏相推,言而验之者,摄乎变通之会。卢曰:此篇去末明本约形,辩神立事以显真。因名以求实,然后知徇情之失道,从欲以丧真。故知道者不失其自时,任能者不必远害。政和:善言天者必有验於人。《天瑞》自然之验,《说符》言人事以合之。此书名篇始终之义。范曰:事物之变,有万不同。成败之相因,倚伏之相禅,言而验之,岂苟然哉?契乎自然之符而已。孔子曰:予欲无言。则无言者,圣人之本心,卒不得已而有言者,期於明道故也。使天下之人皆造乎道,尚何事於有言哉?故《老子》之书终於信言不美,所以总叙其作经之意《列子》之书终於《说符》,所以自袪其着书之迹。

子列子学於壶丘子林。壶丘子林曰:子知持后,则可言持身矣。

《老子》曰:后其身而身先。

列子曰:愿闻持后。曰:顾若影,则知之。列子顾而观影,形枉则影曲,形直则影正。然则枉直随形而不在影,屈伸任物而不在我。此之谓持后而处先。

物莫能与争,故常处先。此语似壶子答而不条显,列子一得持后之义,因而自释之。壶子即以为解,故不复答列子也。

卢曰:夫影由形立,曲直在於形;生形由神存,真伪在於神用,若见影而形辩,知形而神彰;不责影以正身,不执身以明道;观其末而知其本,因其着而识其微,然后能常处先矣。

政和:道以柔弱谦下为表,故随感而应,未尝先人也。如彼桔槔,俯仰随人。不与物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则后其身而身先,有在於此。故曰:屈伸任物而不在我,此之谓持后而处先。

范曰:影之为物,火与日,吾屯也;阴与夜,吾代也。疑若有待矣,而实无所待。彼往则我与之往,彼来则我与之来,彼强阳则我与之强阳,或枉或直,随形而已。故列子观之而得持后之说也。人皆取先,己独取后。日受天下之垢,是之谓持后,则不与物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故常处先。《老子》曰: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又曰:欲先人,以其身后之。义与此协。

关尹谓子列子曰:言美则响美,言恶则响恶;身长则影长,身短则影短。名也者,响也;身也者,影也。

夫美恶报应,譬之影响,理无差焉。

故曰:慎尔言,将有知之;慎尔行,将有随之。

所谓出其言善,千里应之。行乎迩,见乎远。

是故圣人见出以知入,观往以知来,此其所以先知之理也。

见言出则响入,形往则影来,明报应之理,不异於此也。而物所未悟,故曰先知之耳。

卢曰:响之因声,声善则响美;名之因实,实善则名真。故名者声之响,身者神之影也。声出而响和,行习而神随,故圣人闻响以知声,见行而知道也。

政和:言发而响应,形动而影从,美恶长短在此而不在彼。故君子将有言也,将有行也,必慎其独。《易》曰:先知其几於神乎。见出以知入,观往以知来,为之於未有,非几於神者与?

范曰:言行之接物,若声之於响,形之於影。声有美恶,响则应之;形有长短,影则从之。故言出乎身,加乎民;行发乎迩,见乎远。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可不慎乎?惟研几之。圣人朝彻於见独之先,作炳於眇绵之上,见出知入,观往知来。言行之大,始於拟议,而终有成变化。故言无瑕谪之可累,行无辙迹之可寻。

度在身,稽在人。人爱我,我必爱之;人恶我,我必恶之。

礼度在身,考验由人。爱恶从之,物不负己。

汤武爱天下,故王;桀、纣恶天下,故亡此则成验此所稽也。

卢曰:礼度在於身,稽考在於人,若影之应乎形,响之应乎声。汤武、桀纣,其迹可稽也,其度可明也,爱恶之心,不可不慎也。

稽度皆明而不道也,譬之出不由门,行不从径也。

稽度之理既明,而复道不行者,则出可不由户,行不从径也。

以是求利,不亦难乎?

违理而得利,未之有。

卢曰:稽度之事可明而不为道者,譬行不由门户与街衢耳。欲以求利身於天下者,不亦难乎?

尝观之神农、有炎之德,稽之虞、夏、商、周之书,度诸法士贤人之言,所以存亡,废兴而非由此道者,未之有也。

自古迄今,无不符验。

卢曰:考其行,稽其迹,自古帝王赞圣之言,犹人存亡废兴,柴然可明。若不由此道而为理者,未之有也。

政和:度言其可度,稽言其所考,欲知己之可度,当念彼之所稽,斯得矣。是故人之爱恶於我。自我之爱恶尔。帝之所兴,王之所起,缙绅先生多能明之。验其废兴之道,未有不由此者。

范曰:以身为度者,其本在此;以稽为决者,其效在彼。有以爱人,人斯爱我矣;有以恶人,人斯恶我矣。爱恶之情,未尝不本诸己。汤武积德有海内,爱之可知,故其兴也勃然;桀纣不仁失天下,恶之可知,故其亡也忽焉。岂非稽在人之验与是道也?自古及今,未有不由此者。

严恢曰:所为问道者为富。问犹学也。今得珠,亦富矣,安用道?

道,富之本也。珠,富之末也。有本故末存,存末则失本也。

子列子曰:桀、纣唯重利而轻道,是以亡。

非不富,失本则亡身。

幸哉余未汝语也,人而无义,唯食而已,

义者,宜也。得理之宜者,物不能夺也。

是鸡狗也。强食靡角,胜者为制,是禽兽也。

以力求胜,非人道也。

为鸡狗禽兽矣,而欲人之尊己,不可得也。

岂欲人之尊己.’道在则自尊耳。

人不尊己,则危辱及之矣。

乐推而不厌,尊己之谓。苟违斯义,亡将至。

卢曰:无乏少者谓之富,非谓求利之富也。若重利轻道,桀纣所以亡也。鸡犬禽兽不知仁义,争食恃力,不知其他。行此则危辱及身,欲人之尊己,岂可得矣?此谓因名求实。

政和:经曰:虽有拱璧,以先驷马,不如坐进此道。苟轻道而徇物,则人不尊己,而危辱及之。

范曰:平为福,有余为祸,物莫不然,而财其甚者也。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积财而不得尽用,其为形也亦外矣,又乌知体道之人有所谓知足者哉?游券之内,行乎无名,有万不同,随取皆备,又国财在所并焉。故莫之爵而常自然,天下乐推而不厌。固未尝重利轻道,而以富为是也。

列子学射中矣,

率尔自中,非能期中者也。

请於关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者乎?对曰:弗知也。关尹子曰:未可。

虽中而未知所以中,故曰未可也。

退而习之。三年,又以报关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乎?列子曰:知之矣。关尹子曰:可矣。守而勿失也。

心平体正,内求诸己,得所以中之道,则前期命矣,发无遗矣。

非独射也,为国与身亦皆如之。故圣人不察存亡,而察其所以然。

射虽中,而不知所以中,则非中之道。身虽存,不知所以存,则非存之理。故夫射者,能拙俱中,而知所以中者异;贤愚俱存,而知所以存者殊也。

卢曰:不知所以中者,非善之善者也。得之於手,应之於心,命中而中者,斯得矣。得而守之,是谓之道也。能知其道,非独射焉,为国为身亦皆如是也。善知射者,不贵其中,贵其所以必中也。善知理国理身者,亦不贵其存,贵其所以必存。故贤愚理乱可知者有道也。

政和:射者非前期而中谓之善射,可乎?盖前期而中,则所制在此,使无二适,唯我所为。推此以修身,推此以治国,是或一道也。圣人不察其存而察其所以存,不察其亡而察其所以亡。存亡末也,所以存亡者其本也。察其所以存则知免於亡,察其所以亡则知保其存。

范曰:古之射者,内志正,外体直,奠而后发,不失正鹄,盖有所谓前期而中者。苟反求诸已而不知所以中之之道,讵能矢矢相属而发发相及哉?虽然,非独射也,为国与身亦皆如之。惟圣人深达神机,明乎无眹,不察存亡而察其所以然者,故养生则裕於屈伸,处己则适乎消长,莅事则知成败之策,御敌则达擒纵之权。酬酢万变,无往不瑕,与所谓前期而中者伺异矣。

列子曰:色盛者骄,力盛者奋,未可以语道也。

色力是常人所务也。

故不斑白语道,失,而况行之乎?

色力既衰,方欲言道,悟之已晚。言之犹未能得,而况行之乎?

故自奋,则人莫之告。人莫之告,则孤而无辅矣。

骄奋者,虽告而不受,则有忌物之心,耳目自塞,谁其相之?

贤者任人,故年老而不衰,智尽而不乱。

不专己智,则物愿为己用矣。

故治国之难,在於知贤,而不在自贤。

自贤者,即上所谓孤而无辅。知贤则智者为之谋,能者为之使,物无弃才,则国易治也。

卢曰:俗之所恃者色与力也,恃色则骄怠之心厚,恃力则奋击之志多,不可以语其道也。色力衰者为班白,白首闻道犹不能行,况能行之乎?故守单弱者道必亲之,自强奋者人不肯告。人不肯告,宁有辅佐者乎?贤者任於人,故穷年而神不衰,尽智而心不乱。以此理国者,知贤而任之则贤才为之用,自贤而无辅则失人矣。

政和:道以素朴为质,以懦弱谦下为表。故以色骄人而不锄其色,以力尚人而不能不负其力,皆未足以语大道之方也。传曰:行贤而去自贤之行,乌往而不爱哉?故不自奋则人乐告以善道矣。於是闻道则有年虽长而色若孺子者,此之谓年老而不衰。於是知道则有达理而不以物害己者,此之谓智尽而不乱。此治国之道所以在於其身,下人而惟骄矜之是去。

范曰:汝惟不伐,乃能无以色骄人;汝惟不矜,乃能无以力胜人。以体道者不能进此。又况天下之理,自用则小,好问则裕。善为国者,以贤下人未尝以贤临人,故聪明者竭其视听,智力者尽其谋。能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岂容有不治者哉?

宋人有为其君以玉为楮叶者,三年而成。锋杀茎柯,毫芒繁泽,乱之楮叶中而不可别也。此人遂以巧食宋国。子列子闻之,曰:使天地之生物,三年而成一叶,则物之有叶者寡矣。故圣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

此明用功能不足以赡物,因道而化,则无不周。

卢曰:夫斲雕为朴,还淳之道也。故曰:善约者不用胶漆,善闭者不用关钥,是以大辩若讷,大巧若拙耳。若三年成一叶,与真叶不殊,岂理国全道之巧乎?是以圣人恃其道化,如和气布而万物生,不恃智巧也。若违天理而伪巧出,此之为未明本末也。

政和:道雕刻众形而不为巧。窃窃然恃智力而为之,安得物物而给诸?故匪雕匪琢,运量万物而不匮,此圣人所以任道化而不任智巧。

范曰:大制不割。刻雕众形,彼盈於天地之间者,干而实,条而蔓。匪规匪矩而有形者,剸裁自我;匪丹匪青而有色者,藻饰自我。有万不同,一无不备,岂固以人助天而有刻楮之劳哉?圣人者,天地而已矣,故以道为化,无为而天下助,孰弊弊然以智巧为事乎?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客有言之郑子阳者,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子列子出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乐。今有饥色,君遇而遗先生食。先生不受,岂不命也哉?子列子笑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而杀子阳。

卢曰:夫食人之禄,忧人之事。君不知我,因人之言而赐之;若罪我也,亦因人之言而责我也。吾所贵夫知我者真悟道之士也。及子阳难作而不见害,此真所谓不为外物之所伤累者也。

政和:尊生者不以养伤身。列子於是盖有先知之理焉。

范曰:古之善为士者,三族之位不足易其介,万钟之禄不足迁其守。苟可以无与而与焉,固未尝受而喜之也。其曰:民果作难而杀子阳,又以明圣人之知几如此。

鲁施氏有二子,其一好学,其一好兵。好学者以术干齐侯,齐侯纳之,以为诸公子之傅。好兵者之楚,以法干楚王,王悦之,以为军正。禄富其家,爵荣其亲。施氏之邻人孟氏,同有二子,所业亦同,而窘於贫。羡施氏之有有犹富也。因从谓进趣之方。二子以实告孟氏。孟氏之一子之泰,以术干秦王。秦王曰:当今诸侯力争,所务兵食而已。若用仁义治吾国,是灭亡之道。遂宫而放之。其一子之卫,以法干卫侯。卫侯曰;吾弱国也而摄乎大国之间。大国吾事之,小国吾抚之,是求安之道。若赖兵权,灭亡可待矣。若全而归之,适於他国,为吾之患不轻矣。遂刖之,而还诸鲁。既反,孟氏之父子叩胸而让施氏。施氏曰:凡得时者昌,失时者亡。子道与吾同,而功与吾异,失时者也,非行之谬也。且天下理无常是,事无常非。

应机则是,失会则非。

先日所用,今或弃之,今之所弃,后或用之。此用与不用,无定是非也。投隙抵时,应事无方,属乎智。

虽有七义礼法之术,而智不适时,则动而失会者矣。

智苟不足使若博如孔丘,术如吕尚,焉往而不穷哉?

二子之所以穷,不以其博与术,以其不得随时之宜。

孟氏父子舍然无愠容,曰:吾知之矣,子勿重言。

卢曰:学仁义之道,善韬略之能,文武虽殊,同归於才行之用,必因智之适时。智者道之用,任智则非道矣。夫投必中隙,抵必适时,应变无方皆为智也。故适时者无窘才,明道者无乏智。智若不足也,虽文若孔丘,武若吕尚,不免乎穷困也。孟氏既悟,故曰勿重言耳。

政和:理无常是,当时者为是;事无常非,不适时者为非。当时命而大通乎天下,则所弃者或用;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所用者或弃。君子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则安时顺命而已,岂以其遇不遇而恃区区之智以投隙抵事为哉?

范曰:物无常宜,宜在随时。一是一非,特未定也。孟氏之二子,其道与施氏同而功与施氏异,岂行之谬哉?此所谓非遭时也。

晋文公出会,欲伐卫,公子锄仰天而笑,公问何笑,曰:臣笑邻之人有送其妻适私家者,道见桑妇,悦而与言。然顾视其妻,亦有招之者矣,臣窃笑此也。公寤其言,乃止。引师而还,未至,而有伐其北鄙者矣。

夫我之所行,人亦行之。而欲骋己之志,谓物不生心,惑於彼此之情也。

卢曰:夫贵於得而不知得有所守者,俗人之常情也,故嗜欲无穷而真道日丧矣。所以贵夫知道者内守其道而不失外,用於物而不遗一,世人则不然矣,外贪欲色,他妇是悦也,内失於道者而已,妻见招矣。

政和:察乎盈虚,知分之无常,则於去就安能独以其身尚人哉?此圣人所以睹蝉鹊之相累,而不以物害己。

范曰:伴物者物亦伴之,害人者人亦复之。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此栗林虞人以吾为戮,古之真人所以三月不庭与。传称吴王欲伐荆,孺子谏之。义与此协。

晋国苦盗。有郄雍者,能视盗之眼,察其眉睫之间,而得其情。晋侯使视盗,千百无遗一焉。晋侯大喜,告赵文子曰:吾得一人,而一国盗为尽矣,奚用多为?文子曰:吾君恃伺察而得盗,盗不尽矣,且郄雍必不得其死焉。俄而草盗谋曰:吾所穷者郄雍也。遂共盗而残之。

残,贼杀之。

晋侯闻而大骇,立召文子而告之日:果如子言,郄雍死矣。然取何方?文子曰:周谚有言: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

此答所以致死。

且君欲无盗,莫若举贤而任之;使教明於上,化行於下,民有耻心,则何盗之为?

此答所以止盗之方。

於是用随会知政,而群盗奔秦焉。

用聪明以察是非者,群诈之所逃;用先识以擿奸伏者,众恶之所疾。智之为患,岂虚言哉?

卢曰:教者,迹也。众人所以履而行焉。化者,道也。众人所以日用而心伏。心伏则有耻,迹明则教成,举贤任才,盗斯奔矣。或问曰:庄子云圣人生而大盗起,此云举贤任才而群盗去,何谓耶?答曰:求虚名而丧其实者,大盗斯起矣;得其实而去为名者,群盗斯去矣。故举贤而任才者,求名也;用随会者,得实也。理不相违,何疑之有耶?

政和:道之以德,有耻且格。圣人所以教民而化之以道,虽赏之不窃也。以苛为明,抑末矣。克核太至,必有不肖之心应之。郄雍视盗,所以见杀。举贤而不仁者远矣,随会知政所以群盗去而他适。

范曰:鉴水之与形接也,不设智故而物之方圆曲直不能逃也。善为国者,藏其利器,不以示人,无为而民自化,无欲而民自朴,又曷尝务机巧,滋法令,饰智惊愚,恃明察物而期以得盗为哉?若郄雍者,不足以知此。

孔子自卫反鲁,息驾乎河梁而观焉。有悬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鱼鳖弗能游,鼋鼉弗能居,有一丈夫方将厉之。孔子使人并涯止之,曰:此悬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鱼鳖弗能游,鼋鼉弗能居也,意者难可以济乎?丈夫不以错意,遂度而出。孔子问之曰:巧乎?有道术乎?所以能入而出者,何也?丈夫对曰:始吾之入也,先以忠信;及吾之出也,又从以‘忠信。忠信错吾躯於波流,而吾不敢用私,所以能入而复出者,以此也。孔子谓弟子曰:二三子识之,水且犹可以忠信诚身亲之,而况人乎?

《黄帝篇》中已有此章,而小不同,所明亦无以异,故不复释其义也。

卢曰:夫忠者同於物,信者无所疑。同而不疑,不私其已,故能入而复出也。然则同而不疑,不私其己,知道矣。夫《黄帝篇》中已有此章。

政和:至诚之道,无所不通。忠而不欺,信而不疑;诚心行之,可以感物。则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者,故游金石,蹈水火,皆可也。

范曰:游於吕梁者,必顺性命之理;济於河粱者,必体忠信之道。其旨一也。

白公问孔子曰:人可与微言乎?孔子不应。

白公,楚平王之孙,太子建之子也。其父建因费无极所谮,出奔郑,郑人杀之。胜欲令尹子西司马子期伐郑,许而未行。晋伐郑,子西、子期将救郑,胜怒曰:郑人在此,雠不远矣。欲杀子西、子期,故问孔子。孔子知之,故不应。微言,犹密谋也。

卢曰:微言者,密言也,令人不能知也。白公,楚平王之孙,太子建之子。建出奔郑,白公欲乱,故孔子不应耳。

白公问曰:若以石投水,何如?孔子曰:吴之善没者能取之。

石之投水则没,喻其微言人不能觉,故孔子答以善没者能得之,明物不可隐者也。

曰:若以水投水,何如7 孔子曰:淄渑之合,易牙尝而知之。

复为善味者所别也。

卢曰:以石投水喻迹不可见,以水投水喻合不可隐也。味者分,淄渑不可合也。唯神契理会,然后得也。

白公日:人故不可与微言乎?孔子曰:何为不可?唯知言不谓者乎。

谓者所以发言之旨趣,发言之旨趣,则是言之微者。形之於事,则无所隐。

夫知言之谓者,不以言言也,

言言则无微隐。

卢曰:夫情生而事彰,味殊而可尝,唯神之无方,知言之谓者,神会也。

争鱼者濡,逐兽者趋,非乐之也。

自然之势,自应濡走。

故至言去言,

理自明,化自行。

至为无为。

理自成,物自从。

夫浅知之所争者末矣。

本存末,事着而后争解,鲜不及也。

卢曰:鱼在於水,争之者濡;兽走於野,逐之者趋,非乐之也,其势使然也。故至言者不在言,至为者无所为也。浅智逐末,常失其理。道之所行,物无不当者矣。

白公不得已,遂死於浴室。

不知言之所谓,遂使作乱,故及於难。

卢曰:忿而非理,死以快意,下愚之所以乱常也。

政和:以石投水,既有形矣,若形形者未尝形,则非善没者所能取也;淄渑之合,既有味矣,若味味者未尝呈,则非易牙所能尝而知之也。微言固隐而未彰,然言亦既有。唯目击道存,殆弗容声,则知言之谓而不以言言者也。争鱼逐兽,所争末矣。故至言必去言,然后为言之至;至为必去为,然后为为之至。白公何足以与此?

范曰:以石投水,而善没者能取之;以水投水,而善喊者能尝之。一涉於物,固有不得而逃者矣。然不知言之人,乌可与言;知言之人,默焉而意已传。将欲微言,非知言之谓者,不可也。又况天下之理,争鱼者濡,逐兽者趋,岂固乐之哉?意之所至,有不知所以然而然者,何则?物有感触,皆从意生。意所偏系,随念而易。发於言者一或不慎,则几事不密而至於害成者有矣。故至言去言,则虽言而未尝言;至为去为,则无为而无不为。夫浅智之所争者,末矣。白公争而灭,殆谓是与。

赵襄子使新穉穆子攻翟,

穆子,襄子家臣新穉狗也。翟,解虞也。

胜之,取左人、中人。

左人、中人,解虞二邑名。

使遽人来谒之。

遽,传也。谒,告也。

卢曰:急来告捷也。

襄子方食而有忧色,左右曰:一朝而两城下,此人之所喜也。今君有忧色,何也?襄子曰:夫江河之大也,不过三日;

谓潮水有大小。

飘风暴雨不终朝,日中不须臾。

势盛者必退也。

今赵氏之德行,无所施於积,

无积德而有重功,不可不戒惧也。

一朝而两城下,亡其及我哉。

不忘亡,则不亡之也。

卢曰:不能积德累行,而以强力下二城。夫物盛必衰,不亡何待耶?故贪不以忻,贤者所以惧。知苟得之所以惧也,然后能积其德矣。

孔子闻之曰:赵氏其昌乎。夫忧者所以为昌也,戒之深也。喜者所以为亡也。将致矜伐。胜,非其难者也,持之,其难者也。贤主以此持胜,故其福及后世。齐、楚、吴、越皆尝胜矣,然卒取亡焉,不达乎持胜也。唯有道之主,为能持胜。

胜敌者皆比国,而有以不能持胜,故危亡及之。

卢曰:矜功伐能,所以亡也;忧得诫强,所以昌也。贤者以此福及后代,道者以此泽被含生,此之谓持胜。持胜者,持此诫慎,胜彼强梁。唯有道者所能行也。

孔子之劲,能拓国门之关,而不肯以力闻。

劲者,力也。拓者,举也。孔力能举门关,而力名不闻者,不用其力也。

墨子为守攻,公输般服,而不肯以兵知。

公输般善为攻器,墨子设守能却之,为般所服,而不称知兵者,不有其能也。

故善持胜者,以强为弱。

得为攻之母也。

卢曰:夫子之力能举关,墨子之善能制敌。不以力谋显而以道德闻者,善此持胜,以强为弱也。夫艺成者必为人所役,好胜者必遇於强敌,唯道德仁义者可以役物而兴化者也。

政和:盈而处之以冲,成而处之以缺,持胜之道也。刚而守之以柔,强而守之以弱,常胜之道也。江河之大也,有损焉。风雨之聚也,有息焉。日之中也,有昃焉。观诸天地,尚不能久,而况於人乎?惟始於忧勤者终於逸乐,此忧者所以为昌。般乐怠敖者是自求祸,此喜者所以为亡。知此则福及后世,此之谓持胜之道。力足以制众而无勇功,兵足以胜敌而无威名,柔弱处下而攻坚强者,莫之能先,此之谓常胜之道。然常胜之道,是乃所以持胜也。

范曰:战胜易,守胜难。故非有道之主不能持胜。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九竟

21-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二十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二十

说符

宋人有好行仁义者,三世不懈。家无故黑牛生白犊,以问孔子。孔子曰:此吉祥也,以荐上帝。居一年,其父无故而盲,其牛又复生白犊。其父又复令其子问孔子,其子曰:前问之而失明,又何问乎?父曰:圣人之言,先迕后合。其事未究,姑复问之。其子又复问孔子。孔子曰:吉祥也。复教以祭。其子归致命,其父曰;行孔子之言也。居一年,其子又无故而盲。其后楚攻宋,围其城。民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丁壮者皆乘城而战,死者太半,此人以父子有疾皆免,及围解,而疾俱复。

此所谓祸福相倚也。

卢曰:夫仁者爱人,义者济物,三世不息,其於积善深矣。若有其才则招禄,无其才则致福,此余庆之所锺也。吉祥之应,为善之征,克全其生而获其利。积行之报,岂虚言也哉?

政和:昭昭生於冥冥,有伦生於无形。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孰知其极,则倚伏之理何常之有?唯德厚者福衍,故福生有基而祸亦不来。此宋人之行仁义,所以能因祸致福。

范曰:福之兆乎物谓之祥,祸之兆乎物亦谓之祥。所谓吉祥者,岂非吉之先见者与?然捆之祥也,其父以为不祥;巫祝所以.为不祥者,神人以为大祥。盖忧喜聚门,吉凶同域,而祸福之相为倚伏,特未可知也。唯圣人为能知其所以然。

宋有兰子者,

凡人物不知生出主谓之兰也。

以技干宋元,宋元召而使见其技;以双枝长倍其身,属其胫,并趋并驰,弄七剑迭而跃之,五剑常在空中。元君大惊,立赐金帛。又有兰子又能燕戏者,

如今之绝倒投狭者。

闻之,复以干元君。元君大怒曰:昔有异技干寡人者,谓先侨人。技无庸,适值寡人有欢心,故赐金帛。彼必闻此而进,复望吾赏。拘而拟戮之,经月乃故。

此技同而时异,则功赏不可预要也。

卢曰:夫积仁义以守道者,福可全也;恃力技以侥幸,不常禄也。列子两举其事,以彰德行之为益耳。

政和:理无常是,事无常非,顾所遇之时如何耳。乃若执技而不通乎道,尤非所谓可常之道也。君子知分之无常,所以谨於去就。

范曰:得时者昌,失时者亡。苟骋徼利之心,而昧适时之道,鲜不及矣。

秦穆公谓伯乐曰:子之年长矣。

伯乐,善相马者。

子姓有可使求马者乎?

问伯乐之种姓有能相马继乐者不?

伯乐对曰:良马可形容筋骨相也。

马之良者,可以形骨取也。

天下之马者,若灭若没,若亡若失。

天下之绝伦者,不於形骨毛色中求,故仿髴恍惚,若存若亡,难得知也。

若此者,绝尘弭@。

言迅速之极。

臣之子皆下才也,可告以良马,不可告以天下之马也。臣有所与共担缠薪菜者,

负索薪菜,盖贱役者。

有九方单,比其於马,非臣之下也。请见之。

非臣之下,言有过於已。

卢曰:担缠薪菜者,饯役者也。子姓者,子弟之同姓者也。

穆公见之,使行求马。三月而反,报曰:已得之矣,在沙丘。地名穆公曰:何马也?对曰:牝而黄。使人往取之,牡而骊。穆公不说,召伯乐而谓之曰:败矣,子所使求马者,谓九方皋。色物、牝牡尚弗能知,又何马之能知也?伯乐喟然太息曰:一至於此乎,是乃其所以千万臣而无数者也。

言其相马之妙乃如此也,是以胜臣千万而不可量。

卢曰:皋之相马,相其神不相其形也。形者,常人之所辩也。伯乐叹其忘形而得神,用心一至於此,自以为不及皋之无数倍也。故穆公以为败,伯乐以为能也。

若皋之所观,天机也,

天机,形骨之表所以使蹄足者,得之於心,不显其见。

得其精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

精内,谓天机;粗外,谓牝牡毛色。

见其所见,

所见者,惟天机也。

不见其所不见;

所不见,毛色牝牡也。

视其所视,

视其所宜视者,不忘其所视。

而遗其所不视。

所不应视者,不以经意也。

若皋之相马,乃有贵乎马者也。

言皋之此术,岂止於相马而已,神明所得,必有贵於相马者,言其妙也。

马至,果天下之马也。

卢曰:夫形质者,万物之着也。神气者,无象之微也。运有形者,无象也;用无象者,形物也。终日用之而不知其功,终年运之而不以为劳。知而养之者,道之主也。皋之见乎所见者,以神也,契其神者而贵於马也。代人皆不知所贵矣。

政和:道在体无体。若灭若没视之不可见;若亡若失,搏之不可得;绝尘弭@,逐之不能及。中人以下才士也,岂足以识此?可以言论者物之粗,可以意致者物之精。得其精忘其粗者,言之所不能论也。知之外矣,不知内矣,在其内忘其外者,知之所不能知也。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此其见之所以独;视其所视,不视其所不视,此其视之所以神。惟其所索者不在於形骸之内,故其所得者非见於形骸名声之末,是乃进乎圣人之道。良马以喻才,天下马以喻圣人之道。

范曰:牝而黄,牡而骊,相去远矣。九方之相马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则忘其外,造天机之妙,而色物牝牡无所致知。此伯乐所以喟然而叹,以为千万臣而无数也。

楚庄王问詹何曰:治国奈何?

詹何,盖隐者也。

詹何对曰:臣明於治身,而不明於治国也。楚庄王曰:寡人得奉宗庙社稷,愿学所以守之。詹何对曰:臣未尝闻身治而国乱者也,又未尝闻身乱而国治者也,故本在身,不敢对以末。楚王曰:善。

卢曰:损物以厚生,小人之常情也;损生以利物,好名之诡行也。安社稷者,后其身也;善理身者,国自理之矣。君者国之主,神者形之主。理国在乎安君,理身在乎安神,神安则道崇,道崇则国理。神者身· 之本,道者神之功,故不敢以末对。

政和:国之本在身,是以明明德於天下者,欲治其国,先修其身,所谓治其本面末从之也。古之人以道之真治身,其绪余以为国家,岂有身治而国乱?

范曰: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善为国者岂有他哉?盖亦反其本矣。詹何之钓鱼也,以弱制强也。以轻致重而曰洽国,诚能若此,则天下可运於一握,由是观之,举斯心以加诸彼,固其所慢为也。

狐丘丈人谓孙叔放楚大夫也曰:人有三怨,子知之乎?

狐丘,邑名。丈人,长老者。

孙叔敖曰:何谓也?对曰:爵高者,人妬之;官大者,主恶之;禄厚者,怨逮之。孙叔敖曰: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禄益厚,吾施益博。以是免於三怨,可乎?

卢曰:夫心益下君,道之用也;施益博者,德之用也。用道以下身者,无怨恶也;用德以周施者,主恩惠也。向之三怨,复从何而生哉?

政和:君子不欲多尚人,爵益高,心益下,此所以免於人之妬而无失;其为高官益大,心益小,此所以免於上之忌而无失;其为大禄益厚,施益博,此所以免於怨之逮而无失。其为厚,是谓持后而处先。

范曰:孙叔敖三为令尹而不荣华,三去之而无忧色,以是而期免於怨,固无往而不可矣。

孙叔敖疾,将死,戒其子曰:王亟封我矣,吾不受也。为我死,王则封汝。汝必无受利地。楚越之间有寝丘者,此地不利,而名甚恶。楚人鬼,而越人机,

信鬼神与机祥,

卢曰:机字,巨衣切,又居希切。《淮南传》曰:吴人鬼,越人畿。畿,祥也。

可长有者唯此也。孙叔敖死,王果以美地封其子。子辞而不受,请寝丘。与之。至今不失。

汉萧何亦云,子孙无令势家所夺,即此类也。

卢曰:人所争者,有力必取之;利之薄者,人所不用焉。不争之物则久有其利,必争之物则不能常保。人知利厚而共争,不知长有而利深。故嗜欲者,必争之地也。全道者,长久之方也。善於道者,触类而长之,何适而非道?

