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藏 道家部 列子卷 目录

子藏 道家部 列子卷

(附楊朱)(全二十六冊)

無求備齋列子集成
無求備齋莊子集成目錄
無求備齋老列莊三子集成補編
子藏 道家部 莊子卷(全162冊)
子藏 道家部 文子卷 (全八冊)
子藏 道家部 鬻子卷 (全二冊)
子藏 道家部 亢倉子卷(全二冊)
子藏 道家部 關尹子卷(全九冊)
子藏 道家部 子華子卷(全四冊)
子藏 道家部 鶡冠子卷(全六冊)
子藏 道家部 老子卷(全120冊)

無求備齋老列莊三子集成補編

無求備齋老列莊三子集成補編

嚴靈峰 輯 民國七十二年 臺北成文出版社 景印本 56册

第一册
1. 纂圖互註老子道經二卷 宋 龔士卨 撰 景景定元年刊本
2. 纂圖互註老子道經二卷 宋 龔士卨 撰 景正德十四年刊本
3. 老子億二卷 明 王道 撰 景嘉靖四十五年刊本
第二册
4. 新刊太上老莊南華眞經註解評林四卷 元 何道全 撰 景明刊本
5. 釋老子一卷 明 張邦奇 撰 景明刊本
6. 老子道德眞經二卷 魏 王弼 注 景明刊本
第三册
7. 道德經二卷 宋 蘇轍 撰 景呉興凌氏刊本
8. 道德眞經二卷 宋 林希逸 撰 景明刊本
第四册
9. 道德經三卷 清 汪光緒 撰 景嘉慶六年刊本
10. 老子注一卷 清 陳澧 撰 景鈔本
11. 老子衍二卷 □ 李哲明 撰 景民國十二年刊本
第五至第六册
12. 補過齋讀老子日記六卷 楊增新 撰 景民國十五年刊本
第七册
13. 繡像道德經一卷 王育生 撰 景民國十九年石印本
14. 道德經通釋二卷 余祖言 撰 景民國二十四年刊本
15. 老子道德經解題及其讀法一卷 錢基博 撰 景民國二十三年排印本
第八册
16. 老子音釋一卷 周幹庭 輯 景民國二十八年排印本
17. 馬王堆帛書老子試探一卷 圖一卷 嚴靈峰 撰 景民國七十一年排印本
18. 老子甲本釋文一卷 乙本釋文一卷 坿老子古今本對照一卷 闕名 撰
第九册
19. 老子道經二卷 漢 河上公 章句 景日本活字印本
20. 老子鬳齊口義二卷 宋 林希逸 撰 景日本活字印本
第十册
21. 老子鬳齊口義二卷 宋 林希逸 撰 景寬永六年刊本
22. 老子私録二卷 坿改正本一卷 日本 三島毅 撰 景鈔本
第十一册
23. 老子道經二卷 漢 河上公 章句 景古鈔本
24. 老子道經二卷 漢 河上公 章句 景日本鈔本
第十二册
25. 太上道德經一卷 田潤 撰 景民國二年刊本
26. 太上老子道經二卷 闕名 撰 景民國十年重刊本
27. 老子經二卷 闕名 撰 景日本元祿二年刊本
第十三册
28. 冲虛至德眞經八卷 晉 張湛 撰 景六子全書本
29. 列子選註一卷 唐 敬杲 撰 景民國十五年排印本
第十四册
30. 列子集釋八卷 坿附録三卷 楊伯峻 撰 景民國六十八年增訂排印本
第十五册
31. 列子鬳齋口義二卷 宋 林希逸 撰 景日本萬治二年刊本
第十六册
32. 冲虛至德眞經八卷 晉 張湛 注 景日本延享四年刊本
第十七册
33. 冲虛至德眞經八卷 晉 張湛 注 景日本大正元年排印本
34. 列子疏證八卷 日本 柿村重松 撰 景日本昭和元年排印本
第十八至第十九册
35. 南華眞經十卷 晉 郭象 注 景南宋刊本 (台灣傅斯年圖書館藏,趙諫議宅刊本)
第二十至第二十一册
36. 南華眞經註疏十卷殘存五卷 晉 郭象 注 唐 成玄英 疏 景南宋刊本
(日本靜嘉堂藏,《古逸叢書》本的底本。殘存卷一,卷七至卷十。
此影印本,殘缺部分以《正統道藏》本補充。)
第二十一册
37. 南華眞經注疏 晉 郭象 注 唐 釋成玄英 疏 景道藏本
第二十二册
38. 纂圖互註南華眞經十卷 晉 郭象 注 唐 陸德明 音義 景六子全書本
第二十三至第二十四册
39. 南華眞經旁注五卷 明 方虛名 撰 景萬曆二十二年刊本
第二十五册
40. 莊子南華眞經三卷 坿莊子內篇難字音義一卷 明 呉勉學撰 景萬曆刊本
第二十六至第二十八册
41. 莊子郭註十卷 唐 陸德明 音義 景萬曆三十三年刊本
第二十九至第三十册
42. 南華經十六卷 晉 郭象 注 景萬曆三十三年刊本
第三十一册
43. 南華眞經義纂十卷 明 李栻 輯 明 朱得之 等按 景萬曆中刊本
第三十二册
44. 説莊三卷 明 李騰芳 撰 景天啓四年刊本
第三十三至第三十四册
45. 南華眞經解不分卷 清 宣穎 撰 景康熙六十年刊本
第三十四册
46. 南華經解三卷 周學熙 撰 景民國二十一年刊本
第三十五册
47. 莊子故八卷 清 馬其昶 撰 景光緒三十一年刊本
48. 莊子評點不分卷 曾克耑 撰 景民國四十二年排印本
第三十六册
49. 莊子內篇一卷 沈德鴻 撰 景民國十五年排印本
50. 標點分段莊子校釋三卷 支偉成 輯 景民國十七年排印本
51. 莊子大傳一卷 林鼐士 撰 景民國十八年排印本
第三十七至第三十八册
52. 莊子義證三十三卷 附録二卷 校補記一卷 馬敍倫 撰 景民國十九年排印本
第三十九册
53. 莊子集註三卷 坿莊子釋詞一卷 阮毓崧 輯 景民國十九年手稿本
第四十册
54. 莊子新義三卷 朱文熊 撰 景民國二十五年排印本
55. 莊子連語音訓一卷 徐德庵 撰 景民國七十年排印本
第四十一册
56. 莊子新釋一卷 張默生 撰 景民國二十七年排印本
57. 莊子一卷 呉則虞 撰 景民國五十三年排印本
第四十二至第四十四册
58. 莊子鬳齋口義棧航十卷 小野壹 撰 景日本延寶八年刊本
第四十四册
59. 莊子口義愚解三卷 渡邊操 撰 景寶曆十二年刊本
第四十五至第四十六册
60. 郭注莊子覈玄十二卷 日本 杜多秀峯 撰 景文化元年刊本
第四十七册
61. 莊子雕題十卷 日本 中井積德 撰 景明治十一年手藁本
62. 莊子神解一卷 日本 葛質 撰 景文政五年刊本
第四十八册
63. 莊子南華眞經十卷 日本 巖井文 注 景文政七年刊本
第四十九册
64. 莊子文訣一卷 馬淵會通 撰 景鈔本
65. 莊子解一卷 帆足萬里 撰 景大正十五年排印本
66. 莊子解一卷 坿莊子説一卷 日本 昭井全都 撰景昭和四年排印本
第五十册
67. 莊子考五卷 日本 岡松辰 撰 景明治四十年排印本
第五十一册
68. 莊子選注內篇一卷 外篇一卷 日本 福島俊翁 撰 景昭和七年至十三年排印本
第五十二册
69. 老子彙纂一卷 卽百家類纂卷之十三 明 沈津 撰景朝鮮肅宗十八年刊本
第五十二至第五十三册
70. 句解南華眞經十卷 宋 林希逸 撰 景朝鮮活字印本
第五十三册
71. 新添莊子十論一卷 □ 李士表 撰 景活字印本
第五十四册
72. 陸德明莊子音義殘卷一卷 唐 陸德明 音義 景敦煌鈔本
73. 莊子鈔殘卷一卷 晉 郭象 注 景敦煌鈔本
74. 莊子內篇外篇一卷 晉 郭象 注 景昭和四年排印本
75. 南華秋水篇一卷 宋 劉敞 撰 景手藁本
76. 莊子殘七卷 晉 郭象 注 景高山寺藏鈔本
77. 舊鈔卷子本莊子殘卷 校勘記一卷 狩野直喜 撰 景昭和七年排印本
78. 列子楊朱篇殘一卷 坿王重民校勘記一卷 景敦煌鈔本
79. 列子楊朱篇殘卷一卷 景敦煌鈔本
80. 列子莊子抄殘卷一卷 景昭和四年排印本
第五十五册
81. 莊子天下篇一卷 劉翰棻 撰 景刊本
82. 莊子天下篇新解一卷 廖平 撰 景刊本
83. 莊子天下篇釋義一卷 梁啓超 撰 景民國二十四年排印本
84. 讀莊子天下篇疏記一卷 錢基博 撰 景民國十五年排印本
85. 莊子天下篇釋一卷 方光 撰 景民國十六年排印本
86. 莊子天下篇講疏一卷 顧實 撰 景民國十六年排印本
第五十六册
87. 莊子天下篇校釋一卷 譚戒甫 撰 景民國二十一年排印本
88. 諸子學派要詮一卷 王遽常 撰 景民國二十一年排印本
89. 莊子天下篇箋證一卷 高亨 撰 景民國二十三年排印本
90. 莊子天下篇之分析一卷 張壽鏞 撰 景民國二十三年排印本
91. 莊子天下篇述義一卷 坿年表一卷 馬敍倫 撰 景民國四十六年排印本
92. 莊子天下篇註釋一卷 張默生 撰 景民國四十六年排印本


無求備齋列子集成

嚴靈峯 輯 民國六十年 臺北藝文印書館 景印本 12册

一、白文本

第一冊
1. 冲虛至德眞經三卷 正統道藏本
2. 列子八卷 嘉靖十二年耶山精舍重刊許宗魯六子書本

二、張湛注本

3. 沖虛至德眞經八卷 晉 張湛 注 鐵琴銅劍樓藏北宋刊本
4. 沖虛至德眞經八卷 晉 張湛 注 光緒十年刊鐵華館叢書本
第二冊
5. 沖虛至德眞經八卷 晉 張湛 注 東京尊經閣文庫藏南宋刊本
6. 沖虛至德眞經八卷 晉 張湛 注 唐 殷敬順 釋文 嘉靖九年刊世德堂六子全書本
第三冊
7. 冲虛至德眞經八卷 晉 張湛 注 唐 殷敬順 釋文 嘉慶十年寶慶經綸堂十子全書本
8. 列子八卷 坿列子沖虛至德眞經釋文二卷 晉張湛注 唐殷敬順 撰釋文 宋陳景元 補遺釋文 嘉慶十八年湖海樓叢書本
9. 列子八卷 晉 張湛 注 唐 殷敬順 釋文 宣統元年大通書局石印明虞九章王震亨重訂本

三、各家注解本

10.列子八卷 坿盧注攷證一卷 唐 盧重元 注 清 秦恩復 撰坿録 嘉慶八年石研齋刊本
第四冊
11.冲虛至德眞經義解六卷 宋 徽宗趙佶 撰 正統道藏本
12.沖虛至德眞經解二十卷 宋江遹 撰 正統道藏本
第五冊
13.冲虛至德眞經四解第一至卷十 高守元 正統道藏本
第六冊
13.冲虛至德眞經四解卷十一至卷二十 坿釋文二卷 高守元 輯 (唐殷敬順撰釋文 宋陳景元補遺) 正統道藏本
第七冊
14.冲虛至德眞經鬳齋口義八卷 宋 林希逸 撰 正統道藏本
15.列子通義八卷 明 朱得之 撰 嘉靖四十四年浩然齋刊三子通義本

四、評注本

第八冊
16.列子沖虛眞經二卷 宋 劉辰翁 批點 明小築刊須溪九種本
17.列子沖虛眞經一卷 坿音義二卷 明 孫鑛 批點倂撰音義 天啓中吳興閔氏刊朱墨套印本
第九冊
18.列子沖虛經一卷 坿音義一卷 明 孫鑛 批點併撰音義 天啓中刊六子全書本
19.列子一卷 明 陸可敎 同選 明 李廷機 同選 明刊諸子玄言評苑本
20.列子精華一卷 闕名 選 民國三年排印本
21.列子一卷 張之純 選 民國七年排印評注諸子菁華録本

五、簡節本

22.列子一卷 唐 魏徵 等奉敕輯 尾張藩校刊羣書治要本
23.列子一卷 唐 馬總 輯 武英殿聚珍版叢書意林本
24.列子一卷 明 沈津 選 隆慶元年刊百家類纂本
25.列子品節一卷 明 陳深 選 萬曆十九年刊諸子品節本
第十冊
26.列子二卷 明 陳仁錫 選 天啓六年蔣氏三徑齋刊諸子奇賞本
27.列子一卷 明 歸有光 選 天啓五年序刊諸子彙函本
28.列子一卷 清 馬驌 選 康熙九年刊繹史本
29.列子四卷 清 張道緒 選 嘉慶十六年刊諸子文選本
30.列子二卷 清 李寶洤 選 民國六年排印諸子文粹本
31.列子一卷 張默生 撰 排印本
32.列子楊朱篇注一卷 闕名 撰 排印本

六、札記及校釋本

33.列子張湛注校正一卷 清 盧文弨 撰 乾隆五十五年抱經堂刊羣書拾補本
34.列子叢録一卷 清 洪頤煊 撰 道光二年富文齋刊讀書叢録本
35.列子札迻一卷 清 孫詒讓 撰 光緒二十年刊札迻本
36.列子平議一卷 清 俞樾 撰 民國十一年雙流李氏念?堂刊諸子平議本
37.列子校書一卷 清 于鬯 撰 民國五十二年排印香草續校書本
38.讀列子札記一卷 清 陶鴻慶 撰 民國四十八年排印讀諸子札記本
39.列子校釋一卷 王重民 撰 民國十九年排印西苑叢書本
40.列子張湛註補正一卷 胡懷琛 撰 民國十九年排印樸學齋叢書本
41.雙劍誃列子新證一卷 于省吾 撰 民國五十一年排印雙劍誃諸子新證本
第十一冊
42.列子校釋不分卷 陶光 撰 民國四十二年排印本
43.列子考證一卷 引證一卷 日本 太田敦 撰 文政七年鈔本

七、釋文及音韻本

44.列子釋文二卷 唐 殷敬順 撰 宋 陳景元 補遺 乾隆五十二年燕禧堂刊本
45.列子釋文考異一卷 清 任大椿 撰 乾隆五十二年燕禧堂刊本
46.列子韵讀一卷 清 江有誥 撰 嘉慶十九年刊音學十書先秦韵讀本
47.列子古韻一卷 清 姚文田 撰 嚴靈峯 輯 民國六十年打字印本

八、列子彙考論文辨僞集

48.列子部彙考一卷 陳夢雷 清康熙中 敕撰 古今圖書集成本
49.列子部紀事一卷 陳夢雷 清康熙中 敕撰 古今圖書集成本
50.列子部雜録一卷 陳夢雷 清康熙中 敕撰 古今圖書集成本
51.列子論文不分卷 嚴靈峯 輯 刊本
  1.呂氏春秋觀世篇 呂不韋
  2.呂氏春秋不二篇 呂不韋
  3.列子論上中下 程俱 北山小集本
  4.列子隨筆 洪邁 容齋隨筆本
  5.列子雜論 朱熹 朱子語錄本
第十二冊
52.列子辨僞不分卷 嚴靈峯 輯 排印本 共29種
53.楊朱 陳此生 撰 排印本
54.楊朱哲學 顧實 撰 民國十九年排印本
55.列子章句新編不分卷 坿列子新傳 嚴靈峯 撰 民國四十九年香港無求備齋排印本
56.楊子章句新編不分卷 坿楊子新傳 嚴靈峯 撰 民國四十九年香港無求備齋排印本

無求備齋莊子集成目錄

無求備齋莊子集成初編目錄

嚴靈峯 編輯  民國六十一年 臺北藝文印書館 景印本

全書32開本精裝30冊,共收莊子著作64種,19968頁。

第一冊
1. 南華真經 莊 周 明正統間刊「道藏」本
2. 南華真經註 郭 象 北宋南宋刊合璧本

第二冊
3. 莊子南華真經 郭 象 明張登雲參補朱東光刊「中立四子」本
4. 莊子治要 魏 徵 日本尾張國校刊「群書治要」本
5. 莊子音義 陸德明 清乾隆五十六年盧文弨刊「抱經堂叢書本」
6. 莊子音義 陸德明 日本 「沙洲二十六子」排印本

第三、四冊
7. 南華真經註疏 成玄英 清光緒十年刊「古逸叢書」本

第五冊
8. 莊子意林 馬 總 清乾隆間刊「武英殿聚珍版叢書」本
9. 南華邈 文如海 「道藏」本
10. 莊子解義 呂惠卿 民國二十三年陳任中輯校排印本
11. 南華章句音義 陳景元 清道光間錢熙祚刊「指海」本
12. 南華章句餘事 陳景元 「道藏」本
13. 莊子闕誤 陳景元 「道藏」本
14. 南華經直音 賈善翔 「道藏」本

第六冊
15. 南華真經新傳 王元澤 「道藏」本

第七冊、八冊
16. 南華真經口義 林希逸 「道藏」本

第九、十冊
17. 莊子口義補註 張四維 明萬曆五年何汝成校刊本
18. 南華內篇訂正 吳 澄 「道藏」本

第十一冊
19. 莊子品節 陳 深 明萬曆十九年刊「諸子品節」本
20. 郭子翼莊 高 櫈 明嘉靖間天一閣刊本
21. 郭子翼莊 高 櫈 清李調元刊「函海」本
22. 南華標略 張 位 明萬曆間刊本

第十二冊
23. 南華經集注 潘基慶 明刊本

第十三、十四冊
24. 南華經薈解 郭良翰 明天啟六年刊本

第十五冊
25. 南華大義解懸參注 藏雲山房主人明稿本

第十六冊
26. 莊子膏肓 葉秉敬 明萬曆四十二年刊本

第十七冊
27. 藥地炮莊 方以智 民國二十一年成都美學林排印本

第十八冊
28. 莊子因 林雲銘 清乾隆間刊本

第十九冊
29. 莊子解 王夫之 王敔增注 清同治四年湘鄉曾氏金陵節署重刊本
30. 莊子通 王夫之 清同治四年湘鄉曾氏金陵節署重刊本

第二十冊
31. 莊子之學 馬 驌 清康熙九年刊「繹史」本
32. 南華簡鈔 徐廷槐 清乾隆六年刊本
33. 莊子鈔 浦起龍 清乾隆九年三吳書院刊本
34. 莊子存校 王懋竑 清同治十一年福建撫署刊本

第二十一冊
35. 莊子獨見 胡文英 清乾隆十六年三多齋刊本
36. 南華通 屈復 李元春評 清道光十五年李元春輯刊「青照堂叢書」本

第二十二冊
37. 莊子解 吳 峻 清道光二十四年世楷堂刊「昭代叢書」本
38. 南華真經影史 周拱辰 清道光二十七年刊「周孟侯先生全書」本
39. 莊子解 吳世尚 民國九年劉氏刊「貴池先哲遺書」本

第二十三冊
40. 司馬彪莊子注 黃 奭 民國二十三年江都朱長圻補刊「黃氏逸書考」本
41. 逸莊子 黃 奭 民國二十三年江都朱長圻補刊「黃氏逸書考」本
42. 莊子集評 高 嵣 清乾隆五十三年廣郡永邑培元堂楊氏刊本
43. 莊子述記 任兆麟 清乾隆五十三年映雪草堂刊本
44. 莊子述記 任兆麟 清光緒十年廖玉湘閑雲精舍刊本
45. 莊子音義考證 盧文弨 清乾隆五十六年盧文弨刊「抱經堂叢書」本
46. 莊子文粹 李寶淦 民國八年排印本
47. 南華經發隱 楊文會 清光緒三十年金陵刻經處刊「楊仁山先生遺書」本

第二十四、二十五冊
48. 南華雪心篇 劉鳳苞 清光緒二十三年晚香堂刊本

第二十六冊
49. 莊子點勘 吳汝綸 清宣統二年衍星社排印本
50. 莊子集解 王先謙 清宣統元年湖南思賢書局刊
51. 莊子敘意 廖 平 民國十年「新訂六譯館叢書」刊本
52. 莊子內篇證補 朱桂曜 民國二十四年排印本

第二十七冊
53. 莊子淺說 林 紓 民國十一年排印
54. 白話莊子讀本 葉玉麟 民國二十三年排印本
55. 莊子哲學 蔣錫昌 民國二十六年排印本

第二十八、二十九冊
56. 莊子補正 劉文典 民國二十八年排印本
57. 莊子瑣記 劉文典 民國十七年排印本

第三十冊
58. 莊子殘卷校記 王重民 民國六十一年打字景印本
59. 莊子研究 葉國慶 民國二十五年排印本
60. 莊子釋義 張 栩 民國二十七年排印本
61. 莊子新證 於省吾 民國二十八年排印本
62. 莊子哲學 曹受坤 民國三十七年排印本
63. 莊子內篇解說 曹受坤 民國三十七年排印本
64. 莊子拾遺 楊樹達 民國五十一年排印本