政和: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唯处众人之恶而不争者为几於道而可以长久。

范曰:古之得道者,处众人之所恶,不以自好累乎其心。以寝丘之封,孙叔放所以戒其子也。

牛缺者,上地之大儒也。下之邯郸,遇盗於耦沙之中,尽取其衣装车。牛步而去,视之欢然,无忧吝之色。盗追而问其故。曰:君子不以所养害其所养。盗曰;嘻,贤矣夫。既而相谓曰:以彼之贤,往见赵君,便以我为,必困我。不如杀之。乃相与追而杀之。燕人闻之,聚族相戒,曰:遇盗莫如上地之牛缺也。皆受教。俄而其弟适秦,至阙下,果遇盗,忆其兄之戒,因与盗力争。既而不如,又追而以卑辞请物。盗怒曰:吾活汝弘矣,而追吾不已,迹将着焉。既为盗矣,仁将焉在?遂杀之,傍害其党四五人焉。

牛缺以无吝招患,燕人假有惜受祸,安危之不可预图皆此类。

卢曰:夫知时应理者,事至而不惑,时来而不失,动契其真,运合於变矣。若见名示迹,不适其时,则无往不败也。牛缺不知时,其弟亦过分,亦犹孟氏之二子出於文武哉。矫名过当者,未尝不如此也。

政和: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牛缺之见杀是已。富贵者以养伤身,贫贱者以利累形,燕人之见杀是已。然则轻生固所不免,而重生者亦未离於有累。圣人所以有身为大患。

范曰:牛缺以无吝招辜,燕人以力争遇害。祸福之理不可预图,有如此者。

虞氏者,梁之富人也,家充殷盛,钱帛无量,财货无訾。登高楼,临大路,设乐陈酒,击博楼上。侠客相随而行,楼上博者射,明琼张中,反两y吐合切鱼而笑。

明琼,齿五白也。射五白得之,反两鱼获胜,故大笑。

飞鸢适坠其腐鼠而中之。侠客相与言曰:虞氏富乐之日久矣,而常有轻易人之志,吾不侵犯之,而乃辱我以腐鼠。而此不报,无以立懂於天下。懂勇。请与若等戮力一志,率徒属必灭其家为等伦。皆许诺。至期日之夜,聚众积兵以攻虞氏,大灭其家。

骄奢之致视败,不以一涂。虞氏无心於凌物而家破者,亦由谦退之行不素着故也。

卢曰:前章言学仁义,三代以致祥,此章言积骄奢,一朝以招祸。行之不着,飞灾所锺。祸福无门,惟人所召。此之双举,诫之深焉。

政和:祸福之来,惟人所召。而天之所恶,孰知其故?

范曰:道者去奢去泰,奢则淫於德,泰则侈於性,岂道也哉?虞氏富乐日之久矣,肆轻易之心,亡谦恭之行,故其亡也,立而待也。

东方有人焉,曰爰旌目,将有适也,而饿於道。狐父之盗曰丘,见而下壶餐以餔之。爰旌目三餔而后能视,曰:子何为者也?曰:我狐父之人丘也。爰旌目曰:嘻,汝非盗邪?胡为而餐我?吾义不食子之食也。两手据地而欧之,不出,喀喀然,遂伏而死。狐父之人则盗矣,而食非盗也。以人之盗,因谓食为盗而不敢食,是失名实者也。

卢曰:求名失实,违道丧生,其爰旌目之谓乎?有道者不然矣,使盗者变其心,成乎仁也。身行其道,人沐其化,君子济危,食之两全也。欧则双失,又喀喀而吐,伪愚也哉。

政和:贤者过之,道之所以难行也。此伯夷之隘,君子所以不由。

范曰:嘑尔之与,乞人弗屑;嗟来之食,饿者弗受。矧夫所谓盗者哉?然有御人於国门之外者,其交也以道,其馈也以礼,虽孔子受之,讵曰以其人之盗而不食其食乎?

柱厉叔事莒敌公,自为不知己者,居海上。夏日则食菱芰,冬日则食橡栗。莒敖公有难,柱厉叔辞其友而往死之。其友曰:子自以为不知己,故去。今往死之,是知与不知无辩也。柱厉叔曰:不然,自以为不知,故去。今死,是果不知我也。吾将死之,以丑后世之人主不知其臣者也。凡知则死之,不知则弗死,此直道而行者也。柱厉叔可谓怼以忘其身者也。

卢曰:彼终不知己也,乃死其身以明彼之不知己,岂有道者所处乎?名之累愚,多若是矣,与夫全生宝道者远矣。

政和:君子有杀身以成仁者,仁不可去也;有舍生而取义者,义不可辞也。忿诚无由,适足以杀其躯而已。不能惩忿窒欲,而刻意异俗以丧其生,此未闻君子之大道也。

范曰:死或重於泰山,或轻於鸿毛,顾所以处之如何耳。死者非难,处死者难。公子纠之难,召忽死而管仲不死,古之人未尝不非子纠而多管仲,矧夫所谓不知己者哉?以怼忘身,君子不贵也。

杨朱曰:利出者实及,怨往者害来。

利不独往,怨不遍行,自然之势。

发於此而应於外者唯请,

请,当作情。情所感,无远近幽深。

是故贤者慎所出。

善着则吉应,恶积则祸臻。

卢曰:唯请者,若自召之也。祸福之来,若影与响耳,故贤者慎其所出也。今之慕道者,皆脱略名教,轻弃礼法,放情任己以为达生,以任义为桎梏,以屋宅为裈袴,忽彼报应,人事不修。故嵇康之徒死亡而不暇,嗣宗之辈世疾如仇雠而不知真理乎。

政和:言出乎身,加乎人;行发乎迩,见乎远。言有招祸,行有招辱,君子不可不慎也。曰发於此而应於外者唯请,盖言祸福荣辱之来。唯人所召。

范曰:祸福无门,惟人所召。荣辱之来,各象其德。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可不慎乎?

杨子之邻人亡羊,既率其党,又请杨子之竖追之。杨子曰:嘻,亡一羊何追者之众?邻人曰:多岐路。既反,问:获羊乎?曰:亡之矣,曰:奚亡之!曰:岐路之中,又有岐焉,吾不知所之,所以反也。杨子戚然变容,不言者移时,不笑者竟日。门人怪之,请曰:羊,贱畜,又非夫子之有,而损言笑者,何哉?杨子不答,门人不获所命。弟子孟孙阳出以告心都子。心都子他日与孟孙阳偕入,而问曰:昔有昆弟三人,游齐鲁之间。同师而学,进仁义之道而归。其父曰;仁义之道若何?伯曰:仁义使我爱身而后名。

身体发肤不敢毁伤也。

仲曰:仁义使我杀身以成名。

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叔曰:仁义使我身名并全。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彼三术相反,而同出於儒。孰是孰非邪?杨子曰:人有滨河而居者,习於水,勇於泅,操舟鬻渡,利供百口。裹粮就学者成徒,而溺死者几半。本学泅,不学溺,而利害如此。若以为孰是孰非?心都子嘿然出。孟孙阳让之曰:何吾子问之迂,夫子答之僻?吾惑愈甚。心都子曰:大道以多岐亡羊,学者以多方丧生。学非本不同,非本不一,而末异若是。唯归同反一,为亡得丧。子长先生之门,习先生之道,而不达先生之况也,哀哉。

卢曰:羊以踰神,守神不失为道也。一失其羊而奔波歧路,不可得矣。但守其神,为无丧无得,而为无待也。多方於仁义者,亦若是矣。

政和:自道术为天下裂,百家往而不反,故天下之人各自为方,判离涣散而不见古人之大全,此多歧所以亡羊,多方所以丧生也。仁义使我爱身而后名,盖若微子之去;使我杀身以成名,盖若比干之死;使我身名俱全,盖若箕子之智,然是三仁者同归于道。使天下之人虽殊涂而同归,则无得丧矣。

范曰: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体道者一以贯之,岂以多为贵哉?会殊涂而同归,该百虑而一致,则於道几矣。

杨朱之弟曰布,衣素衣而出。天雨,解素衣,衣缁衣而反。其狗不知,迎而吠之。杨布怒,将扑之。杨朱曰:子无扑矣,子亦犹是也。向者使汝狗白而往,黑而来,岂能无怪哉?

此篇明己身变异,则外物所不达,故有是非之义。不内求诸己而专责於人,亦犹杨布服异而怪狗之吠也。

卢曰:夫守真归一,则海鸥可驯若失道变常,则家犬生怖矣。

政和:君子之行,内守之而外不变,或知白守黑,或以黑尚白,众人固不识也。若丧其质之真,而外变於白黑,又岂能使物之不怪乎?

范曰:物变无常,是非各异,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者,妄也。真伪强生分别,名实震乎朝暮,毁誉迷於再三,岂不惑哉?

杨朱曰:行善不以为名,而名从之;名不与利期,而利归之;利不与争期,而争及之;故君子必慎为善。

在智则人与之讼,在力则人与之争,此自然之势也。未有处利名之中,而患难不至者也。语有之曰:为善无近名。岂不信哉。

卢曰:求名之善,人所必争。故曰为善无近名者,不与人争利也。行人之所不能行而不伐者,慎为善也。

政和:善不与名期而名自至,名不与利期而利自至。货财聚而睹所争,则其流生祸也。圣人见出以知入,观往以知来,故言行之发,必慎其独也。《庄子》曰:为善无近名。

范曰:善者人之所欲也。一有所欲,则或殉名而不息,或逐利而无厌,决性命之情以争之,而攘夺诞谩无所不至矣,故伯夷饿于首阳之下,盗跖暴于东陵之上。岂不惑哉?

昔人言有知不死之道者,燕君使人受之,不捷,而言者死。燕君甚怒,其使者将加诛焉。幸臣谏曰:人所忧者,莫急乎死;己所重者,莫过乎生。彼自丧其生,安能令君不死也?乃不诛。有齐子亦欲学其道,闻言者之死,乃抚膺而恨。富子闻而笑之曰:夫所欲学不死,其人已死而犹恨之,是不知所以为学。胡子曰:富予之言非也。凡人有术不能行者有矣,能行而无其术者亦有矣。卫人有善数者,临死,以决喻其子。志其言而不能行也。他人问之,以其父所言告之。问者用其言而行其术,与其父无差焉。若然,死者奚为不能言生术哉?

物有能言而不能行,能行而不能言,才性之殊也。

卢曰:或人有非术者,云徒能说虚词以辩理,未有自能行.而证之者,故疑其所言,以为不实耳。故此章言有知之者,有能知而未能行者,有能行而不知者,然则知而不行,行而不知。不行不知,虽俱能悟,非无差别矣。况闻斯行诸,因知而获悟者,岂不贤於不知言者乎?

政和:小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女偶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或有其才,或有其道,所以未能俱至於圣也。有衍而不能行者,有道之谓;能行而无术者,有才之谓。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庶几则其果为圣人矣。孰谓死者不能言生术哉?

范曰:言人之才性不同,有如此者。

邯郸之民以正月之旦献鸠於简子,简子大悦,厚赏之。客问其故。简子曰:正旦放生,示有恩也。客曰:民知君之欲放之,竞而捕之,死者众矣。君如欲生之,不若禁民勿捕。捕而放之,恩过不相补矣。简子曰:然。

卢曰:夫人知所以善者,皆事之末也。若理其本则众所不能知,而功倍於理末者,皆若此也,故小慈是大慈之贼耳。名教之迹,理其末也;大道之功,理其本也。众人皆睹其小而不识其大者焉。故略举放鸠以明此大旨也。

政和:天地之於万物形色智力,使其自遂而已。圣人好生之德,盖亦以匝。

齐田氏祖於庭,食客千人。中坐有献鱼雁者,田氏视之,乃叹曰;天之於民厚矣。殖五谷,生鱼鸟,以为之用。众客和之如响。鲍氏之子年十二,预於次,进曰:不如君言。天地万物与我并生,类也。类无贵贱。

同是生类,但自贵而相贱。

徒以小大智力而相制,迭相食,非相为而生之。人取可食者而食之,岂天本为人生之?且蚊蚋噆肤,虎狼食肉,非天本为蚊纳生人、虎狼生肉者哉?

卢曰:夫食肉之类,更相吞啖,灭天理也,岂天意乎?鲍子之言,得理之当也。尝有俗士言伏羲为网罟,燧人熟肉而食,彼二皇者皆圣人也。圣人与虎食肉何远耶?释氏之经,非中国圣人,约人为教,利人而已矣。释氏是六通圣人,约识为教,通利有情焉。今列子之书乃复宣明此指,则大道之教未尝不同也。

政和: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则类与不类相与为类。然形名而降,大则制小,远近之相取,高下之相倾,智力消息,皆其自尔。故圣人之道,任万物之自然而不为。

范曰:人之於物,无所不爱也。所谓放生以示有恩者,岂其然哉?天之於物,无所不生也。所谓生物以为民用者,岂其然哉?

齐有贫者,常乞於城市。城市患其亟也,众莫之与。遂适田氏之厩,从马医作役而假食。郭中人戏之曰:从马医而食,不以辱乎:乞儿曰:天下之辱,莫过於乞。乞犹不辱,岂辱马医哉?

不以从马医为耻辱也。此章言物一处极地,分既以定,则无复廉耻,况自然能夷得失者乎?

卢曰:士有折支舐痔而取进用者,亦求衣食也。役於贱医之门者,亦求衣食也。获多利则以为荣,获少利则以为耻,代人亦孰知荣耻之实者乎?

政和: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已明乎此,则天下之辱不足以辱其身。此有道者之所贵也。

宋人有游於道、得人遗契者,遗弃。归而藏之,密数其齿。刻处似齿。告邻人曰:吾富可待矣。

假空名以求实者,亦如执遗契以求富也。

卢曰:举俗之人,迷於空名,失於真理,皆如拾遗失之水契,计刻齿之数以待富焉。亦犹不耻乞丐於市而耻受役於人矣。亦何异乎人间逃奴,弃其主而别事於人,执劳不异也,而自以为不系属於人。随妄情而失实义,其类皆如是矣。

政和:世之所贵道者,书也。道虽书之所传,而亦非书之所能得其真。彼载之空言而因以求道,则去道远矣。执遗契以待富,凡以明此。

范曰:以内观为务者,安至足之分,故从马医而不以为辱。以外慕为心者,肆无穷之欲,故执遗契而期以获富。

人有枯梧树者,其邻父言枯梧之树不祥,其邻人遽而伐之。

言之虽公,而失厝言之所也。

邻人父因请以为薪。

又践可疑之涂。

其人乃不悦,曰:邻人之父徒为薪,而教吾伐之也。

在可疑之地,物所不信也。

与我邻,若此其险,岂可哉?

卢曰:劝之伐树,公言也;请以为薪,理当也。劝伐而请疑过生焉,故曰:人之所畏,不可不畏。勿谓无伤,其祸将长。此之谓也。

政和:处嫌疑之域,则触类而生疑,道之所以不行也。

范曰:宋有富人,天雨墙坏。其子曰:不筑且有盗。其邻人之父亦云。暮而果大亡其财,其家甚知其子而疑邻人之父。然则践可疑之地,失措言之所,讵能使人之不疑哉?

人有亡鈇者,意其邻之子。视其步,窃鈇也;颜色,窃鈇也;言语,窃鈇也;动作态度,无为而不窃鈇也。俄而相其谷,而得鈇,相音掘字。他日复见其邻人之子,动作态度无似窃鈇者。

意所偏惑,则随想念而转易。及其甚者,则白黑等色,方圆共形,岂外物之所能变乎?故语有之也,万事纷错,皆从意生。

卢曰:事有疑似而招祸者,多矣。自飞鸢坠鼠,皆疑似成患。唯积德守道,无情不私者乃能无患焉,故失鈇疑邻,其事一也。

政和:藏猜虑之心,则随在而有蔽。故道之所以不明也。

范曰:万物纷错,皆从意生。意所偏系,随念而易。又况虚明之中,有物探之,沈沦性真;迷着外好,则事之物变。盖有甚於窃鈇者。

白公胜虑乱,

虑者,犹度也。谋度作乱者。

罢朝而立,倒杖策,錣上贯颐,

錣,杖末锋。

血流至地而弗知也。郑人闻之曰:颐之忘,将何不忘哉?意之所属着,其行足踬株埳,头抵植木,而不自知也。

政和:意有所至,形有所忘。

昔齐人有欲金者,清旦衣冠而之市,适鬻金者之所,因攫其金而去。吏捕得之,问曰:人皆在焉,子攫人之金何?对曰:取金之时,不见人,徒见金。

嗜欲之乱人心,如此之甚也。故古人有言:察秋毫之末者,不见泰山之形,调五音之和者,不闻雷霆之声。夫意万物所系速着外物者,虽形声之大而有遗矣。况心乘於理,检情摄念,泊然凝定者,岂因万物动之所能乱者乎?

卢曰:张湛云:嗜欲之乱人心,如此之甚也。故曰:察秋毫之未者,不见泰山之形;听五音之和者,不闻雷霆之声。心有所存,形有所忘,皆若此者也。此章言嗜欲不可纵,丧身灭性之大也。今以丧其身之物,意欲厚其身也。若能无其身,复何用金为?所言无身,非谁灭身也,盖不厚而已矣。

政和:见得而忘形,见利而忘真,此世俗之人所以丧已於物也。是篇终之以攫金,盖亦符《天瑞》为盗之说。

范曰:白公虑乱而杖茉贯头,齐人攫金而衣冠之市,意有所至而形有所忘,可不慎数?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二十竟

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林希逸)

经名: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南宋林希逸撰。八卷。一底本出处:《正统道藏》 洞神部玉诀类。参校本:明万历何汝成刻本(简称明本)。

列子

列子姓列,名御寇,郑人也。居郑圃四十年,人无识者。初事壶丘子,后师老商氏,友伯高子,进二子之道。九年而后,能御风而行。弟子严恢问曰:所为问道者,为富乎?列子曰:桀纣唯轻道而重利,是以亡。其书凡八篇。列子盖有道之士,而庄子亟称之。今汴梁郑州圃田列子观,即其故隐。唐开元封冲虚至德真君,书为《冲虚至德真经》。

右《新书》定着八章,护左都水使者光禄大夫臣向言:新校中书《列子》五篇,臣向谨与长社尉臣参校雠太常书三篇,太史书四篇,臣向书六篇,臣参书二篇,内外书凡二十篇。以校除复重十二篇,定着八篇,中书多,外书少,章乱布在诸篇中,或字误以尽为进,以贯为形,如此者众。及在新书有残,校雠从中书以定,皆以杀青,书可缮写。列子者,郑人也,与郑缪公同时,盖有道者也。其学本於黄帝、老子,号曰道家。道家者,秉要执本,清虚无为。及其治身接物,务崇不竞,合於六经。而《穆王》《汤问》二篇,迂诞恢诡,非君子之言也。至於《力命》篇一推分命《杨子》之篇,唯贵放逸,二义乖背,不似一家之书,然各有所明,亦有可观者。孝景皇帝时,贵黄老术,此书颇行於世。及后遗落,散在民间,未有传者。且多寓言,与庄周相类,故太史公司马迁不为列传,馑第录。臣向昧死上护左都水使者光禄大夫臣向所校《列子》书录。永始三年八月壬寅上。

2-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卷之一

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卷之一

鬳斋林希逸

天瑞第一

此篇专言天理以其可贵故曰瑞。

子列子居郑圃,四十年人无识者。国君卿大夫视之,犹众庶也。国不足,将嫁於卫。弟子曰:先生往无反期,弟子敢有所谒,先生将何以教?先生不闻壶丘子林之言乎?

郑之有原圃,犹秦之有具囿也。见《左氏》列子居郑圃之侧,嫁往也。旅行曰嫁,曰丧,皆方言也。壶丘子林,列子事之。故弟子问以其师之言云何?

子列子笑曰:壶子何言哉?虽然,夫子尝语伯昏瞀人,吾侧闻之,试以告女。

何言者,谓此非言可传也。夫子,壶丘也。瞀人,壶丘之友也。侧闻者,立於师之侧而闻之也。先曰何言而方告之,盖欲知其不言之言妙於有言也。

其言曰: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者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故常生常化。常生常化者,无时不生,无时不化,阴阳尔,四时尔。不生者疑独,不化者往复。其际不可终;疑独,其道不可穷。

有生者生於不生,有化者原於不化。不生不化,乃能生其生化其化,此即造化是也。不能不生,不能不化者,万物是也。造化无生无化,故常生常化。无时者,即常字也。但其文如此发挥尔。阴阳四时,指造化而言也;下两尔字,乃是实前面不生不化之说。疑独者,如老子所谓似万物之宗,象帝之先。独者,极高极妙而无邻之意;疑者,似是似非而不可形容之意。往复,即阴阳四时之代谢也,无有尽时,故曰:其际不可终。疑独者,造化也,恍兮惚兮,似有物而无物,故曰:其道不可穷。

《黄帝书》曰: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此《老子》全章之文,而曰:《黄帝书》则知老子之学亦有所传,但其书不得尽见。《老子》第六章中:精则实,神则虚。谷者,虚也。谷神者,虚中之神者也。言人之神自虚中而出,故常存而不死。玄,远而无极者也;牝,虚而不实者也,此二字只形容一个虚字,天地亦自此而出,故曰根。绵绵,不已不绝之意。若存者,若有若无也。用於虚无之中,故不劳而常存,即老子所谓虚而不屈,动而愈出是也。晦翁曰:至妙之理,有生生之意存焉。此语亦好,但其意亦近於养生之论。此章虽可以为养生之用,而老子初意实不专主是也。故列子举此以证其不生不化之说。

故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自生自化,自形自色,自智自力,自消自息。谓之生化、形色、智力、消息者,非也。

生物者不生,言其不容心於生也。化物者不化,言其不容力於化也。盈天地之间,无非自然而然。形者,色者,人与物也。智者,力者,就人中分别也。消者,息者,穷达死生得丧也。自然而然者,生而非生,化而非化,形而非形,色而非色,消而非消,息而非息。初无定名,初无实迹,若以定名实迹求之,则非矣。不曰无定名无实迹,只下一谓字,自是奇特。

子列子曰:昔者,圣人因阴阳以统天地。夫有形者生於无形,则天地安从生?

此一篇先顿一个壶字何言哉,在前既说一段了,於此又再#1说一段,何言哉三字自有深意。《庄子》曰:终日言而未尝言。与此意同。

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

《庄子》曰: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其言自妙,此书又分作四个名字,亦只是庄子之意。形总言也,质随物之质也,气生形者,未见气者无极而有极也。《庄子》曰:气杂於芒忽之间而有形。此又就气上添一层。此易字莫作儒书易字看,易即变也,变即化也,太易即大造化也。形为始,质为素,今之工匠家所谓胎素,即此素字。

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沦。浑沦者,言万物相浑沦而未相离也。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无形埒,易变而为一,一变而为七,七变而为九。九变者,究也,乃复变而为一。一者,形变之始也。

上面既说四个太字,就此又把形气质总之。此不特言理之妙,亦是作文机轴。文章无此机轴,则不见斡旋之妙。气形质具而未相离,只是未见气之始。於未见气之始,则但见其浑浑沦沦。然万物相浑沦,总三才而言之,不比他处说万物字也。循者,求也。气既未见,则何所视?何所听?何所求?故易者,即太易也。即此一句而观,则知形气质具而下只是发明太易两字。无形埒者,言无形迹也。变而为一者,气变而后有太极也。有太极而后有阴阳五行,故曰一变而为七,阴阳二,与五行共为七也。少阴老阴之数八与六,少阳老阳之数七与九,此所谓九者,即乾数之极也。或以七言少阳,九言老阳,则非此书之意。九者复变而为一,盖言物极则变也,有必归於无也。无能生有,故曰:一者,形变之始。究极也。

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冲气和者为人;故天地含精,万物化生。

阳气轻清而上为天,阴气浊重而下为地,阴阳之气和合而为人。冲亦和也,天地之生物亦是合阴阳之精,而后化化生生也。故曰:独阴不生,独阳不成。

子列子曰: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故天职生覆,地职形载,圣职教化,物职所宜。然则天有所短,地有所长,圣有所否,物有所通。何则?生覆者不能形载,形载者不能教化,教化者不能违所宜,宜定者不出所位。故天地之道,非阴则阳;圣人之教,非仁则义;万物之宜,非柔则刚。此皆随所宜而不能出所位者也。

此一段十分正当之论,其大意只谓虽天地亦不能尽造化之用,而况人物乎?天能生物能覆物,地能成形能载物,各有所能,是无全功矣。圣居天地之间而职教化之事,随万物之所宜而各职其职。圣有所否,物有所通,言圣人或有所不能而物能之者,教化不能违所宜。如忠质文之随时,九德之随其性,皆是不能违所宜也。物之所宜,各有一定,如曲者不可以为直,小者不可以为大,咸者不可以为酸,凉者不可以为热,是不出其所位也。阴阳、刚柔、仁义,《易大传》分作天地人说,此又分作天地圣人万物说,亦自有理。

故有生者,有生生者;有形者,有形形者;有声者,有声声者;有色者,有色色者;有味者,有味味者。生之所生者死矣,而生生者未尝终;形之所形者实矣,而形形者未尝有;声之所声者闻矣,而声声者未尝发;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尝显;味之所味者尝矣,而味味者未尝呈。皆无为之职也。

有生、有形、有声,有色,有味,指天地间万物而言也。生生、形形、声声、色色、味味,造化也,职主也,无为造化也。不生者生其所生,无形者形其所形,以至色其所色,声其所声,味其所味,皆造化之所职。如此下得来,又自奇特。

能阴能阳,能柔能刚,能短能长,能圆能方,能生能死,能暑能凉,能浮能沈,能宫能商,能出能没,能玄能黄,能甘能苦,能膻能香。无知也,无能也,而无不知也,而无不能也。

二十四个能字,只是造物两字。造化之妙,虽若无知无能,而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此段又好。

子列子适卫,食於道,从者见百岁髑髅。攓蓬而指,顾谓弟子百丰曰:唯予与彼知而未尝生未尝死也。此过养乎?过欢乎?种有几:若鼃为鹑,得水为壁,得水土之继,则为鼃蠙之衣。生於陵屯,则为陵舄。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为虫,生灶下,其状若脱,其名曰鸟句掇。鸟句掇千日,化而为鸟,其名曰乾余骨。乾余骨之沫为斯弥。斯弥为食酰颐辂。食酰颐辂生乎食酰黄軦,食酰黄軦生乎九猷。九猷生乎瞀芮,瞀芮生乎腐蠸。

此段与《庄子》同,但中间又添数语。食於道傍,见蓬草之中有此枯髑髅,而指之以语弟子。百丰,其名也。未尝生,未尝死,无生无死也。彼,指髑髅也,予则列子自谓也。过养过欢二句,《庄子》曰:若果养乎?予果欢乎?其语意甚深。此书去若予二字,以果为过,恐声之讹也。若如此说,别谓此其死者生前自养过当乎?欢乐过当乎?理虽亦通,殊无意味。若如《庄子》之意,则曰:若果知人生之所以自养者乎?我果知死后寂灭之乐者乎?若指髑髅,予乃自谓也。生而饮食曰养,死以寂灭为乐,却如此倒说,乃是弄奇笔处。种有几者,言天地之间物之生生,种各不同,却皆就至微,底说不是以小喻大。盖言虽大无异於小也,便是无细无大无贵无贱之意。其意固止如此,而文字之妙绝出千古。整齐中不整齐,不整齐中整齐,如看飞云断雁,如看孤峰断坂,愈读愈好。此书中间又添数句,便觉不及《庄子》,若鼃为鹑,鼃化为鹑也,鼃即蛙也,此四字《庄子》所无,亦与下句不相入。继者水上尘垢,初生苔而未成也,亦有丝缕相萦之意,但其为物甚微耳。鼃蠙之衣,即青苔也。水土之际,水中附岸处也,附岸处例多而厚,故曰衣。此两句说了个青苔,却又就陵屯上说来。陵屯,田野中高处也。陵舄,车钱草也。郁栖,粪壤也。车钱草生粪壤之中,则变而为乌足草,乌足之根又化而为蛴螬,乌足之叶又化为胡蝶。蛴螬,蝎虫也。胥,胡蝶之别名也。就胡蝶下添此一句,尤奇。此下又说化生者灶下之虫,化而生者名为鸟句掇。软而无皮无壳,故曰若脱,如今柑虫然。鸟句掇之虫又化而为乌。乾余骨,鸟名也。其口之流沬又化为斯弥。斯弥,虫也。食酰,蠛蠓也。颐辂黄軦,皆虫名也。此处比《庄子》多三个食酰字,恐亦传写之误。九猷、瞀芮、腐蠸,亦虫名也。《庄子》於此却省数字,其意盖谓万物变化生生不穷无有尽时也。

羊肝化为地皋,马血之为转磷也,人血之为野火也。鹞之为鹯,鹯之为布。谷,布谷久复为鹞也,燕之为蛤也,田鼠之为鹑也,杇瓜之为鱼也,老韭之为苋也,老羭之为猨也,鱼卵之为蛊。亶爰之兽自孕而生曰类,河泽之鸟视而生曰鶂。纯雌其名大腰,纯雄其名穉蜂。

此数行乃《庄子》所无,中间又有数也字,文势亦不类,然亦皆为物化之事。如《月令》雀化为蛤,鹰化为鸠,此天地间自然之理、必有之事。老羭为猨,如老鼠之为蝙蝠也。亶爰,兽#2名也,出《山海经》,其状若狸而有发。自孕者,无牡而皆牝也。今人说海中女人国亦然。类者,其名也。鶂,即庄子所谓雄鸣上风,雌鸣下风,相视而风化者也。大腰,龟鳖之属,纯雌而无雄,蜂则纯雄而无雌也。穉,小也。蜂之在房,只咒而化,其尾有刺,独为王者无之。或云:此虫以众阳而宗阴,阴为君也。

思士不妻而感,思女不夫而孕。后稷生乎巨迹,伊尹生乎空桑,

此四句又就人中变化者言之。

厥昭生乎湿,酰鸡生乎酒。

此两句又就食物中易见者言之。

羊奚比乎不笋,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久入於机。万物皆出於机,皆入於机。

自此以下却与《庄子》同。若就《庄子》观之,上面一截说了,却把个至怪底结杀,此是其立意惊骇世俗处,非实话也。今添入思士思女等语,却浑杂了。羊奚,草名也。草之似竹而不生苟者曰不苟,久竹苟则可食,此不可食也。青宁虫也,程亦虫也。马亦草名也,如今所谓马齿菜、马蓝草也。人亦草名也,如今所谓人参、人面子也。分明是用许多草名,却把马与人字说,故意为诡怪名字。前后解者,皆以为未详,是千万世之人为其愚弄,看不破也。万物之变,化化生生,何所不有?入於机者,言归於尽也。出机入机,即是出入死生也,便是火传也,不知其尽也。至乐篇

尝疑《列子》非全书,就此段看得愈分晓。盖自秦而下,书多散亡,求而后出,得之有先后,存者有多寡,至校雠而后定。校雠之时,已自错杂,及典午中原之祸,书又散亡。至江南而复出,所以多有伪书杂乎其间,如《关尹子》亦然。好处尽好,杂处尽杂。此书第一篇前头数段极妙,无可疑者,中间未免为人所杂。然其文字精粗,亦易见也。

《黄帝书》曰:形动不生形而生影,声动不生声而生响,无动不生无而生有,形,必终者也。天地终乎?与我偕终。终进乎?不知也。道终乎本无始,进乎本不久。有生则复於不生,有形则复於无形。不生者,非本不生者也;无形者,非本无形者也。

形动生影,声动生响,此两句自好,其意盖以喻无之生有也。生之有者,皆自无而始,则凡有必归於无,有形者必有终。天地亦形也,安得而不与我偕终乎?若以为天地终於有尽,则又非我之所能知。故曰:终进乎?不知也。进,尽也,以尽为进,声之讹也。本无始,则无终矣;本不久,则无尽矣。不久者,变化而不暂停也。有生者,必归於不生,盖不生者,生之也。有形者,必归於无

形,盖无形者形之也。本不生者,则无不生之名;本无形者,则无无形之名。谓之不生,谓之无形,已离其真矣。故曰;不生者,非本不生者也;无形者,非本无形者也。

生者,理之必终者也,终者不得不终,亦如生者之不得不生。而欲恒其生,画其终,惑於数也。精神者,天之分;骨骸者,地之分。属天清而散,属地浊而聚。精神离形,各归其真,故谓之鬼。鬼,归也,归其真宅。黄帝曰:精神入其门,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

此段正言生死之理,说得自是分晓。死生,常理也,而贪生者常欲求生。画,止也,画其终,欲止而不终也。惑於数,言为长短之数所惑也。精神属於天,骨骸属於地。圆觉,四大之说也。分者,分与之也。入其门,言归其所自出之地也。反其根,言反其所始之地也。精神骨骸既各复其初,则今者之我尚何存乎?此即圆觉,所谓今我法身当在何处也?朱文公於此谓释氏剽窃其说,恐亦不然。从古以来,天地间自有一种议论如此,原壤即此类人物。佛出於西方,岂应於此剽窃?诋之太过,则不公矣。

人自生至终,大化有四:婴孩也,少壮也,老耄也,死亡也。其在婴孩,气专志一,和之至也,物不伤焉,德莫加焉;其在少壮,则血气飘溢,欲虑充起,物所攻焉,德故衰焉;其在老耄,则欲虑柔焉,体将休焉,物莫先焉,虽未及婴孩之全,方於少壮,间矣;其在死亡也,则之於息焉,反其极矣。

血气未定,方刚既衰,圣人分作三截,今此分作四段。《庄子》曰: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逸我以老,息我以死。亦分作四截。婴孩之和老子形容至矣,血气飘溢,即圣人所谓方刚也。欲虑充起,即劳生之事也。欲富欲贵,欲也。思前算后,虑也。充盛也,起不可遏也,外物攻其心,则婴孩之时所谓和德者衰矣。既老,则欲虑虽有而不能自强,庄子谓之逸以老,此谓体将休,意同而辞异尔。物莫先者,言不能与物争先。自然放退,虽未及婴孩与物无伤之时,而比之少壮为物所攻之日则有间矣。至於形气既尽,反而归其所,即庄所谓息我以死也。极者,太极之极也,前所谓形变之始也。

孔子游於太山,见荣启期行乎郕之野,鹿裘带索,鼓琴而歌。孔子问曰:先生所以乐,何也?对曰:吾乐甚多:天生万物,唯人为贵,而吾得为人,是一乐也;男女之别,男尊女卑,故以男为贵,吾既得为男矣,是二乐也;人生有不见日月、不免褪褓者,吾既已行年九十矣,是三乐也。贫者士之常也,死者人之终也。处常得终,当何忧哉?孔子曰:善乎,能自宽者也。

荣,姓也,启期,名也。以鹿皮为裘,以索为带。天地之性,人为贵於物也。人类之中,男贵於女。三乐之说,近人情之论也。此章诲人以贫富死生之理,故如此寓言能自宽者,以其非见道而能推物理以自宽也。杜诗所谓:江上小堂巢翡翠,陇边高冢外麒麟。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便是此章之意。

林类年且百岁,底春被裘,拾遗穗於故畦,并歌并进。孔子适卫,望之於野,顾谓弟子曰:彼叟可与言者,试往讯之。子贡请行,逆之陇端,面之而叹曰:先生曾不悔乎,而行歌拾穗?林类行不留歌不辍,子贡叩之不已,乃仰而应曰:吾何悔邪?子贡曰:先生少不勤行,长不竞时,老无妻子,死期将至,亦有何乐而拾穗行歌乎?林类笑曰:吾之所以为乐,人皆有之,而反以为忧。少不勤行,长不竞时,故能寿若此;老无妻子,死期将至,故能乐若此。子贡曰:寿者人之情,死者人之恶。子以死为乐,何也?林类曰:死之与生,一往一反。故死於是者,安知不生於彼?故吾知其不相若矣,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惑乎?亦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子贡闻之,不喻其意,还以告夫子。夫子曰:吾知其可与言,果然;然彼得之,而不尽者也。

底春,当在春时也。并歌并进,言且行且歌也。少不勤行,言少不学而无闻於人也。长不竞时,言其不能争名争利於世也。子贡以此讥之,而林类以为我惟不动行,惟不竞时,故有如此之寿。使其劳力劳心以争身外之名利,则将中道夭矣。子贡、林类,寓言而名之也。死之与生,一往一返,言自生而死,犹往之必返。死於是者,安知不生於彼?此便是佛家今生来生、前身后身之说也。吾知其不相若者,言今生安知不胜於来生,后身安知不胜於前身也。今之死不愈昔之生,即《庄子》弱丧不知归之说。得之而不尽者,言其得死生之理而未尽其妙也。《列子》之书皆尊敬孔子,故其寓言之中多借孔子以为说,不知果出於列子否耶?