無求備齋莊子集成續編目錄

嚴靈峯 輯   民國六十三年 臺北藝文印書館 景印本  42册

編末附未引書目140種、訪求書目95種。

本目錄由 網友:庄逍遥天籁 提供

第一冊

1. 莊子南華眞經三卷 宋 劉辰翁 點校 明刊劉須溪點校三子本
 

第二冊

2. 南華眞經循本三十卷 □ 羅勉道 撰 明 彭祥 點校 正統閒刊道藏本
 

第三冊

3. 莊子解一卷 明 楊慎 撰 明刊升庵外集本
4. 莊子闕誤一卷 明 楊慎 撰 明刊升庵外集本
 

第三冊-第四冊

5. 莊子十卷 明 朱得之 傍註併通義 嘉靖四十三年浩然齋刊本
 

第五冊

6. 南華發覆八卷 明 釋性通撰 乾隆十四年刊本
7. 莊子類纂二卷 明 沈律 撰 隆慶元年刊本
 

第六冊

8. 莊子南華眞經四卷 明 謝汝韶 批校 國立中央圖書館藏萬曆六年崇德書院刊本
 

第七冊、第八冊

9. 南華眞經副墨三十三卷 明 陸西星 撰 明孫大綬重校萬曆六年刊本
 

第九冊、第十冊

10. 莊子通十卷 明 沈一貫 撰 萬曆中刊本
 

第十一冊、第十二冊

11. 莊子翼八卷 坿莊子闕誤三卷 明 焦竑 撰 宋 陳景元 撰坿錄 萬曆十六年長庚館刊本
 

第十三冊、第十四冊

12. 莊子南華眞經精解九卷 明 陳懿典 撰 萬曆四十五年刊本
 

第十五冊

13. 莊子玄言評苑四卷 明 陸可教 選 明 李廷機 訂 明刊本
 

第十六冊

14. 南華眞經八卷 明 馮夢禎 重校 萬曆中尚友軒刊本
 

第十七冊

15. 南華經六卷 明 楊起元 註釋 明刊本
 

第十八冊

16. 新刻葵陽黃先生南華文髓七卷 明 黃洪憲 評輯 明刊本
17. 莊子解二卷 明 李贄 撰 萬曆四十三年刊本
 

第十九冊

18. 南華眞經評註十卷 晉 郭象 撰 明 歸有光 批閱 明 文震孟 訂 天啓四年竹塢刊本
 

第二十冊

19. 古蒙莊子四卷 明 王繼賢 訂 明 吳宗儀 校釋 萬曆三十九年刊本
 

第二十一冊

20. 南華經因然六卷 明 吳伯與 撰 明刊本
 

第二十二冊

21. 莊子翼評點八卷 明 董懋策 撰 光緒三十二年刊本
22. 新刻韓會狀註釋莊子南華經狐白四卷 明 韓敬 撰 萬曆四十二年刊本
 

第二十三冊

23. 丈荷齋南華日抄四卷 明 徐曉 撰 崇禎十年刊本

第二十四冊
24. 解莊十二卷 明 陶望齡 撰 天啓元年刊本
 

第二十五冊

25. 南華全經分章句解四卷 明 陳榮 選 明刊本
26. 莊子內篇註四卷 明 釋德淸 撰 光緒十四年刊本
 

第二十六冊、第二十七冊

27. 南華眞經本義十六卷 附錄八卷 明 陳治安 撰 道光十五年刊本
28. 莊子南華眞經三卷 明 譚元春 評 崇禎八年刊本
 

第二十八冊

29. 南華眞經三十三卷 明 程以寧 注疏 嘉慶中蔣元庭刊道藏輯要本
 

第二十九冊

30. 南華春點八卷 明 劉士璉 撰 明刊本
 

第三十冊

31. 南華眞經八卷 明 黃正位 校 明刊巾箱本
32. 鐫眉公陳先生評選莊子南華經一卷 明 陳繼儒 撰 明蕭鳴盛刊五子雋本
33. 莊子解一卷 淸 傅山 撰 宣統三年刊本
 

第三十一冊

34. 莊子釋意三卷 淸 高秋月 撰 康熙中刊本
35. 莊屈合詁七卷 淸 錢澄之 撰 同治三年刊本


第三十二冊

36. 南華經解三十三卷 淸 宣穎 撰 同治六年半畝園刊本
第三十三冊

37. 莊子辯正六卷 淸 胡方 撰 嘉慶十九年刊本


第三十四冊

38. 南華瀝摘萃一卷 淸 馬魯 撰 同治九年刊本
39. 莊子雪三卷 淸 陸樹芝 撰 嘉慶四年刊本


第三十五冊

40. 莊子章義五卷 附錄一卷 淸 姚鼐 撰 光緒五年刊本
41. 莊子選四卷 淸 張道緒 撰 嘉慶十六年刊本


第三十六冊

42. 莊子韵讀一卷 淸 江有誥 撰 嘉慶十九年刊本
43. 莊子叢錄一卷 淸 洪頤煊 撰 道光二年刊本
44. 莊子雜志一卷 淸 王念孫 撰 道光十二年刊本
45. 南華經解三卷 淸 方潛 撰 光緒二十二年桐城方氏刊本
46. 莊子內篇二卷 淸 王闓運 注 同治八年刊本
47. 莊子平議三卷 淸 俞樾 撰 光緒二十五年刊本
48. 莊子人名考一卷 淸 俞樾 撰 光緒二十五年刊本


第三十七冊

49. 南華眞經正義四卷 南華眞經識餘三卷 淸 陳壽昌 撰 光緒十九年刊本
50. 莊子識小一卷 淸 郭階 撰 光緒十五年刊本
51. 莊子札迻一卷 淸 孫詒讓 撰 光緒二十年刊本


第三十八冊、第三十九冊

52. 莊子集釋十卷 淸 郭慶藩 撰 光緒二十年刊本


第四十冊

53. 莊子解故一卷 章炳麟 撰 民國六年刊章氏叢書本
54. 莊子校書三卷 淸 于鬯 撰 民國五十二年排印本
55. 讀諸子札記一卷 淸 陶鴻慶 撰 民國八年排印本
56. 莊子斠補一卷 劉師培 撰 民國二十五年排印本
57. 莊子札記三卷 淸 武廷緒 撰 民國二十一年刊本
58. 莊子補註四卷 奚侗 撰 民國六年排印本


第四十一冊

59. 莊子菁華錄一卷 淸 張純 撰 民國七年排印本
60. 南華眞經札記一卷 孫毓修 撰 民國二十五年排印本
61. 南華眞經殘卷校記一卷 淸 羅振玉 撰 民國十二年刊本
62. 莊子音義辨正一卷 吳承仕 撰 民國十二年排印本
63. 闡莊一卷 陳柱 撰 民國二十四年刊本
64. 莊子集註五卷 阮毓崧 撰 民國十九年排印本


第四十二冊

65. 莊子音義繹一卷 勘誤表一卷 丁展成 撰 民國二十三年排印本
66. 莊子集解補正一卷 胡懷琛 撰 民國二十九年排印本
67. 莊子新箋一卷 高亨 撰 民國五十年排印本
68. 莊子校證一卷 楊明照 撰 民國六十二年打字景印本
69. 莊子內篇校釋一卷 坿莊子論一卷 聞一多 撰 民國四十六年排印本
70. 莊子集解內篇補正七卷 劉武 撰 民國四十七年排印本
71. 莊子音義引書考略一卷 嚴靈峯 撰 民國六十二年打字景印本
72. 無求備齋現藏未印莊子書目一卷 嚴靈峯 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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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求備齋列子集成(目录)

嚴靈峯 輯 民國六十年 臺北藝文印書館 景印本 12册

一、白文本

第一冊
1. 冲虛至德眞經三卷 正統道藏本
2. 列子八卷 嘉靖十二年耶山精舍重刊許宗魯六子書本

二、張湛注本

3. 沖虛至德眞經八卷 晉 張湛 注 鐵琴銅劍樓藏北宋刊本
4. 沖虛至德眞經八卷 晉 張湛 注 光緒十年刊鐵華館叢書本
第二冊
5. 沖虛至德眞經八卷 晉 張湛 注 東京尊經閣文庫藏南宋刊本
6. 沖虛至德眞經八卷 晉 張湛 注 唐 殷敬順 釋文 嘉靖九年刊世德堂六子全書本
第三冊
7. 冲虛至德眞經八卷 晉 張湛 注 唐 殷敬順 釋文 嘉慶十年寶慶經綸堂十子全書本
8. 列子八卷 坿列子沖虛至德眞經釋文二卷 晉張湛注 唐殷敬順 撰釋文 宋陳景元 補遺釋文 嘉慶十八年湖海樓叢書本
9. 列子八卷 晉 張湛 注 唐 殷敬順 釋文 宣統元年大通書局石印明虞九章王震亨重訂本

三、各家注解本

10.列子八卷 坿盧注攷證一卷 唐 盧重元 注 清 秦恩復 撰坿録 嘉慶八年石研齋刊本
第四冊
11.冲虛至德眞經義解六卷 宋 徽宗趙佶 撰 正統道藏本
12.沖虛至德眞經解二十卷 宋江遹 撰 正統道藏本
第五冊
13.冲虛至德眞經四解第一至卷十 高守元 正統道藏本
第六冊
13.冲虛至德眞經四解卷十一至卷二十 坿釋文二卷 高守元 輯 (唐殷敬順撰釋文 宋陳景元補遺) 正統道藏本
第七冊
14.冲虛至德眞經鬳齋口義八卷 宋 林希逸 撰 正統道藏本
15.列子通義八卷 明 朱得之 撰 嘉靖四十四年浩然齋刊三子通義本

四、評注本

第八冊
16.列子沖虛眞經二卷 宋 劉辰翁 批點 明小築刊須溪九種本
17.列子沖虛眞經一卷 坿音義二卷 明 孫鑛 批點倂撰音義 天啓中吳興閔氏刊朱墨套印本
第九冊
18.列子沖虛經一卷 坿音義一卷 明 孫鑛 批點併撰音義 天啓中刊六子全書本
19.列子一卷 明 陸可敎 同選 明 李廷機 同選 明刊諸子玄言評苑本
20.列子精華一卷 闕名 選 民國三年排印本
21.列子一卷 張之純 選 民國七年排印評注諸子菁華録本

五、簡節本

22.列子一卷 唐 魏徵 等奉敕輯 尾張藩校刊羣書治要本
23.列子一卷 唐 馬總 輯 武英殿聚珍版叢書意林本
24.列子一卷 明 沈津 選 隆慶元年刊百家類纂本
25.列子品節一卷 明 陳深 選 萬曆十九年刊諸子品節本
第十冊
26.列子二卷 明 陳仁錫 選 天啓六年蔣氏三徑齋刊諸子奇賞本
27.列子一卷 明 歸有光 選 天啓五年序刊諸子彙函本
28.列子一卷 清 馬驌 選 康熙九年刊繹史本
29.列子四卷 清 張道緒 選 嘉慶十六年刊諸子文選本
30.列子二卷 清 李寶洤 選 民國六年排印諸子文粹本
31.列子一卷 張默生 撰 排印本
32.列子楊朱篇注一卷 闕名 撰 排印本

六、札記及校釋本

33.列子張湛注校正一卷 清 盧文弨 撰 乾隆五十五年抱經堂刊羣書拾補本
34.列子叢録一卷 清 洪頤煊 撰 道光二年富文齋刊讀書叢録本
35.列子札迻一卷 清 孫詒讓 撰 光緒二十年刊札迻本
36.列子平議一卷 清 俞樾 撰 民國十一年雙流李氏念?堂刊諸子平議本
37.列子校書一卷 清 于鬯 撰 民國五十二年排印香草續校書本
38.讀列子札記一卷 清 陶鴻慶 撰 民國四十八年排印讀諸子札記本
39.列子校釋一卷 王重民 撰 民國十九年排印西苑叢書本
40.列子張湛註補正一卷 胡懷琛 撰 民國十九年排印樸學齋叢書本
41.雙劍誃列子新證一卷 于省吾 撰 民國五十一年排印雙劍誃諸子新證本
第十一冊
42.列子校釋不分卷 陶光 撰 民國四十二年排印本
43.列子考證一卷 引證一卷 日本 太田敦 撰 文政七年鈔本

七、釋文及音韻本

44.列子釋文二卷 唐 殷敬順 撰 宋 陳景元 補遺 乾隆五十二年燕禧堂刊本
45.列子釋文考異一卷 清 任大椿 撰 乾隆五十二年燕禧堂刊本
46.列子韵讀一卷 清 江有誥 撰 嘉慶十九年刊音學十書先秦韵讀本
47.列子古韻一卷 清 姚文田 撰 嚴靈峯 輯 民國六十年打字印本

八、列子彙考論文辨僞集

48.列子部彙考一卷 陳夢雷 清康熙中 敕撰 古今圖書集成本
49.列子部紀事一卷 陳夢雷 清康熙中 敕撰 古今圖書集成本
50.列子部雜録一卷 陳夢雷 清康熙中 敕撰 古今圖書集成本
51.列子論文不分卷 嚴靈峯 輯 刊本
  1.呂氏春秋觀世篇 呂不韋
  2.呂氏春秋不二篇 呂不韋
  3.列子論上中下 程俱 北山小集本
  4.列子隨筆 洪邁 容齋隨筆本
  5.列子雜論 朱熹 朱子語錄本
第十二冊
52.列子辨僞不分卷 嚴靈峯 輯 排印本 共29種
53.楊朱 陳此生 撰 排印本
54.楊朱哲學 顧實 撰 民國十九年排印本
55.列子章句新編不分卷 坿列子新傳 嚴靈峯 撰 民國四十九年香港無求備齋排印本
56.楊子章句新編不分卷 坿楊子新傳 嚴靈峯 撰 民國四十九年香港無求備齋排印本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高守元)

经名:冲虚至德真经四解。金人高守元纂集,约成书於大定乙酉。二十卷。底本出处:《正统道藏》洞神部玉诀类。

列子

列子,姓列,名御寇,郑人也。居郑圃四十年,人无识者。初事壶丘子,后师老商氏,友伯高子,进二子之道,九年而后能御风而行。弟子严恢问曰:所为问道者,为富乎?列子曰:桀纣唯轻道而重利,是以亡。其书凡八篇。列子盖有道之士,而庄子亟称之。今汴梁、郑州、圃田列子观,即其故隐。唐封冲虚至德真人。书为《冲虚至德真经》。

太史公叙黄老而先六经,盖知崇道术矣。何偶遗《列子》刘向乃校勘成书,其言明内外,证死生,齐物我,大抵与蒙庄合。至於谓不知我之乘风、风之乘我,周之为蝶、蝶之为周,若出一口矣。然后世注说传者,俱少《列子》。在晋有张湛,唐有卢重玄。方之南华,湛则郭象,卢则成玄英也。逮宋政和,有解而左辖范致虚谦叔亦有说。当是时,天下立道学,与三舍进士同教养法。儒臣王礼上言:《庄》《列》二书,羽翼老氏,犹孔门之有颜、孟。微言妙理,启迪后人,使黄帝之道粲然复见,功不在颜、孟之下。宜诏有司讲究所以崇事之,礼从之。故其书大行。平阳逸民高守元善长收得二解,并张、卢二家,合为一书。诚增益於学者,因之得以叩玄关、探圣阈,致广大而尽精微,顾不韪欤。窃尝谓训诂之义,自昔为难,卢序曰:千载一贤,犹如比肩;万代有知,不殊朝暮,可为喟然叹息也。大定己酉春季月,承务郎前同知沁州军州事云骑尉赐诽鱼袋致仕。毛麾序。

右《新书》定,着八章。护左都水使者、光禄大夫臣向言:所校中书《列子》五篇,臣向谨与长社尉臣参校雠太常书三篇,太史书四篇,臣向书六篇,臣参书二篇,内外书凡二十篇。以校除复重十二篇,定着八篇,中书多,外书少,章乱布在诸篇中,或字误以尽为进,以贤为形,如此者众。及在新书,有栈校雠从中书已定,皆以杀青,书可缮写。列子者,郑人也,与郑穆公同时,盖有道者也。其学本於黄帝、老子,号曰道家。道家者,秉要执本、清虚无为。及其治身接物,务崇不竞,合於六经。而《穆王》、《汤问》二篇,迂诞恢诡,非君子之言也。至於《力命》篇,一推分命《杨子》之篇,唯贵放逸。二义乖背,不似一家之书。然各有所明,亦有可观者。孝景皇帝时,黄老术,此书颇行於世。及后遗落散在民间,未有传者,且多寓言,与庄周相类。故太史公司马迁不为列传,谨第录。臣向昧死上护左都水使者、光录大夫臣向所校《列子》书录。永始三年八月壬寅上。

晋张湛注解并序

湛闻之先父曰:吾先君与刘正舆、傅颖根,皆王氏之甥也,并少游外家舅始周。始周从兄正宗、辅嗣,皆好集文籍。先并得仲宣家书,几将万卷。傅氏亦世为学门,三君总角竞录奇书。及长,遭永嘉之乱,与颖根同避难南行。车重各称力并有所载,而寇虏弥盛,前途尚远。张谓傅曰:今将不能尽全所载,且共料简世所希有者,各各保录,令无遗弃。颖根於是唯赍其祖玄父咸子集。先君所录书中有《列子》八篇,及至江南,仅有存者。《列子》唯余《杨朱》、《说符》、《目录》三卷。比乱,正舆为杨州刺史,先来过江,复在其家,得四卷,寻从辅嗣女婿赵季子家得六卷,参校有无,始得全备。其书大略,明群有以至虚为宗,万品以终灭为验。神慧以凝寂常全。想念以着物自丧生,觉与化梦等情,巨细不限一域,穷达无假智力,治身贵於肆任。顺性则所之皆适,水火可蹈;忘怀则无幽不照,此其旨也。然所明往往与佛经相参,大归同於老庄,属辞引类特与《庄子》相似。庄子、慎到、韩非、尸子、淮南子,互示指归,多称其言。遂注之云尔。

唐通事舍人卢重玄叙论

刘向云:列子者,郑人也,与郑穆公同时,盖有道者也。其学本於黄帝、老子,号曰道家。道家者,秉要执本,清虚无为。及其理身接物,务崇不竞,合於六经。而《穆王》《汤问》二篇,迂诞恢诡,非君子之言也。至於《力命》篇,一推分命,《杨子》篇,唯贵放逸。二义乖背,不似一家之书。然各有所明,亦颇有可观者。且多寓言,与庄周相类。故太史公司马迁不为列传。张湛序云:其书大略,明群有以至虚为宗,万品以终灭为验,神慧以凝寂常全。想念以着物,自丧生,觉与化梦等情,巨细不限一域,穷达无假智力,理身贵於肆任。顺性则所之皆适,水火可蹈;忘怀则无幽不照,此其旨也。然所明往往与佛经相参,大归同於老庄,重玄以为黄老,论道久矣,代无晓之者。咸以情智辩其真宗,则所谕虽多,同归於不了。所诠虽众,但详其糟粕,莫不以大道玄远遥指於太虚之中。道体精微,妙绝於言,诠之表,遂使真宗幽翳,空传於文字;至理虚无,但存其言说,曾不知道之自我,假言以为诠,得意忘言,离言以求证,徒以是非生灭之思虑,因情动用之俗心,矜彼道华,求名丧实。我开元圣文神武皇帝。知道为生本,至德非言,广招四方,傍询万宇,冀有达其玄理,将欲济於含生。小臣无知,偶慕斯道,再承圣旨,重考微言。谨寻《列子》之书,辄诠注其宗,要窃怀智。此非欲指南,傥默契於希夷,犹玄珠於象罔,是所愿也,非敢望焉。论曰:夫生者何耶?神与形会也;死者何耶?神与形离也。形有生死,神无死生,故老子曰谷神不死,死而不亡者寿也。然此之死生,但约形而说耳,若於神用,都无死生。神本虚玄,契真者为性;形本质碍,受染者为情。至人忘情归性则近道;凡迷矜性殉情则丧真,是故隳支黜聪,道者之恒性;贪生恶死,在物之常情。不矜爱以损生,不祈名而弃宝,故《庄子》曰: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养生,可以尽年也。代人以不求於名则纵心为恶,此又失之远矣。何则?人笑亦笑,人号亦号,人之所畏,不可不畏,复安得为不善耶?是知神为生主,形报神功;神有济物之功,形有尊崇之报;神有害物之用,报有贱陋之形。故神运无穷,形有修短,报尽则为死,功着则别生。亦由清白者迁荣,贪残者降黜。约位而说也,形不变则位殊;约神而辩也,神不易而形改。至人了知其道,故有而宝真。真神无形,心智为用,用有染净。凡圣所以分,在染溺者则为凡,居清净者则为道。道无形质,但离其情,岂求之於冥漠之中,辩之於恍惚之外耳?故老子曰,吾道甚易知,甚易行,而不能知,不能行,其故何也?代人但约形以为生,不知神者为生主;约气以为死,不知神者为气根。系形则有情,迷神则失道。封有惑本,溺丧忘归。圣人嗟其滞执之如此也,乃叹夫知道者不易逢矣。故曰:千里一贤,犹如比肩;万代有知,不殊朝暮者,惜之深矣。岂不然耶?傥因此论以用心,去情智以归本,损之又损,为於无为,然后观列子之书,斯亦思过之半矣。

政和解序

道行于万物,物囿於一曲。世之人见物而不见道,圣人则见物之无非道者,真伪立而梦觉分,有无辩而古今异。得者不以智,失者不以愚,而穷达之差生于力命之不对。为我者废仁,为人者废义,而杨朱、墨翟之言见笑於大方之家。子列子方且冥真伪而两忘,会有无於一致,得丧穷达,付之自尔。为我兼爱,通於大同,而深悯斯民之迷。见利而忘其真,如彼为盗,如彼攫金,迷而不反,驰而不顾。故着书八篇,以明妙物之神独往独来于范围之外,而常胜之道持后守柔於不争之地。其说汪洋大肆,籍外之论,托言於黄帝、孔子。要其归,皆原於《道德》之指,然考其言,赜其意,究其所造,至其见神巫而心醉,观伯昏无人之射而伏地,卒其所以进乎道者,止於乘风而归,则其去庄周也远矣。《庄子》曰:列子御风而行,犹有所待也。呜呼,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惟天下之至神、老氏之实体。朕万机之余,既阅五千言,为之训解,又尝注《庄子□内篇》,而子列子之书不可以无述也,聊释以所闻,以俟后圣之知我者。政和戊戌闰九月朔日序。

范左丞解吴师中撰序

世之所贵者,书也,书不过语。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得其意者,虽忘言可也。不明其意,非唯贵,非所贵,且又族坐错立而共排之,乌足与言大方之家?列子,盖郑国有道之士,观其立教坐议,阐扬性命之理;而救世发药之言,超越诸子。言意之表,大抵以混元为宗;而属辞设喻,骎骎乎与《庄子》并驾而驰矣。俗学世师,窘束於名物,不能越拘挛之见,而寻其阃阈,遂相与拒之。於圣智之外。若司马迁,尤尊道家之学,而独不与为列传;刘向博物洽闻,校雠群书,乃指《穆王》、《汤问》之篇为迂诞恢诡,非君子之言,其排而斥之若此。岂非不明其意之所随而失其所贵哉?伏见政和训解,知其解於万世之后,恢崇道教,将欲引天下之人反其性命之情而还太古,赐至渥也。乃命廱浮之儒,兼习道经,而老庄之书,一经大手,焕若日星。观而化者,得所法象,不复可置议论矣。至《列子》书,张湛尝为之注,而舛驳尤甚,非特不得立言之法,抑亦失经之旨,故士每患之。则得是书之意者,虽欲忘言,其可得耶?左丞范公太初先生比於燮理之余,亲为训释,推其意若出於列子之心,究其说足以解学者之蔽,微言妙道,历数千百年间,一旦廓然,若披云雾而睹青天,俾读其书者,不待降席而得於目击之际,则所以上裨吾君道化之方,其利博哉。爰因摹刻以广其传,谨题编之首云:宣和元年孟秋望日序。

2-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一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一

晋张湛、唐通事舍人卢重玄解

宋政和训、宋左丞范致虚解

和光散人高守元集

天瑞

张曰:夫巨细舛错,修短殊性?虽天地之大,群品之众,涉於有生之分,关於动用之域者,存亡变化自然之符。夫唯寂然至虚,凝一而不变者,非阴阳之所终始,四时之所迁革。虚曰:夫群动之物,无不以生为主,徒爱其生,不知生生之理。生化者,有形也生生者,无象也。有形为之物,无象谓之神。边可用也,类乎阴阳。论其真也,阴阳所不测。故《易》曰:阴阳不测之谓神。岂非天地之中大灵瑞也?故曰:天瑞。政和释云:物有生化,道无古今。惟体道者为能,不化而常,今所以应物,无容心焉。故天瑞始言生化,而终於国氏之为盗。范曰:天地虽大,万物虽多,一流於生死之境,一堕於出入之机,终始相循,变化相禅,死生寿夭,损益成亏,无非自然之符也。体道之人,超出物表,即万形流转之域,冥一性不迁之宗,昼夜不能役使,阴阳不能陶铸,故能物物,而不物於物。

子列子

载子於姓上者,首章或是弟子之所记故也。

居郑圃,郑有圃田四十年人无识者。

非形不与物接,言不与物交,不知其德之至,则同於不识者矣。

国君、卿大夫视之,犹众庶也。

非自隔於物,直言无是非,行无轨迹,则物莫能知也。

政和: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范曰: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故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与物委蛇而同其波,曷常饰智惊愚,务为离世异俗之行哉。

国不足年饥将嫁於卫。

自家而出谓之嫁。

虚曰:不足,年饥也。嫁者往也。

弟子曰:先生往无反期,弟子敢有所谒,

卢曰:谒,请也。

先生将何以教?先生不闻壶丘子林之言乎?

壶丘子林列子之师。

子列子笑曰:壶子何言哉?

四时行,百物生,岂假於言哉。

范曰:壶则空虚而不毁,丘则安固而不动,子林则出道之母以君天下者,道无问,问无应。体道者,默而识之,无所事言,多言数穷,离道远矣。

虽然,夫子尝语伯昏瞀人,吾侧闻之,试以告汝。

伯昏,列子之友,同学於壶子。不言自受教於壶子者,列子之谦者也。

政和:道不可言,言而非也。则壶子何言哉?

不得已而有言,故闻而告之。

范曰:道不可言,言而非也。卒不免於言者,盖其不言之言,未之尝言;於此言之,特为汝言其大略而已。伯昏瞀人,则体道而为物,长葆光袭明无所用见,或谓之无人。自其畸人而伴天者言之,此壶丘子林所以语之欤道,不可闻,亦不可告也。故闻则曰,吾侧闻之;告则曰,试以告汝。

其言曰:有生不生,有化不化。

今块然之形也,生物而不自生者也,今存亡变改,化物而不自化也。

卢曰:不因物生,不为物化,故能生於众生,化於群化者矣。

不生者能生生,

不生者,固生物之宗。

不化者能化化,

不化者,固化物之主。

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

生者非能生而生,化者非能化而化也。直自不得不生,不得不化者也。卢曰:凡有生,则有死。为物化者常迁,安能无生无死,不化不迁哉?

故常生常化。

涉於有动之分者,不得暂无也。

常生常化者,无时不生,无时不化,

生化相因,存亡复往,理无闻也。

范曰:神机气母,出入升降。虫端蠕、肖翘,无非生化之宇。惟不物而物物者,乃能生生而不生於生,化化而不化於化。彼生之所生者,待是而生,不得不生,故能常生,亦无时不生也;彼化之所化者,待是而化,不得不化,故能常化,亦无时不化也。乌能践形而上脱生化之域哉?不生不化,与道玄同,是谓真人。

阴阳尔,四时尔,

阴阳四时,变化之物,而复属於有生之域者,皆随此陶运。四时改而不停,万物化而不息者也。

卢曰:为阴阳所迁,顺时转者,皆有形之物也。念念迁化,生死无穷,故常生常化矣。

不生者疑独,

不生之生岂可实而验哉?疑其冥一而无始终也。

卢曰:神无方比,故称独也。老子曰:独,立而不改也。疑者不敢决言以明深妙者也。

不化者往复。其际不可终;

代谢无间,形气转续,其道不终。

疑独,其道不可穷。

亦何以知其穷与不穷哉?直自疑其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也。

卢曰:四时变易不可终也,神用变化亦不可穷也。

政和:生自无而适有,化自有以之无。有生有化者,物也;不生不化者,道也。物丽於数,故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道行乎物,故常生常化,而无时不生,无时不化。独立万物之上,故不生者疑独,泛应而不穷。故不化者往复。往复,其际不可终。盖莫知其端倪也。疑独,其道不可穷。盖不可测究也。物无得而耦之者,岂真知其所以然哉?疑焉而已。

范曰:阴阳相照、相盖、相治、四时相代、相生、相杀,孰主张是?孰维纲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已耶?其运转而不能自止耶?阴阳不离乎气,四时不逃乎数,故未能脱乎生化之域也。道之真体,独立而不改。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道之妙用,周行而不殆。日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夫化物而不化者,虽命物之化而独守其宗。故不际之际,始终反乎无端,孰知其所终耶?生物而不生者,虽先天地生而不为久。故无物之象,彼是莫得其耦,孰知其所穷耶?

《黄帝书》曰:谷神不死。

古有此书,今已不存。夫谷虚而宅有,亦如庄子之称环中。至虚无物,故谓谷神;本自无生,故曰不死。

是谓玄牝。

《老子》有此一章。王弼注曰:无形无影,无逆无违,处卑不动,守静不衰。谷以成之而不见其形,此至物也。处卑而不可得名,故谓之玄牝。

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王弼曰:门者,玄牝之所由也。本其所由,与太极同体,故谓天地之根也。欲言存耶,不见其形;欲言亡耶,万物以生,故曰绵绵若存。无物不成而不劳也,故曰不动。

卢曰:谷虚而气居其中,形虚而神处其内。玄者,妙而无体;牝者,应用无方。出生入死,无不因之,故曰门也;有形之本,故曰根也;视之不见,用之无穷,故曰若存者也。

范曰:黄帝、老氏,皆体神而明乎· 道者也。道,一而已。言岂有异哉?故谷神、玄牝之说见於老氏,而列子以为《黄帝书》也。谷之用无相,神之体无方,万物所受命也。玄者,天之色,牝者地之类,万物所赋形也。命名不同,其实一物。夫天地者,万物之上下也;而玄牝之门,又为天地之所从出入也。自本自根,自古以固,存如火之传,而不知其尽。以生生则不生,化化则不化,动而愈出,何勤之有?

故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

《庄子》亦有此言。向秀注曰:吾之生也,非吾之所生,则生自生耳。生生者岂有物哉?故不生也。吾之化也,非物之所化,则化自化耳。化化者岂有物哉?无物也,故不化焉。若使生物者亦生,化物者亦化,则与物俱化,亦奚异於物?明夫不生不化者,然后能为生化之本也。

卢曰:此神为生之主,能生物化物,无物能生化之者。

自生自化,自形自色,自智自力,自消自息。

皆自尔耳,岂有尸而为之者哉?

谓之生化、形色、智力、消息者,非也。

若有心於生化形色,则岂能官天地而府万物,瞻群生而不遗乎?

卢曰:神之独运,非物能使,若因情滞,有同物生化,皆非道也。

政和:阴阳之运,四时之行,万物之理,俄生而有,忽化而无。形实色彰,智谋力作,消息盈虚,终则有始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虽皆道之所寓,而运转不止,咸其自尔。

范曰:天下之物生於有,有生於无,则物未有不生者;隐化而显,显化而隐,则物未有不化者。惟不生不化,然后为能生生化化。故盈於天地之间,生者自滋,化者自禅。形分於太始,色兆於太素,智有大小,力有强弱,或消而消,或息而息。咸其自尔,使之者其谁耶?一将有心,是谓非道。

子列子曰:昔者,圣人因阴阳以统天地。

天地者,举形而言;阴阳者,明其度数统理。卢曰:夫有形之物,皆有所生以运行之。举其所大者,天地也;运天地者,阴场也。阴阳,气之所变,无质无形,天地因之以见生杀也。阴阳易辩,神识难明,借此以喻彼,以为其例。然后知神以制形,无以有其生也。

范曰:统物者,谓系属之;为所统一者,充入之。天运乎上,地处乎下,圣人位乎两间。果何足以统之耶?於此有道焉,上际于天,下蟠于地,裁成辅相弥纶围范无不可者。故因阴阳统之,则天地虽大,将不出乎吾之度内矣。杨子曰:崇天,普地,分群,偶物,使不失其统者,莫若乎辟。

夫有形者生於无形,

谓之生者则不无,无者则不生,故有无之不相生,理既然矣,则有何由生?忽尔而自生。忽尔而自生,而不知其所以生;不知所以生,生则

本同於无。本同於无,而非无也。此明有形之自形,无形以相形者也。

则天地安从生?

细天地无所从生,而自然生。

卢曰:天地,形之大者也。阴阳者,非神识也。有形若生於无形者,天地岂有神识心性乎?若其无者,从何而生耶?假设此问者将明,万物者有生也。

范曰:天地者,空中之细物,有中之最巨者。故与万物同囿於形。原其所始,必有先天地生者焉,《易》所谓太极是已。庄子曰:昭昭生於冥冥,有伦生於无形。

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

此明物之自微至着,变化之相因袭也。

范曰:无体也。无数也,冥於气。形质未相离之先,故曰太易。若太初,则已兆於气矣,若太始,则已分於形矣;若太素,则已着於质矣。岂无始之可原耶?刀所以制其衣,方其用刀,未有衣也,是衣之初而已。故於气之始,则以太初命之;有初然后有始。女受始而生之,台倡始而成之。生之者左也,成之者右也,故於形之始,则以太始命之;素未受采,无所与杂。即染而净不与物争,故於质之始,则以太素命.之。是四者,自微至着,既已离於无矣。故以有言之也。

太易者,未见气也;

易者,不穷滞之称。凝寂於太虚之域,将何所见?即如《易□系》之太极、老氏之浑成也。

范曰:有阳气焉,有阴气焉,有冲气焉,是皆无动而生之也。太易之先,气且未见,况形质乎。

太初者,气之始也;

阴阳未判,即下句所谓浑沦也。

范曰:太初有无,无有无名,杂乎芒忽之间,变而有气,故太初,为气之始。

太始者,形之始也;

阴阳既判,则品物流形也。

范曰:《易》曰,乾知太始。夫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谓之太始。财未始有始,故形之所形,莫不资始於此。

太素者,质之始也。

质者,性也。既为物矣,则方员刚柔,静躁沈浮,各有性。

范曰:有气有形,质干斯具;色之所色,将自此而彰焉。

气形质具而未相离,

此直论气形质,不复说太易,太易为三者宗本,於后句别自明之也。

范曰:太极元气,函三为一,故气形质具而未相离,则命之曰浑沦。《老子》所谓混成者是已。貌象声色,有万不同,莫不含蓄於此。

故曰:浑沦。浑沦者,言万物相浑沦而未相离也。

虽浑然一气,不相离散,而三才之道,实潜兆乎其中。沦,语之助也。

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无形埒,

不知此下一字。《老子》曰:视之不见,名曰希。而此曰易,易亦希简之别称也。太易之义,如此而已,故能为万化宗主,冥一而不变者也。

范曰:浑沦之中,三者不可致诘。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尝显,故视之不见;声之所声者,闻矣。而声声者未尝发,故听之不闻;形之所形者,实矣。而形形者未尝有,故循之不得。若是者,吾不知其名,字之曰易。

易变而为一,

所谓易者,窈冥惚恍,不可变也。一气恃之而化,故寄名变耳。

一变而为七,七变而为九。九变者,究也;

究者,穷也。一变而为七九,不以次数者,全举阳数,领其都会也。

乃复变而为一。一者,形变之始也。

既涉於有形之域,理数相推,自一之九。九数既终,乃复反而为一。反而为一,归於形变之始,此盖明变化往复而无穷极。

范曰:大象无形,孰分高下,降而堕数,变自此生。故易变而为一,所谓道生一也。一之所起,有一未形,虽涉於数,去道未远。然既已为一矣,且得有变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变乎?故七也、九也,又自一而分变之,所以无穷者也。七,少阳之数;九,老阳之数。数终叉穷,故九变者,究也。穷则变,变则通,故九· 复而为一。一者,形变之始也。终始反复,如环无端,自此以往,巧历不能计。

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

天地何邪,直虚实清浊之自分判者耳。此一章全是《周易乾凿度》也。

范曰:浑沦既判,三才肇分。天穹窿而周乎上,地磅礴而向乎下,人昏昏而处乎中。天,积气耳,清轻而属乎阳;地,积块耳,浊重而属乎阴。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故负阴抱阳,冲气以为和。

冲和气者为人;故天地含精,万物化生。

推此言之,则阴阳气遍交会而气和,气和而为人生,人生则有所倚而立也。

卢曰:一、三、五、七、九,阳之数也。极则反一,运行无穷。《易》曰: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亲下者,草木之类是也;亲上者,含识之类是也。故动物有神,植物无识。无识者,为气所变;有神者,为识所迁。故云太易、大初以至浑沦,言气之渐也。其中精粹者,谓之为神;神气精微者,为贤为圣;神气维浊者,为凡为愚。乃至含生,差别则多品矣。

政和:阴阳者,气之大;天地者,形之大。气变而有形,则有阴阳,然后有天地。而道者,为之公;圣人者,道之管。此圣人所以因阴阳以统天地也。《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庄子》所谓道在太极之先者是也。故太易者,未见气也,杂乎芒忽之间,变而有气,故太初者,气之始也,气变而有形;故太始者,形之始也,形辩而有质,故太素者,质之始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则道之全体於是乎在。故曰:浑沦,老子所谓有物混成者是也。无· 所用其明,故视之不见;无所施其听,故听之不闻;无所玫其力,故循之不得。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然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其言乎?此所以强名之曰易也。易无形埒者,无体也。易况之阳,则一之所起,故变而为一;数起於一,故变而为七,则屈而未申也,七变而为九,则交而有变也;数穷於九,故复变而为一。一为形变之始,则天地、人皆得此以生。故曰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冲和者,为人。精者,一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故天地含精而万物化生矣。

范曰:阴阳专精为天地,散精为万物。天地者,万物之上下也。物与天地本无先后,明大道之序,则有天地而复万物生焉。故《易》曰天地感而万物化生。

子列子曰: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

全,犹傋也。

范曰:道之大全,裂於上下,天地之所以设位也。成天地之能者,为圣人;盈天地之间者,为万物。彼其覆载之功、辅相之能、散殊之用,未尝不相待也,乌能备其大全?

故天职生覆,地职形载,圣职教化,物职所宜。

职者,主也。生各有性,性各有所宜者也。

范曰:有职者当听上。故三才奠位、万物散殊,皆有常职。若乃造形而上,观天地,俯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音之所不能该听,无与焉。果且奚所受职耶?

然则天有所短,地有所长,圣有所否,物有所通。

夫体适於一方者,造余涂则阂矣。王弼曰:形必有所分,声必有所属;若温也,则不能凉;若宫也,则不能商。

范曰:三才具而万物分,其用未尝不相侍也,故有所短者有所长,有所通者有所否。

何则?生覆者不能形载,形载者不能教化,教化者不能违所宜,顺之则通也。宜定者不出所位。

皆有素分,不可逆也。

范曰:天穹然而刚健,无不覆焘,未必能形载也;地颓然而止静,无不持载,未必能教化也。圣人位乎其中,仰观俯察,与天地参,教自我设,化自我行,斯能赞天地之化育矣。然教化之用,亦岂能违物之所宜哉?物无常宜,宜在随时。吾则顺其自然,而无汨其陈焉,俾万物之生,各得其宜而已。故教出於不言,化成於不宰,其不违物之所宜,是乃所以辅相天地之宜者耶。

故天地之道,非阴则阳;圣人之教,非仁则义;万物之宜,非柔则刚。此皆随所宜而不能出所位者也。

方员静躁,理不得兼,然寻形即事,则名分不可相干,在理之通,方员未必相乖。故二仪之德,圣人之道,焘育群生,泽周万物,尽其清宁真粹而已。则殊涂融通,动静澄一,盖由圣人不逆万物之性,万物不犯圣人之化。凡滞於一方者,形分之所阂耳。道之所运,常冥通而无待。

卢曰:气运者能覆载,神运者能教化,然则天地生万物,圣人随状而用之。

政和:天位乎上,地位乎下,圣人位乎天地之中。凡以成变化而已。变化代兴,万物异宜。天地之与圣人,岂能违其所宜哉?盖圣人之於天地,相辩则为三极,相通则为三才。生覆者不能形载,形载者不能教化,教化者不能所宜。所宜定者,不出所位。此言职之有分也。故以其所辩者言之,若夫圣人之道,上际於天,下蟠於地,化育万物,不可为象。则上下同流而无间,安有长短之相形、通否之相异者哉?

范曰:天有阴阳,地有阴阳,故天地之道,阴阳必贵其相交也;不化则不生,不义则不成。故圣人之教,仁义必贵其相济也;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故万物之宜,刚柔必贵其相杂也。然天地体道,故擅覆载之功,万物待之以生,而未尝留道;圣人体道,尸教化之任,故物待之以成,而未尝容心。是皆随物之宜,亦不出所位而已。鹏、鸴之小大,何足以相笑?夔、蚿之多寡,何足以相怜?不浴鹄而黔乌,不绩凫而断鹤,因其常然付之自然尔。

故有生者,有生生者;有形者,有形形者;有声者,有声声者;有色者,有色色者;有味者,有味味者。

形、声、色、味,皆忽尔而生,不能自生者也。夫不能自生,则无为之本。无为之本,则无当於一象,无系於一味,故能为形气之主,动必由之者也。

卢曰:有形之始谓之生,能生此生者,谓之形神。能形其形,能声其声,能色其色,能味其味者,皆神之功,以无制有。

生之所生者死矣,而生生者未尝终;形之所形者实矣,而形形者未尝有;声之所声者闻矣,而声声者未尝发;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尝显;味之所味者尝矣,而味味者未尝呈。

夫尽於一形者,皆随代谢而迁革,是故生者必终,而生生物者无变化也。

皆无为之职也。

至无者,故能为万变之宗主也。

卢曰:神所运用,有始必终。形、声、色、味,皆非自辩者也。所以,潜运者乃神之功高焉。无为而无不为也。

政和:生形、声、色、味,皆物之化,故隐斯显往。斯返生生者,形形者,声声者,色色者,味味者,皆道之妙。孰原其所始,孰要其所终?道常无为而无不为,谓是故也。

范曰:疑独者不生,不生者能生生,故形、声、色、味皆有待而生也。然太虚之中,物成生理而形者自呈。太山、秋毫,彼奚自而形耶?惟大象无形,乃能形形;吹万不同,而声者自应。雷震、蚋飞,彼奚自而生耶?