子贡倦於学,告仲尼曰:愿有所息。仲尼曰:生无所息。子贡曰:然则赐息无所乎?仲尼曰:有焉耳,望其圹,睪如也,宰如也,坟如也,鬲如也,则知所息矣。子贡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伏焉。仲尼曰:赐。汝知之矣。人胥知生之乐,未知生之苦;知老之亿,未知老之佚;知死之恶,未知死之息也。

倦於学者,学而未得其要。劳心已久,故有厌倦之意。息,止也。吾见其进,未见其止是也。子贡倦於学而求所止之地,夫子乃以生无所息告之。此列子借圣贤之名、因进止之说而明死生之理也。生无所息者,言有形於此,其生必劳。何时可息?必死而后可息也。子贡未晓,故再有息无所之问,而夫子乃以圹坟之事答之。睪宰坟鬲,皆形容其突起之貌。君子以此而自息;小人之心,虽贪恋不已,至此亦不容不伏也。据此一段虽为贪生恶死者设,然今禅家有死心之论,有夭#3死人却活之语,此中又有深意,非徒曰生死而已。

晏子曰:善哉,古之有死也。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死也者,德之徼也。古者谓死人为归人。夫言死人为归人,则生人为行人矣。行而不知归,失家者也。一人失家,一世非之;天下失家、莫知非焉。有人去乡土、离六亲、废家业,游於四方而不归者,何人哉?世必谓之为狂荡之人矣。又有人锺贤世、矜巧能、修名誉,夸张於世而不知己者,亦何人哉?世必以为智谋之士。此二者,胥失者也。而世与一不与一,唯圣人知所与,知所去。

仁者,不仁者,即君子、小人之语。徼者,归也,言德必至於死而后定也,此即反真归根之意,故举死生之大以明之。失家,即弱丧之论。锺,重也。贤,形也。世,生也。三字皆传声之讹,只是重形生。重形生者,以身为贵也。世人皆以狂荡为非,故不与之而反取智谋之士,殊不知智谋亦非也。圣人之去取则以道为主,故曰:知所与知所去。

或谓子列子曰:子奚贵虚?列子曰:虚者无贵也。

贵虚者,以虚为尚也。无贵者,虚之令亦无之,又何贵尚之有?

子列子曰:非其名也,莫知静,莫如虚。静也虚也,得其居矣;取也与也,

失其所矣。事之破石为而后有舞仁义者,弗能复也。

非其名者,言有名即非也。《老子》曰:可名,非常名是也。曰虚曰静,则无迹矣,亦无名矣。无名无迹,则得其所居;才有取与分别,则失其所居矣。大道破碎,而后有仁义之名。破石为者,破碎也,言今世之士至於破碎大道而以七义为舞弄,则真淳质朴之风不可得而复反矣。舞仁义,如今人所谓舞文弄法也。

粥熊曰;运转亡已,天地密移,畴觉之哉?故物损於彼者盈於此,成於此者亏於彼。损盈成亏,随世随死。往来相接,间不可省,畴觉之哉?凡一气不顿进,一形不顿亏,亦不觉其成,不觉其亏。亦如人自世至老,貌色智态,亡日不异;皮肤爪,发随世随落,非婴孩时有停而不易也。间不可觉,俟至后知。

粥熊,借古贤人之名也。天地之间,运转无已。天一日行一周,地有四游升条,无一息之停,似人居其间而不自觉,譬如身在舟中,舟行人不知也。天地之转移,谁得而觉之?密者,言其不可见。物之有损有盈,有成有亏,亦密行於天地之间而人不觉。死生之往来,循环相接而不已,无间隙之可省见。川阅水以成,川水滔滔而长逝#4,世阅人以成,世人冉冉以行暮,人何世而不新?世何人而能故?正是此意。随世,即随生也。寒暑往来以渐而进,故曰:一气不顿进。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下至一物一器之微,亦渐渐而亏损,故曰:一形不顿亏。惟其不顿,故人亦不觉。不顿者,不骤也。人之自少至老亦然,亦无间隙之可见,必时至而后知,故曰:间不可觉,俟至后知。态,体态也。智,意见也。

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又有忧彼之所忧者,因往晓之,曰:天,积气耳,亡处亡气。若屈伸呼吸,终日在天中行止,奈何忧崩坠乎?其人曰:天果积气,日月星宿,不当坠邪?晓之者曰:日月星宿,亦积气中之有光耀者,只使坠,亦不能有所中伤。其人曰:奈地坏何?晓者曰:地积块耳,充塞四虚,亡处亡块,若躇步跐蹈,终日在地上行止,奈何忧其坏?其人舍然大喜。晓之者亦舍然大喜。长庐子闻而笑之曰:虹霓也,云雾也,风雨也,四时也,此积气之成乎天者也;山岳也,河海也,金石也,水火也,此积形之成乎地者也。知积气也,知积块也,奚谓不坏?夫天地,空中之一细物,有中之最巨者,难终难穷,此固然矣;难测难识,此固然矣。忧其坏者,诚为大远;言其不坏者,亦为未是。天地不得不坏,则会归於坏。遇其坏时,奚为不忧哉?子列子闻而笑曰:言天地坏者亦谬,言天地不坏者亦谬。坏与不坏,吾所不能知也。虽然,彼一也,此一也。故生不知死,死不知生;来不知去,去不知来。坏与不坏,吾何容心哉?

屈伸呼吸,与天中之气相应,则人亦积气中之自然者也。日月星宿之光,亦自此气而出。只使,犹曰但使也,政使也。四虚,四方太虚之外也。躇步,踌蹰也。跐蹈,践蹈也。此言除太虚之外,其内皆为积块也。奚谓不坏者,言积则又散,安得不坏?此段之意,盖谓天本积气,地本积块,必有坏时。故设为此语以形容之。《易》曰:乾坤毁,则无以见道。圣人亦有此意,但不言耳。太虚之中,无形无极,天地之在其间,亦细物耳,但以人之所见有物者而观之,则为有中之最巨。此两句亦好。难终难穷,难测难识者,言人不可得而知也。末后一转,却曰:来不知去,去不知来,盖以学道之人不当容心於有无去来也。今之禅家却出於此。后面一转。

舜问乎烝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孙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以。天地强阳,气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委,聚也。四大假合而为此身,故曰委形。阴阳成和而万物生,故曰生者委和也。顺理也,性命在我,即造化之理,故曰委顺。人世相代如蝉蜕然,故曰子孙委蜕也。不知所持,无执着处也。强阳气,即生气也。动者为阳,人之行处饮食,皆此气之动为之,皆非我有也。圆觉,所谓今者妄,身当在何处?便是此意。此段与《庄子□知北游》篇同。但烝字《庄子》作丞是也,此必传写之误。然谓之丞者,亦寓言之名。

齐之国氏大富,宋之向氏大贫。自宋之齐,请其术。国氏告之曰:吾善为盗。始吾为盗也,一年而给,二年而足,三年大穰。自此以往,施及州闾。向氏大喜,喻其为盗之言,而不喻其为盗之道,遂踰垣凿室,手目所及,亡不探也。未及时,以脏获罪,没其先居之财。向氏以国氏之谬己也,往而怨之。国氏曰:若为盗若何?向氏言其状。国氏曰:嘻,若失为盗之道至此乎?今将告若矣。吾闻天有时,地有利。吾盗天地之时利,云雨之滂润,山泽之产育,以生吾禾,殖吾稼,筑吾垣,建吾舍。陆盗禽兽,水盗鱼鳖,亡非盗也。夫禾稼、土木、禽兽、鱼鳖,皆天之所生,岂吾之所有?然吾盗天而无殃。夫金玉珍宝,谷帛财货,人之所聚,岂天之所与?若盗之而获罪,孰怨哉?向氏大惑,以为国氏之重罔已也,遇东郭先生问焉。东郭先生曰:若一身庸非盗乎?盗阴阳之和以成若生,载若形;况外物而非盗哉?诚然,天地万物不相离也,仞而有之,皆惑也。国氏之盗,公道也,故亡殃;若之盗,私心也,故得罪,有公私者,亦盗也;亡公私者,亦盗也;公公私私,天地之德。知天地之德者,孰为盗耶?孰为不盗耶?

未及时者,未能数时也。先居,先世所居积者也。谬己,欺己也。往而怨之,往见之而出怨言也。时利,天时地利也。滂润,浸润也。禾稼、土木、禽兽、鱼鳖、皆天所生在外者也,一身之阴阳,亦岂我有?此亦天地为之也。诚者,信然也。天地万物不相离者,物物皆出於天地,无一物可离於天地也。仞与认同,认以为已有者,愚惑之见也。此章之意,盖言人在天地之间,皆盗窃天地之所有以为其生,故如此形容,所以为异端之学。天时地利以至禽兽鱼鳖,皆天地之所有,人盗而用之。圣人则曰:用天之道,分地之利。《列子》却如此鼓舞其言。柳子厚《天说》之喻,亦原於此。末后一转,亦与前段同。公道,人人所同者也;私道,非人所同也。在人之论则有公私,在天地之德则无公私。公者自公,亦天地为之也;私者自私,亦天地为之也。以天地之德观之,则盗与不盗皆为有心者也。此意盖谓善善恶恶若出於有心,则善亦为恶矣。《老子》曰: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正是此意,比等处,似非《列子》本书。

冲虚至德真经鬳斋义卷之一竟

#1 再:明本作『载』

#2 兽:明本作『山』。

#3 夭:原作『大』据明本改。

#4 长逝:明本作『日度』。

3-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卷之二

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卷之二

鬳斋林希逸

黄帝第二

黄帝即位十有五年,喜天下戴己,养正命,娱耳目,供鼻口,焦然肌色皯居按切黣,昏然五情爽惑。又十有五年,忧天下之不治,竭聪明,进智力,营百姓,焦然肌色皯黣眉回切,昏然五情爽惑。黄帝乃喟然赞曰:朕之过淫矣。养一己其患如此,治万物其患如此。於是放万机,舍官寝,去直侍,彻锺悬,减厨膳,退而间居大庭之馆,斋心服形,三月不亲政事。昼寝而梦,游於华胥氏之国。华胥氏之国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其国无帅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故无爱僧;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都无所爱惜,无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挞无伤痛,指擿无痟音箫痒。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林。云雾不碍与碍同其视,雷霆不乱其听,美恶不滑其心,山谷不踬其步,神行而已。黄帝既寤,怡然自得,召天老、力牧、太山稽,告之曰:朕闲居三月,斋心服形,思有以养身治物之道,弗获其术。疲而睡,所梦若此。今知至道不可以情求矣。朕知之矣,朕得之矣,而不能以告若矣。又二十有八年,天下大治,几若华胥氏之国,而帝登假。百姓号之,二百余年不辍。

此言华胥之国亦与《庄子□山木》篇建德之国其意一同。盖言黄帝之治天下,始於有心而终至於无心,始於有为而终至於无为也。正命,性命也,以性为正,音之讹也。肌色焦然,言其皴黑而瘦也。昏然,言其五情爽乱,迷惑而昏也。五情,喜怒哀乐欲也。赞,合作叹。淫矣者,言其已甚如水之浸淫然,注家以淫当作深。直侍者,使令之人也。悬,锺架也。大庭,犹大内也。服形,犹今人言服气也。《淮南》云:正西曰弇州,西北曰台州。此言九州之外,犹佛言西渠泥南阎浮也。斯,离也。齐国,中州也。斯齐国,言去中州千万里也。自然,无心也。无向背逆顺,言其心无取舍也。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无入而不自得也。斫挞无伤痛,指擿无痟痒,言其虽有形犹无形也。碍与碍同。神行者,其行无迹也。天老、力牧、泰山稽,黄帝三臣名也。登假者,犹言登遐也。假,当作遐。《庄子》中多有此意。以此列子比庄子,人谓胜之,恐亦未然。

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山上有神人焉,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心如渊泉,形如处女;不偎不爱,仙圣为之臣;不畏不怒,原悫为之使,不施不惠,而物自足;不聚不敛,而己无愆。阴阳常调,日月常明,四时常若,风雨常均,字育常时,年谷常丰。而土无札伤,人无夭恶,物无疵疠,鬼无灵响焉。

此段之语,多与《庄子》同其意,只形容无为之治而已。心如渊泉者,言如止水也。不偎,不偎曲也,与不爱同。不畏不怒,言其和也。不施不惠,无所与也。不聚不敛,无所取也。物既自足,而我无所愆。愆,欠阙也。字育,禽兽生育也。札伤,疾疟也。物无疵疠,无疾痛也。鬼无灵响,言无妖异也。灵怪影响,皆鬼之妖也。与《庄子□逍遥游》篇同。

列子师老商氏,友伯高子,进二子之道,乘风而归。尹生闻之,从列子居,数月不省舍。因间请蕲其术者,十反而十不告,尹生怼而请辞,列子又不命。尹生退。数月,意不已,又往从之。列子曰:女何去来之频?尹生曰:曩章戴有请於子,子不我告,固有憾於子。今复脱#1然,是以又来。列子曰:曩吾以汝为达,今汝之鄙至此乎?姬,将告女所学於夫子者矣。自吾之事夫子友若人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夫子一盻而已。五年之后,心庚念是非,口庚言利害,夫子始一解颜而笑,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庚无是非;从口之所言,庚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夫子之为我师,若人之为我友;内外进矣。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无不同也。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随风东西,犹木叶干壳,竟不知风乘我邪?我乘风乎?今女居先生之门,曾未浃时,而怼憾者再三,汝之片体将气所不受,汝之一#2节将地所不载。履虚乘风,其可几乎?尹生甚怍,屏息良久,不敢复言。

不省舍,言不归宿也。怼,怨恨也。以十请而不告,欲辞归也。不命之退,听其自去也。又往从之,去而复来也。章戴,尹生之名也。姬音居,声之讹也。夫子,指老商是也。若人,指伯高子也。三年,而心无是非之念,口无是非之言者,以静默自守,恐自动也。庚者,更也,向也。去是非利害之念,绝是非利害之言,今复有之,而此心已定,无不出於正也。从,听从也,所念所言,皆听其自然,而无容心於是非利害之间,是心与理一无复决择也。横,纵也,纵心所念,不涉思惟也。纵口所言,横说竖说皆可也。放纵自由,不复知有是非利害,则心与理化而忘之矣。此四节,正学道工夫次第也。在内既与理化,则动容周旋之间亦与俱化,故曰内外俱进矣。至如眼、耳、鼻、口,无不同者,此化而忘之之时也。释氏谓之六用一源,亦是此意也。干,身也。干壳,即蝉身之壳也。木叶干壳,言不知有其身也,忘其身而后可以乘风也。汝之怼憾如

此,是身心之累未忘,则片体一节天地且不能受载,况浑身乎?此章盖言其御风之学必至於视身如无而后可也。此非虚言,唯学道者方知此语之为实也。

列子问关尹曰:至人潜行不空,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请问何以至於此?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姬,鱼语女。凡有貌像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也?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夫得是而穷之者,焉得而正焉?彼将处乎不深之度,而藏乎无端之纪,游乎万物之所终始。一其性,养其炁,含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郄,物奚自入焉?

关尹,名喜,见老子者。此非师友相传之言,则是借其名以为说。关尹子自有书,虽其书为后人所杂,而中间绝到之语非诸子所及也。潜行不空,言行於空中如实地也。万物之上,言其高也。纯气之守,今养生之学者亦如之,守以无心则可,非智巧所及,非果敢之勇所能也。《庄子□达生》篇亦有此语。此是其一宗学问相传之语,却是一件大条贯。姬,居也;鱼,吾也,音之讹也。像貌声色,有形之物也。若皆囿於有形之间,则何以相远?惟无心则超乎万物之上也。先者,造化之始也。奚足以至乎先,言囿於有形则不足以知造化之始也。前言貌像声色,此只言是色而已。四字之中只掇一字,文法也。不形者,未见气之先也。无所化者,造化未萌之始也。造者,物之所自出也。止者,在也。若未知不形无所化之妙,但以得於物者而穷之,焉得为至到之见乎?正者,极至之谓也。不深之度,谓只在面前,至浅近而人不见也。无端,无始也。度,法也。纪,统也。言此即目前之法而却不知所始也,藏隐而不知也,如夫子以我为隐也。万物之终始,物之所造,皆造化也。一其性,养其气,含其德,只是纯一静定而已。以理言则为性,以生言则为气,以得之於己者则为德。其天守全,言其纯一者不汨也。无退郄者,定也。纯一而定,则外物皆不得以动之。故曰:物奚自入焉?

夫醉者之坠於车也,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弗知也,坠亦弗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是故遌物而不慑。彼得全於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於天乎?圣人藏於天,故物莫之能伤也。

此数语与《庄子》同。犯害,即坠也。乘车之时与坠车之时皆醉而不知,无所恐惧,故其神全。惟其神全,虽有所伤而病,亦不至死。遌物,不为物所迕也。不慑,不惧也。藏於天,无心而忘己也。故以此喻之。此数语极为精密。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贯,措杯水其肘上,发之,镝矢复沓,方矢复寓,当是时也,犹象人也。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当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若能射乎?於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进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今汝休然有恂目之志,尔於中也殆矣夫。

此段与《庄子□田子方》篇全同。引之盈贯,开弓而至满也。前手直而持平,可以致一杯水於其肘上,言定也。发,射也。适,去也。沓,重也,又也。矢方去而矢又在弦上。沓於弦上者,才去而方来之,矢又寓於弦上矣。此言一箭接一箭,如此其神速也。象人,木偶人也。背逡巡者,言面向高山,背临深渊,退而未已之意,故曰逡巡。三分其足,一半在岸,二分垂於虚处,可谓危之至,而伯昏能之者,即所谓纯气之守也。履地而射,射之常也,故曰:非不射之射也。神能守一,则虽上窥青天,下至黄泉,挥斥乎八极,其心亦无所变动。若於险夷境界休,犹然而恂其目,则是未知至人之学也。以此为射而欲求中的之精义,亦难矣。故曰:尔於中也殆矣哉。怵,惧也。徇,动也。恂目,动目也。殆,难之意也。

范氏有子曰子华,善养私名,举国服之;有宠於晋君,不仕而居三卿之右。目所偏视,晋国爵之;口所偏肥,晋国黜之。游其庭者俾於朝。子华使其侠客以智鄙相攻,强弱相浚。虽伤破於前,不用介意。终日夜以此为戏乐,国殆成俗。禾生、子伯,范氏之上客,出行,经垧外,宿於田更商丘开之舍。中夜,禾生、子伯二人相与言子华之名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商丘开先窘於饥寒,潜於牖北听之。因假粮荷畚之子华之门。子华之门徒皆世族也。缟衣乘轩,缓步阔视。顾见商丘开年老力弱,面目熏黑,衣冠不检,莫不眲仍吏反。之既而狎侮欺诒,挡止两反扌必必结反挨倚海反抌勇主反,亡所不为。商丘开常无愠容,而诸客之技单,惫於戏笑。遂与商丘开俱乘高台,於众中漫言曰:有能自投下者赏百金。众皆竞应。商丘开以为信然,遂先投下,形若飞鸟,扬於地,骨几骨无石为。范氏之党以为偶然,未讵怪也。因复指河曲之淫隈曰:彼中有宝珠,泳可得也。商丘开复从而泳之。既出,果得珠焉。众昉同疑。子华昉令豫肉食衣帛之次。俄而范氏之藏大火。子华曰:若能入火取锦者,从所得多少赏若。商丘开往无难色,入火往还,埃不漫,身不焦。范氏之党以为有道,乃共谢之曰:吾不知子之有道而诞子,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子其愚我也,子其聋我也,子其盲我也。敢问其道。商丘开曰:吾亡道。虽吾之心,亦不知所以。虽然,有一於此,试与子言之。曩子二客之宿吾舍也,闻誉范氏之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吾诚之无二心,故不远而来。及来,以子党之言皆实也,唯恐诚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不知形体之所措,利害之所存也,心一而#3物亡迕者,如斯而已。今昉知子党之诞我,我内藏猜虑,外矜观听,追幸昔日之不焦溺也,怛然内热。惕然震悸矣。水火岂复可近哉?自此之后,范氏门徒路遇乞儿马医,弗敢辱也,必下车而揖之。宰我闻之,以告仲尼。仲尼曰:汝弗知乎?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者,岂但履危险,入水火而已哉?商丘开信伪物犹不逆,况彼我皆诚哉?小子识之。

此段形容个诚字极精切,看得此意尽,则可以学道。私名,私亻业也,浙江人谓之私身是也。口所偏肥,言恶而咀啮之,晋国视其好恶而升黜其人。智鄙,智愚也。伤破,争竞有所伤损也。一国之人,当时以此成俗。禾生、子伯、二客名也。垧外,野外也。田更,野老也。三老、五更,皆老者之称。衣冠不检,言其破碎不整也。眲,轻视之意。挡、扌必、挨、抌四字,皆戏侮而推打之也。单惫,言戏侮之力罢尽也。漫,言等闲说也。骯骨无石为,无所毁伤也。淫隈,水盘涡处也。昉,始也。始令其同客衣帛食肉也。埃不漫,烟埃不能眯迷之也。吾诚之无二心,言信而不疑也。不知形体之所措,忘其身也。不知利害之所存,不知世之有患害也。其心既一,则物无迕於己者。今既知子党之言为欺诞,则内之疑虑已生,外之观听已惑。回思前日之蹈水火,幸而不焦溺尔。此意盖言心才尽,则利害祸福皆不足以动之,有一毫计虑之思,则难矣。禅家有渗漏三字极佳。乞兄马医,其心苟诚,皆可学道,所以见之必下车也。此亦《圆觉经》不轻初学之意。至信,即至诚也。信伪,谓信人之伪言以为诚犹且若此,而况真诚者乎?

周宣王之牧正有役人梁鸯者,能养野禽兽,委食於园庭之内,虽虎狼雕鹗之类,无不柔驯者。雌雄在前,孳尾成群,异类杂居,不相搏噬也。王虑其术终於其身,令毛丘园传之。粱鸯曰:鸯,贱役也,何术以告尔?惧王之谓隐於尔也,且一言我养虎之法。凡顺之则喜,逆之则怒,此有血气者之性也。然喜怒岂妄发哉?皆逆之所犯也。夫食虎者,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碎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之,逆也。然则吾岂敢逆之使怒哉?亦不顺之使喜也。夫喜之复也必怒,怒之复也常喜,皆不中也。今吾心无逆顺者也,则鸟兽之视吾,犹其侪也。故游吾园者,不思高林旷泽;寝吾庭者,不愿深山幽谷,理使然也。

牧正,掌牧之官也。役人,其使令者也。虑其术不传,使之教毛丘园也。不言养他兽而言养虎者,举其大者也。不敢以生物全物与之,恐其怒心之萌也。虎虽与人异类,而食养之者莫不媚爱之,以其能顺其性也。此数语与《庄子□人间世》篇同。吾岂逆之使怒,亦不顺之使喜。喜之复也必怒,怒之复也常喜。此数语形容得人情物理极精。不中者,言皆不中理也。心无逆顺,即无心也。无心则能与物相忘,此意盖不过发明无心之理,极是一段好说话。

颜回问乎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矣,津人操舟若神。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可,能游者可教也,善游者数能,乃若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谡操之者也。吾问焉,而不告。敢问何谓也?仲尼曰:言医,吾与若玩其文久矣,而未达其实,而固且道与?能游者可教也,轻水也;善游者之数能也,忘水也。乃若夫没人之未尝见舟也而谡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覆却万物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恶往而不暇?

觞深,渊名也。游,拍浮者也。善游熟,於浮者也。没人,能入水者也。谡,起也。言医与噫同。玩其文,玩其外也。实,内也。言见道未深也。而固且道与?而,汝也,汝且以是为道与?谓未见道之内,方见道之外,便以为道欤?轻於水者可教,以其不畏水也。忘於水者,数数学之则能矣,以其熟於水也。若没人则不学而起操舟,以其视水如平地也。万物之或覆或却,虽陈於前而不能动其心,则何所往而不自得?此又总言理也。心者,神明之舍,不得入其舍,即不动其心也。

以瓦抠者巧,以钩抠者惮,以黄金抠者惛,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重外者拱内。

此数语与《庄子□达生》篇同。但庄子以为注,此以为抠,字异而义同。抠,投也。庄子以为轻内,此以为拱内。拱者,拱揠之也。钩,带也。钩重於瓦,金重於钩,谓射者之巧,於心本一,才有所顾惜,则所重在外,而内心则有所扞格而惮而惛也,虽巧亦拙矣。

孔子观於吕梁,悬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鼋鼉鱼鳖之所不能游也,见一丈夫游之。以为似有苦而欲死者也,使弟子并流而承之。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於棠行。孔子从而问之曰:吕梁悬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鼋鼉鱼鳖所不能游,向吾见子道之,以为有苦而欲死者,使弟子并流将承子。子出而被发行歌,吾以子为鬼也,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赍俱入,与汩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道之也。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也?曰:吾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长於水而安於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吕梁,地名也。悬水,瀑布也。水沬之流,其广三十里,大也。并流,讼流而捄之也。承接也。棠行,注云:合作塘下是也。赍《庄子□达生》篇作齐,乃水之旋磨处也,赍字亦误也。汩,涌处也。出入,随水上下也。从水之道而不容私,是顺水之势而无容心也。生於陵则安於陵,长於水则安於水,皆随其自然而不知所以然。故性命三字初无分别,但如此作文耳。若以生长字强#4求意义则误矣。孟子曰:言性则故而已矣。即此故字。

仲尼适楚,出於林中,见痀瘘者承蜩,犹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王儿音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也,若撅株驹;吾执臂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测,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疑於神。其痀瘘丈人之谓乎。丈人曰:汝逢衣徒也,亦何知问是乎?修汝所以,而后载言其上。

此段与《庄子□达生》篇同。承蜩,持竿而粘蝉者也。累丸於竿首,自二至五而不坠,则其凝定入神矣。郭象注《庄子》,下两个停审字,亦自好。撅株驹,今所谓木椿也。极,桩也。株,木之名也。驹,定也。想古时有此三字。不反不测,止是凝定也。当承蜩时,其身如木极而不动,其臂如槁木然。其心一主於蜩而不知有他物,纯一之至也。用志不分,其志不贰也。凝於神,凝定而神妙也。此虽借喻以论纯气之守,而世间实有此事,今世亦有之,但以为技而不知道实寓焉。痀瘘者,背曲也。逢衣,儒者之服也。能修汝今日之所以言,而后可以更言向上之事,此言其道之妙不止於此也。载言,更言也。语上之上也。其他与《庄子》同。王儿,《庄子》作丸。疑,《庄子》作凝字,从庄子为是。

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而不下也。故曰:至言去言,至为无为。齐智之所知,则浅矣。

沤与鸥通用。百住而不止,言其往来之多,不止於百数也。舞而不下,疑之也。盖谓此心稍萌,则其机已露,岂能与物我相忘哉?心此喻无言之言、无为之为、不知之知,意极亲切。盖无为、无言、无知,皆无容心而已。至言则无言矣,故曰:至言去言。至为则无为矣,故曰:至为无为。人不知其所不可知,而皆以其所可知者为知,其所见浅矣,故曰:齐知之所知。齐,同也,犹皆字也。此三句与《庄子□达生》篇同。

赵襄子率徒十万狩於中山,藉仍燔林,扇赫百里。有一人从石壁中出,随烟烬上下。众谓鬼物。火过,徐行而出,若无所经涉者。襄子怪而留之,徐而察之;形色七窍,人也;气息音声,人也。问奚道而处石?奚道而入火?其人曰奚物而谓石?奚物而谓火?襄子曰:而向之所出者,石也;而向之所涉者,火也。其人曰:不知也。魏文侯闻之,问子夏曰:彼何人哉?子夏曰:以商所闻夫子之言,和者大同於物,物无得伤阂者,游金石,踏水火,皆可也。文侯曰:吾子奚不为之!子夏曰:刳心去智,商未之能。虽然,试语之有暇矣。文侯曰:夫子奚不为之?子夏曰:夫子能之,而能不为者也。文侯大说。

藉仍,藉草也。躝藉其草,燔烧其林,以火猎也。奚物谓石?奚物谓火?此亦不知之知之喻。涉火之说,亦与商丘开处同意。和者,大同於物。此和字,造化也。胸中与造化为一,则物无不同。初无伤碍,刳心去智,即不知之知也。试语之有暇,试,尝也,言亦专讲明此之久矣。夫子能之,能不为,便是黄檗与异僧度水,黄檗以为兴妖捏怪,彼僧回首而谢曰:大乘法器,我所不及。正此论也。

有神巫自齐来处於郑,命日季成,知人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如神,郑人见之,皆避而走。列子见之而心醉,而归以告壶丘子,曰:

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壶子曰:吾与女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欤?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与世抗,必信矣。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当试与来,以予示之。

岁月旬日,或远或近也。神巫,相者也。其言皆验若神,弃之而走者,畏其言之验也。心醉者,心服也。既其文,尽其外也。未既其实,未尽其内也。而,汝也。汝未尝尽见其实,固以为能得道乎?固字有未得谓得之意,当以语势思之。有雌雄而后有所生,卵生也。无雄又奚卵,言无心则无迹也。此一句是喻其心未能化,故可以形见之意。抗,高也。自以其道为高於世,而欲人必信之,此便是有迹处,便是未化处,故神巫得以相汝。

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可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列子入,涕泣沾衿,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罪合作萌。乎不震合作震。不止,是殆见吾杜德几也。

湿灰者,言其生气将尽,如灰已湿而欲灭也。地文者,此犹禅家修观之名。罪,合作萌,萌乎若生而不生之意。不震,即不震也,不震,不动也。不止,合作不正,不正者,不可指定言也。此不正字,便与《孟子》必有事焉而勿正同。惟有若萌动而又不动,故神巫以为湿灰。活灰,火也,湿灰则是活火欲灭之意。杜德几,亦是修观之名。德几,生意也。杜,闭也,闭其机而不动,故有生,意欲灭之状,季咸遂以为不活矣。

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灰然有生矣,吾见杜权矣。列子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几发於踵,此为杜权。是殆见吾善者几也。