惟大音希声,乃能声声;留动而后生色,彼固不能自色也,贲而无色,盖有为之色色者;物成而后有味,彼固不能自味也。淡乎无味,盖有为之味味者;形形而我无形也,故如镒之寂,妍丑毕现,而鉴实无形,岂与形者俱有?声声而我无声也,故如谷之虚,美恶皆赴,而谷实无声,岂与声者俱发?色之所色者,彰矣,故探其本,要其末,推其色,逆其数,期其极,色虽不同,而色色者未尝显;味之所味者,尝矣,故感於咸,作於酸,化於苦,穷於甘,变於辛,味虽不同,而味味者未尝呈。然则生生之妙,岂固与生之所生者偕终耶?自非无为而无而为者,畴克尸此,故曰皆无为之职也。

能阴能阳,能柔能刚,能短能长,能圆能方,能生能死,能暑能凉,能浮能沉,能宫能商,能出能没,能玄能黄,能甘能苦,能膻能香。无知也,无能也,而无不知也,而无不能也。

知尽则无知,能极则无能,故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何晏《道论》曰:有之为有,恃无以生;事而无事,由无以成。夫道之而无语,名之而无名,视之而无形,听之而无声,则道之全焉。故能昭音响而出气物,包形神而章光影;玄以之黑,素以之白,矩以之方,规以之贠。贠方得形而此无形,白黑得名而此无名也。

卢曰:《老子》曰: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言此。神也,先天先地,神鬼神帝,无能知者,无能证者。若能体证兹道,则天地之内无不知无不能矣。

范曰:幽无形、深不测之谓阴;莹天工、明万物之谓阳。能阴能阳,则阴阳所不能测也。曲直以立本,致曲以趋时,是之谓柔;敦实以为体,断制以为用,是之谓刚。能柔能刚,则柔刚所不能定也。长短之相形,尺寸是已,道则能短能长;圆方之相研,规矩是已,道则能方能圆;能生能死,则不涉於数;能暑能凉,则不囿於时;物之在水也,沉者不能以浮,浮者不能以沉,能沉能浮者,殆犹日光之在水欤。物之有声也,鼓宫而宫动,叩商而商应,能宫能商者,殆犹天籁之自鸣欤。出於机者,俄入於机;出於冥者,俄入於冥。惟不转於机冥者,乃所以能出能没。玄於天为小,而妙之道;黄於地为中,而光之色。惟不域於天地者,乃所以能玄能黄。能甘能苦,则以淡乎其无味,故也;能膻能香,则以漠乎其无臭故也。是乃道之无为而无不为者,如此,故无知也。周万物而无所遗,乃无不知无不能也,雕众形而不为巧,乃无不能也。

政和:有所知,有所能,在道一偏,非全之尽之者也。而无知而无不知,无能而无不能,则无不该也,无不遍也,何所不能哉?阴阳,气也;柔刚材也,短长,形也;圆方,器也;生死,数也;暑凉,时也;浮沉,势也;宫商,声也;出没,迹也;玄黄,色也;甘苦,味也;膻香,臭也。变化所为,皆在是矣。

之人其备乎?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乌往而不暇。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一竟

3-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二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二

天瑞

子列子适卫,食於道,从者见百岁髑髅,攓蓬而指,攓,扳也顾谓弟子百丰曰:唯予与彼知而未尝生未尝死也。

俱涉变化之涂,则予生而彼死,推之至极之域,则理既无生,亦又无死也。

卢曰:形则有生有死,神也无死无生,我如神在,彼如神去,髑髅与我生死不同,若悟其神,未尝生死。

此过养乎?此过欢乎?

遭形则不能不养,遇生则不能不欢,此过误之徒,非理之实当也。

卢曰:既受其形,则欢养失理,以至於死耳。

种有几:

先问变化种数凡有几条,然后明之於下。

若]为鹑,事见墨子得水为櫍得水土之际,则为鼃蠙之衣。衣犹覆盖生於陵屯,

陵屯,高洁处也。

则为陵舄。

此随所生之处而变者也。

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

此合而相生者也。

乌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胡蝶。

根,本也,叶,散也,言乌足为蛴螬之本,其末散化为胡蝶也。

胡蝶胥也,

胥,皆也,言物皆化也。

化而为虫,生灶下,其状若脱,其名曰i掇。

此一形之内变异者也。

i掇千日,千日而死化而为乌,其名曰乾余骨。乾余骨之沫为斯弥。沫犹精华生起。斯弥为食酰颐辂。食酰颐辂生乎食酰黄軦,食酰黄軦生乎九猷。九猷生乎瞀芮,瞀芮生乎腐蠸。

此皆死而更生之一形者也。

羊肝化为地皋,马血之为转邻也,人血之为野火也。

此皆一形之内自变化也。

鹞之为鹯,鹯之为布谷,布谷久复为鹞也,燕之为蛤也,田鼠之为鹑也,朽瓜之为鱼也,老韭之为苋也,老羭之为媛也,羭,牡羊也。鱼卵之为虫。

此皆无所因感自然而变者也。

亶爰之兽自孕而生曰类。

亶,音释。《山海经》云:亶爰之山有兽,其状如狸而有发,其名曰类,自为牝牡相生也。

河泽之鸟视而生曰鶂。

此相视而生者也。《庄子》曰:白鶂相视,眸子不运,而风化之也。

纯雌其名大腰,纯雄其名穉蜂。

大腰,龟鳖之类也。穉,小也。此无雌雄而自化。上言虫兽之理既然,下明人道亦有如此者也。

思士不妻而感,思女不夫而孕。

《大荒经》曰:有思幽之国,思士不妻,思女不夫。精气潜感,不假交接而生子也。此亦白鶂之类也。

后稷生乎巨迹,

传记云:高辛氏之妃名姜原,见大人迹,好而履之,如有人理感己者,遂孕,因生后稷。

长而贤,乃为尧佐,即周祖也。

伊尹生乎空桑。

传记曰:伊尹母居伊水之上,既孕,梦有神告之曰:臼水出而东走,无顾。明日视臼水出,告其邻,东走十里,而顾其邑尽为水,身因化为空桑。有莘氏女子探桑,得婴儿于空桑之中,故命之曰伊尹,而献其君。令庖人养之,长而贤,为殷汤相。

厥昭生乎湿,此因蒸润而生。酰鸡生乎酒,此因酸气而生。羊奚比乎不荀。此异类而相亲比也。久竹生青宁,因於林薮而生。青宁生程,

自从欀领冻蹋皆生生之物,蛇鸟虫兽之属,言其变化无常,或以形而变,或死而更生,终始相因,无穷已也。

程生马,马生人,人久入於机。万物皆出於机,皆入於机。

夫生死变化,胡可测哉?生於此者,或死於彼;死於彼者,或生於此。而形生之主,未尝暂无。是以圣人知生不常存,死不永灭,而一气之变,所适万形。万形万化而不化者,存归於不化,故谓之机。机者,群有之始,动之所宗,故出无入有,散有反无,靡不由之。

卢曰:种之类也,言种有类乎?亦互相生乎?设此问者,欲明神之所适,则为生,神之所去。则为死,形无常主,神无常形耳。神本无期,形则有凝,一受有形之质,犹机关系束焉。生则为出,死则为入。

政和:《易》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盖有生者必有死,而死於是者,未必不生於彼。通乎此,则唯予与彼知。而未尝生,未尝死也,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则养形而悦生。今之所存,乃昔之所过者尔。故曰:此过养乎?此过欢乎?万物以不同形相代,则死生之变不可胜计也。故曰:种有几?如下文所云,乃耳目之所及者耳。若鼃为鹑者,盖言万物之化无川陆之间也。櫼玻蛙蠙之衣、陵舄也,一种也。或得水土而生於下,或得陵屯而生於上,盖言万物之化随形气之所遇也。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则假异物以为体;乌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胡蝶。则散同体以为物。胡蝶,胥也。化而为虫,生於灶下,其状若脱,其名为i掇。则睘飞者有化而为蠕动者矣。i掇千日,化而为鸟,其名曰乾余骨。则穴处者则有化而为林栖者矣。或因形而移易,则斯弥而为颐辂。原黄軦之生乎腐罐蠸,与天地皋、转邻、野火之类是也。或因性而反复,则鹞之为鹯,鹯之为布谷,布谷之复为鹞是也。燕之为蛤,田鼠之为鹑,朽爪之为鱼,老韭之为苋,老羭之为猿,鱼卵之为虫,则或以类而相因,或以不类而相与为类。亶爰之兽自孕而生日类,则无所感而化者。河泽之鸟视而生曰鶂,则无所交而化者也。纯雌其名大腰,纯雄其名穉蜂,则其在物也,有一阴阳而自生化者矣。思士不妻而感,思女不夫而孕,则其在人也,有非阴阳而能潜通者矣。以至后稷生乎巨迹,伊尹生乎空桑,虽不可致诘,而不足怪也。厥昭生乎湿,则化於气,酰鸡生乎酒,则化於味;羊奚比乎不苟,则化於习;久竹生青宁,则以无情而生有情也。青宁生程,则以无知而生有知也。《尸子》以程为豹之类,程生马,则以同类而相生也。马生人,则以非类而相生也。然则昆虫之出入,草木之生死,变化无常,未始有极,又乌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哉?惟万物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归,圣人於此,知其有机缄而不能自已耳。

范曰:道无终始,物有死生,陶於大化之冶。适然而变,则气聚形成,强名曰生;转於造化之机,适然有遗,则气散形坏,强名曰死。气有聚散,特浮云之去来耳;形有存亡,特一沤之起灭耳。死生之名,有对而立,方死方生,梦已俄觉;方生方死,觉已俄梦。孰知其所以然耶?惟原始反终者,知其未尝死,未尝生,敌来而无从,去而无往,殆将入於不死不生矣。百岁髑髅,特已腐之余骨,果何知也?然《庄子》载其言有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复为人间之劳乎?则不悦生而恶死。可知世之昧者,揽一身而愿,胶万化而执。生化而死,戚然而恶,故此过养乎?以其畏於死也。死变而生,欣然而喜,故此过欢乎?以其悦於生也。死固奚足畏,生固奚足悦乎?是特万化而未始有极者耳,又况万物相禅,种名不同,故鹑也、櫼病⑼芟欀衣也、陵舄也、此一种也,或得水,或得水土之际,或得陵屯,而其生各不同也。乌足也、蛴螬也、胡蝶也、其与陵舄亦一种也,或以郁栖,或以叶,或以根,而其变各不同也。i掇攘也,乾余骨也,斯弥也,食酰颐辂也,其与胥亦一种也,或以灶下,或以千日,或以其沬,而其生各不同也。食酰颐辂生乎食酰,黄軦食酰,黄軦生乎九猷,九猷生乎瞀芮,瞀芮生乎腐蠸,则不知其种,自然而生者。羊肝化为地皋,马血之为转邻,人血之为野火,鹞之为鹯,鹯之为布谷;燕之为蛤,田鼠之为鹑,朽爪之为鱼,老韭之为苋,老羭之为猨,鱼卵之为虫,则不知其种,自然而变者。自孕而生者,有若亶爰之兽;相视而生者,有若河泽之鸟;大腰之类,纯雌而无雄。穉蜂之类,纯雄而无雌。以思士则不妻而感,以思女则不夫而孕,以至厥昭、酰鸡则有所因而生,羊奚不苟则无所因而比。久竹也,青宁也,程也,是又马与人有自之而生也。用是以观,则物或以有情而相生,或无情而相生,或以有情而生无情,或以无情而生有情,或生於无所因,或生於无所感,万形万化,无有纪极。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利用以出,注然勃然,莫不出焉者,皆出於机也;利用以入,油然漻然,莫不入焉者,皆入於机也。有万不同,出生入死,不知其所由,然彼其神机之张,气机之运,固有为之斡旋宰制者。列子方论无为之职,继之以此,良有以也。

《黄帝书》曰:形动不生形而生影,声动不生声而生响。

夫有形必有影,有声必有响,此自然而并生,俱出而俱没,岂有相资前后之差哉?郭象注《庄子》论,之详矣。而世之谈者,以形动而影随,声出而响应。圣人则之以为喻,明物动则失本,靖则归根,不复曲通影响之义也。

无动不生无而生有。

有之为有,恃无以生;言生必由无,而无不生有。此运通之功必赖於无,故生动之称,因事而立耳。

卢曰:形有所生,不能生无,影响是也。神而无形,动则生有,万类是也。

范曰:影之为影,若有待於形也,而实无所待形,动而影自从耳,影非有求於形也。响之为响,若有待於声也,而实无所待,声动而响自应耳,响非有求於.声也。有生於无,其理若此。

形,必终者也。天地终乎?与我偕终。

料巨细,计修短,则与我殊矣;会归於终,理固无差也。

卢曰:大小虽殊,同归於尽耳。

范曰:系,物数之终,冬时,数之终。无物也,无时也、孰知其所终?天地者,形之大也,既已囿於形矣,虽欲不终得乎?

终进乎?不知也。

进当为尽。此书尽字例多作进也。聚则成形,散则为终,此世之所谓终始也。然则聚者以形实为始,以离散为终;散者以虚漠为始,以形实为终。故迭相与为终始,而理实无终无始者也。

卢曰:进当为尽,假设问者言天地有终尽乎?为复不知乎?其下自答也。

道终乎本无始,进乎不久。

久当为有。无始故不终,无有故不尽。

范曰:无物无时,孰为终始?除日无岁,孰为久暂?谓道为,可终邪?

特未可知也。彼其本无始《庄子》所谓未始有始是已。谓道为可进邪?特未可知也。彼其本不久,《庄子》所谓先天地生而不为久是已。

有生则复於不生,有形则复於无形。

生者反终,形者反虚,自然之数也。

卢曰:凡有始有终,皆本乎无始,归於不有。今从太初、浑沦而言之,是有始也,安得不终乎?安得不尽乎?

不生者,

此不生者,先有其生,然后之於死灭。

非本不生者也;

本不生者,初自无生无灭。

无形者,

此无形者,亦先有其形,然后之於离散。

非本无形者也。

本无形者,初自无聚无散者也。夫生生物者不生,形形物者无形,故能生形万物,於我体无变。今谓既生既形,而复反於无生无形者,此故存亡之往复尔,非始终之不变者也。

卢曰:所言神之不生者,非本不曾生也。万物所以生,群品所以形,皆神之所运也。以其能生,生而即体,无生灭耳,是非都无形生,同夫太虚之气。

范曰:生之所生者,死矣,则复於不生。形之所形者,实矣,则复於无形。不生者,非本不生,自有生而复於此耳。是岂生生而不生者耶?无形者,非本无形,自有形而复於此耳。是岂形形而无形者耶?

生者,理之必终者也。终者,不得不终,亦如生者之不得不生。

生者不生而自生,故虽生而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生,则生不可绝;不知所以死,则死不可御也。

而欲恒其生,尽其终,惑於数也。尽,亡也。

卢曰:有生之物必有终极。亦如和气萌达草木,不得不生。而欲令长生者,迷於至数者也。

范曰: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归,始终相反乎无端,而莫知其所穷,殆有数存焉。於其间而欲怕其尽者,直将执而勿失流转於生死之域,而莫觉莫悟,岂不惑哉。

精神者,天之分;骨骸者,地之分。属天清而散,属地浊而聚。精神离形,各归其真,

天分归天,地分归地,各反其本。

故谓之鬼。鬼,归也,归其真宅。真宅,太虚之域。

卢曰:神明离於形谓之死也。归真宅,反乎太清也。以太清为真宅者,明此,形骸而为虚假耳。

范曰:精者,水也。神者,火也。水与火合而生土。故人之生也,因精集神而百骸、九窍、六藏该而存焉。精神者,天之分,以其运而无穷,故清而散。骨骸者,地之分,以其常而不变,故浊而聚。精神离散,各归其真,此其所以谓之鬼也。切常申之,人之初生,精神魂魄具而后形成焉。魂,云也。从於神而无不之。魄,白也。营於物而有所止。圣人则以魂制魄,故神不至於殉形。众人则以魂从魄,则不足於使形。神不至於殉形,则虽死也无以异於生。神不足以使形,则虽生也无以异於死。贤人之死为鬼,尽人道而死,虽曰其鬼不神,与夫沦於幽阴,化为异物者,固有间矣。列子之言,若非其至,姑自其归真宅者言之,故曰鬼而已。《尔雅》曰:鬼之为言,归也。

黄帝曰:精神入其门,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

何生之无形?何形之无炁?何炁之无灵?然则心智形骸,阴场之一体,偏积之一炁,及其离形归根,则反其真宅,我无物焉。

卢曰:凡人以形为我,缘我则有情。情多者爱溺深,而情少者嗜欲薄。唯至人无我,了识其神。凡人不知,封执弥厚,令神归乎真,形归乎地,向时之我竟何在耶?

政和:静则复性,动则去本,理之然也。形动而不生形而生影,声动不生声而生响,无动不生无而生有,则去本远矣。无则生有,有必归无,故曰形必终者也。天地与我并生,及其终也,与我皆终,孰知其极,则谓终者,进乎不知矣。有终有始,有久有暂者,唯其时物也。故有始以无始为至道,终乎本,无始则又至矣。有久者以不久为至道,进乎本,不久则又至矣。夫何故以有生则复於不生,有形则复於无形也?不生者,非卒不生,无形者,非本无形,盖自有生有形者见之也。生者理之必终,终者不得不终,生者不得不生。而欲其生之长存,以终为界,辩又乌知环中之无穷者哉?此惑於数者也。生者,天地之委和。精神者,天之分,故清而散;骨骸者,地之分,故浊而聚。精神离散,各归其真,尚何有於我哉?然此自众人言之也。故曰精神入其门,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若夫圣人,上与造物者游,下与无终始者反,则形未尝衰,而我独存矣。

范曰:万物有乎出而莫见其门,有乎生而莫见其根。精神入其门者,还其所自出也;骨骸反其根者,复其所自生也。若然则归其真宅,我尚何存之有?圣人以精集神,以神御形,以形存神,精全而不亏?神用而不竭,形生而不敝。闭其门物无目而入,深其根物无得而摇。不坏之相,自古固存,是谓长生久视之道。古之人修身千二百岁,而形未尝衰,盖进乎此。

人自生至终,大化有四:

其间迁易,无时暂停,四者盖举大较而言者也。

卢曰:夫婴儿者,是非未生乎心也,故德厚而志专矣。及欲虑充起,攻之者必多,衰老炁柔,更近於道,命之终极,乃休息焉。

婴孩也,少壮也,老耄也,死亡也。

范曰:自物之无而观之,则真常湛寂,亘古不去。故江河竞注,实未尝流。自物之有而观之,则大化密移,交臂已失。故舟山虽藏,不能无遁。一将入阴阳之机,游造化之涂,则形之所形者,实矣。无动不变,无时不移。借明於鉴,今吾非故吾;停灯於缸前,焰非后焰。操有时之具,托无穷之间,貌色智态,止日不异,自谓变化可逃,得乎哉?故自婴孩而少壮,自老耄而死亡,大化日徂,间不可省。夫惟日夜无隙,为能通昼夜,而知古今不代,为能参万岁。而一反复终始,揭天地以趋静,是谓化化而不化於化者矣。

其在婴孩,气专志一,和之至也。物不伤焉,德莫加焉。

《老子》曰:含德之厚,比於赤子。

范曰:儿子,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故其气专则不杂,其志一则不二,冲和内固莫能伤,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形不亏。《老子》所谓含德之厚是也。

其在少壮,则血气飘溢,欲虑充起;物所攻焉,德故衰焉。

处力竞之地,物所不与也。

范曰:孔子所谓血气方刚是也。

其在老耄,则欲虑柔焉;体将休焉,物莫先焉。

休息也。已无竞心,则物不与争。

虽未及婴孩之全,方於少壮,间矣。

范曰:庄子所谓佚我以老是也。

其在死亡也,则之於息焉,反其极矣。

卢曰:近於性则体道,惑於情则丧真。故含德之厚,比於赤子;倦而不作,犹为次焉。方之驰竞,大可知也。

政和:其在婴孩,气专志一,和之至也,《老子》所谓含德之厚也;其在少壮,血气飘溢,欲虑充起,《庄子》所谓与接为构;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故欲虑柔而体将休焉,至於归其真宅,则之於息焉,而反其极矣。《庄子》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此之谓也。自婴孩至於死亡,皆以是日徂,故谓之化。

范曰:子贡所谓君子息焉是也。四者之化形,生之所同也。众人则形化而心亦然,圣人则外化而内不化。

孔子游於太山,见荣启期行乎郕之野,鹿裘带索,鼓琴而歌。孔子问曰:先生所以乐,何也?对曰:吾乐甚多。天生万物,唯人为贵,而吾得为人,是一乐也;

推此而言,明人之神气,与众生不殊,所适者异,故其形貌不一。是以荣启期深测倚伏之缘,洞识幽显之验,故忻遇人形,兼得男贵,岂孟浪而言。

男女之别,男尊女卑,故以男为贵,吾既得为男矣,是二乐也;

人之将生,男女亦无定分,故复喜得男身。

人生有不见日月,不免褪褓者,吾既已行年九十矣,是三乐也。贫者,士之常也;死者,人之终也。处常得终,当何忧哉?孔子曰:善乎,能自宽者也。

不能都忘忧乐,善其能推理自宽慰者耳。

卢曰:夫大冶铸金,依范成质,故神为其范,群形以成,男女修短,阴阳已定矣,何者?神运其功,形为功报耳。形既不能自了,神者未形,已知启期,暮年方始为乐,是知道之晚,情滞於形,夫子但善其自宽,未许期深达至道。

林类年且百岁,

书传无闻,盖古之隐者也。

底春被裘,底当也。拾遗穗於故畦,

收刈后田中弃谷,捃之也。

并歌并进。孔子适卫,望之於野,顾谓弟子曰:彼叟可与言者,试往讯之。子贡请行,逆之垄端,面之而叹曰:先生曾不悔乎,而行歌拾穗?林类行不留,歌不辍。子贡叩之不已,乃仰而应曰:吾何悔邪?子贡曰:先生少不勤行,长不竞时,老无妻子,死期将至,亦有何乐而拾穗行歌乎?林类笑曰:吾之所以为乐,人皆有之,而反以为忧。

我所以为乐者,人人皆同,但未能触事而夷,故无暂欢。

卢曰:仁者不忧,智者不惧,不受形也,生分已随之。是以君子不戚戚於贫贱,不遑遑於富贵,人不达此,反以为忧。汝亦何怪於我也?

少不勤行,长不竞时,故能寿若此;

不勤行,则遗名誉;不竞时,则无利欲。二者不存於胸中,则百年之寿不祈而自获也。

卢曰:非於非分之行,竞於命外之时,求之不跋,伤生夭寿矣。吾所以乐天知命而得此寿。

老无妻子,死期将至,故能乐若此。

所谓乐天知命,故无忧也。

卢曰:妻子适足以劳生苦心,岂能延人寿命?居常待终,心无忧戚,是以能乐,若此也。

子贡曰:寿者人之情,死者人之恶。子以死为乐,何也?林类曰:死之与生,一往一反,故死於是者,安知不生於彼?故吾知其不相若矣。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惑乎?亦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

寻此旨,则存亡往复无穷已也。

卢曰:知形有代谢,神无死生,一往一来,犹朝与暮耳。何故营营贪此而惧彼哉?

子贡闻之,不喻其意,还以告夫子。夫子曰:吾知其可与言,果然;然彼得之,而不尽者也。

卒然闻林类之言,盛以为已造极矣,而夫子方谓未尽。夫尽者,无所不尽,亦无所尽,然后尽理都全耳。今方对无於有,去彼取此,则不得不觉内外之异。然所不尽者,亦少许处耳。若夫万变玄一,彼我两忘,即理自夷,而实无所遣。夫冥内游外,同於人群者,岂有尽与不尽者乎?

卢曰:死此生彼,必然之理也。林类所言安知者,是疑似之言耳。故云未尽。

政和:《易》曰:乐天知命,故不忧。处常得终,死生无变於己,所以自乐也。盖修一身,任穷达,知去来之非,我亡变乱於心虑,则何忧之有?虽然,知乐知忧,非真乐也。孔子以无乐为真乐。荣启期者,真能自宽。而林类盖得之而不尽者尔。

范曰:生者死之徒,死者生之始。万化而未始有极,惟原始反终者,故知死生之说,自不悦生不恶死言之,则营营求生者,可谓惑矣。然亦安

知其为惑乎?自生之劳死之息言之,则今之死者,固愈於昔之生矣。然亦安知其愈於昔之生乎?观林类之言,若是,真可与言者。然以彼之所以为乐者观之,尚不免对无於有,取此去彼,故夫子以为得之而未尽者也。

子贡倦於学,告仲尼曰:愿有所息。

学者,所以求复其初,乃至於厌倦,则自然之理亏矣。

仲尼曰:生无所息。

劳知虑,役支体,此生者之事。《庄子》实:生为徭役。

子贡曰:然则赐息无所乎?仲尼曰:有焉耳。望其圹,睪如也,宰如也,坟如也,鬲如也,则知所息矣。

见其坟壤鬲异,则知息之有所。《庄子》曰:死为休息也。

子贡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伏焉。

乐天知命,泰然以待终,君子之所以息;去离忧苦,昧然而死,小人之所以伏也。

仲尼曰:赐,汝知之矣。人胥知生之乐,未知生之苦;知老之惫,未知老之佚;知死之恶,未知死之息也。

《庄子》曰: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耳。

卢曰:夫生者,动用之质也,唯死乃能休息耳。亦犹太阳流光,群物皆动;君子徇名,小人徇利。未尝休止也。

政和:学道而不至於死之说,则何以学为哉?子贡倦学而愿息,是未知死之说也。故夫子告之以生无所息,望其圹,睪如其明,宰如其高,坟如其大,鬲如,而与世殊绝,此息之所也。然众人之死曰物,而君子则虽死而不亡,故曰君子息焉,小人伏焉。生之苦,所谓劳我以生也;老之佚,所谓佚我以老也;死之息,所谓息我以死也。

范曰:《老子》曰:为学日益。又曰:绝学无忧。子贡倦於学而愿息焉,由未进乎日益,又乌能损之又损,无为而无不为,而得夫谓所绝学者哉?孔子告之以生无所息,欲其日有孳孳,死而后已故也。《庄子》曰: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死。体道者,无佚老息死之事,特为载形劳生者言之乎?故孔子以是对子贡。

晏子曰:善哉,古之有死也。

生死古今所同,而独善古之死者,明古人不乐生而恶死也。

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

修身慎行,恒怀兢惧,此仁者之所忧;贪欲纵肆,常无厌足,此不仁者之所苦;唯死而后休息寝伏之。

死也者,德之徼也。

德者,得也。徼者,归也。言各得其所归。

古者谓死人为归人。言死人为归人,则生人为行人矣。行而不知归,失家者也。一人失家,一世非之;天下失家,莫知非焉。

此众寡相倾者也,晏子儒墨为家,重形生者,不辩有此言,假托所称耳。

卢曰:《老子》曰: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神之有形,一期之报,迷本执有,劳神苦心,疲亦极矣。唯死也乃归乎真,犹脱桎梏而舍负担也。贪生恶死者,苟恋乎有,曾不知归於本焉,而天下不以为非,迷者多矣。

有人去乡土、离六亲、废家业,游於四方而不归者,何人哉?世必谓之为狂荡之人矣。又有人锺贤世、锺贤世,宜言重形生,矜巧能,修名誉,夸张於世而不知己者,亦何人哉?世必以为智谋之士。此二者,胥失者也。

此二者虽行事小异,而并不免於溺丧也。

而世与一不与一,唯圣人知所与,知所去。

以生死为寤寐者与之,溺丧忘归者去之。

卢曰:夫弃本逐末,劳神苦心,顺情之与求名,逐欲之与徇利,二者俱失也。何厚何薄哉?而群所谓则举世为是也,凡执所滞则举世为非矣。唯有道者知去与焉,故《庄子》云:臧与谷,二人俱牧羊,俱亡羊,一则博塞问,一则读书,善恶虽殊,亡羊一也。苟失道,则游方之与修学,夫何远哉?

政和:死生亦伏矣,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故曰善哉。古之有死也,死而不亡曰寿,仁者寿,不仁之人则与物偕尽而已,故曰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徼,有所归宿之地。生,阳也。生者,德之光,而光则本乎阳。死,阴也。死者,德之徼,而徼则本乎阴。故以生为行,而死为归,亦阴阳、动静之义。狂荡之人其失之也。外智谋之士其失之也。内去彼取此,世俗之蔽耳。唯圣人知所与,知所去。

范曰:人死曰鬼。鬼者,归也。归其真宅之谓。一旦揽有涯之生,托无遁之地,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薾然疲役而不知所归,可不哀耶?是乃迷而不知复者,人谓之不死奚益。今有人焉,去乡国,离六亲,废家业,游於四方而不知归者,果何人哉?是特造化之流人,阴阳之逆旅,薾然疲役而不知归者尔。又有人焉,锺贤世,矜行能,修名誉,自务夸张於世而不知己者,亦何人哉?是直饰智以惊愚,修身以明污,独卖名声於天下者尔。二者不同,其於溺丧而不知归一也。而世与一不与一,或自以为狂荡之人,或自以为智谋之士。要之,知所与,知所去,唯圣人能之。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二竟

4-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三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三

天瑞

或谓子列子曰:子奚贵虚?列子曰:虚者,无贵也。

凡贵名之所以生,必谓去彼而取此,是我而非物。今有无两忘,万异冥一,故谓之虚。虚既虚矣,贵贱之名将何所生。

范曰:谷以虚故应,鉴以虚故照,管钥以虚故受声,耳以虚故能听,目以虚故能视,鼻以虚故能h。有实有中,则有碍於此,虚固足贵矣。然所贵在此,所贱在彼,贵贱之名,未能两忘。而化於道,又奚贵虚?

子列子曰:非其名也,

事有实着,非假名而后得也。

莫如静,莫如虚。静也,虚也,得其居矣;取也,与也,失其所矣。

夫虚静之理,非心虑之表,形骸之外,求而得之,即我之性。内安诸己,则自然真全矣。故物所以全者,皆由虚静,故得其所安;所以败者,皆由动求,故失其所处。

卢曰:或问贵虚,答曰无贵,吾所以好虚者,非为名也。夫虚,室生白,吉祥止耳。唯静唯虚,得其居矣。若贪求取与,神失其安,然后名利、是非纷竞交凑,将何以堪之?故虚非我贵耳。

范曰:一而不变,静之至也。无所於忤,虚之至也。守静而笃,致虚而极者,岂在夫名声之末哉?一性之中,咸有真宅,有尸则有g矣,有g则有所矣,静固足以应群动,虚固足以受群实。静也,虚也,不为物撄,真宅在我,居之安矣。若夫有所取,则有所求,有所与,则有所应。驰其形性,潜之万物,望旧都而畅然,指先庐而流涕,欲反汝情而无由入,殆不啻若去国之流人也。虽欲不失其所,得乎哉?此天下失家至人之所悲也。《易》以井为居其所,艮为止其所。井者性之原,艮者性之止,惟此则为不失其所故也。

事之破薅后有舞仁义者,弗能复也。

当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乱,乃至亏丧凋残,方欲鼓仁义,以求反性命之极者,未之得也。蓿音毁。

卢曰:吾所言虚,是修於未乱耳,若使真性破毁,心神汨昏,更弄仁义之辞教,易情之波荡,故不能克复矣。

政和:有贵斯有贱,有名斯有实,虚则无是也。《老子》曰:致虚极,守静笃虚,固足以受群实,静固足以应群动。故曰莫如静,莫如虚。以虚静为得其居者,盖言群动群实莫能阂之也。以取与为失其所者,盖言去彼取此有所着也。大道废,有仁义。因事之破薅后有舞仁义者,岂能复归於道哉。

范曰:《庄子》曰:道德不废,安取仁义?盖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仁以立人,义以立我,而去道也远矣。事既破蓿乃始蹩躠为仁,踶跋为义,蕲以慰天下之心,天下莫不奔命於仁义,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此古之至人所以槌提而绝弃之者,良有以也。

粥熊曰:运转亡已,天地密移,畴觉之哉?

此则《庄子》舟壑之义。孔子曰:日夜无隙,丘以是徂。夫万物与化为体,体随化而迁。化不暂停,物岂守故?故向之形生,非今形生,俯仰之间,已涉万变,炁散形朽,非一旦顿至,而昧者操必化之器,托不停之运,自谓变化可逃,不亦悲乎?

范曰:阴阳相照、相盖、相治,四时相代、相生、相杀,芸芸万类,日徂於一息。不留之间,俄成俄坏,代废代兴,迭盛迭衰,倏超倏灭。壑泽之藏,在今非故,交臂之间,已为陈迹。大化密移,而昧者不知也。非通乎昼夜之道,畴能觉之哉?

故物损於彼者盈於此,成於此者亏於彼。

所谓川竭谷虚,丘夷渊实也。

损盈成亏,随世随死。此世亦宜言生。往来相接,间不可省,畴觉之哉?

成者方自谓成,而已亏矣;生者方自谓生,潜已死矣。

范曰:丘夷而渊实,则损於彼者未必不盈於此;栽成而木毁,则成於此者未有不亏於彼。损己而益,成己而坏,生死相循於无涯之变,往来相转於不停之机,日夜无隙,间不容栉,非大明终始者,畴觉所以然哉?

凡一气不顿进,一形不顿亏,亦不觉其成,亦不觉其亏。

皆在冥中而潜化,固非耳目之所瞻察。

范曰:消者,俄且息气,固不顿进也;盈者俄且虚形,固不顿亏也。其进也,日造所无而好所新;其亏也,日减所有而损所成。虽欲执之而留,皆自冥冥中去矣。《庄子》壑泽之喻,必日夜半有力者负之而去,盖明乎此。

亦如人自世音生至老,貌色智态,亡日不异;皮肤爪发,随世随落,非婴孩时有停而不易也。

形色发肤,有之粗者,新故相换,犹不可识,况妙於此者乎?

间不可觉,俟至后知。

卢曰:夫心识潜运,阴阳鼓作,故形体改换,天地密移,损益盈虚,谁能觉悟?所以贵夫道者,知本而不忧亡也。

政和: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妙不可识,则凡丽於形,拘於数,囿於天地之间者,二气之运转无已,万物之往来不穷。求其主张推行是者而不可得,又乌足以知之哉?唯圣人通乎物之所造,觉此而冥焉。彼俟至后知,盖亦后觉之莫觉者矣。

范曰:人生天地间,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其形化,其心与之。然若骤若驰,莫觉莫悟,讵能不失赤子之心乎?古之体道者,以神御形,化化而不化於化,四肢百体,将为尘垢。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虽万化而未始有极,何足以息心已?故含德之厚,复於婴儿,上与造物者游,下与外生死,齐终始者为友。

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又有忧彼之所忧者,因往晓之,

彼之所忧者惑矣,而复以不惑忧彼之所惑,不忧彼之所忧,喻积惑弥深,何能相喻也哉。

曰:天,积气耳。亡处亡气。若屈伸呼吸,终日在天中行止,奈何忧崩坠乎?

夫天之苍苍,非铿然之质;则所谓天者,岂但远而无所极邪?自地而上,则皆天矣。故俯仰喘息,未始离天也。

其人曰:天果积气,日月星宿不当坠邪7 晓之者曰:日月星宿,亦积气中之有光耀者,

气亦何所不胜,虽天地之大,犹自安於太虚之域,况乃气相举者也。

只使坠,亦不能有所中伤。其人曰:奈地坏何?晓者曰:地,积块耳,充塞四虚,亡处亡块。若躇步跐蹈,终日在地上行止,奈何忧其坏?其人舍然大喜。舍,宜作释,此书释字作舍晓之者亦舍然大喜。

此二人一以必败为忧,一以必全为喜,此未知所以为忧喜也。而互相慰喻,使自解释,固未免於大惑也。

卢曰:天为积气,何处无气也?地为积块,何处无块也?块无所隐,气无所崩,日月是气中有光者,汝何忧於崩坠乎?

范曰:确然而上者,天其运乎。是直积气耳,无为而清者耶。不然,将恐裂。颓然而下者,地其处乎。是直积块耳,无为而宁者耶。不然,将恐发。昆仑磅礴,立碍於太虚之间,忧其坏者亦已惑矣,忧彼之所忧者其惑滋甚。以不惑是尚大不惑。

长庐子闻而笑之曰:虹蜺也,云雾也,风雨也,四时也,此积气之成乎天者也;山岳也,河海也,金石也,火木也,此积形之成乎地者也。知积气也,知积块也,奚谓不坏?

夫混然未判,则天地一气,万物一形。分而为天地,散而为万物。此盖离合之殊异,形气之虚实。

夫天地,空中之一细物,有中之最巨者。难终难穷,此固然矣;难测难识,此固然矣。忧其坏者,诚为大远;言其不坏者,亦为未是。天地不得不坏,则会归於坏。遇其坏时,奚为不忧哉?

此知有始之必终,有形之必坏,而不识休戚与阴阳升降,器质与天地显没也。

卢曰:积气积块,以成天地,有积有成,安得无坏耶?但体大难终,不可则见。若遇其坏时,何得不忧?

范曰:经曰:焉知天地之丧,不有大於天地者乎?则即空中以观,是为细物。又曰,天地者,形之大也。则即有中以观,是为最巨,以其难终,故难穷,以其难测,故难识。忧其坏者,既为大远;言其不坏者,亦为未是。然复谓天地不得不坏,遇其坏时奚为不忧?则长庐子之言由在可笑之域。

子列子闻而笑曰:言天地坏者亦谬,言天地不坏者亦谬,坏与不坏,吾所不能知也。虽然,彼一也,此一也。

彼一谓不坏者也,此一谓坏者也,若其不坏,则与人偕全;若其坏也,则与人偕亡。何为欣戚於其间哉?

故生不知死,死不知生;来不知去,去不知来。坏与不坏,吾何容心哉?

生之不知死,犹死之不知生。故当其成也,莫知其毁,及其毁也,亦何知其成?此去来之见验,成败之明征,而我皆即之,情无彼此,何处容其心乎?

卢曰:夫天地者,物之大者也。形体者,物之细者也。大者亦一物也,细者亦一物也,有物必坏,何用辩之哉?且人生不知死,死不知生,来去不自知,成坏不能了,近取诸已且未能知,亦何须用心於天地而忧辩於物外耶?

政和:自器言之,有成又有坏;自道言之,无成无坏。囿於器者,谓其有形有气,不得不坏;通於道者,知其不陷不坠,莫得而坏。惟达者知通乎此。此列子所以无容心於其间也。

范曰:天地之在空中,譬犹一沤之在水也。水自为涯,沤亦成水,其坏亦水,成已俄坏,坏已俄成。杞人之忧其坏,是犹悲人之丧者也。有忧彼之所忧者,故能晓之,是犹悲人之悲者也。长庐子闻而笑之,是犹悲夫悲人之悲者也。进而上之,坏与不坏,无所容心,是为至极之论。然则生死之变,去来之机,皆不足以相知也。坏与不坏,曾何欣戚於其间哉?

舜问乎烝曰:道可得而有乎?

舜欲明群有皆同於无,故举道以为发问之端也。

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

郭象曰:夫身者非汝所能有也,块然而自有耳。有非所有,况於无哉?

卢曰:夫汝我者,自他形称耳,非谓神明也。俗以己身为我,前人为汝,欲有其道,安可得乎?故曰汝身非汝有,安得有夫道。

舜曰:吾身非吾有,孰有之哉?据有此身,故重发问。曰:是天地之委形也。是一气之偏后者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积和故成生耳。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

积顺故有存亡耳。郭象曰:若身是汝有,则美恶死生,当制之由汝。今气聚而生,汝不能禁也;气散而死,汝不能止也。明其委结而自成,非汝之有也。

孙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

气自委结而蝉蜕耳。若是汝有,则男女多少亦当由汝也。

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以。

皆在自尔中来,非知而为之也。

天地强阳,气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天地即复委结中之最大者也。今行处食息,皆强阳之所运动,岂识其所以然?强阳,犹刚实也。而非刚实理之至,反之虚和之极,则无形无生,不死不终,则性命何所委顺?子孙何所委蜕?行处何所止泊?饮食何所因假者也?

卢曰:既不知神明之为道也,故假天地以言之。天主神用,地主形物。涉有者,委形也。体和者,生性也。应用者,委顺也。情育者,委蜕也。汝今行止食息,但知强阳之所运,而不知神明之真宰也。亦可得有夫道者耶?或曰:虞、舜,圣人也,安得不知道乎?答曰:夫假宾主辩惑岂可玄默而已耶?然《庄子》曰:上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是知有济物之才,君居极之位者,未必能知道。处山林之下,有独善之名者,未必能理人。是故黄帝即位三十年,然后梦华胥之国;放勋见乎四子,然后窅然汾水之阳。舜之未寤,亦何足怪之?

政和:虚则亡,实则有,凡得而有者,皆可执而取之。道妙无形,深不可识。既莫得而有,而人之一身,形体性命,方该而存,倏化而亡,亦安能有?形者,体也,故以身为天地之委形。和者,气也,故以生为天地之委和。物之生也,顺性命之理而已,故以性命为天地之委顺。身也者,父母之遗体也,故以孙子为天地之委蜕。若然者,亦非我有也。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既有制之者矣。亦有使之者矣,直天地强阳,气之所运动而已。又安能有夫道?虽然,道者,人之所共由也。故曰道将为汝居,是岂终不可得而有耶?盖认而有之则莫能有,唯圣人有之以不有耳。

范曰:道本无物,汝身亦虚,虚而非有,道将孰寄?故观天下之物,汝之所得擅者,莫若乎身;身之所存者,莫若乎生;其生之本者,莫若乎性命也;其身之所亲者,莫若乎孙子也。汝皆不得而有之,故观汝之身,知本无知,则行安知所往,处安知所持,食安知所味,是皆天地强阳,气之所为耳。所谓道者,汝安得而有耶?

齐之国氏大富,宋之向氏大贫。自宋之齐,请其术。国氏告之曰:吾善为盗。始吾为盗也,一年而给,二年而足,三年大壤。自此以往,施及州闾。向氏大喜,喻其为盗之言,而不喻其为盗之道,遂踰垣凿室,手目所及,亡不探也。未及时,以脏获罪,没其先居之财。向氏以国氏之谬己也,往而怨之。国氏曰:若为盗若何?向氏言其状。国氏曰:嘻,若失为盗之道至此乎?今将告若矣。吾闻天有时,地有利。

谓春秋冬夏,方土出所有也。

吾盗天地之时利,云雨之滂润,山泽之产育,以生吾禾,殖吾稼,筑吾垣,建吾舍。陆盗禽兽,水盗鱼鳖,亡非盗也。夫禾稼、土木、禽兽、鱼鳖,皆天之所生,岂吾之所有?

天尚不能自生,岂能生物?人尚不能自有,岂能有物?此乃明其自生自有者也。

然吾盗天而亡殃。

天亡其施,我公其心,何往而有怨哉。

夫金玉珍宝,谷帛财货,人之所聚,岂天之所与?

天尚不能与,岂人所能聚?此亦明其自能自聚。

若盗之而获罪,孰怨哉?