杜权,不动之动也。权与机同,但机微而权则露矣。於杜闭之中而动机已露,故季咸以为全然有生意也。灰,合作全。天壤,亦是观名,犹言天田也。天上之田,非壤之壤,即自然之壤也,犹今修养家以舌为天津,以顶上为泥九之类,此是生意萌动而上之意。名实不入,即是有无俱遣。机发於踵,言其气自下而上,微而不可见,故日机。善者机,犹言性之动处也。

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坐不斋,吾无得而相焉。试斋,将且复相之。列子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太冲莫朕,是殆见吾衡气几也。

太冲莫眹,亦观名也。太冲,太虚也;莫眹,不见端倪也。衡者,平也,半也。气机之动,至於衡平一半之地而止,则是半动半静也。神巫以为不斋,言其半动半静而不定也。

鲵旋之潘为渊,止水之潘为渊,流水之潘为渊,滥水之潘为渊,沃水之潘为渊,沈水之潘为渊,雍水之潘为渊,汧水之潘为渊,肥水之潘为渊,是为九渊焉。

此一段所言九渊,正修观之名也。今佛家以为观,而古人以为渊。渊有九名,想犹今十二观也。但《庄子》只言其三。此有其九,似非《列子》本书,必后人所增也。潘,合作审,从庄为是。审,信也。九渊之名,皆是借喻,故曰:喻信为某渊,某喻信为某渊也。鲵,大鱼也。旋,盘旋也。庄子作桓为是。水中有鲵,半静半动之象也,即所谓衡气机也。止水,静也。即所谓杜德机也。流水,动也,即所谓善者机也。《庄子》曰:渊有九名,此处其三。正举此三者之喻,以证其前言也。看此书语脉似失本意,以此观之,二书之是非可见。滥水,自下而涌上出者也。沃水,从上溜下者也。沈水,一作汜,合作汍,水从旁穴出曰汍也。雍水,壅遏而不流,非自止之水也。汧水,泉之潜出,水停成污池者也。肥水,《毛诗传》云:所出同而所归异是也。以上水名,多见《尔雅》,必后人以《尔雅》之名而增之。注家曰:水之湍激流止,如至人之心因外物难易,有动寂进退之容,此说误矣。郭象注《庄子》此处,亦此类尔。

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而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不及也。壶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与之虚而猗,不知其谁何,因以为茅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

已灭已失,言不可见也。未始出吾宗,亦是观名。虚,虚无也。猗移,合作委蛇,顺也。若无物,若有物,不知其如何,故曰:不知其谁何也。茅,音颓。茅靡者,拉扱也。波流者,莽荡也。言其看我不出,但见拉扱莽荡,故自失而走也。

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狶如食人,於事无亲,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忄分然而封戎,壹以是终。

为其妻爨代其妻执爨於鼎灶之间而不出也。食豕如食人,言集神於内而不见其外也。於事无亲者,言其虽为事而不自知,若不亲为之也。雕琢其聪明而归复於朴,谓隳肢体黜聪明也。块然独以其形立,犹木偶人也。封,有廉隅也。纷,多也。其形已如木偶,安有封畛廉隅之多乎?一以是终者,言其终身常如此也,一常如此之意。忄分,合作纷,戎,合作哉。从庄子为是,此皆传写之误也。庄列皆一宗之学,此等议论,必其乎昔所讲闻者,故二书皆有之。

子列子之齐,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惊焉。恶乎惊?吾食於十浆,而五浆先馈。伯昏瞀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已?曰;夫内诚不解,形谍成光,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整其所患。夫浆人特为食羹之货,无多余之赢;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而况万乘之主,身劳於国,而智尽於事,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惊。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汝处已,人将保汝矣。无几何而往,则户外之屦满矣。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颐,立有间,不言而出。宾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履徒跣而走,暨乎门,问曰:先生既来,曾不废药乎?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汝保也,而焉用之感也?感豫出异。且必有感也,摇而本身,又无谓也。与汝游者,莫汝告也;彼所小言,尽人毒也。莫觉莫悟,何相孰也。

奚方而反,言在何所而回也。食於十浆,而五浆先馈,其人敬己不待买而馈之,和顺积中,英华发外,此圣门之言。内诚不解,诚积而未化也。解,化也。谍,动也。形谍,形容举动也。成光者,有光仪也,即积中发外之意,而此以为有迹之学。外镇人心者,镇,服也,言我未能无迹,故人得而见之,所以心服而敬我也。赵州云:老僧修行无力,为鬼神觑破。即此意也。贵老者,老则人所敬,我今非老非贵,其人反轻彼而敬我,言敬已在於贵老之上也。整,聚也,积也。此等事积而久之必成患害,言名迹愈露则不能逃当世之患也。无多余之赢,言其赢利所余无多也。此句比《庄子》添一无字,则意异矣。赢,利也。世之有力量者则能轻重人,买浆,微者也,初无权力可以轻重人也,而能敬我如此,况为君者?身方荣而智已竭,必将求我而任用我,使我效其成功,此所谓整,其所患也。效,献也。瞀人喜之,故曰:善哉,观乎。言汝於此具一只眼也。又曰:汝止矣。谓其不必出游矣,人将归向而守汝以为师矣。处,止也。已,助字也。保,守也。归者众而守其门也。此一保字,便已有不足之意,盖瞀人之见又高一层也。户外之屦满,从学者众也。敦杖蹙之乎颐,竖立其杖而拄之於颐也。蹙,拄也。宾者,主宾客者也。提屦而走,古人坐於席,必脱屦而后入,急於迎瞀人,故不及穿屦也。废药者,教诲也,开发而药石之也。废者,置也。已矣,休言之意。我前此已言人将守汝矣,汝不能使人无保汝者,即《庄子》所谓忘我易,使人忘我难也。而焉用之者?而,汝也。用,为也。言汝之所为何以如此感动人也?人之感动而悦豫於汝者,必汝不能自晦,使乖异出见乎其外而致然也。故曰:感豫出异也。汝既如此,非惟形见於外者不能自隐,必且有所感触,而摇动汝之本身尤无益也。无谓,即无益也,又尤之意也。与汝游者,汝之朋友也。所学未至,其言浅近,故曰:小言,其言皆为人之毒害。又无以与汝相规正者,则汝终无所觉悟。谁复问汝为汝何也?相孰相#5谁,何也?相借问之意也。此段与《庄子□列御寇》篇同,但一二字不同耳。

杨朱南之沛,老聃西游於秦,邀於郊。至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教也。杨朱不答。至舍,进渲漱巾栉,脱履户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夫子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教。弟子欲请夫子辞,行不间,是以不敢。今夫子间矣,请问其过。老子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谁与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杨朱蹙然变容曰;敬闻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将,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

请问其过者,言夫子谓我不可教,其,过在何处也?睢睢吁吁矜持而不自在之貌。谁与居者,言其物我未忘,常若与人同居也。大白若辱者,明而自晦之意。盛德若不足者,言其虽有而不自居也。迎将,迎送也。家公,旅邸之主也。执席,执巾栉奉承之也。炀者,炊者也。避舍避灶,敬之也。争席者,不知其可敬也。未闻《老子》之言之先,有矜持自名之意,故人见而敬之。既得点化,则退然自晦,而人视之以为常人矣。此段与《庄子□寓言》篇全同,但涫字《庄子》作盥,义亦通。

杨朱过宋,东之於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者贵而美者贱。杨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杨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安往而不爱哉?

此段与《庄子□山木》篇同。美者自美,自矜夸也。恶者自恶,慊然自以为不足也。行贤而去自贤之行,谓有贤者之德而无自矜之行,则随所往而人皆爱乐之。此一节亦是人生受用亲切处。《孟子》以杨朱为为我,据此数处,则杨朱似为老子之学,岂杨朱初学老子,后自为一宗乎?

天下有常胜之道,有不常胜之道。常胜之道曰柔,常不胜之道曰强。二者亦知,而人未之知。故上古之言:强,先不己若者;柔,先出於己者。先不己若者,至於若己,则殆矣。先出於己者,无所殆矣,以此胜一身若徒,以此任天下若徒,谓不胜而自胜,不任而自任也,

柔可常胜,强则不胜,此《老子》之论。二者亦知,言二者之得失甚易知也。而人多未知之,故自古以来夸其强者视彼不己若之人,则必以我先之为快。若以此为、强,则又有强於我者必与我争,我必不胜,则危殆矣,故曰:先不己若者,至於若已,则殆矣。以柔为尚者,视世之人皆出於己之先,而我常居其后,在我者常弱常无较,则何所危殆乎?故曰:先出於己者,无所殆矣。以此道而守其身,则在我者常胜,故曰:以此胜一身若徒。若徒者,犹曰若而人也。徒,等也,能以一身常胜者即此等人也。以此道而任天下之事,则亦常胜,故曰:以此任天下若徒,言能以天下自任者亦此等人也。盖我自谓不胜,则无时而不胜,故曰:不胜而自胜。我自谓不能任则天下可以自任,故曰:不任而自任。

粥子曰:欲刚,必以柔守之;欲强,必以弱保之。积於柔必刚,积於弱必强。观其所积,以知祸福之乡。强胜不若己,至於若己者刚;柔胜出於己者,其力不可量。老聃曰:兵强则灭,木强则折,柔弱者生之徒,坚强者死之徒。

以柔自守则常刚,以弱自保则常强。常弱常柔则为福,不能柔不能弱则为祸,故曰:观其所积,知祸福之乡。积常久#6也,以强为胜不若己者,忽其若己者,出以其刚而与我敌,我则不胜矣,故曰:强胜不若己,至於若己者刚也。以柔自守,而视世之人皆出於己上,我无所争则在我者常胜,故曰:柔胜出於己者,其力不可量。此举#7粥子之言也,又以《老子》数语证之。粥子自有一书,亦老子之徒。兵强则灭者,恃其兵力以争战者必亡也。木强则折者,如藤如柳则难折,木则易折也。柔弱者常生,坚强者常死,徒类也。此语见《老子》七十六章。乃人与草木生死为喻也,故曰之徒。此因上文兵木之喻,故亦曰之徒,意谓柔能胜,强必败,皆此类也。

状不必童而智童,智不必童而状童。圣人取童智而遗童状,众人近童状而疏童智。状与我童,近而爱之;状与我异者,疏而畏之。有七尺之骸,手足之异,戴发含齿,倚而趣者,谓之人;而未必无兽心。虽有兽心,以状而见亲矣。傅翼戴角,分牙布爪,仰飞伏走,谓之禽兽;而禽兽未必无人心,虽有人心,以状而见疏矣。

童,同也,声之讹也。此意盖谓人之状貌虽异於禽兽,而其心与禽兽同者。圣人之同,不取其貌而取其心,此愤世之论。倚而趣者,相依倚而共趣向也。仰,上也。伏,下也。

庖羲氏、女蜗氏、神农氏、夏后氏,蛇身人面,牛首虎鼻,此有非人之状,而有大圣之德。夏桀、殷纣、鲁桓、楚穆,状貌七窍,皆同於人,而有禽兽之心。而众人守一状以求至智,未可几也。黄帝与炎帝战於阪泉之野,帅熊、罴、狼、豹、貙虎为前驱,雕、鹖、鹰、鸢为旗帜,此以力使禽兽者也。尧使夔典乐,击石拊石,百兽率舞;萧韶九成,凤凰来仪,此以声致禽兽者也。然则禽兽之心,奚为异人?形音与人异,而不知接之之道焉。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通,故得引而使之焉。禽兽之智有自然与人同者,其齐欲摄生,亦不假智於人也;牝牡相偶,母子相亲;避平依险,违寒就温;居则有群,行则有列;小者居内,壮者居外;饮则相携,食则鸣群。太#8古之时,则与人同处,与人并行。帝王之时,始惊骇散乱矣。逮於末世,隐伏逃窜以避患害。今东方介氏之国,其国人数数解六畜之语者,盖偏知之所得。太古神圣之人,备知万物情态,悉解异类音声。会而聚之,训而受之,同於人民。故先会鬼神魑魅,次达八方人民,末聚禽兽虫蛾。言血气之类心智不殊远也。神圣知其如此,故其所教训者无所遗逸焉。

三圣其状异人,而有大圣之德,以此形容桀纣桓穆虽有人形,而实有兽心也。因此又言以力使禽兽者,以声致禽兽者,引此可见之事以实其说也。熊虎前驱,东汉巨无霸之事可见,雕鸢为旗,随其所指而纵之,人则从之而往,故曰:旗帜。禽兽之智,皆有所欲,亦养所生,岂人教之?故曰:不假智於人。齐,皆也。摄,养也。上古之人与鹿豕居,亦有此事,故借其说以形容人兽之论。偏知者,言其独悟而得之也,故曰:偏知之所得,惟古圣人则备知之。备,皆也。无所遗逸者,人与异类皆教之也。此意盖谓上古之世虽异类可教与人同,而末世之人皆如异类,而圣人不作,又无以化导之。此亦愤激之言也。

宋有狙公者,爱狙,养之成群,能解狙之意,狙亦得公之心。损其家口,充狙之欲。俄而匮焉,将限其食。恐众狙之不驯於己也,先诳之曰:与若芋,朝三而暮四,足乎?众狙皆起而怒。俄而曰:与若芋,朝四而暮三,足乎?众狙皆伏而喜。物之以能鄙相笼,皆犹此也。圣人以智笼群愚,亦犹狙公之以智笼众狙也。名实不亏,使其喜怒哉。

此段与《庄子□齐物》篇同,而文稍异。朝三而暮四,先少而后多;朝四而暮三,先多而后少,其实皆七也。能鄙,即智愚也。物,凡物皆能相笼络也。圣人以智笼群愚,谓其鼓舞化导,使之不自知也。《庄子》则以此为无是无非之喻,却与此意异矣。

纪渻子为周宣王养斗鸡。十日而问:鸡可斗已乎?曰:未也,方虚骄而恃气。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影响。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耳。

闻响而应,见影而动,则是此心犹为外物所动也。疾视而盛气,言其神气已旺,疾视而不动也。初言虚骄而恃气,则其气犹在外;此言疾视而盛气,则气在内矣。疾字有怒之意,即直视也,却与匹夫按剑疾视不同。望之似木鸡,则神气俱全矣。此言守气之学,借鸡以为喻耳。

惠盎见宋康王。康王蹀足謦欬,疾言曰:寡人之所说者,勇有力也,不说为仁义者也。客将何以教寡人?惠盎对曰:臣有道於此,使人虽有勇,刺之不入;虽有力,击之弗中。大王独无意邪?宋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闻也。惠盎曰:夫刺之不入,击之不中,此犹辱也。臣有道於此,使人虽有勇,弗敢刺;虽有力,弗敢击。夫弗敢,非无其志也。臣有道於此,使人本无其志也。夫无其志者,未有爱利之心也。臣有道於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欢然皆欲爱利之。此其贤於勇有力也,四累之上也。大王独无意邪?宋王曰:此寡人之所欲得也。惠盎对曰:孔墨是已。孔丘、墨翟无地而为君,无官而为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今大王万乘之主也,诚有其志,则四境之内皆得其利矣,其贤於孔墨也远矣。宋王无以应,惠盎趋而出。宋王谓左右曰:辩矣,客之以说服寡人也。

此段与《庄子□说剑》篇略相似。刺之不入,击之不中,是争而有时乎?不胜也,弗敢刺,弗敢击,犹有心於竞我也。此二等矣;本无其志,则於我初无争心,又是一等;欢然皆欲爱利於我,则是以善养人者服天下,累三等而至於此为最上之道,故曰:四累之上也。此吾圣人之事,而以孔与墨并言,此春秋以后学者之论。蹀足,顿足也;謦欬,高声也;疾言,言之急也,皆形容其怒之状也。辩矣者,欺其能言也,意谓此客有大辩才,故能以说服我。

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卷之二竟

#1 脱:明本作『悦』。

#2 一:原作『节』,据明本改。

#3 而:明本作『而已』。

#4 强:原作『虽』,据明本改。

#5 相:明本作『同』。

#6 久:原作『人』,据明本改。

#7 举:原作『学』,据明本改。

#8 太:明本作『上』。

4-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卷之三

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卷之三

鬳斋林希逸

周穆王第三

周穆王时,四极之国有化人来,入水火,贯金右;反山川,移城邑;乘虚不坠,触实不孩;千变万化,不可穷极;既已变物之形,又且易人之虑。穆王敬之若神,事之若君;推路寝以居之,引三牲以进之,选女乐以娱之。化人以为王之宫室卑陋而不可处;王之厨馔腥蝼而不可飨;王之嫔御膻恶而不可亲。穆王乃为之改筑,土木之功,赭垩之色,无遗巧焉。五府为虚,而台始成。其高千仞,临终南之上,号曰中天之台。兰郑卫之处子娥女苗靡曼者,施芳泽,正娥眉,设笄环,衣阿锡,曳齐执,粉白黛黑,佩玉环。杂芷若以满之,奏《承云》、《六莹》、《九韶》、《晨露》以乐之。月月献玉衣,旦旦荐玉食。化人犹不舍然,不得已而临之。居亡几何,谒王同游,王执化人之袪,胜而上者,中天乃止,暨及化人之宫。化人之宫,构以金银,络以珠玉;出云雨之上,而不知下之据,望之若屯云焉。耳

目所观听,鼻口所纳尝,皆非人间之有,王实以为清都、紫微、钧天、广乐,帝之所居。王俯而视之,其宫榭若累块积苏焉。王自以居数十年不思其国也。化人复谒王同游,所及之处,仰不见日月,俯不见河海。光影所照,王目眩不能得视;音响所来,王耳乱不能得听。百骸六藏,悸而不凝;意迷精丧,请化人求还。化人移之,王若陨虚焉。既寤,所坐犹向者之处,侍御犹向者之人。视其前,则酒未清,肴未昲。方微反。王问所从来,左右曰:王默存耳。由此穆王自失者三月而复。更问化人,化人曰:吾与王神游也,形奚动哉?且曩之所居,奚异王之宫?曩之所游,奚异王之圃?王间恒,疑暂亡。变化之极,疾徐之间,可尽模哉?

化人,有幻术者也。入水火以下是变物之形,与穆王游帝居是易人之虑。腥蝼,。皆臭气也。娥女苗,姿媚也。曼靡,窈窕也。阿锡,细识也。齐纨,齐整之丝纨也。芷,芳草也。若,杜若也。承云,黄帝乐名也。六莹,帝誉乐名。晨露,汤乐名。玉衣玉食,言其珍美也。舍音释,不释然,不乐也。不知下之据,言不见其基址也。望之若屯云,言多也。清都、紫微,天宫也。钧天、广乐、天乐也。累块,累土也。积苏,积草也。言自上而下视其宫室,微且小也。光影眩其目,音响乱其耳,恐悸而不凝定,精神若丧失然。陨虚,於虚无之间坠而下也。酒以浓为美,停久则稀清矣。肴未昲,未败也。默存者,坐想也。此言须臾之顷耳。叶法善与明皇游玉桥亦是此类。神游而形不动,此幻术者之事也。间於恒见者,而疑其暂亡者,适之神游暂也,今忘矣。今之所见者,常也。间,异也。以其异於寻常所见而疑之也,以其常疑其暂皆非真也。变化之有久近,岂可尽得而形状哉?徐疾,久近也。模,形模也。暂亡与忘同。

王大悦。不恤国事,不乐臣妾,肆意远游,命驾八骏之乘,右服嗣音华骝而左绿耳,右骖赤骥而左白减,音义。主车则造父为御,离齐商合为右;次车之乘,右服渠黄而左踰轮,左骖盗骊而右山子,栢夭主车,参百为御,奔戒为右。驰驱千里,至于巨搜氏之国。巨搜氏乃献白鹄之血以饮王,具牛马之湩以洗王之足,及二乘之人,已饮而行,遂宿于昆仑之阿,赤水之阳。别日升昆仑之丘,以观黄帝之宫,而封之以诒后世,遂宾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王谣,王和之,其辞哀焉。乃观日之所入,一日行万里,王乃叹曰:於乎,予一人不盈于德而谐於乐,后世其追数吾过乎。穆王几神人哉。能穷当身之乐,犹百年乃祖,世以为登假焉。

此事详见於《穆天子》,韩退之作《徐偃王庙碑》亦引用之,《左氏》有或如金或如玉之诗,亦是此事。嗣骝,即骅骝也。白减、离商渠黄、踰轮、盗骊、山子、栢夭,皆马名也。柳子厚所辩八骏图,其形又怪异此,亦未知其孰是孰非孰实也。巨搜氏之国,亦昆仑赤水之类。以鹄血为饮,以牛马之乳濯足,今北虏以马乳为酒,亦是此类。二乘,乃王之二车也。别日,又一日也。封,犹封禅也。宾,见也。觞,宴之以酒也。王母所谣,《白云诗》也。日之所入,弇山也。不盈于德,言其行有慊也。谐者,足也。德有慊而其乐自足,恐后世追数以为吾过,祁招所谓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亦此意也。以此乐其终身,至百年而后殂,世以为登假,言世人以为死,其实不死也。此章之意,盖言世外空阔,犹有无穷之乐,虽帝王之居,未足羡也。人但以耳目所见而有歆羡富贵之心,不知天人视之,其为富贵者甚微耳。

老成子学幻於尹文先生,三年不告,老成子请其过而求退,尹文先生揖而进之於室,屏左右而与之言曰:昔老聃之徂西也,顾而告予曰:有生之气,有形之状,尽幻也。造化之所始,阴阳之所变者,谓之生,谓之死。穷数达变,因形移易者,谓之化,谓之幻。造物者其巧妙,其功深,固难穷难终。因形者其巧显,其功浅,故随起随灭。知幻化之不异生死也,始可与学幻矣。吾与汝亦幻也,奚须学哉?

此章之意,盖谓人世变幻之术与造物死生变化之理其技一耳。

老成子归,用尹文先生之言,深思三月,遂能存亡自在,幡校四时;冬起雷,夏造冰;飞者走,走者飞,终身不着其术,故世莫传焉。

老成子虽不得其术,但深思而自悟,亦能从容变化於有无之间,故曰:存亡自在。幡校者,翻覆检校也,变幻之意也。幡校四时者,变易阴阳之节也。冬起雷,变阴为阳也;夏造冰,变阳为阴也。飞,阳类走阴类,故飞者轻,走者重。今能变易其阴阳,所以飞者走,走者飞也。其术无所着见,故世莫得传焉。

子列子曰:善为化者,其道密庸,其功同人。五帝之德,三王之功,未必尽智勇之力,或由化而成,孰测之哉?

密庸者,默而用之,人不得见也。其道虽不可见,而其功用实与人同。五帝三王之所以化,亦犹老成子、尹文之所以幻也。言其不可知之神也。

觉有八征,梦有六候。奚谓八征?一曰故,二曰为,三曰得,四曰丧,五曰哀,六曰乐,七曰生,八曰死。此者八征,形所接也。

《周礼》之有六梦,此亦言六梦,却先以觉之八征言之。故者,事也,言人间百事也。为者。日间所作用也。得、丧、哀、乐、生、死,有形者之所同,故曰:形所接也。接,应也,感应之应也。

奚谓六候?一曰正梦,二曰蘁梦,三曰思梦,四曰寤梦,五曰喜梦,六曰惧梦。此六者,神所交也。

六候之梦与《周礼》同。人心之中,虚灵知觉,事有兆眹,见於梦者,正也。正梦,先兆之梦也。蘁者,梦中惊蘁而觉者也。思者,因所思而成梦也。寤者,梦时见觉时事也。喜者,因有所喜而梦也。惧者,因有所忧惧而梦也。惧与蘁不同,《周礼》注中却无分别。此皆在我之神为一之,故曰:神所交也。交者,交於外境界也。

不识感变之所起者,事至则惑其所由然;识感变之所起者,事至则知其所由然。知其所由然,则无所怛。一体之盈虚消息,皆通於天地,应於物类。

物我之所感,自有变幻,故曰感变。事者,八征是也。所由然者,言皆由心而生也。人惟不知感变之由皆自一心而始,故有所疑惑,有所惊怛,知则不惑,则无怛矣。盈虚消息皆是一理,故曰:一体我之盈虚消息。天地亦然,万物亦然,故曰:通於天地,应於物类。《语》曰:四十而不惑。亦此境界。

故阴气壮,则梦涉大水而恐惧;阳气壮,则梦涉大火而燔芮;阴阳俱壮,则梦生杀。

此三句,医书中亦有此类之语。以此而言,可见梦自吾心而出。火芮,火盛貌也。生,阳也。杀,阴也。

甚饱则梦与,甚饥则梦取。

与,予人也。取,取诸人也。此是意有所欲而梦也,如渴之梦饮然。

是以以浮虚为疾者,则梦扬;以沈实为疾者,则梦溺。

此心病也。

藉带而寝则梦蛇,飞鸟衔发则梦飞。

带与飞鸟,觉时所见也,梦中又变。

将阴梦火,将疾梦食。

处暗则思明,故将阴而梦火也。胃气不足,故将疾而梦食。皆自此心生也。

饮酒者忧,歌舞者哭。

梦饮酒者,或有忧恼之事。梦歌舞者,或有哭泣之事。梦觉常相反也。占梦书中多有此类。

子列子曰:神遇为梦,形接为事。故昼想夜梦,神形所遇。故神凝者,想梦自消。信觉不语,信梦不达,物化之往来者也。古之真人,其觉自忘,其寝不梦,几虚语哉?

昼有所见,形遇也。夜有所梦,神遇也。凝定也,神定则无想,无想则无梦也。若高宗梦说,孔子梦周公,则非想梦也。信真也,真觉者不语,默而静也。真梦者不达,不达於理则以梦为真也。物化之往来,即梦觉是也。人惟不知此理,故以古之真人觉自忘、寝不梦为虚语,岂知真人之事哉?其觉也,如忘无所着於世也。心无所着,则虚,则一,则其寝安得有梦?释氏所谓梦觉一如,此语极好。大慧答书中有说高宗梦得说,孔子梦周公,佛梦金鼓一篇,其讲明梦觉一如处甚好。

西极之南隅有国焉,不知境界之所接,名古莽之国。阴阳之气所不交,故寒暑亡辩;日月之光所不照,故昼夜亡辩。其民不食不衣而多眠,五旬一觉,以梦中所为者实,觉之所见者妄。

古莽之国,亦寓名尔。无阴阳,无日月,其民不衣不食而多眠,其眠五旬而一觉,故以梦者为实而觉者为妄。此亦间於常而疑暂亡之意。盖言人若常梦则觉之暂者反为妄矣。

四海之齐谓中央之国,跨河南北,越岱东西,万有余里。其阴阳之审度,故一寒一暑;昏明之分察,故一昼一夜。其民有智有愚。万物滋殖,才艺多方。有君臣相临,礼法相持。其所云为,不可称计。一觉一寐,以为觉之所为者实,梦之所见妄。

齐,中也,中国亦曰齐州。此段言中国人又以觉为实,以梦为妄。审度,谓度数审的也。分察,谓察别分明也。

东极之北隅,有国曰阜落之国。其土气常燠,日月余光之照,其土不生嘉苗。其民食草根木实,不知火食,性刚悍,强弱相藉,贵胜而不尚义;多驰步,少休息,常觉而不眠。

阜落之国,亦寓言也。日月之余光更互而照之,故其国不暝。《唐志》所言熟羊脾而日又出者,世间恐亦有此等国土,未可知也。日月常照,故其人常觉而不眠。盖谓中国之人但以昼觉夜梦为真为妄,而不知六合之间又有如此国土,不可但以耳目之所接者为是也。凡此皆欲广世俗狭小之见而已。

周之尹氏大治产,其下趣役者,侵晨昏而弗息。有老役夫,筋力竭矣,而使之弥勤。昼则呻呼而即事,夜则昏惫而熟寐力精神荒散,昔昔#1梦为国君。居人民之上,总一国之事;游燕宫观,恣意所欲,其乐无比,觉则复役。人有慰喻其勤者,役夫曰:人生百年,昼夜各分。吾昼为仆虏,苦则苦矣;夜为人君,其乐无比。何所怨哉?尹氏心营世事,虑锺家业,心形俱疲,夜亦昏惫而寐。昔昔#2梦为人仆,趋走作役,无不为也;数骂杖挞,无不至也,眠中啽呓呻呼,彻旦息焉。尹氏病之,以访其友。友曰:若位足荣身,资财有余,胜人远矣;夜梦为仆,苦逸之复,数之常也。若欲觉梦兼之,岂可得邪?尹氏闻其友言,宽其役夫之程,减己思虑之事,疾并少间。

昔者,夕也,言夜则梦为国君也。锺,聚也,聚其思虑以营家业也。啽呓,寐语也。并者,皆也。间者,安也。言宽其役夫工程,自减其已思虑,二人之病遂皆少间。此段以梦觉形容苦乐之事,其言甚有味。

郑人有薪於野者,遇骇鹿,御而击之,毙之。恐人见之也,遽而藏诸隍中,覆之以蕉,不胜其喜。俄而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焉,顺途而咏其事。傍人有闻者,用其言而取之。既归,告其室人曰:向薪者梦得鹿而不知其处,吾今得之,彼直真梦者矣。室人日:若将是梦见薪者之得鹿邪?讵有薪者邪?今真得鹿,是若之梦真邪?夫曰:吾据得鹿,何用知彼梦我梦邪?薪者之归,不厌失鹿。其夜真梦藏之之处,又梦得之之主。爽旦,案所梦而寻得之。遂讼而争之,归之士师。士师曰:若初真得鹿,妄谓之梦;真梦得鹿,妄谓之实。彼真取若鹿,而与若争鹿。室人又谓梦仞人鹿,无人得鹿,今据有此鹿,请二分之。以闻郑君,郑君曰:嘻,士师将复梦分人鹿乎?访之国相,国相曰:梦与不梦,臣所不能辩也。欲辩觉梦,唯黄帝、孔丘。今亡黄帝、孔丘,孰辩之哉?且恂士师之言可也。

骇鹿,惊而走者。御,音迓,迎也。遽而藏之隍中,汲汲藏之,恐人见也。蕉,草也。顺涂,沿途#3也。讵有薪者,言岂有薪者之梦,只是汝自梦见薪者言之#4尔。汝今之梦,乃为真梦矣。不厌,不甘也。爽旦,天明也。仞与认同。梦认人鹿,无人得鹿,言汝以为初无薪者,无得鹿之人,但为梦也。士师复梦分人鹿者,言未能别白其真妄,亦如梦而已。国相乃曰:惟黄帝、孔子知辩之,谓非知道者不能定真妄也。恂与徇同。且从士师之言为之中分也。此段亦是以梦觉言真妄之不可定尔,其说自有味。

宋阳里华子中年病忘,朝取而夕忘,夕与而朝忘;在涂则忘行,在室则忘坐;今不识先,后不识今。阖室毒之。谒史而卜之,弗占;谒巫而祷之,弗禁;谒医而攻之,弗已。鲁有儒生自媒能治之,华子之妻子以居产之半请其方。儒生曰:此固非卦兆之所占,非祈请之所祷,非药石之所攻。吾试化其心,变其虑,庶几有廖乎。於是试露之,而求衣;饥之,而求食;幽之,而求明。儒生欣然告其子曰:疾可已也。然吾#5之方密,传世不以告人。试屏左右,独与居室七日。从之,莫知其所施为也,而积年之疾一朝都除。华子既悟,乃大怒,黜妻罚子,操戈逐儒生。宋人执而问其以,华子曰:曩吾忘也,荡荡然不知天地之有无。今顿识既往,数十年来存亡、得失、哀乐、好恶扰扰万绪起矣,吾恐将来之存亡、得失、哀乐、好恶之乱吾心如此也,须臾之忘,可复得乎?子贡闻而怪之,以告孔子。孔子曰:此非汝所及乎。顾谓颜回记之。

毒之,苦之也。卜巫医三者之事,今人亦有之,以见古今人情不相远也。弗占,不入卦兆也。弗禁,以为祟而弗能禁止也。攻之弗已,不可治也。自媒,自荐以为能治此疾也。化其心,变其虑者,谓此心病,非他方法所可疗也。求衣、求食、求明,是求其心犹有知觉也。独与之居而不令人见,故不知其所以治之者何施为也?既悟而怒,以世事感触能累其心,不若不知而忘之也。盖以世人忧乐、得失、存亡、好恶能乱其心,非有道者乐而忘之,则不如病忘之为愈也。末后却不肯说尽,但云非汝所及,此又是一机轴。

秦人逢氏有子,少而惠,及壮而有迷罔之疾。闻歌以为哭,视白以为黑飨,香以为朽,尝甘以为苦,行非以为是。意之所之,天地、四方、水火、寒暑,无不到错者焉。杨氏告其父曰:鲁之君子多术艺,将能已乎?汝奚不访焉?其父之鲁,过陈,遇老聃,因告其子之证。老聃曰:汝庸知汝子之迷乎?今天下之人皆惑於是非,昏於利害。同疾者多,固莫有觉者。且一身之迷,不足倾一家;一家之迷,不足倾一乡;一乡之迷,不足倾一国;一国之迷,不足倾天下;天下尽迷,孰倾之哉?向使天下之人其心尽如汝子,汝则反迷矣。哀乐、声色、臭味、是非,孰能正之?且吾之言,未必非迷,况鲁之君子迷之邮者,焉能解人之迷哉?荣汝之粮,不若遄归也。

此以迷疾之说又翻前段病忘之意。倾,动也。一家之人不因一人之迷而倾其家,一乡之人不以一家之迷而倾其乡。盖言迷者少而不迷者尤多,则不得而惑之也。若天下皆迷,则不迷者反为疾矣。其意盖谓今世之人皆迷於利欲而不知道,反以有道者为迷也。邮与尤同。迷之邮者,言迷之甚也。荣,弃也,费也,言莫枉汝资粮也。

燕人生於燕,长於楚,及老而还本国,过晋国,同行者诳之,指城曰:此燕国之城。其人愀然变容。指社曰:此若里之社。乃喟然而叹。指舍曰:此若先人之庐。乃涓然而泣。指珑曰:此若先人之冢。其人哭不自禁,同行者哑然大笑,曰:予昔给#6若,此晋国耳。其人大惭。及至燕,真见燕国之城社,真见先人之庐冢,悲心更微。

此段盖言人心无真见,则或以妄者为是、而真者为非也。微,无也,悲心更微,言反不悲也。据此一篇,语极到,必列子之本书。

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卷之三竟

#1 2昔:原作『者』,据明本改。

#3 沿途:原作『松淦』,据明本改。

#4 言之:明本作『岂知』。

#5 吾:原作『而』,据明本改。

#6 给:原作『给』,据明本改。

5-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卷之四

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卷之四

鬳斋林希逸

仲尼第四

仲尼闲居,子贡入侍,而有忧色,子贡不敢问,出告颜回。颜回援琴而歌。孔子闻之,果召回入,问曰:若奚独乐?回曰:夫子奚独忧?孔子曰:先言尔志。曰:吾昔闻之夫子曰:乐天知命故不忧,回所以乐也。孔子愀然有间曰:有是言哉?汝之意失矣。此吾昔日之言尔,请以今言为正也。汝徒知乐天知命之无忧,未知乐天知命有忧之大也。今告若其实:修一身,任穷达,知去来之非我,亡变乱於心虑,尔之所谓乐天知命之无忧也。曩吾修《诗》《书》,正礼乐,将以治天下,遗来世;非但修一身,治鲁国而已。而鲁之君臣日失其序,仁义益衰,情性益薄。此道不行一国与当年,其如天下与来世矣?