人有其财,我犯其私,所以致咎。

卢曰:夫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无情於生育,岂有心於取与哉?小大相吞,智愚相役,因时以兴利,力制以徇私,动用取与,皆为盗也。人财则不尔主守,以自供取之获罪,此复怨谁也。

范曰:盗有羡志,取非其有。然有所谓公盗者,有所谓私盗者,禾稼、土木、禽兽、鱼鳖,天之所生,国氏盗之而亡殃;金玉、珍宝、谷帛货财,人之所聚,向氏盗之而获罪。二者不同,非其有而取之则一也。

向氏大惑,以为国氏之重罔己也,遇东郭先生问焉。东郭先生曰:若一身庸非盗乎?盗阴阳之和以成若生,载若形,况外物而非盗哉?

若其有盗耶,则我身即天地之一物,不得不私有之;若其无盗耶,则外内不得异也。

诚然,天地万物不相离也,仞而有之,皆惑也。

夫天地,万物之都称;万物,天地之别名。虽复各私其身,理不相离,仞而有之心之,惑也。因此而言,夫天地委形,非我有也,饰爱色貌,矜伐智能,己为惑矣。至於甚者,横仞外物以为己有,乃标名氏以自异,倚亲族以自固,整章服以耀物,藉名位以动众,封殖财货,树立权党,终身欣玩,莫由自悟。故《老子》曰: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庄子》曰:百骸六藏,吾谁与为亲?领斯旨也,则方寸与本虚齐空,形骸与万物俱有也。

范曰:窃有小大皆迷者也。向氏喻其为盗之言,而不喻其为盗之道,故失之於殉货;国氏喻其为盗之道,而不喻其所以为盗之道,故失之於累物。苟得乎道,则内之一身,不可横私也。况於外物之纷纷乎?何则?且人之生也,百骸、九窍、六藏,该而存焉。吾谁与为亲?认而有之,是为大惑。惟能不以利累形,不以形累心,则视万物与我将择焉而不可得,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国氏之盗,公道也,故亡殃;若之盗,私心也,故得罪。

公者对私之名,无私则公名灭矣。今以犯天者为公,犯人者为私,於理未至。

卢曰:天地无私、取之无对,故无殃也。人心有私,取之有情,故为盗也。以有私之心取有私之物,私则有对,得罪何疑?故法者,禁人之私,无对无禁也。

有公私者,亦盗也;

直所犯之异耳,未为非盗。

亡公私者,亦盗也。

一身不得不有,财物不得不聚,复欲遣之,非能即而无心者也。

卢曰:圣人设法教化,不害人,不侵众者,皆非盗也。不违法者,则为公道;违於法者,则为私道焉。虽不违於公而封於己者,亦为盗也,况违法封己乎。

公公私私,天地之德。

生即天地之一理,身即天地之一物。今所爱吝,复是爱吝天地之间生身耳,事无公私,理无爱吝者也。

知天地之德者,孰为盗耶?孰为不盗耶?

天地之德何耶?自然而已。何所历其公私之名?公私之名既废,盗与不盗,理无差也。

卢曰:知公知私而无私焉。与物同例而不怪者,是天地之德也。若知天地之德,取而无私心者,是不欺乎天。取之不殊於众人,得之无私,不为盗。若然者,谁为盗耶?谁为不盗耶?唯了神悟道者知之矣。

政和:取非其有,无非盗也。或以公道而无殃,或以私心而得罪,时在夫不累於有与认而有之之问耳。然有公私者,未能无羡,故曰有公私者,亦盗也;而无公私者,亦未能勿忘,故曰亡公私者,亦盗也。公公私私,任其自然,而无容心焉。则兼怀万物,是谓天地之德。知夫此者,泯然大同。虽参差不齐,而与天地为合。吾乌能知其辩哉?故天瑞之篇终焉。

范曰:自营为私,背私为公,公本无名,因私而得。天任理则大而公,故国氏盗天之所生则为公道,人任情则小而私,故向氏盗人之有则为私心。自道观之,皆在一曲。有公私者,亦盗,无公私者亦盗,公公私私,天地之德。圣人两不废焉。觉此而冥,则盗与不盗,乌能知其辩?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三竟

5-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四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四

和光散人高守元集

黄帝

禀生之质谓之性,得性之极谓之和,故应理处顺,则所适常通,任情背道,则遇物斯滞。卢曰:此明忘形养神,从玄默以发真智。始其养也,则遗万有而内澄心;发其智则化含生以外,接物。故其初也,则斋心服形不亲政事;其末篇也,则赞孔墨以济人焉。此其大旨。政和,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列子》以天瑞首篇,而继之以《黄帝》岂谓是欤。范曰:即无物之自虚者,随处皆通;执有物之为实者,触途生碍。然则有而为之其易耶?必将泯是非利害之心,去智巧果敢之烈,猜虑不萌,俾物无得,而伤吾宗不出,俾人无得而先,崇自贤之行,持常胜之道,子以袭诸人间,则人道之患庶几其息矣。华胥之国,姑射之山,夫岂远哉?此一篇之旨也。

黄帝即位十有五年,喜天下戴己,随世而喜耳。养正命,正当为性。娱耳目,供鼻口,焦然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

役心智未足以养性命,祇足以焦形也。

卢曰:举代之人,咸以声色、饮食养其身,唯丰厚者,则为富贵矣。而圣人知此道足以伤生,故焦然不乐也。第一篇知神为生主,第二篇欲明道以养身,故先示众人之所溺,然后渐次而进之。

又十有五年,忧天下之不治,随世而忧耳。竭聪明,进智力,营百姓,焦然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

用聪明未足以政治,秖足以乱神也。

卢曰:代谓之君子,理人之士也。皆劳心苦己,以身徇物,以求其名,以向其利耳。而不知役神以丧实,去道斯远矣。

黄帝乃喟然赞曰:赞当作叹。朕之过淫矣。淫当作深。养一己其患如此,治万物其患如此。

惟任而不养,纵而不治,则性命自全,天下自安也。

卢曰:淫者,失於其道也。含生之物,咸知养己,自私以为生,不知所生生而之死也;操仁义者,咸知徇名以取利,自私以为能,亦不知所以丧神伤生而知死也。徇己自私以为小人,济物无私代以为君子。善之以恶约外则有殊,求名丧实约内则俱失。方明大道,故双非之也。

范曰:鼓舞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者,道也。吉凶与民同患者,事也。体道则无忧,涉事则有患,圣人不得已而临莅天下,亦乌至而恝然耶?内而养一己,则养正命,娱耳目,供口鼻,其患既如此。外而治万物,竭聪明,进智力,营百姓,其患又如此。是岂胥易技系劳形怵心,固若是其多忧耶?方以百姓心为心;则人之所畏不得不畏故尔。

於是放万机,舍宫寝,去直侍;彻钟悬,减厨膳,退而闲居大庭之绾,斋心服形,心无欲,则形自服。三月不亲政事。

卢曰:放万机者,非谓都无所行也。事至而应,如四时焉。故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不劳焦思以邀虚名,不想能於千载欲垂芳於竹帛耳。但冥冥然应用,不得已而运之,不封崇其身名,不增加其嗜欲,不丰厚其滋味,不放肆於淫声。斋肃其心,退伏其体。三月者,一时也。孔子曰:颜回三月不违仁是也。择贤才而责成赏罚无私焉,是不亲政事也。

昼寝而梦,

将明至理不可以情求,故寄之於梦。圣人无梦也。

游於华胥氏之国。

政和:至人不以物累形,不以形累心,上与造物者游,下与外生死、无终始者为友。忧喜无变於己,亦有何患?黄帝以此去万有之累,而将复乎一。故斋心服形,梦游华胥氏之国也。

范曰:圣人之治,一日二日万几,今曰放万几,则不劳心於土苴之末矣。舍宫寝,非累於居处之安也;去直侍,非乐於使令之众也;彻钟悬,则耳不綦声;减厨膳,则口不綦味。退而间居大庭之馆,斋心服形,三月不亲政事,则又洁斋至矣。故华胥之国於此得而梦进焉。经曰:形接为事,神遇为梦。尽之所为,必形於梦,则魂交之寐未必虚也;夜之所梦,必合於昼,则形开之觉未必实也。惟通乎昼夜之道,而知者乃能。融梦觉於一致,等视世间得失、是非、贵贱生死,无非梦幻。故居化人之宫者,以梦而游;执尹氏之役者,以梦而乐;获郑人之鹿者,以梦而讼。随有所遇而安之者,知所幻而非真也。何独於此而疑之?然古之真人,其寝无梦列子言此,将明至道之不可以情求,姑寄於梦而已。

华胥氏之国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

不必便有此国也,明至理之必如此耳。《淮南》云:正西曰弇州,西北曰台州。

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斯,离也。齐,中也。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

舟车足力,形之所资者耳。神道恍惚,不行而至者也。

范曰:华则敷而离根,胥则出而相见。理有至妙,不必求之於窈冥昏默之中。虽离道之根,而与物相见,所谓归根复命者,常自若也。正西日弇州,正北曰台州,弇州之西,台州之北,则又归根复命之地也。夫道降中庸,则有足者皆可至於丘。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则去人为远矣,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唯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故出入六合,游乎无有,乌往而不暇哉?

其国无师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自然者,不资於外也。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故无爱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

理无生死,故无所乐恶;理无爱憎,故无所亲疏,理无逆顺,故无所利害也。

都无所爱惜,都无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挞无伤痛,指植无痟痒。

至和者无物能伤,热溺痛痒。实由矜惧,义例详於下章。痟痒,酸痟也。义见《周官》。

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床。云霞不碍其视,雷霆不乱其听,美恶不滑其心,山谷不踬其步,神行而已。

至顺者,无物能逆也。

卢曰:寄言也,斋心服形,神与道合,则至其大国矣。夫神者,生之主也。既为生主,则役神以养生。养之失理,却成於损也。俗以益嗜欲者为养生,适为丧年之本矣。故君子养於性,小人养於情,养性者,无嗜欲,保自然,不乐生,不恶死,无向背僧爱,无畏忌自然。神行者,神合於道也。非是别有一国、别类之人耳。故曰:仁道不远,行之则至。一言契者,交臂相得焉。

政和: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去齐国几千万里,则其道幽远而无穷。故惟神游者,所能至也。无师长而自治,无嗜欲而自足,死生无变於己,亲疏不累其身。不就利而利亦不至,不违害而害亦不来,都无所爱惜,都无所畏忌,而心有所忘,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挞无伤痛,指擿无痟痒。而形有所遗,乘空寝虚,不碍不踬,恶往而不暇,以是出入往来阴阳之所,不能测也,而况於人乎?故曰神行而已。

范曰:其国无师长,自然而已。则无出治之劳,而国者自治;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则无贪求之念,而民者自朴。生不知死,死不知生也,故其出不欣,其入不距,孰为而有夭恶?视人如我,视我如人也,故无所甚亲,无所甚疏也。孰为而有爱憎?逆之而怒,顺之而喜也,故不背所异,不向所同孰,为而有利害?;都无所爱憎,故其心无所知,都无所畏忌,故其形无惕。若然者,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虽有勇,刺之不入,虽有力,击之弗中,触实不碍,乘虚不坠。视不用目而见晓,听不用耳而闻和。刳心无物,美恶不能汩也。潜行不窒,山谷不能踬也。利用出入,往来不穷,是其神之所为乎。

黄帝既寤,

亦寄之眠寤耳,圣人无眠觉也。

怡然自得,召天老、力牧、太山稽,三人,黄帝相也。告之曰:朕闻居三月,斋心服形,思有以养身治物之道,弗获其术。

身不可养,物不可治,而精思求之未可得。

疲而睡,所梦若此。今知至道不可以情求矣,朕知之矣,朕得之矣,而不能以告若矣。

不可以情求,则不能以情告矣。

又二十有八年,天下大治,几若华胥氏之国,

政和:劳形怵心,知而辩焉,故其术弗获,斋心服形,觉而冥焉,故其道乃得。虽有情有信,而无为无形,故至道不可以情求,而知之得之者,亦莫能以告也。

而帝登假。假当为遐。百姓号之,二百年余不辍。

卢曰:既寤於道也,自不因外物以得之。疲而睡者,冥於理,去嗜欲也。识神归性,不可以情求也。不能以告若者,心澄忘言也。凡以数理天下者,但成其空名,数极则迹见,虚而不能实也。上以虚名责於下,下以虚名应於上,上下相蒙,积虚以为理,欲求纯素,其可得乎?夫道者,神契理合,应物以真,非偏善於小能,不暴怒於小过。如春之布万物皆生,俗易风移,自然而化,不知所以化,不觉所以成。故百姓思之,不知其极也。

范曰:有身则累物而丧我。入而内观身,本无身也,必期於养之,则未离於身;见出而外观物,本无物也,必期於治之,则未离於物。见物我靡认,其去道也远矣。何者?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求之以情,道终弗获。其所以知之者,无知而已;其所以得之者,无得而已。知本无知,得本无得,又乌能以是告人耶?审造乎是,则游心於淡,合气於漠,顺物自然,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千岁厌世,去而上仙,彼且释弓而登假,人则从是也。孰肯以物为事?尝原庄周之书,言黄帝始以仁义撄人心,而继以问道广成,盖以谓绝圣弃智而天下治。则黄帝其人,所谓撄人心者,是宜寓言耳。是篇之意正与此合。

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见《山海经》山上有神人焉。

凝寂故称神人。

吸风饮露,不食五谷;

既不食谷矣,岂复须吸风饮露哉?盖吐纳之貌,不异於物耳。

心如渊泉,形如处女;

尽柔虚之极者,其天姿自粹,非养而不衰也。

不偎不爱,

偎者亦爱也,刍狗万物,恩无所偏。偎音隐偎。

仙圣为之臣;

仙者,寿考之迹圣者,治世之名。

不畏不怒,愿态为之使;

畏威也。若此岂有君臣役使之哉?尊卑长短,各当其分,因此而寄称耳。

不施不惠,而物自足;不聚不敛,而已无愆。愆,蹇乏也。阴阳常调,日月常明,四时常若,若,顺也。风雨常均,字育常时,年谷常丰,而土无札伤,人无夭恶,物无疵疠,鬼无灵响焉。

天人合德,阴阳顺序,昏明有度,灾害不生,故道合二仪,契均四时。《老子》曰:以道莅天下者,其鬼不神。

卢曰:此言神之合道也,故假以方外之中,托以神人之目,不因五谷以为养,吐纳真气以为全,心如澄水无波浪之能鼓形,如处女无思虑之所营。喜怒不入其襟,是非不干其用,无求无欲,同天地之不仁,不惠不施,正阴阳之生育万物所不能挠,鬼神所不能灵证之真,其功若此也。

政和: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体神之妙而出乎形数之外,故能胜物而无累。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则不志於养;心如渊泉,形如处女,则静一而不二;不偎不爱,仙圣为之臣;不畏不怒,愿悫为之使;则与道相辅而行。若然者,从容无为而阴阳和静,群生不伤,故不施不惠,不聚不敛,阴阳调,四时若,字育时,年谷丰,人无夭恶,物无疵疠,鬼无灵响焉。此圣人所以曲成万物而不遗者也。

范曰: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万物在道之末。体神者,寓乎万物之上,视万物莫足以撄其心者,故能胜物而无累。然则列姑射之山,非神人,孰能居之?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则不志於养也;心如渊泉,则静尊而不流;形如处女,则柔顺而无忤;不偎不爱,则非作好以亲也,而仙圣实为之制;不畏不怒,则非作恶,以疏也,而愿悫实为之役,於物无所与也;不施惠,而物咸自裕,於己无所取也;不聚敛,而己无不足。道足以役阴阳,则阴阳常调,而无谬戾之灾。道足以旁日月,则日月常明,而无昏蚀之变。以道运数,则有以若四时。以道运气,则有以均风雨,夫然故未尝合六气之靖。以育群生也,而字育常时,未尝取天地之精。以佐五谷也,而年谷常丰,土无札伤。得以乐其生,人无夭恶,得以终其命。以物则遂性也,无疵疠之苦。以鬼则不神也,无灵响之出。是道也,非天下之至神孰能与於此?

列子师老商氏,友伯高子,进二子之道,乘风而归。

《庄子》云: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旬五日而后反。盖神人,御寇称之也。

卢曰:夫神之滞於有,则百骸俱碍;神之契乎真,则五根俱通也。有通则无远不鉴,无碍则乘风而行。被羽服以往来,托鳞毛以腾跃者,故为常理也。非谓其尚奇也,而此寓言者也。

政和:经曰:善行无辙迹。御风而行,虽无辙迹之可见,然犹有所待也。惟神也,不行而至。

尹生闻之,从列子居,数月不省舍。因问请靳其术者,十反而十不告。尹生怼而请辞,列子又不命。尹生退。数月,意不已,又往从之。列子曰:汝何去来之频?尹生曰:曩章戴有请於子,章义,尹生之名。子不我告,固有憾於子。今复脱然,是以又来。列子曰:曩吾以汝为达,曩者,昔也。今汝之鄙至此乎?姬,将告汝姬,居也。所学於夫子者矣。

政和:三问而不答,十反而不告,道固不可言也。卒於告之者,亦告其所学於夫子者而已。

范曰:道无问,问无应。故古之人有三问而三不知,四问而四不答者。尹生之於列子,十反不告,岂不欲其因心会道而默识之故耶?彼且有憾,至於怼而请辞,何其鄙之若是也。故列子不得已而告之以所学之道,如不云所云。

卢曰;昔汝去也,吾将谓汝达吾道,今汝之息憾而来,知汝之鄙陋矣。

自吾之事夫子友若人也。

夫子谓老商,若人谓伯高。

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夫子一眄而已。

实怀利害而不敢言,此匿怨藏情者也,故眄之而已。

卢曰:专一而不离恭敬,以至求顾吾之形,观吾之行者也。

五年之后,心庚念是非,口庚言利害,庚,当作更。夫子始一解颜而笑。

是非利害,世间之常理,任心之所念,任口之所言,而无矜吝於胸怀,内外如一,不犹踰於匿而不显哉?欣其一玫,聊寄笑焉。

卢曰:三年之后,专於定也,顾眄而已。五年之后,越於专,其哂明矣。

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庚无是非,从口之所言,庚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

夫心者何?寂然而无意想也;口者何?默然而自吐纳也。若顺心之极,则无是非;任口之理,则无利害。道契师友,同位比肩,故其宜耳。

卢曰:审之而后言欲是非利害,无所误也。

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夫子之为我师,若人之为我友,内外进矣。

心既无念,口既无违,故能恣其所念,纵其所言,体道穷宗,为世津梁。终日念而非我念,终日言而非我言,若以无念为念,无言为言,未造於极也。所谓无为而无不为者如斯,则彼此之异,於何而求?师资之义,将何所施?故曰内外尽矣。

卢曰:都无心,故是非利害不择之而后言纵横者也。纵心而言,皆合斯道。

范曰:是非之彰,道之所以亏矣;利害之生,情伪之所以感也。列子之学,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则心有所择而念;口不言利害,则口有所择而言。故始得夫子一眄而已,则道存於目击之间也。五年之后,心庚念是非,则心无所择矣,由未能泯是非也;口庚言利害,则口无择矣。由未能忘利害也。故夫子始一解颜而笑。则心冥於莫逆之际也。七年之后,纵心之所念,庚无是非,则是非泯矣,由未能至於无念;纵口之所言,庚无利害,则利害忘矣,由未能至於忘言。故夫子始引吾并席而坐,则意会於交臂之间也。横心之所念,则出念不念,而念出於不念矣;横口之所言,则出言不言,而言出於不言矣。孰是孰非,孰利孰害,彼我两忘,而俱化於道,又乌知夫子之为我师,若人之为我友?数始於一参,中於五,屈於七,究於九。古之学道者,或九日而后能外生,或九传而后得於疑始,或九年而大妙,盖以入道之序,至是而终,进於无数故也。

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无不同也。

卢曰:眼、耳、口、鼻,不用其所能,各任之而无心,故云无不同耳。

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随风东西,犹木叶干壳。竟不知风乘我邪,我乘风乎?

夫眼、耳、鼻、口,各有攸司。令神凝形废,无待於外,则视听不资眼目,臭味不赖鼻口,故六藏七孔,四肢百节,块然尸居,同为一物,则形奚所倚,足奚所履,我之乘风,风之乘我,孰能辩也。

卢曰:神凝者,不动也。形释者,无碍也。骨肉都融者,忘形骸也。形骸忘於所之,神念离於所着,则与风气同之上下也。

政和:三年而不惑,故始夫子一眄;五年而不蔽,故至於解颜而笑;七年而不累,故引之并席而坐;九年而是非利害简之而不得,则物我两忘,五官相彻,风之乘我,我之乘风,何容心焉?

令女居先生之门,曾未浃时,而怼憾者再三。汝之片体将气所不受,汝之一节将地所不载。

用其情,有其身,则肌骨不能相容,一体将无所寄,岂二仪之所能覆载?

履虚乘风,其可几乎?尹生甚作,屏息良久,不敢复言。

卢曰:列子所以乘风者,为能忘其身也。《老子》曰: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也?若其形骸之不忘,则一节之重则地所不能载,何暇乘风而凌虚哉?

政和:致道者忘心,况於怼憾者乎?片体气所不受,一节地所不载,则汝身将非汝有也,何得有夫道?

范曰:六彻相因,则物物皆通;六凿相攘,则物物皆碍。进於道者,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不知其所以观听,不知其所纳尝,吻然如一曾无所开心之疑也。有若死灰,形之释也;有若槁木,骨肉都融,又将於大通矣。故在形应倚而倚不知形,在足应履而履不知足,随风东西,由木叶干壳。然则动而天机行无辙迹、风之乘我,我之乘风,乌能知其辩?列子之道进此,可谓至矣。庄周以谓由有所待,岂非本其所由入而言之欤?