此道且不得於一国,与不得行於当时,其如天下来世何?

吾始知《诗》《书》礼乐无救於治乱,而未知所以革之之方,此乐天知命者之所忧。虽然,吾得之矣。夫乐而知者,非古人之所谓乐知也。无乐无知,是真乐真知;故无所不乐,无所不知,无所不忧,无所不为。《诗》《书》礼乐,何弃之有?革之何为?

乐而知其乐,则有心矣。乐而无容心者为真乐。

颜回北面拜手曰:回亦得之矣。出告子贡。子贡茫然自失,归家淫思七日,不寝不食,以至骨立。颜回重往喻之,乃反丘门,弦歌诵书,终日不辍。

此章之意三转,首言乐天知命则无忧,次言乐天知命者亦有时而忧,末又言知忧乐者不如不知。其意盖以有忧有乐,不如并忧乐无之;知忧乐之为忧乐,不若并忧乐不知之。其大旨不过如此,却寓言以抑扬之,其笔法去《庄子》远甚,恐非列子之

本书。淫也者,浸淫也,酷意以思之也。

陈大夫聘鲁,私见叔孙氏。叔孙氏曰:吾国有圣人。曰:非孔丘邪?曰:是也。何以知其圣乎?叔孙氏曰:吾尝闻之颜回曰:孔丘能废心而用形。陈大夫曰:吾国亦有圣人,子弗知乎?曰:圣人孰谓?曰:老聃之弟子有亢仓子者,得聃之道,能以耳视而目听。鲁侯闻之大惊,使上卿厚礼而致之。亢仓子应聘而至。

废心用形,言无心而忘其形,虽动用不知其为动用也。能以耳视目听,六用一源之说也。释氏以音为观音,果佛日学东彼《维摩赞》作《观音赞》一首,正是此意,其辞曰:世间种种音声相,众以耳听非目观。唯此大士眼能观,於眼境界无所取。耳鼻舌身意亦然。善哉心洞十方空,六根互显如是。义见《语录普说》第十五段,自解说得甚明。

鲁侯卑辞请问之。亢仓子曰:传之者妄。我能视听不用耳目,不能易耳目之用。鲁侯曰:此增异矣,其道奈何?寡人终愿闻之。

视听不用耳目即《庄子》所谓官知止而神欲行之意也。听之以气,听之以心,亦是此意。虽不用耳目以视听,而耳目之用常与人同。故曰:不能易耳目之用。增异者,言如此则又甚异也。

亢仓子曰:我体合於心,心合於气,气合於神,神合於无。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虽远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内,来干我者,我必知之。乃不知是我七孔四支之所觉、心复六藏之所知,其自知而已矣。

曰体,曰心,曰气,曰神,皆归於无,此乃无心之用也。介然之有,言一介可见之微也。唯然之音,言一唯可听之微也。此八字下得亦好。物来干我,我则知之,即是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也,即是物来能名,事至则应也。七孔四支,心腹六藏,所觉所知,我皆不知,即是体合於心,心合於气,气合於神,神合於无也。其自知而已矣者,言我虽自知而有不容言者也。

鲁侯大悦。他日以告仲尼,仲尼笑而不答。

笑而不答,即是前篇所谓夫子能之而能不为者也。此意则谓夫子虽知此道,而不以语人,故笑而不答也。

商太宰见孔子曰:丘圣者欤?孔子曰:圣则丘何敢,然则丘博学多识者也。商太宰曰:三王圣者欤?孔子曰:三王善任智勇者,圣则丘弗知。曰:五帝圣者欤?孔子曰:五帝善任仁义者,圣则丘弗知。曰:三皇圣者欤?孔子曰:三皇善任因时者,圣则丘弗知。商太宰大骇,曰:然则孰者为圣?孔子动容有间,曰:西方之人有圣者焉,不治而不乱,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民无能名焉。丘疑其为圣,弗知真为圣欤?真不圣欤?商太宰默然心计曰:孔丘欺我哉。

此章似当时已有佛之学,托夫子之,名而尊之也。西方之人出於三皇五帝之上,非佛而何?然则佛之书入於中国虽在汉明帝之时,而其说已传於天下久矣。不治而不乱者,言其用世无治乱之进也。不言而信,不化而行,以诚感人也。弗知真为圣真不圣,是有推尊之意。而为此不定之辞,必当时有此说而未甚行,故不肯指定言之也。默然心计曰欺我哉,形容其惊疑怪讶之意也。善任智勇,能用智勇以治世也。善任因时者,能用顺时之道也。孰者为圣,何者为圣人也?

子夏问孔子曰:颜回之为人奚若?子曰:回之仁贤於丘也。曰:子贡之为人奚若?子曰:赐之辩贤於丘也。曰:子路之为人奚若?子曰:由之勇贤於丘也。曰:子张之为人奚若?子曰:师之庄贤於丘也。子夏避席而问曰:然则四子者何为事夫子?曰:居。吾语汝。夫回能仁而不能反,赐能辩而不能讷,由能勇而不能怯,师能庄而不能同。兼四子之有以易吾,吾弗许也。此其所以事吾而不贰也。

能仁而不能反,反变也,言其知仁未知变。通之权也。此仁字与诚字一般,庄列之字义不可与吾书比。庄,矜也。同,和光同尘也。以四子之有,我兼有之,在我则能易,在彼则不能易。看他如此说,易字便与时字相似。盖谓圣人得其全,时乎而辩,时乎而庄,时乎而仁,时乎而勇,四子者各有其偏尔。吾弗许者,言彼学此变易时中之道,而未能得,吾未许可之也。

子列子既师壶丘子林,友伯昏瞀人,乃居南郭。从之处者,日数而不及。虽然,子列子亦微焉,朝朝相与辩,无不闻。

日数而不及者,言日日数之而不尽也,谓来学者之众也。亦微焉,言其应酬之力微矣。凡其朝朝相与辩之言传说於天下,人无不闻之。

而与南郭子连墙二十年,不相谒请;相遇於道,目若不相见者,门之徒役以为子列子与南郭子有敌不疑。有自楚来者,问子列子曰:先生与南郭子奚敌?子列子曰:南郭子儿充心虚,耳无闻,目无见,口无言,心无知,形无惕。往将奚为?

不相谒请,不通刺而相见也。敌,争也。不疑,断然也。人皆以为二人断然有争於心,所以不相见也。貌充者,见面盎背也。无闻、无见、无言、无知,言其虽闻而不闻,虽见而不见,虽言而不言,虽知而不知也,形无惕者,言德全而无所怵惕於外也。往将奚为,谓欲往见之而何所言乎?

虽然,试与汝偕往。阅弟子四十人同行,见南郭子,果若欺魄焉,而不可与接。顾视子列子,形神不相偶,而不可与群。南郭子俄而指子列子之弟子末行者与言,衎衎若专直而在雄者。子列子之徒骇之。反舍,咸有疑色。

阅弟子者,选择而行也。欺魄者,块然其形,似魄而非魄也。欺者,疑也。以彼之欺魄视列子之形神不相偶,非南郭子之比,故曰:不可与群。形神不相偶者,言形神相离而未为一也。指末行者与言,言择其最下者而与之语,是以列子为不足与语也。衎衎然,和也;专直,一也;在雄,独尊也,状其旁若无人之意也。反舍而有疑者,疑南郭子之薄列子也。

子列子曰:得意者无言进知者亦无言。用无言为言亦言,无知为知亦知,无言与不言,无知与不知,亦言亦知。亦无所不言,亦无所不知;亦无所言,亦无所知。如斯而已。汝奚妄骇哉?

得意者,造道而有得也。进知者,造道而有知见也。此下却分三转。无言,忘言也。以无言为言,以无知为知,亦言亦知者,谓其虽忘言而无字犹在也,此是一节;无言与不言,无知与不知,亦言亦知者,又将无与不字作分别也,。不者,是知与言犹在也。无者,是无字犹在也。亦者,未尽之意也。此是一节;及至於无所不言,无所不知,而亦无所言,无所知,方为造道之妙,又是一节。此即从心不踰矩之说,但说得鼓舞尔。今禅家正用此机关,兼此段文字亦与《传灯录》辩义处语句伺。汝奚妄骇者,言此乃至人之事,汝何妄以为惊骇?其意盖谓汝惟未知至人之事,所以有此惊骇。我於至人,何可及耶?

子列子学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老商一眄而已。五年之后,心更念是非,口更言利害,老商始一解颜而笑。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更无是非;从口之所言,更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外内进矣。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口无不同。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心之所念,言之所藏。如斯而已。则理无所隐矣。

此章序列子为学之始,已见前篇。心凝,定也。形释,忘其形也。骨肉皆融化,不知有其身也。形所倚而立,足所履而行,心所念,口所言,皆不自觉知矣。藏,蓄也。言之所出,理皆藏蓄其中也,如斯而已,但如此无所觉知而止也。理无所隐,则至理即此可见也。

初,子列子好游。壶丘子曰:御寇好游,游何所好?列子曰:游之乐所玩无故。人之游也,观其所见;我之游也,观其所变。游乎游乎。未有能辩其游者。壶丘子曰:御寇之游固与人同欤,而曰固与人异欤?凡所见,亦恒见其变。玩彼物之无故,不知我亦无故。务外游,不知务内观。外游者,求备於物;内观者,取足於身。取足於身,游之至也;求备於物,游之不至也。於是列子终身不出,自以为不知游。壶丘子曰:游其至乎。至游者,不知所适;至观者,不知所眠。物物皆游矣,物物皆观矣,是我之所谓游,是我之所谓观也。故曰:游其至矣乎。游其至矣乎。

游者,游观天地之间也。无故者,日新也。人但以其所见者为游观之乐,我以造化之变不常者为游观之乐,故人未有能辩知之者也。故曰:未有能辫其游者。壶丘子非之,乃曰:游与人同,而曰固与人异,言汝之游如此,亦未有异於人也。汝之所见亦常尔,何以谓见其变乎?故曰:凡所见,亦恒见其变,言其妄谓见其变也。物之无故,日夜相代于前,但见其新而无故也。我之为我者亦然。以彼之日新为玩,而不知我亦随化而往,日异一日,则观常观变皆外游也。求备於物者,但以外物为观尽也。取足於吾身而无所观於外,乃为至游。终身不至者,知其学未至也。不知所适者,言其无适也。不知所眂者,言其无见也。无适无见,则无物无我。无非游矣,无非观矣,我之所谓游,观者如此,故曰:物物皆游,物物皆观。故曰:是我之所谓游是我之所谓观。再言至矣乎者,申言以赞美之也。

龙叔谓文挚曰:子之术微矣。吾有疾,子能已乎?文挚曰:唯命所听。然先言子所病之证。龙叔曰:吾乡誉不以为荣,国毁不以为辱;得而不喜,失而弗忧;视生如死,视富如贫,视人如豕,视吾如人;处吾之家,如逆旅之舍;观吾之乡,如戎蛮之国。凡此众疾,爵赏不能劝,刑罚不能威,盛衰、利害不能易,哀乐不能移。固不可事国君,交亲友,御妻子,制仆隶。此奚疾哉?奚方能已之乎?文挚乃命龙叔背明而立。文挚自后向明而望之。既而曰:嘻,吾见子之心矣。方寸之地虚矣,几圣人也。子心六孔流通,一孔不达。今以圣智为疾者,或由此乎?非吾浅术所能已也。

荣辱得失死生贫富,视之如一,皆忘世之事。人如豕者,无贵贱之分也。吾如人者,无彼我之异也。家如逆旅,亲犹疏也。乡如蛮戎,远犹近也。此皆心无系累也。不可以事君,交友,御妻子,制奴仆者,无心於应世也。此皆至人之事,而以为病者,如今禅家骂说也。背明而立,可见其心;扁鹊隔墙见五脏,亦有此事,但此章乃喻言尔。末后一转,却如此结断者,言圣智在我,苟未能自忘,亦谓之病,故如此翻腾其说。释氏曰:执药治病,药亦为病。近於此意。

无所由而常生者,道也;由生而生,故虽终而不亡,常也;由生而亡,不幸也。有所由而常死者,亦道也;由死而死,故虽未然而自亡者,亦常也;由死而生,幸也。故无用而生谓之道,用道得终谓之常;有所用而死者亦谓之道,用道而得死者亦谓之常。

无所由而常生者,谓无所从来而不知生之所以生。泯其知识者,道也。由生而生,则知其所以生而生者,虽此身有终而终者未常亡,此常人之见也。知有生则有亡,此因生而达无生之理者,故曰不幸。言此知此觉,反为累也。由无生之理而知其所以生,则虽生而常若无生者,此亦#1道也。亦者,近道之意也。由无生而知常死,其身虽未终而自若无生者,此亦常人之见也。然因无生之理而知其所以生,则幸矣,无用而生,无容心於生也,此谓之道。因此道而知所以终之理,此谓之常。有所用而死,此有字误也,合是无字。无所用而死,言无容心於死,而循其自然者,亦谓之道。因见道而得所以死之理者,此谓之常。此意盖谓知道者乃是常人,未足为高知,以不知者乃谓之道也。庄列之论,大抵皆如此翻腾其说。释氏断常之论,亦必源流於此。

季梁之死,杨朱望其门而歌;随梧之死,杨朱抚其尸而哭。隶人之生,隶人之死,众人且歌,众人且哭。目将眇者,先睹秋毫;耳将聋者,先闻纳飞;口将爽者,先辩淄渑;鼻将窒者,先觉焦朽;体将僵者,先亟奔佚;心将迷者,先识是非。故物不至者则不反。

隶人,众人也。季梁、随梧,皆众人也。杨朱一歌而一哭,则杨朱亦众人也。其意盖谓无所用於生而死,其理本一,而歌哭异焉,是未知其道也。物不至至者,极也,物极则反。自目眇已上数句,犹灯将灭者必大明。是皆极则必反之理也。

郑之圃泽多贤,东里多才。圃泽之役有伯丰子者,行过东里,遇邓析。邓析顾其徒而笑曰:为若舞,彼来者奚若?其徒曰:所愿知也。邓析谓伯丰子曰:汝知养养之义乎?受人养而不能自养者,犬豕之类也;养物而物为我用者,人之力也。使汝之徒食而饱,衣而息,执政之功也。长幼群聚而为牢藉庖厨之物,奚异犬豕之类乎?伯丰子不应。伯丰子之从者越次而进曰:大夫不闻齐,鲁之多机乎?有善治土木者,有善治金革者,有善治声乐者,有善治书数者,有善治军旅者,有善治宗庙者,群才备也。而无相位者,无能相使者。而位之者无知,使之者无能而知之与能为之使焉。执政者乃吾之所使,子奚矜焉?邓析无以应,目其徒而退。

邓析辩者也。伯丰子,贤者也。邓析望丰子之来,欲戏舞之。若,汝也。其徒者,邓析之弟子也。彼来者,伯丰子也。养养之义,犹《孟子》所谓役人,役於人者也。犬豕则受养於人,养犬豕而为我用者,人也。意谓伯丰之徒食禄於郑,受执政之养,而为执政所用也。多机,多技巧也。相位,相位致也。相使者,相役使也。其技既同,各能所能,不能相位,致相役使,而其所以使之位之者,皆无技艺之人。是有知有能者,乃为无知无能者所用也。执政,有才之人也。伯丰子,以道自晦者也。言我以道自晦,虽若无能无知,而郑国之执政见用於时者,乃为役於我者也,彼又何能养我乎?奚矜者,何以此矜诧而舞我也。

公仪伯以力闻诸侯,堂溪公言之於周宣王,王备礼以聘之,公仪伯至。观形,懦夫也。宣王心惑而疑曰:女之力何如?公仪伯曰:臣之力能折春螽之股,堪秋蝉之翼。王作色曰:吾之力者能裂犀兕之革,曳九牛之尾犹憾以弱。女折春螽之股,堪秋蝉之翼,而力闻天下,何也?公仪伯长息退席,曰:善哉王之问也。臣敢以实对。臣之师有商丘子者,力无敌於天下,而六亲不知,以未尝用其力故也。臣以死事之。乃告臣曰:人欲见其所不见,视人所不窥;欲得其所不得,修人所不为,故学视者先见舆薪,学听者先闻撞锺。夫有易於内者无难於外。於外无难,故名不出於一家。今臣之名闻於诸侯,是臣违师之教,显臣之能者也。然则臣之名不以负其力者也,以能用其力者也,不犹愈於负其力者乎?

堪,任也,言能举秋蝉之翼也,此是戏言以激王问也。商丘子之力,天下无敌,而至亲之间不知其勇,是能自晦也。见所不见,视所不窥,得所不得,修所不为,此皆不知之知、无为之为之意。学视自舆薪而始,学听自闻锺而始,此见闻之粗者也,必至於见所不见,闻所不闻而后为妙也。有易於内,是不闻不见者也。易者,事在易而求诸难之易也。能见其所不见,闻其所不闻,我求诸内既易於此,则於外之见闻无难矣。既於外也无难,则虽见闻亦不用,人何由知之?故其名不出於一家,言虽邻人亦不知也。今我不能不用其力,故以有力闻於天下。好#2胜而自矜负者而不能自晦至以名显,是违师之教#3而失其道也。然臣之用力不能自晦,亦犹胜於矜负其力者矣。盖以此讽王之好勇也。然此书之意,主於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故设为此喻尔。长息,长太息也。

中山公子牟者,魏国之贤公子也。好与贤人游,不恤国事,而悦赵人公孙龙。乐正子舆之徒笑之。公子牟曰:子何笑牟之悦公孙龙也?子舆曰:公孙龙之为人也,行无师,学无友,佞给而不中,漫衍而无家,好怪而妄言。欲惑人之心,屈人之口,与韩檀等肄之。

无师无友,言其独学也。佞给,口才也。不中,不中理也。漫衍,泛滥也。无家,言不主一家之学也。韩檀,公孙龙之徒也。以其说与其徒自相讲肄,欲以屈惑时人,而非正理也。

公子牟变容曰:何子状公孙龙之过欤?请闻其实。子舆曰:吾笑龙之诒孔穿,言善射者能令后镞中前括,发发相及,矢矢相属,前矢造准而无绝落,

后矢之括犹衔弦,视之若一焉。

括,箭之本,受弦处也。以后镞中前括,发发相及,不一发也。矢矢相属,不一矢也。前发之矢皆中准,矢#4则无坠落者。后发之矢又中其括,犹衔弦然。矢矢皆相属,视之如一条箭也。造,至也。准,法也。造准,言合法也。前后,发矢之次第也。犹衔弦者,括之受镞,如受弦也。

孔穿骇之。龙曰:此未其妙者。逢蒙之弟子曰鸿超,怒其妻而怖之。引乌号之弓,綦卫之箭,射其目。矢来注眸子而眶不睫,矢坠地而尘不扬。是岂智者之言与?公子牟曰:智者之言固非愚者之所晓。后镞中前括,钧后於前。矢注眸子而眶不睫,尽矢之势也。子何疑焉?

乌号,黄帝之弓有名者。綦卫,必亦箭之有名者。眶不睫者,言不瞬也。矢坠地而尘不扬,言其落之轻也。钧后於前者,言前后之矢力不轻重也。尽矢之势者,言矢至於近眸而尽,乃落於地,是其射时约矢之势至此而尽,准则之精也。

乐正子舆曰:子,龙之徒,焉得不饰其阙?吾又言其尤者。龙诳魏王曰:有意不心。有指不至。有物不尽。有影有移。发引千钧。白马非马。孤犊未尝有母。其负类反伦,不可胜言也。公子牟曰:子不谕至言而以为尤也,尤其在子矣。夫无意则心同,无指则皆至。尽物者常有。影不移者,说在改也。发引千钧,势至等也。白马非马,形名离也。孤犊未尝有母,非孤犊也。乐正子舆曰:子以公孙龙之鸣皆条也。设令发於余窍,子亦将承之。公子牟默然良久,告退,曰:请待余日,更谒子论。

子,龙之徒,谓牟乃为龙之徒弟,安得不强为文饰其疏缺乎?阙,疏脱也。又言其尤者,更取其已甚者言之,欲子牟必知其妄也。意生於心,今日有意不心者,心意有异名也。牟日无意则心同者,谓曰意则不得为心,日心则不得为意。若日无意则心亦同,无若日有意则心亦同,有是意不为心也。指一物而视之,则其所不指者尚多,故日有指不至,苟无所指则皆至矣,故曰:无指则皆至。有者谓之物,若以有为物,则天下之物岂可尽?不以物为物,则可以尽天下之物而皆为吾有。故曰:尽物者常有。有影者不移,此惠子所谓飞鸟之影未尝动也。改动#5也。一物有一影,才动则后之影非前之影矣。由后影而求前之影,则未移之先是也,曰:影不移者,说在改也。改,变也,谓其说在於变政之时也。

发,至弱也;千钧,至重也。以一发而引千钧固不可,然积其发之势至与千钧等,则亦可以引千钧矣,故曰:势至等也。此虽强辩,亦可通。白,色也,以色而名,曰白。马,形也,以形而名,曰马。谓色为白则可,谓形为马则可,若以白马为马,则白,色也;马,形也,二物也,安得而一之?故曰:白马非马,形名离也。《孔丛子》、《公孙龙》同。

孤犊虽母之所生,母在则不谓之孤,既谓之孤,则未尝有母矣;谓之有母,则非孤犊也。《庄子》亦有处同。

条,法也。子舆怒其强辩,不可得而复诘,故曰:汝以公孙龙之言皆合条法邪?余窍,鄙秽处也,谓其言若出於他窍,汝亦承从之也。更谒子论者,如今人所谓向下文长更待来日也。愠怒而不与言也。

尧治天下五十年,不知天下治欤,不治欤?不知亿兆之愿戴己欤?不愿戴己?顾问左右,左右不知;问外朝,外朝不知;问在野,在野不知。尧乃微服游於康衢,闻童儿谣曰:立我蒸民,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尧喜问曰:谁教尔为此言?童儿曰:我闻之大夫。问大夫。大夫曰:古诗也。尧还宫,召舜,因禅以天下。舜不辞而受之。

此章形容圣人之化天下,未尝有化之之迹,天下虽化而皆不自知。立我者,言使我生立於天地之间也。极者,道也。帝,则天理也。当时之诗本以咏尧之德,而大夫以为古诗,此亦是形容其不知所以然之意。尧於天下相忘如此,故举舜而禅之,舜亦受而不辞者,言尧之禅、舜之受皆出於无心也。

关尹喜曰:在己无居,形物其着。其动若水,其静若镜#6,其应若响,故其道若物者也。物自违道,道不违物。善若道者,亦不用耳,亦不用目,亦不用力,亦不用心。欲若道而用视听形智以求之,弗当矣。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用之弥满六虚,废之莫知其所。亦非有心者所能得远,亦非无心者所能得近。唯默而得之而性成之者得之,知而忘情,能而不为,真知真能也。发无知,何能情?发不能,何能为?聚块也,积尘也,虽无为而非理也。

在己无居,无执着也。随物而见,随用而显,形於物而道自着也。其动若水,无容心也。其静若镜,妍媸在物不在我,随其来而应之,顺於声,自然而然也。其道若物者,顺於物也。物无非道,不知道者,自违之道,何尝违於物哉?不用耳,不以听得之也。不用目,不以视得之也。不用力,不以力求得之也。不用心,不以心思得之也。若以视听形智求道,则不得其当矣。形,身也,力也。智,心思也。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言无方所也。用之则见,可以弥满於六虚,不用则无。废之莫知其所,废而不用之时,不知道在何处也。有心求者去道远,道何远於有心者?无心求者去道近,道何尝近於无心者?释氏曰:道不可以有心求,亦不可以无心得。即此意也。默#7而得之,自悟也,性成之也,生知也。知以不知,故曰:知而忘情。能以不能,故曰:能而不为。不知乃真知也,不能乃真能也。发,向也,今人亦有一发如是之语。禅学曰:事无一向是也。情,实也。若一发只是无知,则何能得其实?若一发只是无能,则何所能为?盖谓知以不知,非果无知,无知而无不知也。能以不能,非果无能,无能而无不能也。为以不为,非果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若如积尘然,若如聚块然,则虽无为而非理矣,谓无为之理不如此也。以是观之,则庄列之学何尝以槁木、死灰为主?禅家曰:不许夜行,投明须到,绝后再苏,欺君不得。乃是此意。此一节乃庄列书中大条贯。《五祖演论真净语录》说:冷秋秋地古庙香炉一念,万年为障蔽光明。其意正如比也。此一段见《大慧语录普说》中。《庄子□天下》篇论田骈慎到,块不失道,为死人之学,亦是此一块,即聚块之块也。

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卷之四竟

#1 亦:原作『一』,据明本改。

#2 好:原作『虽』,据明本改。

#3 师之教:明本作『师教之传』。

#4 矢:原本无,据明本增。

#5 动:明本作『变』。

#6 镜:明本作『鉴』。

#7 默:原作『嘿』,据明本改。

6-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卷之五

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卷之五

鬳斋林希逸

汤问第五

殷汤问於夏革曰:古初有物乎?夏革曰:古初无物,今恶得物?后之人将谓今之无物,可乎?殷汤曰:然则物无先后乎?夏革曰:物之终始,初无极己。始或为终,终或为始,恶知其纪?然自物之外,自事之先,朕所不知也。殷汤曰:然则上下八方有极尽乎?革曰:不知也。汤固问。革曰:无则无极,有则有尽,朕何以知之?然无极之外复无无极,无尽之中复无无尽。无极复无无极,无尽复无无尽,朕以是知其无极无尽也,而不知其有极有尽也。

物虽自无而有,既有矣,则必有所始,安得谓之古初无物乎?此语翻得又好。极已,犹极止也。物之之后终始,无所止极,如春先而夏后,春终而夏始,先岂为始?后岂为终?纪,极也。恶知其纪,言无极也。物之外事之先,朕所不知者,即四维上下不可思量,《庄子》所谓六合之外存而不论也。固问,坚问之也,不得已而后答曰:谓之无则无极,既有有之名则必有尽,但不可得而知尔。无极复无无极,此下数语,与《庄子》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一样语脉也。《庄子□逍遥游》篇曰汤之问棘,此曰夏革。棘革音近,恐传讹也,然大抵皆寓言尔,名字异同,不足深考。

汤又问曰:四海之外奚有?革曰:犹齐州也。汤曰:汝奚以实之?革曰:朕东行至营,人民犹是也。问营之东,复犹营也。西行至豳,人民犹是也。问豳之西,复犹豳也。朕以是知四海、四荒、四极之不异是也。

四海之外,犹有国土或无国土,皆不可知。譬如在於营者,但见营之人民;在於豳者,但见豳之人民,岂知营之东又有如营者,豳之西又有如豳者?以中国之所见且如此,况四海、四荒、四极之外乎?齐州,中国也。实之者,欲其即近以明远也。海外曰大荒,大荒之外曰无极,故曰四海、四荒、四极。此亦务为高远广大之言。庄列之书皆如是。

故大小相含,无穷极也。含万物者,亦如含天地;含万物也,固不穷;含天地也,故无极。朕亦焉知天地之表不有大天地者乎?、亦吾所不知也;

大小相含,譬如瓦在椽上,椽在桁上,桁在梁上,梁在柱上,柱又在地上,小大相乘载物,物皆然,不可穷诘。万物既如此,则天地在於太虚之间。太虚,含天地者也,太虚之外又必有含太虚者。含万物者既不可穷,则含天地者亦安知其所极?安知天地之外不有更大於天地者?含,容也。此等议论,皆是排斥小见。自私之人不知世界之广大,故为此等虚旷之论,虽似荒唐,亦自有味。此章以下诸段,皆然,若要逐章求义理,则不可也。读庄列之书,别具一只眼可也。

然则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娲氏练五色石以补其阙,断鳌之足以立四极。其后共工氏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折天柱,绝地维;故天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地不满东南,故百川水潦归焉。

女娲之补天,共工之折天柱,绝地维,此皆务为骇世之言,不可以为实论。天之倾西北,此造化至妙处。若无倚盖之势,则星辰之运、日月之行何以见其盈缩?何以为昼为夜?此须识天文者方知之。知地有上下四游之说,天如鸡子,则安得有柱有维乎?

汤又问:物有巨细乎?有修短乎?有同异乎?革曰: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贠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其顶平处九千里。山之中间相去七万里,以为邻居焉。其上台观皆金玉,其上禽兽皆纯缟。珠玕之树皆丛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一日一夕飞相往来者,不可数焉。而五山之根无所连着,常随潮波上下往还,不得暂峙焉。仙圣毒之,诉之於帝。帝恐流於西极,失群圣之居,乃命禺疆使巨鳌十五举首而戴之。迭为三番,六万岁一交焉。五山始峙而不动。而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步而暨五山之所,一钓而连六鳌,合负而趣归其国,灼其骨以数焉。於是岱舆、贠峤二山流於北极、泛於大海,仙圣之播迁者巨亿计。帝凭怒,侵减龙伯之国使阨,侵小龙伯之民使短。至伏羲、神农时,其国人犹数千丈。

归墟者,即尾闾是也。八纮,八方也。九野,九州也。纯缟,纯白也。珠玕,珠玉也。峙,停也。毒之,苦之也。禺疆,神名也。合负以六者,同负而去也。趣,往也。数者,数其骨也。使阨,使隘狭也。五山之仙圣,十五鳌之三番,龙伯之钓鳌,帝之怒龙伯,皆寓言也。今佛经多有此,如三十三天,香积国、西方净土之类是也。

从中州以东四十万里得僬侥国,人长一尺五寸。东北极有人名曰诤人,长九寸。

龙伯之减小,犹长数千丈。僬侥之尺五,诤人之九寸。长者极长,短者极短,但言天地之间变化不常,不可以耳目所见者为定也。

荆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朽壤之上有菌芝者,生於朝,死於晦。春夏之月有蚝蚋者,因雨而生,见阳而死。终发北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其长称焉,其名为馄。有鸟焉,其名为鹏,翼若垂天之云,其体称焉。世岂知有此物哉?大禹行而见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坚闻而志之。

冥灵,木名也。终发,即穷发也。北之又北,愈远之地也。称去声,其长与其大相称也。翼大如此,身亦称之,则其大可知矣。世人所见者小,岂知天地间更有如此广大之所乎?此皆寓言,却以禹、益实之。世言《山海经□大荒经》皆禹所作,亦犹今人言张骞穷天河也,其意但因禹治水行九州,伯益为山泽之虞,故借其名以实其说。夷坚,亦犹庄子之齐谐也。

江浦之间生么虫,其名曰焦螟,群飞而集於蚊睫,沸相触也。栖宿去来,蚊弗觉也。离朱、子羽方昼拭訾杨眉而望之,弗见其形;角虎丑豸文尔普弭三切俞、师旷方夜值耳俛首而听之,弗闻其声。唯黄帝与容成子居空峒#1之上,同齐三月,心死形废;徐以神视,块然见之,若嵩山之阿;徐以气听,砰然闻之,若雷霆之声。

因诤人之论,又生么虫之说,小之而又小者也。角虎俞,亦古之能听者。此即庄子听之以耳,不若听之以气,听之以气,不若听之以心之论。

吴、楚之国有大木焉,其名为櫾,碧树而冬生,实丹而味酸。食其皮汁,已愤厥之疾。齐州珍之,渡淮而北而化为柷焉。鹳鹆不踰济,貉踰汶则死矣,地气然也。虽然,形气异也,性钧已,无相易已,生皆全已,分皆足已。吾何以识其巨细?何以识其修短?何以识其同异哉?

櫾,橘柚也。此数语《考工记》之说,盖言形气之不定,所以见造化也。随物而观,则其性皆均,物各一性,不得而相易。物物各全其生,物物各足其分,巨者,细者,修者,短者,皆造物之理,孰为异?孰为同:此数语却自端正。已,语终之辞。

太形、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阳之北。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面山而居#2。惩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聚室而谋,曰:吾与汝毕力平险,指通豫南,达于汉阴,可乎?杂然相许。其妻献疑曰:以君之力,曾不能损魁父之丘,如太形、王屋何?且焉置土石?杂曰:投诸渤海之尾、隐土之北。遂率子孙荷担者三夫,叩石垦壤,箕畚运於渤海之尾。邻人京城氏之孀妻有遗男,始齔#3,跳往助之。寒暑易节。始一反焉。河曲智叟笑而止之,曰:甚矣汝之不慧。以残年余力,曾不能毁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北山愚公长息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彻,曾不若孀妻弱子。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生子,子又生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若而不平?河曲智叟亡以应。操蛇之神闻之,惧其不已也,告之於帝。帝感其诚,命夸娥氏二子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

太形,即太行也,声相近也。指通,向南而通道也。隐土,北方地名也。跳,奋而往也。易节,一年也。不慧,不明也。固,蔽也。此章其言似迂阔,然以形容不已之意,却甚有味。释氏言补陀大士初修行时,穷苦而无所见。将下山,遇人於水边磨一铁尺,问之曰:磨此何用?曰:将以为针。大士笑之,曰:汝岂愚邪?铁尺可磨为针乎?其人曰:今生磨不成,后生亦磨不成?大士大悟,再归补陀,而后成道。似此之言甚迂,某尝以为有味,有益於学者,若人皆存此心,何事不可为?何学不可成也?东坡曰:徐徐而为之,十年之后,何事不立?但恐此意不坚,行之不力耳。东坡此语似甚浅近,若研究得来,尧之竞竞、舜之业业、汤之又日新、文王之纯亦不已,即此一念也。操蛇神、夸娥氏,皆神名也。无陇断者,言其地皆平,虽小坡垤亦无之也。

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逐之於隅谷之际。渴欲得饮,赴饮河、渭。河、渭不足,将走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尸膏肉所浸,生邓林。邓林#4弥广数千里焉。

隅谷,日入处也。夸父之杖化为邓林,邓林之广犹数千里,夸父亦龙伯之类尔。此必古来相传有此怪异之说,故清虚之徒并取以入其书,以为大言之资耳#5。

大禹曰: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其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夏革曰:然则亦有不待神灵而生,不待阴阳而形,不待日月而明,不待杀戮而夭,不待将迎而寿,不待五谷而食,不待缯纩而衣,不待舟车而行,其道自然,非圣人之所通也。

夏革既与汤问答,此又与禹问答,两夏革邪?一夏革邪?一夏革,则当有千百岁之寿矣。神灵所生,即日月阴阳太岁是也。上章以神灵结语,下章以神灵起语,可见文势。禹曰:有形之物,或夭或寿,皆有道存焉,唯圣人则通知之。革又曰:亦有不待阴阳日月而生者。石卵、石子,何假阴阳之气?土蚁、地龙,何假日月之明?朝菌、蟪蛄,岂杀戮而夭?松栢、南山,岂导迎而寿?窃脂、剖苇、岂待五谷而饱?牛马之类,岂待缯絮而暖?飞禽之类,岂待舟车而行?此又自然而然,非常理可推,虽圣人亦不得而尽通知之。太岁,主岁之神也。今日者,亦用此则自古有之矣,此意盖言天下之事有可以常理推者,又不可以常理推者,此所以为造化之妙。

禹之治水土也,迷而失涂,谬之一国。滨北海之北,不知距齐州几千万里。其国名曰终北,不知际畔之所齐限。无风雨霜露,不生鸟兽、虫鱼、草木之类。四方悉平,周以乔陟。当国之中有山,山名壶岭,状若甔甀。顶有口,状若员环,名曰滋穴。有水涌出,名曰神瀵,臭过兰椒,味过醪醴。一源分为四埒,注於山下。经营一国,亡不悉徧。土气和,亡札厉。人性婉而从物,不竞不争;柔心而弱骨,不骄不忌;长幼侪居,不君不臣;男女杂游,不媒不聘;缘水而居,不耕不稼;土气温适,不织不衣;百年而死,不夭不病。其民孳阜亡数,有喜乐,亡衰老哀苦。其俗好声,相携而迭谣,终日不辍音,饥惓则饮神瀵,力志和平。过则醉,经旬乃醒。沐浴神瀵,肤色脂泽,香气经旬乃歇。

终北,穷北也。齐,止也。限,极也。其际畔,无止极也。乔陟,高山也。壶岭,亦方壶、员峤之类。甔甀,瓦器。滋穴之水,名曰神瀵,出於一源,分於四畔。埒,犹际也。经营一国,言此水绕一国也。婉而从物,顺也。弱骨,不力争也。孳阜,孳生也。阜,盛也。此章自轻旬乃歇以上,言禹之所见也。

周穆王北游过其国,三年忘归。既反周室,慕其国,忄敞然自失。不进酒肉,不召嫔御者,数月乃复。

因穆王八骏之说,又於此添作一证。

管仲勉齐桓公因游辽口,俱之其国,几克举。隰朋谏曰;君舍齐国之广,人民之众,山川之观,殖物之阜,礼义之盛,章服之美,妖靡盈庭,忠良满朝,肆咤则徒卒百万,视撝则诸侯从命,亦奚羡於彼而弃齐国之社稷,从戎夷之国乎?此仲父之耄,奈何从之?桓公乃止,以隰朋之言告管仲。仲曰:此固非朋之所及也。臣恐彼国之不可升之也。齐国之富奚恋?隰朋之言奚顾?

又因齐国遵海而南仿於琅琊之事,添此一段说话。几克举者,言几乎克日而歌举行也。肆咤者,肆意而叱咤也。视撝者,言随目所视而指麾之也。彼国之不可升者,言但恐求至而不可得也。此等言意亦不过谓天地之外更有胜於人之耳目所见者而已。

南国之人祝发而裸,北国之人鞨巾而裘,中国之人冠冕而裳。九土所资,或农或商,或田或渔,如冬裘夏葛,水舟陆车,默而得之,性而成之。

此语吾书中亦有之。盖中国之外,质性不同,衣食或异,随其生而乐之,此无他,皆欲广人之所见耳。

越之东有辄休之国,其长子生,则鲜而食之,谓之宜弟。其大父死,负其大母而弃之,曰:鬼妻不可与同居处。楚之南有炎人之国,其亲戚死,朽与剐同其肉而弃之,然后埋其骨,乃成为孝子。秦之西有仪渠文康之国者,其亲戚死,聚柴积而焚之。熏则烟上,谓之登遐,然后成为孝子。此上而为政,下以为俗,而未足为异也。

辄休、炎人、仪渠,皆国名也。朽者,割也。此章之言《墨子》亦有之,两汉《夷秋传》、晋之载记亦间有一二事相类。列子之意,不过曰天地之内,国土不同,风俗各异,岂必皆如中国?而后为美我之所好,安知非彼之所恶哉?

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斗,问其故。一儿曰:我以日始出时去人近,而日中时远也。一儿以日初出远,而日中时近也。一儿曰: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一儿曰:日初出则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孔子不能决也。两小儿笑曰:孰为汝多知乎?

两小儿之论与晋太子长安与日近远之说相类。此章之意,盖言远近是非不可以一理定也。

均,天下之至理也。连於形物亦然,均发均县,轻重而发绝,发不均也。均也,其绝也莫绝。人以为不然,自有知其然者也。

此章提起一均字,言均天下之至理,凡物之有形者亦然。连,犹凡也。形物,有形之物也。亦然者,理如是而物亦如是也。悬与发均,则虽发可以县,故曰:均发均县。若物与发有轻有重,则发必断绝。其所以断绝者,不均也,故曰:轻重而发绝,不均也。若轻重均平,则虽欲绝而不绝,故曰:均也,其绝也莫绝。此一句自妙。均也是一句,其绝也莫绝是一句。此即公孙龙发引千钧之论。人皆以为不然,自有知其然者,言世人则不知其然,知道者则知其然也。

詹何以独茧丝为纶,芒针为钩,荆莜为竿,剖粒为饵,引盈车之鱼於百仞之渊、汨流之中,纶不绝,钩不伸,竿不挠。楚王闻而异之,召问其故。詹何曰:臣闻先大夫之言,蒲且子之弋也,弱弓纤缴,乘风振之,连双鸰於青云之际。用心专,动手均也。臣因其事,放而学钓,五年始尽其道。当臣之临河持竿,心无杂虑,唯鱼之念;投纶沈钓,手无轻重,物莫能乱。鱼见臣之钩饵,犹沉埃聚沫,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制强,以轻致重也。大王治国诚能若此,则天下可运於一握,将亦奚事哉?楚王曰:善。

詹何之钓,蒲且子之弋,与偃偻丈人之承蜩旨意相类,盖言治国、治天下若平其心,无强、无弱、无轻、无重,则弱可以制强,轻可以制重,此即《老子》柔能胜刚之论也。

鲁公扈、赵齐婴二人有疾,同请扁鹊求治。扁鹊治之。既同愈。谓公扈、齐婴曰:汝曩之所疾,自外而干#6府藏者,固药石之所已。今有偕生之疾,与体偕长。今为汝攻之,何如?二人曰:愿先闻其验。扁鹊谓公扈曰:汝志强而气弱,故足於谋而寡於断。齐婴志弱而气强,故少於虑而伤於专。若换汝之心,则均於善矣。扁鹊遂饮二人毒酒,迷死三日,剖胸探心,易而置之;投以神药,既悟如初,二人辞归。於是公扈反齐婴之室,而有其妻子,妻子弗识。齐婴亦反公扈之室,有其妻子,妻子亦弗识。二室因相与讼,求辩於扁鹊。扁鹊辩其所由,讼乃已。

此章形容心禀於气,人有不得而自由者。其言亦有深味,虽似迂阔而不迂阔。若明道曰:一百四病,皆由他心,须由我始得。此语又高然。列子之喻,气质之性之心也,明道之言,理性也,必以理性化气质之性,而后心可自由。

瓠巴鼓琴而鸟舞鱼跃。郑师文闻之,弃家从师襄游。柱指钧#7弦,三年不成章。师襄曰;子可以归矣。师文舍其琴,叹曰:文非弦之不能钧,非章之不能成。文所存者不在弦,所志者不在声。内不得於心,外不应於气,故不敢发手而动弦,且小假之,以观其后。无几何,复见师襄。师襄曰:子之琴何如?师文曰:得之矣。请尝试之。於是当春而叩商弦以召南吕,凉风忽至,草木成实。及秋而叩角弦以激夹锺,温风徐回,草木发荣。当夏而叩羽弦以召黄锺霜雪交下,川池暴冱。及冬而叩征弦以蕤羹宾,阳光炽烈,坚冰立散。将终,命宫而总四弦,则景风翔,庆云浮,甘露降,醴泉涌。师襄乃抚心高蹈曰:微矣,子之弹也。虽师旷之清角,邹衍之吹律,亡以加矣,彼将挟琴执管而从子之后耳。

不成章者,言未能成一曲也。柱指,安指也。钧弦,调弦也。不在弦,不在声者,心未安也。得於心应於手,则遗其器也,未能如此,所以不敢动弦也。小假者,小宽也。观其后,看此后如何也。当春为秋声而秋气应,当秋为春声而春气应,当夏为冬声而冬气应,当冬为夏声而夏气应。商弦属秋,角弦属春,羽弦属冬,征弦属夏,宫为中声,故和气应。琴有五弦,一弦主一声。此曰叩某弦者,非调其一而废其四,盖某曲以商为主,某曲以角为主也。此意盖言音声之妙可以通造化而已。师文之见师襄,其言似在一日之间,安得通四时而并叩并应乎?以此而观,可知其为寓言也。微矣,子之弹者,言子之弹琴微妙极矣。清角,乐名也。挟琴执管而从子后者,言彼师旷、邹衍当从学於汝也。

薛谭学讴於秦青,未穷青之技,自谓尽之,遂辞归。秦青弗止。饯於郊衢,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薛谭乃谢求反,终身不敢言归。秦青顾谓其友曰:昔韩娥东之齐,匮粮,过雍门鬻歌假食。既去而余音达梁欐,三日不绝,左右以其人弗去。过逆旅,逆旅人辱之。韩娥因曼声哀哭,一里老幼悲愁,垂涕相对,三日不食。遽而追之。娥还,复为曼声长歌。一里老幼喜跃抃舞,弗能自禁,忘向之悲也。乃厚赂发之,故雍门之人至今善歌哭,效娥之遗声。

抚节,按拍也。匮,乏也。鬻歌假食,卖歌以求食也。发之,谢而迭#8送之也。此语亦有见於《孟子》者。因师文鼓琴之说,又及讴者之事,而并记之,皆言工技之能神妙也如此。技能如此,则学道者岂不有至神至妙之事乎?此又其言外之意也。

伯牙善鼓琴,锺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9。锺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锺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锺子期必得之。伯牙游於泰山之阴,卒逢暴雨,止於岩下;心悲,乃援琴而鼓之。初为霖雨之操,更造崩山之音。曲每奏,锺子期辄穷其趣。伯牙乃舍琴而叹曰:善哉,善哉,子之听夫。志想象犹吾心也。吾於何逃声哉?

霖雨崩山,皆琴曲名也。志所想象,言子期也,谓其心与己心同也。声出於心,汝既心与己同,宜乎知其声也。於何逃者,言不可隐也。此必古来相传之说,取而入其书,盖言天下之事无精无粗,皆有造於神妙者。

周穆王西巡狩,越昆仑,不至弇山。反还,未及中国,道有献工人名偃师。穆王荐之,问曰:若有何能?偃师曰:臣唯命所试。然臣已有所造,愿王先观之。穆王曰:日以俱来,吾与若俱观之。越日偃师谒见王,王荐之,曰:若与偕来者何人?对曰:臣之所造能倡者。穆王惊视之,趣步俯仰,信人也。巧夫镇其颐,则歌合律;捧其手,则舞应节,千变万化,唯意所适。王以为实人也,与盛姬内御并观之。技将终,倡者瞬其目而招#10王之左右侍妾。王大怒,立欲诛偃师。偃师大慑,立剖散倡者以示王,皆传会革、木、胶、漆、白、黑、丹、青#11之所为。王谛料之,内则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则筋骨、支节、皮毛、齿发,皆假物也。而无不毕具者。合会复如初见。王试废其心,则口不能言;废其肝,则目不能视;废其肾,则足不能步。穆王始悦而叹曰:人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乎?诏贰车载之以归。夫班输之云梯,墨翟之飞鸢,自谓能之极也。弟子东门贾、禽滑厘闻偃师之巧以告二子,二子终身不敢语艺,而时执规矩。

弇山,又在昆仑之西。荐之,进之也。《汉书》搢绅,搢亦作荐。日以俱来,明日与同来也。趣步俯仰,皆实如人然。信,实也。巧夫,叹其工能之巧也。镇,擪也。擪其口而使之歌,则皆合律,捧其手而使之舞则应节。始者以为实似人,既久则宛如实人也。盛姬,群多之姬也。招,戏之也。谛,审也。料,点检之也。合会复如初,既剖散而复合其歌舞又如初见也。木人而能行能舞犹可也。声何从出?此意盖言人之一身亦是假合而成,目应於肝,足应於肾,口应於心,何尝由我?释氏四大之说亦类此。人之巧乃能夺造化,况造化之巧乎?贰车者,副车也。云梯,攻城之具也。飞鸢,亦木为之也。此与雪峰木球相类。自谓能之极者,言般输、墨翟自谓极巧。比之偃师,又不足言技能矣,所以终身不敢自称其艺。时乎而执规矩者,谓轮翟二子皆废弃工技,不敢复为,时乎不得已而后执之也。东门贾、禽滑厘,两人名也。

甘蝇,古之善射者,毂弓而兽伏鸟下。弟子名飞卫,学射於甘蝇,而巧过其师。纪昌者,又学射於飞卫。飞卫曰:尔先学不瞬,而后可言射矣。纪昌归,偃卧其妻之机下,以目承牵挺,二年之后,虽锥末倒眦,而不瞬也。以告飞卫。飞卫曰:未也,亚学视而后可。视小如大,视微如着,而后告我。昌以牦悬虱於牖,南面而望之。旬日之间,浸大也;三年之后,如车轮焉。以睹余物,皆丘山也。乃以燕角之弧,朔蓬之簳射之,贯虱之心,而悬不绝,以告飞卫。飞卫高蹈批膺曰:汝得之矣。

牵挺,机下之挺,随足上下者也。锥末虽倒訾,而不瞬,《孟子》所谓不目逃也。亚学,亚次也,更也,使其更学视也。虱既如车轮,则他物皆如丘山矣。燕角之弧,以燕之角为弓;朔蓬之簳,以朔之蓬为干也。此弓矢之精也。视虱如轮而后可射,此精艺者,必然如扁鹊学医,隔墙而见人,尤异矣。此世间所有之事,不精於学者不可与议也。

纪昌既尽卫之术,计天下之敌己者,一人而已,乃谋杀飞卫。相遇於野,二人交射,中路矢锋相触,而坠於地,而尘不扬。飞卫之矢先穷。纪昌遗一矢,既发,飞卫以棘刺之端扞之,而无差焉。於是二子泣而投弓,相拜於涂请为父子,克臂以誓,不得告庶於人。

交射中路者,於涂中互相射也。彼此之矢相触而落於地,尘亦不起,亦其平落地也。以棘刺之端而扞其来矢,亦相值而无差池也。克臂者,削其臂以为识而誓也。此说似迂。向游淮,识轩路分者,其年已近七十矣,《春秋大阅》第一筹,年年得之。渠尝云:初收王辛时,相遇於六安山间。王辛执弓欲射之。轩之手中只有一条短木枪,呼辛而谓之曰:我在此许汝发三矢,若射我不中,汝即降我,我同汝见赵制置,管取做官人。辛发三矢,皆为木枪所击而落地。辛遂拜之。王辛后为光州武定都统。及某至安丰,有王辛旧将亦言此事,与轩语一同。轩忘其名矣。然则纪昌、飞卫之相射,岂得谓诬乎?

造父之师曰泰豆氏。造父之始从习御也,执礼甚卑;泰豆三年不告。造父执礼愈谨,乃告之曰:古诗言,良弓之子,必先为箕;良冶之子,必先为裘。汝先观吾趣。趣如吾,然后六辔可持,六马可御。造父曰:唯命所从。泰豆乃立木为涂,仅可容足;计步而置,履之而行。趣走往还,无跌失也。造父学之,三日尽其巧。泰豆叹曰:子何其敏也?得之捷乎。凡所御者,亦如此也。曩汝之行,得之於足,应之於心。推於御也,齐辑乎辔衔之际,而急缓乎唇吻之和;正度於胸臆之中,而执节乎掌握之间。内得於中心,而外合於马志,是故能进退履绳而旋曲中规矩,取道致远而气力有余,诚得其术也。得之於衔,应之於辔;得之於辔,应之於手;得之於手,应之於心。则不以目视,不以策驱;心闲体正,六辔不乱,而二十四蹄所投无差;回旋进退,莫不中节。然后舆轮之外可使无余辙,马蹄之外可使无余地;未尝觉山谷之崄,原隰之夷,视之一也。吾术穷矣,汝其识之。

泰豆,亦古之善御者也。裘箕,古语也,已见《学记》。学弓先学箕,皆竹器也。冶,攻金也,与裘何预?此语素难通。然《考工记》有裘氏,不知所主何事?此官既缺,恐当时所职或有近於冶者,今不可知矣。先观吾趣者,使学其行步也。得之捷者,言其速成也。辔街,唇吻在马者也。胸臆,掌握在人者也。履绳而旋者,其路虽如绳之小,亦可以转旋也。曲中者,妙於中也。气力有余御者,不劳也,犹《考工》曰其衽不蔽之意也。心闲身正者,御之从容也。二十四蹄,六马之车也。所投无差,马行不乱也。辙,轨也,车所行之道也。车外无余辙也者,车行不越乎辙之中也。蹄外无余地者,蹄不乱则其地不多也。山谷虽险,原隰虽平,我视之皆一同也。履木而行,其说似迂,观今人缘竿履绳而蹑展者,则知世间自有此事。列子言此,不过以为人间之技且有此神妙,况学道乎?

魏黑卵以昵嫌杀丘邴章。丘邴章之子来丹谋报父之雠。丹气甚猛,形甚露,计粒而食,顺风而趣,虽怒,不能称丘以报之,耻假力於人,誓手剑以屠黑卵。黑卵悍志绝众,力抗百夫。筋骨皮肉,非人类也。延颈承刃,披胸受矢,铓锷推屈,而体无痕挞,负其才力,视来丹犹雏毂也。来丹之友申他曰:子怨黑卵至矣,黑卵之易子过矣,将奚谋焉?来丹垂涕曰:愿子为我谋。申他曰:吾闻卫孔周其祖得殷帝之宝剑,一童子服之,却三军之众,奚不请焉?来丹遂适卫,见孔周,执仆御之礼,请先纳妻子,后言所欲。孔周曰:吾有三剑,唯子所择;皆不能杀人,且先言其状。一曰含光,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其有。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二曰承影,将旦昧爽之交,旦夕昏明之际,北面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识其状。其所触也,窃窃焉有声,经物而物不疾也。三曰宵练,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其触物也,验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此三宝者,传之十三世矣,而无施於事,匣而藏之,未尝启封。来丹曰:虽然,吾必请其下者。孔周乃归其妻子,与斋七日。晏阴之间,跪而授其下剑,来丹再拜受之以归。来丹遂执剑从黑卵。时黑卵之醉偃牖下,自颈至腰三斩之。黑卵不觉,来丹以黑卵之死,趣而退。遇黑卵之子於门,击之三下,如投虚。黑卵之子方笑曰:汝何蚩而三招予?来丹知剑之不能杀人也,叹而归。黑卵既醒,怒其妻曰:醉而露我,使我嗌疾而腰急。其子曰:畴昔来丹之来,遇我於门,三招我,亦使我体疾而支强,彼其厌我哉。

昵嫌,私怨也。气甚猛,威甚锐也。形甚露,骨立也。顺风而趣,其行弱也。悍志绝众,其志勇悍过人也。痕挞,痕迹也。雏鷇,初生之禽也。易子过矣,甚轻汝也。三剑之名,方言厌胜之术也。泯然无际者,泯没而不见边际也。将旦昧爽之交,日初出之时也。旦夕昏明之际,日将入之时也。旦夕,犹言日暮也。昏明,欲昏而欲明也。昼则见影,夜则见光,,只有光影而无形也。马善,合作騞。騞然,微有声者。请其下者,求其第三剑也。因其醉而斩之,疑其已死,遂趋行而退回也。击之如投虚,剑已过如无物也。蚩与痴同。丹之三击,彼以为三招,如儿戏也。嗌疾,喉急也。支强,肢体强急而不柔和也。盖言厌胜之术自有神异,而况学道乎?以此说而入其书,皆有意存焉,非徒夸诞大言也。

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献锟铻之剑,火浣之布。其剑长尺有咫,练钢赤刃,用之切玉如切泥焉。火浣之布,浣之必投於火;布则火色,垢则布色;出火而振之,皓然疑乎雪。皇子以为无此物,传之者妄。萧叔曰:皇子果於自信,果於诬理哉。

练钢,炼熟之钢金也。赤刃,金精,其色赤也。如切泥,言柔软也。切玉之剑,今虽未见,火浣之布,今人尝见之,世间自有此事。果於自信者,言皇子但信其耳目所及,而不知天下有此神异之事,遂以传者为妄,是诬理也。从前铺说,至此方结以两句,盖谓人各以其浅近之见而疑此广大之言,非知理者也。

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卷之五竟

#1 峒:原作『同』,据明本改。

#2 居:原作『屋』,据明本改。

#3 齔:原作『齔』,据明本改。

#4 邓林:明本无。

#5 耳:原作『言』,据明本改。

#6 干:原作『于』,据明本改。

#7 钧:明本作『钩』。

#8 迭:原本无,据明本补。

#9 原本『高山』前有『登』字,据明本删。

#10 招:原作『指』,据明本改。

#11 青:原作『书』,据明本改。

7-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卷之六

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卷之六

鬳斋林希逸

力命第六

力谓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命曰:汝奚功於物而欲比朕?力曰:寿夭、穷达、贵贱、贫富,我力之所能也。命曰:彭祖之智,不出尧、舜之上,而寿八百;颜渊之才,不出众人之下,而寿十八;仲尼之德,不出诸侯之下,而困於陈、蔡;殷纣之行,不出三仁之上,而居君位。季札无爵於吴,田恒专有齐国。夷、齐饿于首阳,季氏富於展禽。若是汝力之所能,奈何寿彼而夭此,穷圣而达逆,贱贤而贵愚,贫善而富恶邪?力曰:若如是言,我固无功於物,而物若此耶,此则若之所制邪?命曰:既谓之命,素何有制之者邪?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自寿自夭,自穷自达,自贵自贱,自富自贫,朕岂能识之哉?朕岂能识之哉?

力,人力也。命,天命也。此意盖谓寿夭、穷达、富贵、贫贱若出於人为而无非天命而制之者,亦非造物也。直而推之,曲而任之,是曲直皆出於自然,我但推而任之矣。朕岂能识者,言亦非命所能制,又有自然而然者制之,即《庄子》所谓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也。此章大意只如此,而其文亦直截,所以疑非列子之本书。以下数章亦然。

北宫子谓西门子曰:朕与子并世也,而人子达;并族也,而人子敬;并貌也,而人子爱;并言也,而人子庸;并行也,而人子诚;并仕也,而人子贵;并农也,而人子富;并商也,而人子利。朕衣则短褐,食则粱砺,居则蓬室,出则徒行。子衣则衣锦,食则粱肉,居则连欐,出则结驷。在家熙然有弃朕之心,在朝谔然有敖朕之色。请谒不相及;遨游不同行,固有年矣。子自以德过朕邪?西门子曰:予无以知其实。汝造事而穷,予造事而达,此厚薄之验欤?而皆谓与予并,汝之颜厚矣。北宫子无以应,自失而归。中涂遇东郭先生。先生曰:汝奚往而反,偊偊而步,有深愧之色邪?北宫子言其状。东郭先生曰:吾将舍汝之愧?与汝更之西门氏而问之。曰:汝奚辱北宫子之深乎?固且言之。西门子曰:北宫子言世族、年貌、言行与予并,而贱贵、贫富与予异。予语之曰:予无以知其实。汝造事而穷,予造事而达,此将厚薄之验欤?而皆谓与予并,汝之颜厚矣。东郭先生曰:汝之言厚薄,不过言才德之差,吾之言厚薄,异於是矣。夫北宫子厚於德,薄於命;汝厚於命,薄於德。汝之达,非智得也;北宫子之穷,非愚失也。皆天也,非人也。而汝以命厚自矜,北宫子以德厚自愧,皆不识夫固然之理矣。西门子曰:先生止矣,予不敢复言。北宫子既归,衣其短褐,有狐貉之温;进其茙菽,有稻粱之味;庇其蓬室,若广厦之荫;乘其荜辂,若文轩之饰。终身逌然,不知荣辱之在彼在我也。东郭先生闻之曰:北宫子之寐久矣,一言而能寤,易悟也哉。

人子达敬爱之类者,谓人但偏向汝也。连欐,欐屋之连绵也,言其屋檐之长也。造事者,言所作为之事也。或穷或达,穷则为厚,达则为薄,厚薄,能否也。偶偶而步,行不进之貌。合音释,义同舍,汝之愧者,为汝释去此愧也。更之,再往也,与之同再见西门氏也。达者不为智得,穷者非为愚失,岂可以其命而自矜?固然者,固有自然之理也。茙菽,大菽也。厚於德,薄於命,能多而不遇也;厚於命,薄於德,遭时而非所能也。此德字与能字同意,非道德之德也。

管夷吾、鲍叔牙二人相友甚戚,同处於齐。管夷吾事公子纠,鲍叔牙事公子小白。齐公族多宠,嫡庶并行。国人惧乱。管仲与召忽奉公子纠奔鲁,鲍叔奉公子小白奔莒。既而公孙无知作乱,齐无君,二公子争入。管夷吾与小白战於莒,道射中小白带钩,小白既立,胁鲁杀子纠,召忽死之,管夷吾被囚。鲍叔牙谓桓公曰:管夷吾能,可以治国。桓公曰:我雠也,愿杀之。鲍叔牙曰:吾闻贤君无私怨且人能为其主,亦必能为人君。如欲霸王,非夷吾其弗可。君必舍之。遂召管仲。鲁归之齐,鲍叔牙郊迎,释其囚。桓公礼之,而位於高、国之上,鲍叔牙以身下之,任以国政,号曰仲父。桓公遂霸。管仲尝叹曰:吾少穷困时,尝与鲍叔牙贾,分财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大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於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北,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名不显於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也。此世称管、鲍善交者,小白善用能者。然实无善交,实无用能也。实无善交实无用能者,非更有善交,更有善用能也。召忽非能死,不得不死;鲍叔非能举贤,不得不举;小白非能用雠,不得不用。

甚戚者,甚亲也。国氏、高氏、齐二贵族也。鲍叔知我贫,知我时不利,知我有老母,此数语甚佳。善用能,善交人事也。不得不举,不得不用,天命也。

及管夷吾有病,小白问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讳。云至於大病,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夷吾曰:公谁欲欤?小白曰:鲍叔牙可。曰:不可。其为人,洁廉善士也,其於不己若者不比之人,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使之理国上且钩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於君也,将弗久矣。小白曰:然则孰可?对曰:勿已,则隰朋可。其为人也,上忘而下不叛,愧其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以德分人谓之圣人,以财分人谓之贤人。以贤临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贤下人者,未有不得人者也。其於国有不闻也,其於家有不见也。勿已,则隰朋可。

病病矣,言病至甚矣。讳云者,言不可讳人说也。此是句绝。不己若者不比之人,言恶之,不以人类比之也。钩乎君者,钩绊拘束之也。逆乎民者,以法理操制之也。上忘者,其事上以无心也。下不叛者,苟不背於理而已。愧不若黄帝,贵己甚周也。哀不己若,特人甚恕也。以德分人,不自有其德也。以贤临人,有心於服人也。以贤下人,卑己而尊人也。於国有不闻,於家有不见者,不用其聪#1明也。

然则管夷吾非薄鲍叔也,不得不薄;非厚隰朋也,不得不厚。厚之於始,或薄之於终;薄之於终,或厚之於始;厚薄之去来,弗由我也。

管鲍之交如彼,而垂没之言似薄鲍叔而厚隰朋,虽曰为国择相,实亦有命焉,非夷吾所自由也。厚薄之语,非实论也,借此以形容力命之说耳。

邓析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辞当子产执政,作《竹刑》。郑国用之,数难子产之治。子产屈之。子产执而戮之,俄而诛之。然则子产非能用《竹刑》,不得不用;邓析非能屈子产,不得不屈;子产非能诛邓析,不得不诛也。

两可者,诡随而为是非也。无穷之辞,不可诘也。数难子产之治,言於子产为治之时数有扞格也。子产屈之,言苦於先也。子产既用邓析之竹刑,又以扞格为苦,遂归咎於竹刑,故执而戮辱之,既戮辱之,又诛之。竹刑,竹简刑书也。不得不用,不得不诛者。竹刑,邓析所制,子产始而用之,而邓析乃以此被诛,好恶反覆,而祸福生焉,皆出於命之自然,非人力也。子产亦不自由尔。

可以生而生,天福也;可以死而死,天福也。可以生而不生,天罚也;可以死而不死,天罚也。可以生,可以死,得生得死,有矣;不可以生,不可以死,或死或生,有矣。然而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所无奈何。故曰,窈然无际,天道自会;漠然无分,天道自运。天地不能犯,圣智不能干,鬼魅不能欺。自然者默之成之,乎之宁之,将之迎之。

可以生,可以死,言各如其所欲,死生而无憾者,人以此为天福之;贪生而不得生,苦於困辱,求死而不得死,人以为天罚之。此事於世固亦有之,而不知生生死死,物我皆不自由,非智力之所能及,莫非命也。虽智亦无如之何。得生得死,即是可以生可以死,特地重迭如此下字。或生或死,亦即不可以之意也。杳然无际者,言杳冥无边际也。杳冥无际而不可穷,此天道归会之地也。冲漠而无所分别,此天道运行之妙也。谁得而知之,天地不能犯者,天为刚德,犹不干时,盈虚消息,天且不违是也。圣智不能干者,言圣智亦不能违时也。鬼魅不能欺者,虽鬼不得而知之,亦不能以此欺人也。默之者,默而悟之也。成之者,浑成自然,无容力也。平之者,平心以听之也。宁之者,安之者也。其去也将之,其来也迎之。《庄子》曰: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处顺,哀乐不能入也。亦是此意。

杨朱之友曰季梁,季梁得疾,七日大渐。其子环而泣之,请医。季梁谓杨朱曰:吾子不肖,如此之甚,汝奚不为我歌以晓之?杨朱歌曰:天其弗识,人胡能觉?匪佑自天,弗孽由人。我乎汝乎,其弗知乎?医乎巫乎,其知之乎?其子弗晓,终谒三医。一曰矫氏,二曰俞氏,三曰卢氏,诊其所疾。矫氏谓季梁曰:汝寒温不节,虚实失度,病由饥饱色欲,精虑烦散,非天非鬼。虽渐,可攻也。季梁曰:众医也,亟屏之。俞氏曰:女始则胎气不足,乳湩有余。病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渐矣,弗可已也。季梁曰:良医也。且食之。卢氏曰:汝疾不由天,亦不由人,亦不由鬼,禀生受形,既有制之者矣,亦有知之者矣,药石其如汝何?季梁曰:神医也。重既遗之。俄而季梁之疾自瘳。

匪佑自天,弗孽由人,言福佑非出於天,首孽非由於人,皆自然耳。精虑烦散,思虑烦多而精神散失也。乳湩有余,饮乳过多也。矫氏之言,为其以人事致病也,故以为众人而屏去之。俞氏之言,谓其禀受之病也,察受出於天,非人事所政,故以为良医而与之食,谓其言稍近於理也。卢氏之言,制之者不可知,知之者亦不可知,此虽天,亦不知之,固以为神医而厚馈之,以其所见高妙也。俄而自瘳,此一句又谓自然而然,医药亦无预也。

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生亦非贱之所能夭,身亦非轻之所能薄。故贵之或不生,贱之或不死;爱之或不厚,轻之或不薄。此似反也,非反也;此自生自死,自厚自薄。或贵之而生,或贱之而死;或爱之而厚,或轻之而薄。此似顺也,非顺也;此亦自生自死,自厚自薄。

贵贱厚薄无与於寿夭,此语似若反常而非反常,言其似若违理而实非违理也。以寿夭为出於贵贱厚薄,此语似顺理而实非顺理。知寿夭之出於自然,出於不得不然,则无反顺,之疑矣。

鬻熊语文王日:自长非所增,自短非所损。算之所亡若何?