列子问关尹曰:至人潜行不空,

不空者,实有也。至人动止,不以实有为阂者也。郭象曰:其心虚,故能御群实也。

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

向秀曰:天下乐推而不厌,非吾之自高,故不栗者也。

请问何以至於此?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

至纯至真,即我之性分,非求之於外。慎而不失,则物所不能害,岂智计勇敢而得冒涉难危哉?

卢曰:言至人潜行,积德非本,空虚者也。何如能蹈火不热,登高不栗乎?以明纯气出乎性,守神以合道,则能至於此,故曰至人也。岂智巧果敢所能得耶?

姬,鱼语汝。鱼,当作吾。凡有貌像声色者,皆物也。

上至圣人,下及昆虫,皆形声之物。以形声相观,则无殊绝者也。

物与物何以相远也?

向秀曰:唯无心者独远耳。

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

向秀曰:同是形色之物耳,未足以相先也。以相先者,唯自然也。

卢曰:凡有形者,皆物也,物皆是,色亦何后何先耶?而自贵贱物者,情惑之甚也。会忘形守神习静以生慧者,然后能通神明者。

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

有既无始,则所造者无形矣;形既无终,则所止者无化矣。造,音作。

夫得是而穷之者,焉得为正焉。

寻形声欲穷其终始者,焉得至极之所乎?

卢曰:忘形守神,造乎不形也。宝真合道者,止乎无所化也。若得此道,而穷理尽性者,何得不为正乎?

彼将处乎不深之度,

即形色而不求其终始者,不失自然之正矣。深当作淫。

而藏乎无端之纪,

至理岂有隐藏哉?任而不执,故冥然无迹,端崖不见。

游乎万物之所终始。

乘理而无心者,则常与万物并游,岂得无终始之进者乎?

卢曰:至人者,言无失德也,故不淫其度矣。行无失逵也,故藏乎无端矣。常归其本也,故游万物之终始矣。

壹其性,养其气,含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

气壹德纯者,岂但自通而已哉?物之所至,皆使无阂,然后通济群生焉。造,音操字。

卢曰:性不杂乱唯真,与天地合其德,而通於万物之性命。

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却,物奚自入焉?

自然之分不亏,则形神全一,忧患奚由而入者也。

卢曰:宝道则性全,去情则无郄,无眹无迹也。外物何从而入焉?

范曰:冲气之和,人所同受,交物忘反,或为之馁,唯纯气之守,专而无所於杂,和而无所於暴,致虚极矣,岂智巧果敢之列所能与耶?何则?貌像声色,无物不同,则物与物固无以相远。夫奚足以造乎?先以其钧,是色而已。则物之造乎不形,而非形於形,止乎无所化,而不化於化,得是而穷之物安得而止焉?彼将处乎不淫之度,无有过也。藏乎无端之纪,无有穷也。游乎万物之所终始,则与造物之所造而不为,若然者,涂郄守神退藏於密,物无自入焉。兹所以潜行不窒,而实之所不能碍,蹈火不热,而火之所不能焚,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而高之所不能危也。

夫醉者之坠於车也,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弗知也,坠亦弗知也。

此借粗以明至理之必然也。

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是故忤物而不折。

向秀曰:遇而不恐也。

彼得全於酒而犹若是,

向秀曰:醉故失其所知耳,非自然无心也。

而况得於天乎?

向秀曰:得全於天者,自然无心,委顺至理者也。

圣人藏於天,故物莫之能伤也。

郭象曰:不窥性分之外,故曰藏也。

卢曰:夫醉人者,神非合於道也。但为酒所全者,忧惧不入於天府,死生不伤其形神,若得全於神者,故物不能伤也。

政和:至人神矣。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纯素之道,惟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故曰: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是纯气之守,非智巧果敢之列也。貌像声色,有名有实,名实既有,丽於留动,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则何以相远?而独造乎其先?道之为物,造乎不形,而不与物为偶,止乎无所化,则独立而不为物所运。形色名声果不足以索彼之情,则得是而穷之者,焉得为正焉?至人於此,处乎不淫之度,则当而不过;藏乎无端之纪,则运而不穷;进乎万物之所终始,则又与造物者游也。一其性而不二,养其气而不耗,含其德而不散,以通乎物之所谓造乎不形,止乎无所化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郄物无自入焉。此所以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也。醉者之乘车,以其全於酒,故能逆物而不折。至人行乎万物之上,以其藏於天,故能胜物而莫之能伤,是皆纯气之守,不亏其神故也。范曰:探形之始,天地与我并生;原数之先,万物与我为一。奚物而谓之车?奚物而谓之人?奚物而谓之坠?奚物而谓之伤?一旦开天而人与接为构,则执物以为有,所见者诚车矣。认我以为实,所知者诚坠矣。知见立,而乘坠分,讵能无伤乎?彼醉者之全於酒,知以之泯,见以之冥,乘不知有车,坠不知有地,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是故忤物而不慑,而暂寄其全於酒者,犹且然尔。况性之全,未始离者乎?天下一车尔,托而乘其上者,内开智见之营,营逐幻化之扰,扰一将倾覆於诸妄之地,匪直骨节之伤也。圣人藏於天,故莫之能伤,则向之所谓守全而无郄者是也。虽然,谓之天者,以其对人一性无性,况有天乎?谓其藏者,以其对开一天无天,况有藏乎?审造於是,固有言之所不能论者。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贯,尽弦穷镌。措杯水其肘上,

手停审固,杯水不倾。

发之,镝矢复杳,

郭象曰:矢去也,箭镝去复往沓。

方矢复寓。

郭象曰:箭方去,未至的,以复寄杯於肘,言敏捷之妙也。

当是时也,犹象人也。

卢曰:引满,而置水於其肘上,发,一箭复沓,一箭犹如泥木象人也。志审神定,形不动,以致於此也。

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

虽尽射之理,而不能不以矜物也。

非不射之射也。

忘其能否,虽不射而同乎射也。

当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若能射乎?

内有所畏惧,则失其射矣。

卢曰:恃其能而安其形,审其当耳。非谓忘形遗物而以神运者也。

於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进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

卢曰:登高履危而惧,若此者,忧其身,惜其生也。曾不知有其形者,适足以伤其生;忘其形者,适所以成其生。御寇但善於射者,非合於道者。若忘形全神,无累於天下者,乃不射之射也。

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

郭象曰:挥斥,犹纵放也。夫德充於内,则神满於外,无远近幽深,所在皆明,故审安危之机而泊然自得也。

今汝沭然有徇目之志,尔於中也殆矣夫。

郭象曰:不能明至分,故有惧而所丧者多矣,岂唯射乎?

卢曰:夫至道之人,自得於天地之间,神气独主,忧乐不能入也。今汝尚恐惧之若此,岂近乎道者耶?汝於是终始初习耳,未能得其妙也。

政和:引之盈贯,言其力;措杯水其肘上,言其审,发之,镝矢复沓,方矢发复寓,言其徒犹象人也,则又言其用志之专。然是技未至通乎道者也,故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至人者,上窥青天,岂特登山之高也?下潜黄泉,岂特临渊之深也?挥斥八极,神气不变,岂特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也?列子於此伏地汗流,而不能射,是於守纯而不亏,其神犹有未至也。故曰尔於中也殆矣夫。

范曰:引之盈贯,则持满之至也;措杯水其肘上,则平直之至也;发之,镝矢复沓,则前矢方发而复沓也;方矢复寓,则后矢复寓而在弦也;当是时,犹象人也,则其用志不分,由所谓望之似木鸡者也;射之射如此而已。若夫不射之射,非特止是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其危亦已至矣,乃能不动其心,而发无不中,斯其所以为不射之射欤。推是以往,则夫至人者,上窥青天,则有以穷其高;下潜黄泉,则有以极其深。挥斥八极,神气不变,是则至大至刚,塞乎天地之问,有如此者,又孰怵然而有恂目之志耶?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四竟

6-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五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五

黄帝

范氏有子曰子华,善养私名,游侠之徒也。举国服之;有宠於晋君,不仕而居三卿之右。目所偏视,晋国爵之;口所偏肥,音鄙晋国黜之。肥,薄也。游其庭者侔於朝。子华使其侠客以智鄙相攻,强弱相凌,虽伤破於前,不用介意。终日夜以此为戏乐,国殆成俗。

卢曰:偏视者,顾眄之深也。偏肥者,毁谤之厚也。士因其谈以为荣辱,故游其门者比於晋朝,而子华使令门客恣其言辩,无所回避,人相毁辱,殆成风俗。

禾生、子伯,范氏之上客,出行,经垧外,垧,郊野之外也。宿於田更商丘开之舍,更,当作臾。。中夜,禾生、子伯二人相与言子华之名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

卢曰:存者亡,毁之也。亡者存,誉之也。富者贫,夺之也。贫者富,施之也。而商丘开下里不达,将谓圣力所成之也。

商丘开先窘於饥寒,潜於牖北听之。因假粮荷畚之子华之门。子华之门徒皆世族也,缟衣乘轩,缓步阔视。顾见商丘开年老力弱,面目黎黑,衣冠不检,莫不眲之。眲,音奴隔。既而狎侮欺诒,挡扌必挨抌,挡音晃,扌必音抶闭。挨音乌待,抌音排感切。亡所不为。商丘开常无愠容,而诸客之技单,惫於戏笑。

卢曰:抚弄,轻忽之极者也。狎侮者,轻近之也。欺诒者,狂妄之也。挡者,触拨之也。扌必者,拗捩之也。挨者,耻辱之也。抌者,违拒之也。

遂与商丘开俱乘高台,於众中漫言曰:有能自投下者赏百金。众皆竞应。

卢曰:以愚侮之众,故伪争应命耳。

商丘开以为信然,遂先投下,形若飞鸟,扬於地,吖菬o蕖7妒现党以为偶然,未讵怪也。因复指河曲之淫隅曰:彼中有宝珠,泳可得也。商丘开复从而泳之,水底潜行曰泳。既出,果得珠焉。众昉同疑。昉,始也。子华防令豫肉食衣帛之次。俄而范氏之藏大火,子华曰:若能入火取锦者,从所得多少赏若。商丘开往无难色,入火往还,埃不漫,身不焦。范氏之党以为有道,乃共谢之曰:吾不知子之有道而诞子,诞,欺也。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子其愚我也,子其聋我也,子其盲我也,敢问其道。

卢曰:从台而下若飞焉,入水取珠若陆焉,入火往来无所伤焉,子华门人咸以为神而有道。此见欺怒而不愠者,必以我等聋盲之辈,敢问其道?

商丘开曰:吾亡道,虽吾之心,亦不知所以,虽然,有一於此,试与子言之,曩子二客之宿吾舍也,闻誉范氏之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吾诚之无二心,故不远而来。及来,以子党之言皆实也,唯恐诚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不知形体之所措,利害之所存也。心一而已,物亡迕者,如斯而已。今昉知子党之诞我,我内藏猜虑,外矜观听,追幸昔日之不焦溺也,怛然内热,惕然震悸矣。水火岂复可近哉?

卢曰:《老子》曰:大智若愚者,似之而非也。但一志无他虑,能顿忘其形骸者,则死生忧惧不能入,况泯然与道合,宝神以会真,智周於宇宙,功备群有者,复何得一二论之耶?及是非生於心,则水火不可近之也。

自此之后,范氏门徒路遇乞儿马医,弗敢辱也,必下车而揖之,宰我闻之,以告仲尼。仲尼曰:汝弗知乎?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者,岂但履危险,入水火而已哉。商丘开信伪物犹不逆,况彼我皆诚哉。小子识之。

卢曰:乞兄马医,皆下人也,愚之亦敢轻。夫子言其至信之感,理尽矣。

政和:诚信生神而神全者,圣人之道,抱神以游。世俗之间,茫乎淳备,功利机巧必忘。夫人之心,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是故忤物而不慑,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彼以伪投之,此以诚应之,乌往而不可。故商丘开乘高台自投其下,吖菬o蓿泳河曲之隅而果得珠以出,入火往还而埃不漫身。不焦者,诚故也。盖至诚之道,入而与神俱,不知形体之所措,利害之所存,故能胜物而不伤焉。是以醉者坠车而无犯害,黄帝遗玄珠而象罔得之。而蹈火不热者,关尹固以为纯气之守也。若夫机心存於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而道之所不载,故商丘开知其诞妄。追幸昔日之不焦溺,则惕然震悸,水火不可复近者,以机心生而有疑故也。夫诚而信伪物,与不诚而猜虑,其相去也如此。若乃至信之人,则又进乎此矣。可以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岂但履危险,入水火而已哉。

范曰:挟名势以矜人者,无往而能服。体诚信以接物者,无入而不自得。商丘开可谓能体诚信矣,故闻范氏之誉则信以为实,受众人之侮则不以为愠,坠高台之上而无石为,泳河曲之珠而不溺,取火中之锦而弗焦。原其所以然,则诚存乎心,与物无迕而已。夫以我之诚信、彼之伪物由不能害,又况至信之人乎?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无足怪者。

周宣王之牧正有役人梁鸯者,能养野禽兽,委食於园庭之内,虽虎狼雕鹗之类,无不柔驯者,雄雌在前,孳尾成群,异类杂居,不相搏噬也。王虑其术终於其身,令毛丘园传之。梁鸯曰:鸯,贱役也,何术以告尔?惧主之谓隐於尔也,且一言我养虎之法。凡顺之则喜,逆之则怒,此有血气者之性也。然喜怒岂妄发哉,皆逆之所犯也。夫食虎者,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恐因杀以致怒。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碎之之怒也。恐因其用力致怒。时其饥饱,达其怒心。

向秀曰:违其心之所以怒而顺之也。

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

殊性而爱媚我,顺之故也。

故其杀之,逆也。

所以害物,而逆其心故也。

然则吾岂敢逆之使怒哉?亦不顺之使喜也。夫喜之复也必怒,怒之复也常喜,皆不中也。

不处中和,势极则反,必然之数。

今吾心无逆顺者也,则鸟兽之视吾,犹其侪也。故游吾园者,不思高林旷泽;寝吾庭者,不愿深山幽谷,理使然也。

圣人所以陶运群生,使各得其性,亦犹役人之能将养禽兽,使不相残害也。

卢曰:夫形质各有殊,神气则不异也。故《庄子》云:视其异也,则肝瞻楚越。视其同也,则万物一体矣。至人以神会之也。入鸟不乱行,入兽不乱群者,逆顺同志而不迕。故猛兽可养,海鸥可狎也。夫禽兽之入深山幽谷者,欲全其身远人害也。苟无其虞,则园庭之与山林,夫何异哉?

政和:天下之至柔驰聘天下之至坚,此圣人所以为大胜之道也。虎狼,兽之猛者,雕鹗,禽之攫者。异类杂居,不相搏噬,而自得於园庭之内,则所以调而驯之者,有其道故也。性命之情,顺之则安。喜怒或过,阴阳并毗。逆之使怒,岂顺其性命之情?故养虎者,时其饥饱,达其怒心。凡以顺其性命之情而已。吾岂敢逆之使怒,谓不违其性也;亦不顺之使喜,谓不淫其性也;夫喜之复也必怒,怒之复也常喜,皆道之过也;今吾心无逆顺,则既不违其性使之怒,又不淫其性使之喜,彼之安处而自适也,宜矣。圣人之养生,不使好恶内伤其身,达之至於育万物,和天下,岂有他哉?以此而已。

范曰:有血气者,不能无喜怒。故禽默异类,而喜怒之情常因於人之逆顺。善养虎者,不敢逆之使怒,亦不顺之使喜,故禽兽异类,视之犹侪也。然则袭诸人间,人道之息,固有甚於养虎者,惟圣人处物不伤物,故物亦莫之能伤。《庄子》寓言,於《人间世》亦有养虎之说,盖明乎此。

颜回问乎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矣,津人操舟若神。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可。能游者可教也,善游者数能。

向秀曰:其数自能也,言其道数必能不惧舟也。

乃若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谡操之也。谡,所六切。

护,起也。向秀曰:能骛没之人也。骛,音木。

吾问焉,而不告。敢问何谓也?

卢曰:善操舟者,能学之也。善游浮者,串习之也。至乎没人,未尝见舟而得者,斯乃神会,彼不能违。

政和:操舟若神者,道济天下,不可窥测故也。能游者可教,谓其不溺於物。善游者数能,谓其久於其道。乃若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谡操之,则妙而不可知矣。问焉而不告,则道至於此不可以告人故也。

仲尼曰:荩吾与若玩其文也久矣,而未达其实,而固且道与。荩音衣。

见操舟之可学,则是玩其文;未悟没者之自能,则是未至其实;今且为汝说之也。

能游者可教也,轻水也;善游者之数能也,忘水也。

忘水者,则无矜畏之心也。

乃若夫没人之未尝见舟也而谡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覆却万物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

神明所居者,故谓之舍也。

恶往而不暇?所遇皆间暇也。以瓦抠者巧,以钩抠者惮,以黄金抠者惛。

互有所投曰抠。郭象曰:所要愈重,则其心愈矜也。

卢曰:见操舟可学者,玩其文也。若会其真者,彼则视水如陵,覆溺不入其灵府矣。何往而不闲暇哉?以瓦投物者,但见其巧,中而不惮於失瓦也。若以钩投物,则不专於巧,中更恐失钩之拙也。若以黄金为投者,不敢祈中,惟惧失金之损矣。是知向时之妙,忘於外物,今时之惧,惜於外物也。代人知矜外之两失,而贪物以丧其生。

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重外者拱内。

唯忘内外,遗轻重,则无巧拙矣。

政和:荩与噫同。盖医者,意也。谓之荩玚t或有救其失之义。能游者可教也,轻水也,则入水之溺,不累其形。善游者数能,忘水也,则蹈水之道无变於己。若夫没人之未尝见舟也而谡操之也,则物我如一,不疑其所行矣。死生惊惧不入乎胸中,而况利害之端乎?此所以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覆却,万物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无往而不暇也。彼内资於道不深则外变於物亦易矣。故以瓦抠者巧,以钩抠者惮,以黄金抠者惛也。先儒谓互有所投曰抠,盖探筹投钩之谓也。惟所要愈重,则用心愈矜。故以瓦则巧,以钩则惮,以金则惛。惮则恐失而已,至於惛则若亡矣。故曰重外者拱内,拱内者心有所系,而不能休休焉之类也。

范曰:古之乘道德以浮游者,虚己而无累,刳心而无物。涂却守神,物无自入焉,乌往而不暇耶?一有所矜,讵能无内拙之患?

孔子观於吕梁。悬水三十仞,流沬三十里,鼋鼉鱼鳖之所不能游也。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而欲死者也,使弟子并流而承之。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於塘下。孔子从而问之曰:吕梁悬水三十仞,流沬三十里,鼋鼉鱼鳖所不能游,向吾见子蹈之,以为有苦而欲死者,使弟子并流将承子。子出而被发行歌,吾以子为鬼也;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赍俱入,与汩偕出赍汩者,水回入涌出之貌。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道之也。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也?曰:吾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

故犹素也,任其真素,则所遇而安也。

长於水而安於水,性也;

顺性之理,则物莫之逆也。

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自然之理不可以智知,知其不可知,谓之命也。

卢曰:夫生於陵而安於使,生於水而安於水,习则为常,故曰始乎故也,长乎性也。习其故,安其性,忽然神会以成其命,得之不自知也。故《易》曰:穷理尽性,以至於命。命者,契乎神道也。

政和:鼋鼉鱼鳖之所不能游也而游之,则忘涉难之险者也。以子为鬼,察子,则人也,则亦疑於神矣。然求其为道,则从水之道不为私焉而已。与赍俱入者沈,以穷乎下,与汩俱出者浮,以摖乎上,任其自然而已。此所谓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者也。生於陵而安於陵,不失其所因而已。长於水而安於水,不逆其所性而已。自然者,不累於外,不变於己,其所以然莫知为之者,故曰不知所以然而然,命也。

范曰:有所因而使然,故也。无所因而自然,性也。不知所以然而然,命也。吕梁大夫与赍俱入,与汨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乃能蹈乎鼋鼉鱼鳖之所不能游者。岂有所偏能而然耶?然则体道之人,固无往而不适矣。

仲尼适楚,出於林中,见痀偻者承蜩,犹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耶?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垸二而不坠,则失道锱铢;

向秀曰:景二九而不坠,是用手之停审也,故承蜩所失者,不过锱铢之间耳。

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

用手转审,则无所失者也,

吾处也,若橛株驹,

崔撰曰:橛株驹,断树也。

吾执臂若槁木之枝。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

郭象曰:遗彼故得此也。

卢曰:言初学累丸也,未尝得之。习经半载,而能累二不坠矣。习之不已,乃至累五而不坠者,何耶?我身如橛株,臂如桔木,心一志定,都无异思,虽万物之多,而知在蜩异,何为而有不得耶?