自短自长,即《庄子》凫鹤之论。算之所无者,言非算计之所及。与算计无预,人将若之何哉。人既不可得而奈何,则安得不听之自然?

老聃语关尹曰:天之所恶,孰知其故?言迎天意,揣利害,不如其已。

此章即《庄子》天之君子,人之小人;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之意。颜夭跖寿,何者为好?何者为恶?以人事而揣天意,而欲求其好恶,利害之端,果何从得?不若己之为愈,言不如听其自然。

杨布问曰:有人於此,年兄弟也,言兄弟也,才兄弟也,貌兄弟也,而寿夭父子也,贵贱父子也,名誉父子也,爱憎父子也。吾惑之。杨子曰:古之人有言,吾尝识之,将以告若。不知所以然而然,命也。今昏昏昧昧,纷纷若若,随所为,随所不为,日去日来,孰能知其故?皆命也夫。信命者,亡寿夭;信理者,亡是非;信心者,亡逆顺;信性者,亡安危。则谓之都亡所信,都亡所不信。真矣悫矣,奚去奚就?奚哀奚乐?奚为奚不为?

兄弟者,言其年貌,言才相若也。父子者、言其贵贱寿夭相去之远也。古之人有言,吾尝识之者,言我曾记得古人有此言也,其言若何?不知所以然而然,命也,是也。纷纷,多也。若若,动而不止也。《汉书》有绶若若是也。欲为而不得为,欲不为而又为之,命之所制,孰知其故?知命则无寿夭矣,知自然之理则无是非矣,知婴兄之心则无逆顺矣,知天命之性则无安危矣。曰命,曰理,曰心,曰性,虽若可信,而又不足信,故曰:都无所信,都无所不信。真矣悫矣,真纯诚悫,一而不维也。若能如此,则何所去?何所就?以何为哀?以何为乐?以何为可为?以何为不可为?皆无容心可也。

《黄帝之书》云:至人居若死,动若械。亦不知所以居,亦不知所以不居;亦不知所以动,亦不知所以不动;亦不以众人之观易其情貌,亦不谓众人之不观不易其情貌。独往独来,独出独入,孰能碍之?

居若死,即《庄子》尸居之意,形如槁木,心如死灰是也。动若械者,犹影问罔两,有所待而然也。如偃师之木人,其动也,自有机械以使之。既不由我,则亦不知所以居不居,所以动不动。人之所见我之情貌,何尝变易?人所不见我,亦何尝变易?耳目之外,皆已忘之,所以往来出入独得其妙,孰得而拘碍之?是乃忘己遗形以与造物者游也。

墨音眉杘敕夷女履二切、单音战至音咥、啴岂然切咺许元火远二切、憋蒲结切懯芳无切四人相与游於世,胥如志也;穷年不相知情,自以智之深也。

胥如志者,四者之人同游於世,各如其志也。而其情彼此虽穷年之久皆不相知,此其用智之深也。此下五段,撰出此等名字以形容人情世态,亦《庄子》所谓摇佚启态之类。墨音眉,屎女履反。墨杘,软弱也。单至,不安貌。啴咺,恐惧貌。憋懯,急速貌。

巧佞、愚直、婩鱼践午汉二切斫夫约切、便辟四人相与游於世,胥如志也;穷年而不相语术,自以巧之微也。

不相语术者,言其不以术相告也,自以为有用巧之微妙。硸斫,不解悟貌。

犭廖何交切忄牙午交鱼驾二切、情露、言蹇许偃居展二切极、凌谇四人相与游於世,胥如志也;穷年不相晓悟,自以为才之得也。

此又四等矜才之人。犭廖犽,狯猾也。情露,今人言卖弄之意,言蹇诞极,吃急之意。凌谇,诘问也。《庄子》曰:哲士无淡评之事不乐。不相晓悟,不相晓喻也。

眠莫典切娗徒典切、諈主药切诿、勇敢、怯疑四人相与游於世,胥如志也;穷年不相谪发,自以行无戾也。

此又四等异行之人。眠娗,瑟缩不正之貌。諈诿,烦絮之貌。怯疑,拙退也。不相谪发者,不相决剔也。

多偶、自专、乘权、只立四人相与游於世,胥如志也;穷年不相顾眄,自以时之适也。

多偶,多可也,易与人合也。自专,自用也,与人不合也。乘权,得势而有权者,只立,孤立而无所惮者。不相顾视,皆自以为得时也。

此众态也,其貌不一,而咸之於道,命所归也。

众态者,以上五项之人也。道,自然也。成之於道,之,往也,言皆出於自然也。其情貌态度虽不一,皆不得自由也。命所归者,皆归诸命也。此意盖谓人情世态种种不同。亦皆其命为之。

佹佹俱为切成者,俏仙妙切成也,初非成也,佹佹败者,俏败者也,初非败也。故迷生於俏,俏之际昧然。於俏而不昧然,则不骇外祸,不喜内福;随时动,随时止,智不能知也。信命者於彼我无二心,於彼我而有二心者,不若揜目塞耳,背坂面隍亦不坠仆也。故曰:死生自命也,贫穷自时也。怨夭折者,不知命者也;怨贫穷者,不知时者也。当死不惧,在穷不戚,知命安时也。其使多智之人量利害,料虚实,度人情,得亦中,亡亦中。其少智之人不量利害,不料虚实,不度人情,得亦中,亡亦中。量与不量,料与不料,度与不度,奚以异?唯亡所量,亡所不量,则全而亡丧。亦非知全,亦非知丧。自全也,自亡也,自丧也。

佹佹,俱为切,几似之貌。俏,仙妙切,似也。成者似成而非成,败者似败而非败。人以其形似之际而迷之,言为成败所惑也,故曰:迷生成俏。然其肖似之际,虽若昧然而不可知,而其理实甚明。初未尝昧然也,苟於其俏似之际而有不昧然之见,则祸不足骇,福不足喜。外祸者,人所恶远之祸也。内福者,人所好欲之福也。祸福初无内外,人以好恶自分内外,因有骇有喜。时动时止,偕行偕极之意,而智不能知,无容心也。背峻坂而立,面深隍而行,至危者也。又掩其耳,塞其目,危之甚也。然知其命之在天而无所容心,则亦不危。此等言句,便与《孟子》知命者不立岩墙之下者不同,圣贤之言所以异於异端也。以多智而有所量度,得失亦相半,以无智之人而无所量度,得失亦相半。得亦中,亡亦中者,中半也,言多算亦算不尽,至愚者亦有时而得也。若皆无所量度,亦无不量度,则其得其失皆无之,是其天者全而无丧矣。然全亦不可知也,丧亦不可知也,无所全丧亦不可知也,故曰:亦不知全,亦非知丧。上句本是全而无丧,却结以自全、自亡、自丧,鼓舞之文也。其意盖曰:全者自全,丧者自丧,无所全丧者自无所全丧也。

齐景公游於牛山,北临其国城而流涕曰:美哉国乎?郁郁芋芋,若何滴滴去此国而死乎?使古无死者,寡人将去斯而之何?史孔、梁丘据皆从而泣曰:臣赖君之赐,疏#2食恶肉可得而食,驽马棱车可得而乘也,且犹不欲死,而死吾君乎?晏子独笑於旁。公雪涕而顾晏子曰:寡人今日之游悲,孔与据皆从寡人而泣,子之独笑,何也?晏子对曰:使贤者常守之,则太公、桓公将常守之矣;使有勇者而常守之,则庄公、灵公将常守之矣。数君者将守之,吾君方将披蓑笠而立乎畎亩之中,唯事之恤,行假念死乎?则吾君又安得此位而立焉?以其迭处之、迭去之。至於君也,而独为之流涕,是不仁也。见不仁之君,见谄谀之臣。臣见此二者,臣之所为独窃笑也。景公惭焉,举觞自罚。罚二臣者各二觞焉。

滴滴,衰落邺貌。疏#3食者,在下之食。棱车,小车,其制木不圆净也。雪涕,拭其涕也。惟事之恤,言以生事为忧也。行假,合作何暇,字误也。此章盖言人之痴者不知死生去来,而但贪恋目前之乐也。

魏人有东门吴者,其子死而不忧。其相室曰:公之爱子,天下无有。今子死不忧,何也?东门吴曰:吾常无子,无子之时不忧,今子死,乃与向无子同,巨奚忧焉?

相室者,其家干者也。此章乃得之本有,失之本无之论。臣与讵同。

农赴时,商趣利,工追术,仕逐势,势使然也。然农有水旱,商有得失,工有成败,仕有遇否,命使然也。

追,治也,追琢之追也。农虽赴时而天有水旱,商虽趣利而时有得失,工虽精於术而时有成败,仕虽迎合势要而或遇或否,莫非命也。上言势使然者,谓既为农矣,为商矣,为工矣,为仕矣,其势有不得不然也,世故之所使,不容自已也。

冲虚至德真经鬳齐口义卷之六竟

#1 聪:原作『听』,据明本改。

#2#3 疏:原作『跪』,据明本改。

8-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卷之七

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卷之七

鬳斋林希逸

杨朱第七

杨朱游於鲁,舍於孟氏。孟氏问曰:人而已矣,奚以名为?曰:以名者为富。既富矣,奚不已焉?曰:为贵。既贵矣,奚不已焉?曰:为死。既死矣,奚为焉?曰:为子孙。名奚益於子孙?曰:名乃苦其身,憔其心。乘其名者,泽及宗族,利兼乡党,况子孙乎?

人而已矣,言均之为人,只为生足矣,何用名乎?名乃苦其身憔其心者,谓为名者之劳苦也。劳苦而得其名,故乘此以遗宗族之泽,遗乡党之利,而况子孙乎?此名所以有益也。

凡为名者必廉,廉斯贫;为名者必让,让斯贱。

此处合有曰:字,盖此是一转也。凡为名者,必廉必让。既康既让,则不富不贵矣,何以益子孙乎?

曰:管仲之相齐也,君淫亦淫,君奢亦奢。志合言从,道行国霸。死之后,管氏而已。田氏之相齐也,君盈则己降,君敛则己施。民皆归之,因有齐国;子孙享之,至今不绝。若实名贫,伪名富。

此又一转,却论名之实伪。管仲从其君而淫,从其君而奢,不求自誉,忠於谋君边速成伯业,此实名也,而其利反止於一身;田氏所为皆矫其君,盈者,骄也,降者,谦也,敛暴也,施仁也,为谦为仁,自求声誉,此伪名也,而乃终有齐国。是伪者富而实者贫也。

曰:实无名,名无实。名者,伪而已矣。昔者尧、舜伪以.天下让许由、善卷,而不失天下,享祚百年。伯夷、叔齐实以孤竹君让,而终亡其国,饿死於首阳之山。实伪之辩,如此其省也。

此又一转,谓名皆伪也。有实德者则不近名,好名者则无实行,凡为名者皆伪也。既以名为伪,乃借尧舜夷齐以立说,此所以为异端之书。省者,审也,言实伪之辩如此审矣。此一段先言名可自利,却归结在一伪字上。实无名,名无实,六字亦佳,但曰名者,伪而已,此则矫世之论也。

杨朱曰:百年,寿之大齐。得百年者,千无一焉。设有一者,孩抱以逮昏老,几居其半矣。夜眠之所弭,昼觉之所遗,又几居其半矣。痛疾哀苦,亡失忧惧,又几居其半矣。量十数年之中,迪然而自得,亡介焉之虑者,亦亡一时之中尔。则人之生也奚为哉?奚乐哉?为美厚尔,为声色尔。而美厚复不可常厌足,声色不可常玩闻。乃复为刑赏之所禁劝,名法之所进退;遑遑尔竞一时之虚誉,规死后之余荣;偊偊王矩切。尔慎耳目之观听,惜身意之是非;徒失当年之至乐,不能自肆於一时。重囚累梏,何以异音异哉?太古之人知生之暂来,知死之暂往;故从心而动,不违自然所好;当身之娱非所去也,故不为名所劝。从性而游,不逆万物所好;死后之名非所取也,故不为刑所及。名誉先后,年命多少,非所量也。

齐,音剂,分剂也。所弭,消弭也,犹消破也。遗,失也。介焉,至微者也,言人忻乐之时少,纵有乐时,岂能尽无微细不足之虑?谓不能全其乐也。百年之中能全其乐,欲一时顷,亦无之。美厚,美食厚衣也。遑遑,汲汲也。偶偶,伥伥也。汲汲以竞虚誉,伥伥而避是非,与囚#1梏何以异?异与异同,从心而动,动作也,不违自然之理而已。当目前之娱,可以好则好,不以慕名而去之。从性而游乐,不与万物相为忤。死后之名,固人之所好,亦不自甘於刑祸而取之,言其不杀身以求名也。然此等文字亦太露筋骨,似非所以垂训之意,《庄子》则不然。

杨朱曰:万物所异者生也,所同者死也。生则有贤愚、贵贱,所以异也;死则有臭腐、消灭,是#2所同也。虽然,贤愚、贵贱,非所能也,臭腐、消灭,亦非所能也。故生非所生,死非所死,贤非所贤,愚非所愚,贵非所贵,贱非所贱。然而万物齐生齐死,齐贤齐愚,齐贵齐贱。十年亦死,百年亦死。仁圣亦死,凶愚亦死。生则尧、舜,死则腐骨;生则无、纣,死则腐骨。一矣,孰知其异?且趣当生,奚遑死后?

生虽异而死则同,即杜子美所谓孔圣盗跖同尘埃。趣,向也。且了生前,何暇计身后?故曰:且趣当生,奚遑死后?张翰曰:且尽生前一杯酒。乐天曰: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樽前有限杯。皆是此意。

杨朱曰:伯夷非亡欲,矜清之卸,以放饿死。展季非亡情,矜贞之卸,以放寡宗。清贞之误,善之在此。

卸字恐是邮字传写之讹。邮与尤同,甚也,古字通用。非无情欲者,言其好恶与人同也。矜持清贞太甚,故夷以此自放而至於饥死,季以此自放而至於无嗣。寡宗,寡特其宗姓也。如此所以自误也,然则清贞之名能误为善之人如此,故曰:清贞之误,善之在此。

杨朱曰:原宪窭於鲁,子贡殖於卫。原宪之窭损生,子贡之殖累身。然则窭亦不可,殖亦不可,其可焉在?曰:可在乐生,可在逸身。故善乐生者不窭,善逸身者不殖。

殖累身,言以货殖自累也。贫则不乐,富则自劳,皆非养生之道也。

杨朱曰:古语有之:生相怜,死相捐。此语至矣。相怜之道,非唯情也;勤能使逸,饥能使饱,寒能使温,穷能使达也。相捐之道,非不相哀也;不含珠玉,不服文锦,不陈牺牲不设明器也。

死相捐,古人死则弃之,《易》所谓不封不树,丧期无数是也。不含珠玉等语,所以讥当时厚葬之人。杨王孙、皇甫谧裸葬之说,似原於此。

晏平仲问养生於管夷吾,管夷吾曰:肆之而已,勿壅勿阏。晏平仲曰:其目奈何?夷吾曰:恣耳之所欲听,恣目之所欲视,恣鼻之所欲向。恣口之所欲言,恣体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夫耳之所欲闻者音声,而不得听,谓之阏聪;目之所欲见者美色,而不得视,谓之阏明;鼻之所欲向者椒兰,而不得嗅,谓之阏颤;口之所欲道者是非,而不得言,谓之阏智;体之所安,者美厚,而不得从,谓之阏适;意之所欲为者放逸,而不得行,谓之阏性。凡此诸阏,废虐之主。去废虐之主,熙熙然以俟死,一日、一月、一年、十年,吾所谓养。拘此废虐之主,录而不舍,戚戚然以至久生,百年、千年、万年,非吾所谓养。

阏,抑遏而自制之意,於此主心自废虐也,徒自苦而已。一日、一月、一年、十年,言纵乐其身心,一日比他人一月,一年比他人十年。若不然,则虽有百年、千年、万年之寿,亦何益?非吾所谓养者,言非养生之道也。

管夷吾曰:吾既告子养生矣,送死奈何?晏平仲曰:送死略矣,将何以告焉?管夷吾曰:吾固欲闻之。平仲曰:既死,岂在我哉?焚之亦可,沈之亦可,瘗之亦可,露之亦可,衣薪而弃诸沟壑亦可,衮衣绣裳而纳诸石椁亦可,唯所遇焉。管夷吾顾谓鲍叔、黄子曰:生死之道,吾二人进之矣。

略矣者,言其不足安排,听之可也。死欲速朽,为石椁者,而言此亦矫世之论。鲍叔、黄子,二人名也,黄子恐亦寓言。

子产相郑,专国之政;三年,善者服其化,恶者畏其禁,郑国以治,诸侯惮之。而有兄曰公孙朝,有弟曰公孙穆。朝好酒,穆好色。朝之室也,聚酒千锺,积麴成封,望门百步,醴浆之气逆於人鼻。方其荒於酒也,不知世道之安危,人理之悔吝,室内之有亡,九族之亲疏,存亡之哀乐也,虽水火兵刃交於前,弗知也。穆之后庭,比房数十,皆择雉齿婑儒隹切。靖吐火切。者以盈之。方其眈於色也,屏亲昵,绝交游,逃於后庭,以昼足夜,三月一出,意犹未惬。乡有处子之娥姣者,必贿而招之,媒而挑之,弗获而后已。子产日夜以为戚,密造邓析而谋之,曰:侨闻治身以及家,治家以及国,此言自於近至於远也。侨为国则治矣,而家则乱矣。其道逆邪?将奚方以救二子?子其诏之。邓析曰:吾怪之久矣,未敢先言。子奚不时其治也,喻以性命之重,诱以礼义之尊乎?子产用邓析之言,因间以谒其兄弟,而告之曰:人之所以贵於禽兽者,智虑。智虑之所将者,礼义。礼义成,则名位至矣。若触情而动,耽於嗜欲,则性命危矣。子纳侨之言,则朝自悔而夕食禄矣。朝、穆曰:吾知之久矣,择之亦久矣,岂待若言而后识之哉?凡生之难遇而死之易及,以难遇之生,俟易及之死,可孰念哉?而欲尊礼义以夸人,矫情性以招名,吾以此为弗若死也。为欲尽一生之欢。穷当年之乐,唯患腹溢而不得咨口之饮,力惫而不得肆情於色;不遑忧名声之丑,性命之危也。且若以治国之能夸物,欲以说辞乱我之心,荣禄喜我之意,不亦鄙而可怜哉?我又欲与若别之。夫善治外者,物未必治,而身交苦;善治内者,物未必乱,而性交逸。以若之治外,其法可暂行於一国,未合於人心;以我之治内,可推之於天下,君臣之道息矣。吾常欲以此术而喻之,若反以彼术而教我哉?子产忙然无以应之。他日以告邓析,邓析曰:子与真人居而不知也,孰谓子智者乎?郑国之治偶耳,非子之功也。

积麴成封,累土便筑糟丘台是也。婑媠,美女也。娥姣,亦美女也。弗获而后已,言百计营求至不得而后已也。孰念,深念也,与熟同。腹溢而不得恣口之饮,力疲惫而不得肆情於色,郭璞酒色之资恐用不尽之论也。邓析以为真人者,言其达养生之理也。善治内者物未必乱,谓自乐其心者世亦未必至於乱,谓治乱皆自然之数也。此段与《庄子□盗跖》篇相似,其文亦如此长枝大叶。郭璞之语似甚背理,但以其衔刀被发登厕之事观之,彼盖知数者。逆知其身,必不能自保,故为此论。然祸福在天,修为在我,尽人事以听天命可也。街刀被发之术,已非明理者所为,而况恣於酒色乎?以此思之,《孟子》曰:寿夭不贰,修身以俟之。多少滋味,多少理义,多少受用不尽处。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其意亦在此。庄列之书,本意愤世,昏迷之人却如此捭阖其论,而又为后人所杂。读其书而不得其意,与不辩其真伪者,或以自误,此所以为异端之学也。

卫端木叔者,子贡之世也。藉其先赀,家累万金。不治世故,放意所好。其生民之所欲为,人意之所欲玩者,无不为也,无不玩也。墙屋台树,园囿池沼,饮食车服,声乐嫔御,拟齐、楚之君焉。至其情所欲好,耳所欲听,目所欲视,口所欲尝,虽殊方偏国,非齐土之所产育者,无不必致之,犹藩墙之物也。及其游也,虽山川阻险,涂径修远,无不必之,犹人之行咫步也。宾客在庭者日百往,庖厨之下不绝烟火,堂庑之上不绝声乐。奉养之余,先散之宗族;宗族之余,次散之邑里;邑里之余,乃散之一国。行年六十,气干将衰,弃其家事,都散其库藏、珍宝、车服、妾媵。一年之中尽焉,不为子孙留财。及其病也,无药石之储;及其死也,无瘗埋之资。一国之人受其施者,相与赋而藏之,反其子孙之财焉。禽骨厘闻之,曰:端木叔,狂人也,辱其祖矣。段于生闻之,曰木叔,达人也,德过其祖矣。其所行也,其所为也,众意所惊,而诚理所取。卫之君子多以礼教自持,固未足以得此人之心也。

子贡之世者,谓其后世子孙也。赋而藏之者,言敛其资而葬之。众意所惊者,言众人则以为惊怪也。诚理所取者,谓以自然之理观之,则其所行可取法也。此岂拘拘然以礼教自持者之所知?其意盖借此以非笑吾儒者也。气干,犹气骨也。

孟孙阳问阳子曰:有人於此,贵生爱身,以蕲不死,可乎?曰:理无不死。以蕲久生,可乎?曰:理无久生。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且久生奚为?五情好恶,古犹今也;四体安危,古犹今也;世事苦乐,古犹今也;变易治乱,古犹今也。既闻之矣,既见之矣,既更之矣,百年犹厌其多,况久#3生之苦也乎?

好恶、安危、苦乐,言人世之事不过如此也。天下之生,一治一乱,相仍不已,故曰:变易治乱,古犹今也。言千年万年,只是此等事也。更者,更历也。我之生也,不问十年百年,所见所闻与所更历,不过如此,更千年万年亦然也。杜牧曰:浮世工夫食与眠。亦是此意。

孟孙阳曰:若然,速亡愈於久生;则践锋刃,入汤火,得所志矣。杨子曰:不然。既生,则废而任之,究其所欲,以俟於死;将死,则废而任之,究其所之,以放於尽。无不废,无不任,何遽迟速於其间乎?

此一转却好。人之生也,固无足乐,然不可以弃生而求死。废,无心也,废吾心思而听其自然,故曰:废而任之。能尽此念,虽废与任且无之矣,又何暇计其间迟速乎?

杨朱曰: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国而隐耕;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体偏枯。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禽子问杨朱曰:去子体之一毛以济一世,汝为之乎?杨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济。禽子曰:假济,为之乎?杨子弗应。禽子出语孟孙阳,孟孙阳曰:子不达夫子之心,吾请言之。有侵若肌肤获万金者,若为之乎?曰:为之。孟孙阳曰:有断若一节得一国,子为之乎?禽子默然有间。孟孙阳曰:一毛微於肌肤,肌肤微於一节,省矣。然则积一毛以成肌肤,积肌肤以成一节。一毛固一体万分中之一物,奈何轻之乎?禽子曰:吾不能所以答子。然则以子之言问老聃、关尹,则子言当矣;以吾言问大禹、墨翟,则吾言当矣。孟孙阳因顾与其徒说他事。

一体偏枯者,言禹手足胼胝也。以我一毫而利天下,吾亦不与之;尽天下之物而以奉我,吾亦不取之。此所谓为我之学。世固非一毛之所济者,言损我一毛亦何益於世?世於一毛亦何用?假济者,言设使一毛可以济世,汝肯为之乎?杨子弗应者,不以此意尽语之也。一身一节之所积也,一节一毛之所积也,才动一毛,便是我身中之物,岂可以其微而轻忽之?此意盖谓有一分务外之心,则非自养之道。禽子曰:汝为此说,我固难答。然老聃、关尹则以汝言为是,大禹、墨翟则不以汝言为是矣。孟孙顾其徒而言他事,盖谓大禹、墨翟,我师所不为,而汝如此比并言之,可乎?孟孙阳者,杨朱弟子也。

杨朱曰:天下之美归之舜、禹、周、孔,天下之恶归之桀、纣。然而舜耕於河阳,陶於雷泽,四体不得暂安,口腹不得美厚,父母之所不安,弟妹之所不亲。行年三十,不告而娶。及受尧之禅,年已长,智已衰。商钧不才,禅位於禹,戚戚然以至於死。此天人穷毒者也。鲧治水土,绩用不就,殛诸羽山,禹纂业事雠,惟荒土功,子产不字,过门不入,身体偏枯,手足胼胝,及受舜禅,卑宫室,美绂冕,戚戚然以至於死。此天人之忧苦者也。武王既终,成王幼弱,周公摄天子之政。邵公不悦,四国流言。居东三年,诛兄放弟,仅免其身,戚戚然以至於死。此天人之危惧者也。孔子明帝王之道,应时君之聘,伐树於宋,削迹於卫,穷於商周,围於陈、蔡,受屈於季氏,见辱於阳虎,戚戚然以至於死。此天民之遑遽者也。凡彼四圣者,生无一日之欢,死有万世之名。名者,固非实之所取也。虽称之弗知,虽赏之不知,与株块无以异矣。桀藉累世之资,居南面之尊;智足以距群下,威足以震海内;恣耳目之娱,穷意虑之所为,熙熙然以至於死。此天民之逸荡者也。纣亦藉累世之资,居南面之尊;威无不行,志无不从;肆情於倾宫,纵欲於长夜;不以礼义自苦,熙熙然以至於诛。此天民之放纵者也。彼二凶也,生有从欲之欢,死被愚暴之名。实者,固非名之所与也,虽毁之不知,虽称之弗知,此与株块奚以异矣。彼四圣虽美之所归,苦以至终,同归於死矣;彼二凶虽恶之所归,乐以至终,亦同归於死矣。

天人者,言天下之人也。在此天下之人之中,最为穷独,最为忧苦,最为危惧,最为遑遽者也。遑遽,逼迫而不得自闲之意。天民,亦与天人同。株块者,言如朽木土块也。身灭之后,誉亦不知,毁亦不知,贤之与否亦何别乎7 此段亦太露筋骨。

杨朱见梁王,言治天下如运诸掌。梁王曰:先生有一妻一妾而不能治,三亩之园而不能芸,而言治天下如运诸掌,何也?对曰:君见其牧羊者乎?百羊而群,使五尺童子荷棰而随之,欲东而东,欲西而西。使尧牵一羊,舜荷棰而随之,则不能前矣。且臣闻之,吞舟之鱼,不游枝流;鸿鹄高飞,不集污池。何则?其极远也。黄锺大吕不可从烦奏之舞,何则?其音疏也。将治大者不治细,成大功者不成小,此之谓矣。

尧舜之牧羊,不如五尺童子,此数语极佳,谓能大者不能小者。枝流者,支派小流也。《庄子□秋水》篇亦有此意。

杨朱曰:太古之事灭矣,孰志之哉?三皇之事若存若亡,五帝之事若觉若梦,三王之事或隐或显,亿不识一。当身之事或闻或见,万不识一。目前之事或存或废,千不识一。太古至于今日,年数固不可胜纪。伏羲已来三十余万岁,贤愚、好丑、成败、是非,无不消灭,但迟速之间尔。矜一时之毁誉,以焦苦其神形,要死后数百年中余名,岂足润枯骨?何生之乐哉?

灭矣者,言泯灭而不传也。若存若亡,若梦若觉,或隐或显,大意盖谓事之愈久则愈不可知。虽有一时之名誉,数百年之后无不消灭,为善者亦徒自苦而已。

杨朱曰:人肖天地之类,怀五常之性,有生之最灵者,人也。人者,爪牙不足以供守卫,肌肤不足以自捍御,趋走不足以逃利害,无毛羽以御寒暑,必将资物以为养性,任智而不恃力。故智之所贵,存我为贵;力之所贱,侵物为贱。然身非我有也,既生,不得不全之;物非我有也,既有,不得而去之。身固生之主,物亦养之主。虽全生,身不可有其身;虽不去物,不可有其物。有其物,有其身,是横私天下之身,横私天下之物。其唯圣人乎。公天下之身,公天下之物,其唯至人矣。此之谓至至者也。

养性者,养生也。任智而不恃力,智存於我,力角乎物也。存我者为贵,侵物者为贱。侵物者,与之相靡也,相刃也。我身我生,不得不全其生。身外之物非我所有,非我所有则为我之累也,不容不离去之。然身固我之所以生者,物亦资以养生者,身虽可爱,亦有时而不自由,我岂得而有之?物虽可去,而有不容去者,我亦不得而有去物之心也。《庄子》所谓物莫足为而不可不为者是也。若以物为有,以身为有,皆逆天理而自私者,故曰横私。世之圣人则如此,此语自尧舜以下皆有讥侮之意。惟付吾身於无身,付外物於无物,无自私之心,此则至人也。至至者,言至此至矣,极矣,不可加也。

杨朱曰:生民之不得休息,为四事故:一为寿,二为名,三为位,四为货。有此四者,畏鬼、畏人、畏威、畏刑,此谓之遁人也。可杀可活,制命在外。不逆命,何羡寿?不矜贵,何羡名?不要势,何羡位?不贪富,何羡货?此谓顺民也。天下无对,制命在内。故语有之曰:人不婚宦,情欲失半;人不衣食,君臣道息。周谚曰:田父可坐杀。晨出夜入,自以性之恒;啜菽茹藿,自以味之极。肌肉粗厚,筋节腃驱圆切。急,一朝处以柔毛锑幕,荐以粱肉兰橘,心痟萦玄切体烦,内热生病矣。商、鲁之君与田父伴地,则亦不盈一时而惫矣。

人惟有所贪恋则有所忌畏。威者,幽明之祸福也。刑者,王法之刑戮也。遁人者,遁天而背理之人也。

如此之人,则杀活皆制於他人,故曰:制命在外。顺民者,无所矜,无所羡,无所贪恋於世,独高於天下,故曰:天下无对。其命在我而不制於人,故曰:制命在内。人生之有昏宦,情欲之所由生;君臣上下之道,以衣食而相维也。使无昏宦,则情欲可减半矣;使无衣食之累,则君臣不得以相使矣。此必自古以来所有之语。田父可坐杀者,言以田野鄙贱之人,使其闲坐,不待刀枪而可杀之,盖彼以劳苦为常,一旦忽然安处,则必至生病痟骨酸也。使商鲁之君与田野之人易地而处,虽顷刻亦不可居矣。子美曰:无贵贱不悲,无富贫亦足。此章之意似近於此。盖言人生只是习惯,若皆攻苦食淡,不知有人世荣乐之事,则人人无不足者。念头才息,则处处皆安。此语却有味。

故野人之所安,野人之所美,谓天下无过者。昔者宋国有田夫,常衣缊黂,仅以过冬。暨春东作,自曝於日,不知天下之有广厦隩室,绵纩狐络。顾其妻曰:负日之暄,人莫知者;以献吾君,将有重赏。里之富室告之曰:昔人有美戎菽、甘枲茎芹萍子者,对乡豪称之。乡豪取而尝之、蜇陟列切。於口,惨於腹,众哂而怨之,其人大惭。子,此类也。

田野之人,其所以自安,其所以自美者,谓举天下无以过此,盖安其耳目之所见而不知其有他也。缊黂,破麻絮之类。以负暄之乐而欲默以求赏,此形容其见小不见大之意。戎菽,大菽也。甘枲,好麻子也。茎芹,丝芹菜而为羹也。萍子,亦菜之类也。蜇,螫也。蜇於口,言毒烈其口也。

杨朱曰:丰屋、美服、厚味、姣色,有此四者,何求於外?有此而求外者,无厌之性。无厌之性,阴阳之蠹也。

四者既有,人生可以自足,而又别求功名者,是无厌也。阴阳之蠹,言其无厌自蠹损其身阴阳之气也。

忠不足以安君,适足以危身;义不足以利物,适足以害生。安上不由於忠,而忠名灭焉;利物不由於义,而义名绝焉。君臣兼安,物我兼利,古之道也。

此章亦讥忠义立名之人。言忠者必危身,义者必害生,谓之务外不务内也。安上之实出於自然,岂一人之忠所能安之?利物之道亦出於自然,岂一人之义所能利之?以一人之私而求忠义之名,名反泯灭而徒累其身。不若顺其自然,则君臣俱安而物我俱利,此所谓古道也。

鬻子曰:去名者无忧。老子曰:名者,实之宾。而悠悠者趋名不已。名固不可去,名固不可宾邪?今有名则尊荣,亡名则卑辱。尊荣则逸乐,卑辱则忧苦。忧苦,犯性者也;逸乐,顺性者也。斯实之所系矣。名胡可去?名胡可宾,但恶夫守名而累实。守名而累实,将恤危亡之不救,岂徒逸乐忧苦之间哉?

去名者无忧。名者,实之宾。此言虽出於鬻子、老子,世固知之。然世之悠悠者皆趋於名而不可止,岂二师之言所能戒哉?宾,外也,然则名不得而去矣,不可得而外矣。今世之人既以有名为尊荣,以此为快乐,以无名为卑辱,以此为忧苦,以忧苦为犯其性,以快乐为顺其性,所以趋求之而不已也。斯,此也。斯实之所系者,谓以犯性顺性为切实利害之所系,不容於不求矣。然则二师之言,虽欲去其名,乌得而去之?虽,欲外其名,乌得而外之?此语既尽,却断之曰世情,於名虽不可去,不可舍矣,然守之太甚,将至於自累。其养生之实,如此,则有危亡不救之忧,岂暇分别苦乐乎?恤,忧也。此意盖谓世俗之人求令不已,必至自亡其身,是好快乐,畏忧苦,而其弊将至於自杀也。

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卷之七竟

#1 囚:原作『因』,据明本改。

#2 是:原作『者』,据明本改。

#3 久:原作『人』,据明本改。

9-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卷之八

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卷之八

鬳斋林希逸

说符第八

《庄子》曰《德充符》,此曰《说符》,字虽同,而义不同。符者,合也,谓至言、天人自相符合,故曰《说符》。《列子》共八篇,只首尾二篇立此名字,中间六篇只掇其首二字名之。恐其本书亦不然。

子列子学於壶丘子林。壶丘子林曰:子知持后,则可言持身矣,列子曰:愿闻持后。曰:顾若影,则知之。列子顾而观影,形枉射影曲,形直则影正。然则枉直随形而不在影,屈伸任物而不在我,此之谓持后而处先。关尹谓子列子曰:言美则响美,言恶则响恶;身长则影长,身短则影短。名也者,响也;身也者,影也。故曰:慎尔言,将有和之;慎尔行,将有随之。是故圣人见出以知人,观往以知来,此其所以先知之理也。度在身,稽在人。人爱我,我必爱之;人恶我,我必恶之。汤、武爱天下,故王;桀、纣恶天下,故亡。此所稽也。稽度皆明而不道也,譬之出不由门,行不从径也。以是求利,不亦难乎?尝观之神农、有炎之德,稽之虞、夏、商、周之书,度诸法士贤人之言,所以存亡废兴,而非由此道者,未之有也。

持后者,不为物先之意。能持后则可以持身,盖以谦下自处而后能自存也。若影者,汝影也。影随形而曲直,我随物而屈伸。影不先形,我不先物,能持此意则常处万物之先矣。此亦不争善胜之义也。言,声也。响之应声,亦犹影之瞳形。不求名而名自至,不贵身而身自先,以影响而不以形声,则得其道矣。圣人之道惟其如此,故言以不言而人自和之,行以不行而人自随之,此理之必然者。如出则必入,往则必来,人不知而圣人知之,此圣人之先知也,犹曰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也。度,尺度也。以尺度而量物,稽也。度在身者,言以身为度而稽考於人也。人之所爱於我者,我亦必爱之;人之所恶於我者,我亦必恶之,此言人心所同者爱恶也。汤武以此而见爱於天下;故能王天下,桀纣不由此道以见恶於天下,故亡其国。已然之事,可以稽考?稽者,稽之汤武桀纣而可见也。可稽可度者甚明如此,而人有不由其道者,是不由门而出,不由径而行,欲有利而无害,难矣。神农、炎帝、虞、夏、商、周,已验之事也,自古法士贤人,其言皆如此。欲求废兴存亡之故而不由此道,未之有也。此一段其文亦粹,其论亦正,但与此书前后之言殊不相合,岂前为诡说而此为庄语乎?抑彼此错杂非一家之书乎?

严恢曰:所为问道者为富。今得珠,亦富矣,安用道?子列子曰:桀、纣唯重利而轻道,是以亡。幸哉余未汝语也。人而无义,唯食而已,是鸡狗也。强食靡角,胜者为制,是禽兽也。为鸡狗禽兽矣,而欲人之尊己,不可得也。人不尊己,则危辱及之矣。

强食,争而食也。靡角者,以角相触也。力之胜者制其弱者,禽兽之事也,若人而不知,但求食而已,则是为禽兽之行,必自取危辱。此一段亦似非出於本书,其义理却甚正也。

列子学射中矣,请於关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者乎?对曰:弗知也。关尹子曰:未可。退而习之。三年,又以报关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乎?列子曰:知之矣。关尹子曰:可以守而勿失也。非独射也,为国与身亦皆如之。故圣人不察存亡,而察其所以然。

始者问之以中,曰不知,未得其所以中之道也。再问之以中,曰知之,已得其所以中之道也。关尹子以守勿失告,使其守此道而勿忘也。然中而知其中,则非所谓不知之知矣;守而勿失,则非化道之论矣。存亡者,可见者也。所以然者,理也。据此等议论,皆非庄列之学,却近於吾儒,所以疑其非全书也。

列子曰;色盛者骄,力盛者奋,未可以语道也。故不班白语道失,而况行之乎?故自奋,则人莫之告。人莫之告,则孤而无辅矣。贤者任人,故年老而不衰,智尽而不乱。故治国之难,在於知贤,而不在自贤。

色盛者,骄矜见於颜面也。力盛者,恃勇力以取胜也。不班白者,涉世浅,未老於世故也。涉世浅,岂知道之有是非得失?欲语且未可,而况欲行之乎?自奋,自用也。有自用之心,则谁肯以善道告之?人不我告,则我孤立而无所辅佐矣。年老而不衰,言我力虽竭而任人以代之,我智虽尽而任人以谋之,则处事而不乱。人不贵於自贤而贵於知贤,《公羊》曰:能贤贤也,使贤亦贤也。与此意同。此论甚正,未知果出於《列子》否?

宋人有为其君以玉为楮叶者,三年而成。锋杀茎柯,毫芒繁泽,乱之楮叶中而不可别也,。此人遂以巧食宋国。子列子闻之,曰:使天地之生物,三年而成一叶,则物之有叶者寡矣。故圣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

锋者,叶之有锋棱也。杀,裁剪减削处也。毫芒,叶上之文理也。繁,文理之多也。泽,其色润泽也。道化,无为也。智巧,人力也。此一喻甚好。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客有言之郑子阳者,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子列子出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闻为有道者之妻#1,皆使佚乐。今有饥色,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不受,岂不命也哉?子列子笑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而杀子阳。

以人言而知我,则必以人言而罪我,言其本不相知,徒信他人之言,安可保也?卫鞅曰:君不能以子之言而用我,亦必不能以子之言而杀我。亦此类也。此似战国间人之语,亦是一件好说话。君过而遗先生食,谓君以失士为过而馈粟也。

鲁施氏有二子,其一好学,其一好兵。好学者以术干齐侯,齐侯纳之,以为诸公子之傅。好兵者之楚,以法干楚王,王悦之,以为军正。禄富其家,爵荣其亲。施氏之邻人孟氏。同有二子,所业亦同,而窘於贫。羡施氏之有,固#2从请进趣之方。二子以实告孟氏。孟氏之一子之秦,以术干秦王。秦王曰:当今诸侯力争,所务兵食而已。若用仁义治吾国,是灭亡之道。遂宫而放之。其一子之卫,以法干卫侯。卫侯曰:吾弱国也,而摄乎大国之间。大国吾事之,小国吾抚之,是求安之道。若赖兵权,灭亡可待矣。若全而归之,适於他国,为吾之患不轻矣。遂刖之,而还诸鲁。既反,孟氏之父子叩胸而让施氏。施氏曰:凡得时者昌,失时者亡。子道与吾同,而功与吾异,失时者也,非行之谬也。且天下理无常是,事无常非。先日所用,今或弃之;今之所弃,后或用之。此用与不用,无定是非也。投隙抵时,应事无方,属乎智。智苟不足,使若博如孔丘,术如吕尚,焉往而不穷哉?孟氏父子舍然无愠容,曰:吾知之矣,子勿重言。

学术虽同,而所遭或异。时有得失,命也。先日,前日也。投隙抵时,视时之间隙而乘其机以应之,初无定所,此智巧之事也。故曰:应事无方,属乎智。其意盖谓汝虽知好学好兵之可以干说,而不能随时通变以取官刖之刑,是汝无智巧也。此又与恃道化而不恃智巧之意稍相戾矣。重言者,不必再拈起也。

晋文公出会,欲伐卫,公子锄仰天而笑。公问何笑。曰:臣笑邻之人有送其妻适私家者,道见桑妇,悦而与言。然顾视其妻,亦有招之者矣。臣窃笑此也。公寤其言,乃止。引师而还,未至,而有伐其北鄙者矣。

此章与《史记□滑稽传》有相似处。其意盖谓己所不欢,勿施诸人。我能以加诸人,则人亦能以加诸我也。

晋国苦盗。有郄乞逆切。雍者,能视盗之貌,察其眉睫之间,而得其情。晋侯使视盗,千百无遗一焉。晋侯喜,告赵文子曰:吾得一人,而一国盗为尽矣,奚用多为?文子曰:吾君恃伺察而得盗,盗不尽矣,且郄雍必不得其死焉。俄而群盗谋曰:吾所穷者郄雍也。遂共盗而残之。晋侯闻而大骇,立召文子而告之曰:果如子言,郄雍死矣。然取盗何方?文子曰:周谚有言: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且君欲无盗,莫若举贤而任之,使教明於上,化行於下,民有耻心,则何盗之为?於是用随会知政,而群盗奔秦焉。

此章盖言擿奸发伏反以启民之争心。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又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便是此意。

孔子自卫反鲁,息驾乎河梁而观焉。有悬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鱼鳖弗能游,鼋鼉弗能居,有一丈夫方将厉之。孔子使人并涯止之,曰:此悬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鱼鳖不能游,鼋鼉弗能居也,意者难可以济乎?丈夫不以错意,遂度而出。孔子问之曰:巧乎?有道术乎?所以能入而出者,何也?丈夫对曰:始吾之入也,先以忠信;及吾之出也,又从以忠信。忠信错吾躯於波流,而吾不敢用私,所以能入而复出者,以此也。孔子谓弟子曰:二三子识之。水且犹可以忠信诚身亲之,而况人乎?

方将厉之,厉,渡水也。《诗》曰:深则厉,浅则揭。意者难可以济,言其难可渡也。不以措意者,不以波涛之险为意也。忠信,诚实也。以忠信而措吾身於波流之中,一毫私意无之,所以可出入於水问也。此忠信二字之义,不可以吾书之忠信求之,大抵只谓诚实而已。但此章前一半与《黄帝》篇吕梁一段全同,列子全书决不应尔,以此愈知其杂。况先以忠信,又从以忠信,此两以字下得与庄列之书全别。以则未化矣,存而未化,岂能涉此境界乎?

白公问孔子曰:人可与微言乎?孔子不应。白公问曰:若以石投水,何如?孔子曰:吴之善没者能取之。日:若以水投水,何如?孔子日:淄渑之合,易牙尝而知之。白公日:人固不可与微言乎?孔子曰:何为不可?唯知言之谓者乎。夫知言之谓者,不以言言也,争鱼者濡,逐兽者趋,非乐之也。故至言去言,至为无为。夫浅知之所争者末矣。白公不得已,遂死於浴室。

微言者,隐语也。白公欲为乱,而不敢显言以求决於孔子。孔子知其意,故不答之。以石投水,没者取之,言易得也。以水投水,似若难矣,而易牙亦知之。其意盖谓言无可隐之理,未有言之隐而人不知者。白公未悟,又有不可微言之问。何为不可者,谓微言岂有不可知者乎?知其理者则知之,知言之理不在於言而在於言之外,故曰:不以言言也。争鱼者必入水,岂不濡其身?逐兽者必入山,岂不趋走而伤气?逐物而害我,则不足以为乐。此意已隐然讥其非理之谋矣。至言者,道也,言不足以尽道,去言则为道。至为者,道也,有为不足以尽道,必无为而后为道。若以蹇浅之智而求与世争,此非知本者也。大意盖谓争心之不可萌也。白公虽知此言不能#3自已,所以终於作乱而杀其身。不得已者,不能自已也。此一章与《淮南□道应》篇全同。若《列子》已出於景帝时,淮南不应全用之,以此知非列子之本书也必矣。

赵襄子使新穉穆子攻翟,胜之,取左人、中人,使遽人来谒之。襄子方食而有忧色,左右曰:一朝而两城下,此人之所喜也。今君有忧色,何也?襄子曰:夫江河之大也,不过三日;飘风暴雨不终朝,日中不须臾。今赵氏之德行,无所施於积,一朝而两城下,亡其及我哉。孔子闻之曰:赵氏其昌乎。夫忧者所以为昌也,喜者所以为亡也。胜,非其难者也,持之,其难者也。贤主以此持胜,故其福及后世。齐、楚、吴、越皆常胜矣,然卒取亡焉,不达乎持胜也。唯有道之主,为能持胜。

新穉穆子者,赵襄子之家臣也。翟,即狄也。左人、中人,二邑名也。遽人,邮卒也。飘风,暴雨不终朝,老子之语也。日中不须臾,日中必昃也。德行之积,未有施及於人,故曰:德行无所施於积。子产曰:无文德而有武功。即此意也。亡其及我者,恐骄以致败也。能忧者必安,自喜者必祸#4,故战胜非难而持胜者为难。此论甚正。

孔子之劲,能拓国门之关,而不肯以力闻。墨子为守攻,公输般服,而不肯以兵知。故善持胜者,以强为弱。

拓,举也。不以力闻,是称其德,不称其力也。公输般之为攻器最精者也,而不能攻墨子之守,至於自屈服,而墨子不以知兵名。以此二者为藏勇於怯,持胜如负者之喻。

宋人有好行仁义者,三世不懈,家无故黑牛生白犊,以问孔子。孔子曰:此吉祥也,以荐上帝。居一年,其父无故而盲,其牛又复生白犊,其父又复令其子问孔子。其子曰:前问之而失明,又何问乎?父曰:圣人之言,先迕后合。其事未究,姑复问之。其子又复问孔子。孔子曰:吉祥也。复教以祭,其子归致命,其父曰:行孔子之言也。居一年,其子又无故而盲。其后楚攻宋,围其城。民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丁壮者皆乘城而战,死者太半,此人以父子有疾,皆免。及围解,而疾俱复。

此章与塞翁得马失马意伺,言吉未必不为凶,凶未必不为吉也。先迕后合者,言不验於前必验於后也。未究者,未知其要终如何也。

宋有兰子者,以技干宋元。宋元召而使见其技。以双枝长倍其身,属其胫,并趋并驰,弄七剑迭而跃之,五剑常在空中。元君大惊,立赐金帛。又有兰子又能燕戏者,闻之,复以干元君。元君大怒曰:昔有异技干寡人者,技无庸,适值寡人有欢心,故赐金帛。彼必闻此而进,复望吾赏。拘而拟戮之,经月乃放。

双枝属於胫,今人所为接脚之戏是也。双枝者,双木也。弄七剑而五剑在空中,今人亦有此戏。燕戏者,燕饮之间杂弄之技也。技无庸者,言本无用於此,偶喜而赏之。拘而拟戮者,拘系而欲罪之也。技同而所遭异,时不可必也。

秦穆公谓伯乐曰:子之年长矣,子姓有可使求马者乎?伯乐对曰:良马可形容筋骨相也。天下之马者,若灭若没,若亡若失。若此者,绝尘弭缴。臣之子皆下#5才也,可告以良马,不可告以天下之马也。臣有所与共檐缠薪菜者,有九方皋,此其於马,非臣之下也。请见之。穆公见之,使行求马。三月而反,报曰:己得之矣,在沙丘。穆公曰:何马也?对曰:牝而黄。使人往取之,牡而骊。穆公不说,召伯乐而谓之曰:败矣。子所使求马者,色物、牝牡尚弗能知,又何马之能知也?伯乐喟然太息曰:一至於此乎。是乃其所以千万臣而无数者也。若皋之所观,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若皋之相者,乃有贵乎马者也。马至,果天下之马也。

子姓者,问其所生之子也。姓,生也。天下之马,马之绝出於天下者也。灭没亡失者,言恍惚而不定,不可以形求也。绝尘,雕尘埃而去也。弭辙者,无迹也。檐缠者,负索也。千万臣无数者,言胜於臣者踰千万数而不可穷也。天机者,得其天而遗其形也。所见者,天所见也。内所不见者,毛色牝牡之在外者也。败矣,子所使求马者,句法与何哉,汝所谓达者同。

楚庄王问詹何曰:治国奈何?詹何对曰:臣明於治身,而不明於治国也。楚庄王曰:寡人得奉宗庙社稷,愿学所以守之,詹何对曰:臣未尝闻身治而国乱者也,又未尝闻身乱而国治者也。故本在身,不敢对以末。楚王曰:善。

此天下国家本在身之论,撰得来甚佳。

狐丘丈人谓孙叔放曰:人有三怨,子知之乎?孙叔放#6曰:何谓也?对曰:爵高者,人妬之;官大者,主恶之;禄厚者,怨逮之。孙叔敖曰: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禄益厚,吾施益博。以是免於三怨,可乎?孙叔敖疾,将死,戒其子曰:王亟封我矣,吾不受也。为我死,王则封汝,汝必无受利地,楚越之间有寝丘者,此地不利,而名甚恶。楚人鬼,而越人机,可长有者唯此也。孙叔敖死,王#7果以美地封其子。子辞而不受,请寝丘。与之,至今不失。

寝丘之邑,其名近於葬地,故曰:甚恶。不利者,不利於地主也。楚人信鬼神,越人好机祥,占卜而多忌讳者必恶此地,而不欲无复争之者庶可以长有之。此意盖谓取人之所弃,得人之所不争,则可以自安。

牛缺者,上地之大儒也。下之邯郸,遇盗於耦沙之中,尽取其衣装车。牛步而去,视之欢然亡忧吝之色,盗追而问其故。曰:君子不以所养害其所养。盗曰:嘻,贤矣夫。既而相谓曰:以彼之贤,往见赵君,使以我为,必困我。不如杀之。乃相与追而杀之。燕人闻之,聚族相戒,曰:遇盗,莫如上地之牛缺也。皆受教。俄而其弟适秦,至关下,果遇盗,忆其兄之戒,因与盗力争。既而不如,又追而以卑辞请物。盗怒曰:吾活汝,弘矣,而追吾不已,迹将着焉。既为盗矣,仁将焉在?遂杀之,又傍害其党四五人焉。

下之邯郸者,上地高而邯郸地卑也。耦沙,地名也。使以我为者,使其得用於时,必以我为芥蒂也。此章盖谓人之遇祸不在贤愚,或免或不免,皆有自然之数,非人所能知也。

虞氏者,梁之富人也。家充殷盛,钱帛无量,财货无訾。登高楼,临大路,设乐陈酒,击博楼上。侠客相随而行,楼上博者射,明琼张中。反两木翕托盍切。鱼而笑,飞鸢适坠其腐鼠而中之。侠客相与言曰:虞氏富乐之日久矣,而常有轻易人之志,吾不侵犯之,而乃辱我以腐鼠。此而不报,无以立慬渠客、臣斩二切。於天下。请与若等戮力一志,率徒属,必灭其家为等伦。皆许诺。至期日之夜,聚众积兵,以攻虞氏,大灭其家。

明琼,今骰子之类也。张中,张其具#8以射中否为胜负也。木翕鱼者,骰采之名也,於五白之中反其两者以为木翕鱼之采。刘毅之争枭卢,是此类也。楼上方笑,而空中之飞鸢适坠腐鼠而中楼外同行之侠客。本不相干,侠客怒而仇其家,此鲁酒薄而邯郸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之意,言祸福出於意料之外也。立慬,立勇名也。等伦,侠客之同辈也。

东方有人焉,曰爰旌目,将有适也,而饿於道。狐父之盗曰丘,见而下壶餐以餔之。爰旌目三餔而后能视,曰:子何为者也?曰:我狐父之人丘也。爰旌目曰:嘻,汝非盗邪?胡为而餐我?吾义不食子之食也。两手据地而欧之,不出喀喀乞格切。呕也。然,遂伏而死。狐父之人则盗矣,而食非盗也。以人之盗,因谓食为盗而不敢食,是失名实者也。

爰旌目,人名也。此章即是其嗟也可去,其谢也可食之意。於陵仲子哇其兄之鹅,孟子所讥亦此意也。

柱厉叔事莒敖公,自为不知已,去,居海上。夏日则食菱芰,冬日则食橡栗。莒敖公有难,柱厉叔辞其友而往死之。其友曰:子自以为不知已,故去。今往死之,是知与不知无辩也。柱厉叔曰:不然。自以为不知,故去。今死,是果不知我也。吾将死之,以丑后世之人主不知其臣者也。凡知则死之,不知则弗死,此直道而行者也。柱厉叔可谓怼以忘其身者也。

《左传》狼瞫之事亦是此意。怼其君不知己而至,於杀其身,此非直道也。吾以丑后世之不知臣者,此意亦佳。

杨朱曰:利出者实及,怨往者害来。

发於此而应於外者唯请,是故贤者慎所出。

我能出而利人,则利之实亦有及我者;我以非道而往加於人,使其衔怨於我,,则人亦有来害我者。此言施报之理也。唯,诺也。人请於我而唯之,则我请於人人亦唯我。发於此,施也。应於外,报也。慎所出者,其出於我者无以加於人也。即出乎尔,反乎尔之意。

杨子之邻人亡羊,既率其党,又请杨子之竖追之。杨子曰:嘻,亡一羊何追者之众?邻人曰:多岐路。既反,问:获羊乎?曰:亡之矣。曰:奚亡之?曰:岐路之中又有岐焉,吾不知所之、所以反也,杨子戚然变容,不言者移时,不笑者竟日。门人怪之请曰:羊,贱畜,又非夫子之有,而损言笑者,何哉?杨子不答,门人不获所命。弟子孟孙阳出以告心都子。心都子他日与孟孙阳偕入,而问曰:昔有昆弟三人,游齐鲁之间,同师而学,进仁义之道而归。其父曰:仁义之道若何?伯曰:仁义使我爱身而后名。仲曰:仁义使我杀身以成名。叔曰:仁义使我身名并全。彼三术相反,而同出於儒,孰是孰非邪?杨子曰:人有滨河而居者,习於水,勇於泅,操舟鬻渡,利供百口。裹粮就学者成徒,而溺死者几半。本学泅,不学溺,而利害如此。若以为孰是孰非?心都子默然而出。孟孙阳让之曰:何吾子问之迂,夫子答之僻?吾惑愈甚。心都子曰:大道以多岐亡羊,学者以多方丧生。学非本不同,非本不一,而末异若是。唯归同反一,为亡得丧。子长先生之门,习先生之道,而不达先生之况也,哀哉。

心都子之问与子贡问夷齐语脉同。岐,路分也。岐路之中又有岐路,谓分而又分也,以喻学术之不一。杨子戚然而不言笑者,有感也。儒一也,而有三术,即多岐也。成徒,众也,成徒犹曰成聚也。因学泅而得溺,喻学之末流,多违其初,失其本真。心都子嘿然而出,悟其言外之意。大道,大路也。大道本一,至於多岐则亡羊;至学本同,至於多方则丧生,此本同而末异也。归同反一者,同归於至道而反於至一之理,则无得无丧矣。况,情也。未达先生之情,何以习先生之道?此章展转譬喻以为问答,今禅家答话亦有此风。

杨朱之弟曰布,衣素衣而出。天雨,解素衣,衣缁衣而反。其狗不知,迎而吠之。杨布怒,将扑之。杨朱曰:子无扑矣。子亦犹是也。向者使汝狗白而往,黑而来,岂能无怪哉?

此章盖谓人不知至一之理,鲜有不为外物所变者。狗见素衣而变黑,安得不吠?人若见白狗而为黑,亦安能无怪?见外不见内,人人皆然也。

杨朱曰;行善不以为名,而名从之;名不与利期,而利归之,利不与争期,而争及之;故君子必慎为善。

此《庄子》为善无近名之意。名出则利必随之,利至则必争,故为善者必忘己去名而后可也。

昔人有言有知不死之道者,燕君使人受之,不捷,而言者死。燕君甚怒,其使者将加诛焉。幸臣谏曰:人所忧者莫急乎死,己所重者莫过乎生。彼自丧其生,安能令君不死也?乃不诛。有齐子亦欲学其道,闻言者之死,乃抚膺而恨,富子闻而笑之曰:夫所欲学不死,其人已死而犹恨之,是不知所以为学。胡子曰:富子之言非也。凡人有术不能行者有矣,能行而无其术者亦有矣。卫人有善数者,临死以诀喻其子。其子志其言而不能行也。他人问之,以其父所言告之。问者用其言而行其术,与其父无差焉。若然,死者奚为不能言生术哉?

受之不捷者,捷,速也,使人之行不速,遂不及见其人也。善数者,善为数学也,此章之意,盖谓学不难而行之为难,知之不如行之。不死之学,其喻甚佳。死者奚为不能言生术者,谓其人虽死,而所言长生不死之术自是,但人不能行之尔。

邯郸之民以正月之旦献鸠於简子,简子大悦,厚赏之。客问其故。简子曰:正旦放生,示有恩也。客曰:民知君之欲放之,故竞而捕之,死者众矣。君如欲生之,不若禁民勿捕。捕而放之,恩过不相补矣。简子曰:然。

此一喻甚近人情。今世蹈此失者甚众,如孤山湖中之放鱼鳖,有一日而卖数次者。

齐田氏祖於庭,食客千人,中坐有献鱼雁者。田氏视之,乃叹曰:天之於民厚矣。殖五谷,生鱼鸟,以为之用。众客和之如响。鲍氏之子年十二,预於次,进曰:不如君言。天地万物与我并生,类也。类无贵贱,徒以小大智力而相制,迭相食;非相为而生之。人取可食者而食之,岂天本为人生之?且#9蚊蚋噆肤,虎狼食肉,非天本为蚊蚋生人,虎狼生肉者哉?

此章乃释氏吞啖世界,大虫食小虫之论。其说亦有理,人食鸡,鸡食虫蚁之类是也。非相为而生之也,天非为人而生百物也。蚊蚋虎狼之喻亦佳。食肉下非字,合作岂字。

齐有贫者,常乞於城市。城市患其亟也,众莫之与。遂适田氏之厩,从马医作役而假食。郭中人戏之曰:从马医而食,不以辱乎?乞儿曰:天下之辱,莫过於乞。乞犹不辱,岂辱马医哉?

此意盖谓人有数等,彼此皆辱而人不自知,即《庄子》以隶相尊之意,此中亦有孟子所言墦间之意,但不露耳。

宋人有游於道,得人遗契者,归而藏之,密数其齿。告邻人曰:吾富可待矣。

齿者,契上所载名物之数也。得虚契而自喜,虚名无实之喻也。坡诗所用瓮算亦此意。

人有枯梧树者,其邻父言枯梧之树不祥,其邻人遽而伐之。邻人父因请以为薪,其人乃不悦,曰:邻人之父徒欲为薪,而教吾伐之也。与我邻,若此其险,岂可哉?

不祥之告,初意本善也,因求为薪而反启其疑近於私也。此言世情之难必、公私之难明也。其喻亦甚美。若此其险,是句绝,岂可哉,三字一句。

人有亡铁者,意其邻之子。视其行步,窃铁也,颜色,窃铁也;言语,窃铁也;动作态度#10无为而不窃铁也。俄而抇音掘其谷而得其铁。他日复见其邻人之子,动作态度无似窃铁者。

此章犹诊言疑心生暗鬼也。心有所疑,其人虽不窃铁,而我以疑心视之,则其件件皆可疑。此喻甚得世情之微。

白公胜虑乱,罢朝而立,倒杖策,錣张剖切,策端有铁也上贯颐,血流至地而弗知也。郑人闻之曰:颐之忘,将何不忘哉?意之所属者,其行足踬株埳,头抵粗木,而不自知也。

心有所着,头伤而不知,亦人情也。倒杖策者,以其杖倒转而自策也。錣,杖末之锐也。株,木也。埳,陷也。意有所属着,则於其行也。虽抵触而不自知,即《大学》心不在焉,视不见,听不闻之意。

昔齐人有欲金者,清旦衣冠而之市,适鬻金者之所,因攫其金而去。吏捕得之,问曰:人皆在焉,子攫人之金何?对曰:取金之时、不见人;徒见金。

志在攫金而不见其人,是逐兽不见太山也,言心有所迷故至此。此篇议论皆正,皆与儒书合。末后数件设喻俱佳,文字亦异於他篇。大抵此书八篇之中,其为本书者亦自可辩。就中数段全似盗跖说剑文字,决非列子所作明矣。若此篇议论虽正,实非列子家数。通诸家之学者铃能辩之。

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卷之八竟

#1 妻:原本作『妻子』,据明本改。

#2 固:原作『因』,据明本改。

#3 能:原作『得』,据明本改。

#4 祸:原作『骄』,据明本改。

#5 下:原作『不』,据明本改。

#6 孙叔敖:原作『叔孙敖』,据明本改。下同。

#7 王:原本无,据明本增。

#8 具:原作『且』,据明本改。

#9 且:原作『是』,据明本改。

#10 动作态度:原作『作动态度』,据明本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