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於神。

分犹散,意专则与神相似者也。

其痀偻丈人之谓乎。

卢曰:专心不维,乃凝於神会也。夫子以其未忘於蜩翼,故凝於神,非谓神会者也。

丈人曰:汝逢衣徒也,亦何知问是乎?修汝所以,而后载言其上。

修,治也。言治汝所用仁义之术,反於自然之道,然后可载此言於其身上也。

卢曰:言夫子之徒皆缝掖之士,用仁义以教化於天下,使天下纷然尚名利,役智虑,而荡失其真,劳其神明者,何知问此道耶?汝垂文字於后代者,复欲以言智之辩将吾此道载之於文字然。

政和:志者,致一之谓精。精於道者,无自而不可。其处身若橛株驹,其执臂若槁木之技,则寂然不动而忘吾有形,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则诚心不贰而外滑举消,其专弥久,其失弥少。故其始也,失者锱铢;及其久也,失者十一;又其久也,犹掇之也。此无他,志致一而已。志致一之谓精,惟天下之至精为能通,天下之至神。故曰用志不分,乃凝於神。

范曰:承蜩,末技也。用志不分,乃造於凝神之妙。然则向之所谓纯气之守者,其用志不分,从可知矣。

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

心和而形顺者,物所不恶。住当作数。

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

心动於内,形变於外,禽鸟犹觉,人理岂可诈哉?

故曰至言去言,至为无为,齐智之所知,则浅矣。

言为都忘,然后物无疑心。限於智之所知,则失之远矣。或有疑丈人假伪形以获蝉,海童任和心而鸥游,二情相背,而童不忤物。夫立言之本,各有伙趣,似若乖互会归不异者,盖丈人明夫心虑专一,犹能外不骇物,况自然冥至,形同於木石者乎?至於海童,诚心充於内,坦荡形外,虽未能利害两忘,猜忌兼消,然轻群异类,亦无所多怪。此二喻者,盖假近以征远,借末以明本耳。

卢曰:夫神会,可以理通非以情知。知生则骨肉所猜,理生则万类无间,然后知审精微也。同万物者,在於神会;同群有者,在於情灭。欲独矜其心智,则去道远矣。

政和:古之有道者,去智忘机,纯白内备,故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鸟兽不恶,而况人乎?盖内本无心,物自不疑故也。纯白不全,则机变之智多,於是有高飞以避罾弋之害。然则沤鸟之舞而不下,盖以向也去智而今任智故也。圣人不以智治国。其有言也,无言之之累;其有为也,无为之之迹。齐智之所知,则浅矣。

范曰:沤,海鸟也。出没若沤。夫机心存於胸中,则海上之沤徒舞而不下,况於人乎?涉世之圣人,至言去言,虽言而未尝言;至为无为。虽为而未尝为,猜虑不萌,纯白大备,入鸟不乱行,孰有舞而不下者?一将齐其智之所知,则言有当愆为有成亏,曾未免夫累,乌能深造乎道?

赵襄子率徒十万,狩於中山,大畋曰狩。藉C燔林,扇赫百里。有一人从石壁中出,随烟烬上下。众谓鬼物。火过,徐行而出,若无所经涉者。襄子怪而留之,徐而察之;形色七窍,人也;气息音声,人也。问奚道而处石?奚道而人火?其人曰:奚物而谓石?奚物而谓火?

此则都不觉有石火,何物而能阂之。

襄子曰:而向之所出者,石也;而向之所涉者,火也。其人曰:不知也。

不知之极,故得如此。

魏文侯闻之,问子夏曰:彼何人哉?子夏曰:以商所闻夫子之言,和者大同於物,物无得伤阂者,游金石,蹈水火,皆可也。文侯曰:吾子奚不为之?子夏曰:刳心去智,商未之能。虽然,试语之有暇矣。

夫因心以刳心,借智以去智,心智之累诚尽,然所遣心智之迹犹存。明夫至理非用心之所体忘,言之则有余暇矣。

卢曰:前章言游水之不碍,此章明火石之不伤。言人之习水者多,蹈火者少,恐物情之偏执也,故复言火以辩之。其内忘己形,外忘於物,不知石之所以碍,火之所以伤。文侯不晓而兴问,子夏素知而善答,故文侯重质子既能知者,何不为之耶?

子夏曰:我但知而说之,则有余也。若行而证之者,商则未知之能。

文侯曰:夫子奚不为之?子夏曰:夫子能之而能不为者也。文侯大说。

天下有能之而能不为者,有能之而不能不为者,有不能而强欲为之者,有不为而自能者。至於圣人,亦何所为,亦何所不为?亦何所能,亦何所不能?俛仰同俗,升降随物,奇功异迹,未尝暂显,体中之绝妙处,万不视一焉。此卷自始篇至此章,明顺性命之道,不系着五情,专志政柔,诚心无二者,则处水火而不焦溺,涉木石而不挂碍,触锋刃而无伤残,履危险而无颠坠;万物靡逆其心,入兽不乱群;神能独游,身能轻举,耳可洞听,目可彻照。斯言不经,实骇常心。故试论之:夫阴阳递化,五才遍育。金土以母子相生,水火以燥湿相乘,人性以静躁殊途,升降以所能异情。故有云飞之翰,渊潜之鳞,火游之鼠,木藏之虫。何者?刚柔炎凉,各有攸宜,安於一域,则困於余方。至於至人,心与元气玄合,体与阴阳冥谐,方圆不当於一象,温凉不值於一器,神定气和,所乘皆顺,则五物不能逆,寒暑不能伤。谓含德之厚,和之至也。故常无死地,岂用心去就而复全哉?蹈水火,乘云雾,履高危,入甲兵,未足怪也。

卢曰:言夫子能而不为者,方以仁义礼节、君臣之道以救衰俗耳。不独善其身以群鸟兽焉。

政和:心与道冥则一体,未始有分,形与物迁,则万化末始不异。物我相对,触类为二,和之以天倪,乌用而求有以异?物我同根,彼是一致,无虚实之相形,则出入石壁,奚物而能阂?无利害相摩,则上下烟烬,奚物而能伤?故曰和者,大同於物,物无得伤。阂者,游金石,蹈水火,皆可也。子夏知之而未能,夫子能之而不为,盖道非有心者所能得远,亦非无心者所能得近。故子夏於此则曰刳心去智,商未之能。圣人藏於天而不自衒鬻,则夫子能之而不为者,真是也。彼弊弊然游金石,蹈水火,以为有道,是以其道与世抗,使人得而相之者尔。故《列子》历叔诸子之道,至此则尊夫子为大全焉。

范曰:石则实而能碍,火则烈而善焚。触实不碍者,虽从石壁中出,不知其为石;蹈火不热者,虽随烟烬上下,不知其为火。坐进此道,唯和而同物,然后能之。盖大同离人,万物一视,以游金石,以蹈水火,无往不可。将以刳心,未能虚而无物;将以去智,未能同於大通,故虽语之有暇,而未之能为焉。夫子能之而能不为,是殆得之以心者然耶。

有神巫自齐来处於郑,命曰季咸,知人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如神。郑人见之,皆避而走。

向秀曰:不喜自闻死日也。

列子见之而心醉,

向秀曰:迷惑其道也。

而归以告壶丘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

郭象曰;谓季咸之至又过於夫子也。

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

向秀曰:夫实由文显,道以事彰,有道而无事,犹有雌无雄耳。今吾与汝虽深浅不同,然俱在实位,则无文相发矣。故未尽我道之实也。此言至人之唱,必有感而后和者也。

而以道与世抗,必信矣。夫故使人得而相汝。

向秀曰;无其一方以必信於世,故可得而相也。

卢曰:列子见郑巫而心醉,以其能知生死、祸福,将以道尽於此。壶丘子曰:吾与汝且亡其文迹,都未尽其实理也,汝岂得吾道欤?夫澄神寂虑如众雌也,动用成功若雄也,汝方息事以静心,安得无雄而求卵耶?乃欲以至道与俗巫相敌,则汝之深信故鬼物知汝也。

政和解见:《庄子》书

范曰: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巫则诬神之言以告人者。故死生、存亡、祸福、寿夭,虽可期於岁月旬日之间,似妙而非妙,如神而已。既已谓之神巫,而又曰季咸,以寓物之妙而有感者也。咸则有感,感则有心,方且以我之有心而感人之心,以我之有见而见人之见,故死生、存亡、祸福、寿夭,八者妄名。起名既已妄,又妄见之,见既愈妄,又妄言之,世之滞於相而不能冥妄者,又妄受之,直以是为真,故弃而走也。虽列子由见之而心醉,未能制心也,以其道之至於壶丘子,未能绝学也。是直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已。夫道未始有物,而物无非道,故空虚无而莫之与匹,犹之众雌而无雄也。苟居然独而藏於胸中,是由无雄而卵也。而以道与世抗而必信焉,未能立乎不测而游乎无有,故使人得而相汝。

尝试与来,以予示之。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可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列子入,涕泣沾衾,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

向秀曰:块然若土也。

罪乎不震不止,罪字或作萌。

向秀曰:萌然不动,亦不自止,与枯木同其不华,死灰均其寂魄,此至人无感之时也。夫至人其动也。天,其静也地,其行也水流,其湛也渊嘿。渊嘿之与水流,天行之与地止,其於不为而自然一也。今季咸见其尸居而坐忘,即谓之将死,见其神动而天随,便为之有生。苟无心而应感,则与变升降,以世为量,然后足为物主而顺时无极耳,岂相者之所觉哉。

是殆见吾杜德几也。

向秀曰:德几不发,故曰杜也。

卢曰:夫鬼神之灵能知人之动用之心耳。有所系,鬼便知也。壶子色存乎湿灰,心着乎土壤,萌然无虑,故曰天文。振动则为生,止静则冥寂,故曰不动不止也。

政和:见怪则非常,湿灰则不复然,古之至人,运道枢於无穷,则彼是莫得其偶。杜德几而不发,则嗒焉似丧其耦,故示之以地文。而见吾杜德几,则谓弗活也。地与阴同德,而其事文则一以为静,一以为显,故曰不震不止。不震,言不震动也;不止,言不止着也。

范曰:凡形,皆土也。有形矣,乃有可怪。有心矣,乃以为怪。土合於空,心合於无,道通为一,孰可为怪?古之至人,心若死灰,其藏深矣,不可测究,彼将以妄见而见焉,故直以为见怪也。不震,以言其未尝动;不止,以言其未尝止。萌乎不震不止者,示之以地.文,固如此也。是殆见其杜德几而不发者欤?

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灰然灰或作全。有生矣,吾见杜权矣。

有用而无利,故谓之杜权。

列子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天壤,

向秀曰:天壤之中,覆载之功见矣。此地之文,不犹外乎?

名实不入,

向秀曰:任自然而覆载,则名利之饰皆为弃物。

而机发於踵,郭象曰:常在极上起。此为杜权。是殆见吾善者几也。

向秀曰:有善於彼,彼乃见之,明季咸之所见者浅矣。

卢曰:有权而不用,为杜也。若天之覆而未见其功,自下而升,为名实未入,故云有生矣。

政和:灰然有生者,或说以为不复然之中有生之意。向见其湿灰,则生之意已灭。灭则已矣,故以为弗活。今见其杜权,则动之用犹藏。然既以动矣,故以为有生。示之以天壤,壤者,土有息者也。所命於天者,於此有息焉,故曰天壤。名实不入,则真妄已冥。机发於踵,则息之所起,此所以为杜权也。盖其道不可见,而继道者如此而已,故曰是殆见吾善者几也。

范曰:有名有实是物之居,无名无实是物之虚。名实不入,而机发於踵,则未尝有未尝无也。虽静而无为,气自是而起焉。所谓真人之息以踵是也。示之以天壤,固当如此。季咸初见其湿灰,不知其为杜也。遂以为死。及见其全然有生,然后知向之死灰为杜权而非正也。是殆见吾善者几欤。

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坐不斋,或无坐字。

向秀曰:无往不平,混然一之。以筦窥天者,莫见其崖,故以不斋也。

吾无得而相焉。试斋,将且复相之。列子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太冲莫眹,

向秀曰:居太冲之极,浩然泊心,玄同万方,莫见其迹。

是殆见吾衡气几也。衡,平也。鲵旋之潘音藩。为渊,止水之潘为渊,流水之潘为渊,滥水之潘为渊,沃水之潘为渊,汍水之潘为渊,雍水之潘为渊,汧水之潘

为渊,肥水之潘为渊,是为九渊矣。

此九水名义见《尔雅》。夫水一也,而随高下夷险,有洄激流止之异;似至人之心,因外物难易有动寂进退之容。向秀曰:夫水流之与止,鲵旋之与龙跃,常渊然自若,未始失其静默也。郭象曰:夫至人用之则行,舍之则止。虽波流九变,治乱纷纭,若居其极者,常澹然.自得,泊乎无为也。

卢曰:心运於太冲之气,漠然无迹,荡然有形,而转运不常,若水之变动殊名,未尝离乎渊澄也。故不得其状而辩之矣。

政和:地文则阴胜阳,天壤则阳胜阴,至於太冲,则有阴有阳而非阴非阳。故曰太冲莫眹。眹者,神之兆於物,阴阳不测,故莫得其眹也。且冲者,阴阳之交,太冲莫眹,则见其适平而已,故谓之衡气几。一阴一阳,冲而莫眹,证诸九渊,亦可知矣。潘者,反流之谓也,惟反流,然后能全一。此潘者,所以皆渊也。鲵旋之潘为渊,以言全一於至动;止水之潘为渊,以言全一於或止;流水以喻夫出。与物交滥,则出之过也。沃水以喻夫入,为物泽泛,则入之穷也。雍则河水既出还复入,又异夫入之穷矣。汧则既出而不流,又异夫还复入矣。肥则出异而归同,盖反流全一者,其义尽於此也。然《庄子》独举其三者,盖别而为九,合而为三,其致一尔。

范曰:地文则阴也,天壤则阳也。至其太冲,则一阴一阳,如卫适平,是以谓之衡气几也。万法平等,无有高下,彼见自不齐耳,故无得而相焉。《老子》曰:心善渊,渊虚而静,不与物杂。波流之变,虽或不同,而渊湛之性,常自若也。所谓太冲者,盖亦若此。

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而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不及也。壶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

向秀曰:虽进退同群,而常深根宁极也。

吾与之虚而猗移,

向秀曰:无心以随变也。

不知其谁何,

向秀曰:泛然无所系者也。

因以为茅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茅靡当为颓靡。

向秀曰;变化颓靡,世事波流,无往不因,则为之非我。我虽不为,而与群俯仰。夫至人一也,然应世变而时动,故相者无所用其心,自失而走者也。

卢曰:绝思离念,入於无为,至虚而、无形,不见其相貌,如草之靡,如波之流,森然,泛然,非神巫之所识也。

范曰:季咸则有心而感者,故每入而皆曰见壶子;则无心而应者,故每至而皆曰示以有心而相无心;则累於形数而未离见,见之处直以为死生在是而莫之逃也。故示之地文,则叹之以其死。示之以天壤,则幸之以其生。示之以太冲莫眹,则

又名之以不斋,无得而相焉。曾不知至人之心,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与阴同德彼亦不得而见焉,必示之以地文。文者,物之所自维也;与阳同波,彼亦不得而见焉,必示之以天壤。壤者物之所自生也。至於示之以太冲莫眹,则又阴阳适中,无所偏胜,有所谓天地之中者。三者皆谓之几意。而动之微而见之,是故得而见之也。若夫未始出吾宗,则虽示而秘,彼将莫得而窥矣。此所以自失而走,追之弗及欤。然壶子之告列子,且曰:殆见吾杜德几,又曰:殆见吾善者几,又曰:殆见吾衡气几。皆曰吾者,由是立我矣。至於吾与之虚而委蛇,不知其谁何。虽吾亦丧之。示之者其谁邪?相之者其谁邪?其止也如茅之靡而不知其所以靡,其动也如波之流而不知其所以流,求我於动止之间,皆不可得,所以故逃也。

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

向秀曰:弃人事之近务也。

为其妻爨,向秀曰:遗耻辱。食稀如食人,向秀曰:忘贵贱也。於事无亲,

向秀曰:无适也无莫也。

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

向秀曰:雕琢之文,复其真朴,则外事去矣。

f然而封戎,向秀曰:真不散也。戎或作哉字。壹以是终。向秀曰:遂得道也。

卢曰:忘是非,等贵贱,齐物我,息外缘,不封於我,守一而终,然后契真。

政和:未始出吾宗者,盖圣人以天为宗。藏於天,故未始出吾宗也。余见《庄子解》

范曰:学者,学其所不能学也。列子之於道,既其文,未既其实。故自以为未始学而归,将以学其所不能学也。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则忘我之至也。於事无为亲,则致虚之极也。雕琢复朴,则既雕既琢,复归於朴也。块然独以其形立,则似遗物离人而立於独也。纷然而封哉,一以是终,则万绪扰扰虽撄而宁,而终莫之变也。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五竟

7-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六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六

黄帝

子列子之齐,中道而反,

惊人之推敬於己,故不敢遂进。

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惊焉。恶乎惊?吾食於十浆,客舍卖浆之家,而五浆先馈。

人皆敬下之也。

伯昏瞀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己?曰:夫内诚不饵,

郭象曰:外自矜饰,内不释然也。

形谋成光,

郭象曰:举动便辟成光仪。

以外镇人心,

外以矜严服物,内实不足。

使人轻乎贵老,

使人轻而尊长之者,由其形饥成光故也。

而H其所恶。

郭象曰:以美形动物,则所患乱至也。

夫浆人特为食羹之货,多余之赢,

所货者羹食,所利者盈余而已。

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

郭象曰:权轻利薄,可无求於人,而皆敬己,是高下大小无所失者。

而况万乘之主,身劳於国,而智尽於事,

所以不敢之齐。

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惊。

推此类也,则货轻者望利薄,任重者责功多。

政和:古之至人,明白入素,无为复朴,天机不张,默与道契、惛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则知我希而我贵矣。内诚不解,则未能忘心;形谋成光,则未能遗形。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重己,身劳於国,智尽於士,则惨怛之疾恬愉之安时集於体,怵迫之恐欣惧之喜交溺於心。H其所患,有,如此者,又乌能无惊乎哉?

范曰:圣人披褐怀玉而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厌深渺而已。内诚不解,则非致道而忘心也。形谋成光,则非葆光而不耀也。食於十浆而五浆先馈,则是有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重己也。至人尸居环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今有以使人轻乎贵老而重己,则H其所患,而自贻也。其岂披褐怀

玉而藏其身之道哉?

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

汝知惊此者,是善观察者也。

汝处己,人将保汝矣。

汝若默然不自显耀,适齐之与处此,皆无所惧。苟违此义,所在见保矣。

卢曰:见威仪以示人,故人轻死以尊敬。将恐人主之劳於事也,必委以责功,食禄增忧,所以惊惧耳。伯昏曰:汝能退身以全真,含光以灭迹,人将保汝矣。何则?进善之心,人皆有之。多利之地,人皆竞之。中人之性,可上可下,知名利之不可强也,则进善以自修。《诗》《书》《礼》《乐》事不易习,若退迹守闲,灰心灭智也,无招招之利,得善人之名,故学道之门,善恶同趣者。君子以澄心,小人以诲身,虽不体悟,亦从善之益之也。故曰人将保汝矣。

无几何而往,则户外之屦满矣。归之果众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颐,敦,

坚也。立有间,不言而出。宾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履徒跣而走,暨乎门,问曰:先生既来,曾不废药乎。

废,置也,曾无善言以当药石也。

卢曰:废,当为发,先生既来,何不发药石之言,少垂训耳。

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

顺乎理以接物,则物不保之。今背理而感物,求物不保,不可得。

而汝不能使人无汝保也。

郭象曰:任平而化,则无感无求。无感无求,乃不相保。

卢曰:汝之退身全行,绝学弃智,人所以保汝者,非汝能召之也。若能灭迹混真,愚智不显者,人亦不知保汝矣。由是言之,汝之行适足为人所保,而不能使人不保也。

而焉用之感也?

汝用何术乃感物如此乎?

应豫出异。

郭象曰:先物施惠,惠不因彼豫出而异也。

且必有感也,摇而本身,又无谓也。

必恒使物感己,则彼我之性动易之。

与汝游者,莫汝告也。

皆是摇本之徒,不能相启悟者也。

彼所小言,尽人毒也。

小言细巧,易以感人,故为人毒害也。

莫觉莫悟,何相孰也。不能相成济也。

卢曰:汝用何道感之耶?必赞胜豫之词而出奇异之教,摇鼓汝舌,见能於众物,虽靡然顺汝,有何益耶?与汝同居者,不攻汝之短,但称汝之长,如此适足毒汝之行,骄汝之心,有何相成耶?

政和:善哉观乎者,善其能内省。汝处己者,告之使退藏。至人抱神以游世俗之间,使人无得而窥之,故必处己。而不处己,则人将保汝矣。人之保汝,非所谓无得而窥者也。故感而后应,不求有异,是乃所以使人无保汝之道也。感豫则感而后应,出异则求有以异。若是者,非特人果保汝而见有於人,且必有感,摇而本身,不能不累於物。夫与汝游者,莫汝告也,则无自而觉。彼以小言,尽人毒也,则适以为患。莫觉莫悟,安能反於其道乎?故曰:何相孰也?相孰者,谓相与熏蒸至於成也。

范曰:感而后应,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者,乃所以使人无保汝之道。感豫则非感而后应也,出异则非游乎世之间也。用是则与人为徒,则邓墟之家从汝者万,齐国之众价汝者三,尸而祝之,社而稷之;若畏垒之细民,又将窃窃然欲俎豆予于贤人之间,而脱屦户外者,殆将满矣。必且有感,摇而本身,乌能和豫通而不失於见耶?故莫告而小言者,尽为人毒以害性;而莫觉莫悟者,又不能相与熏蒸以至於成也。然则食於十浆,而五浆先馈者,汝将固惊耶?

杨朱南之沛,老聃西游於秦,邀於郊。至梁而遇老子。

《庄子》云:杨子居,子居或杨朱之字,又不与老子伺时,此皆寓言也。

老子中道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教也。

与至人游而未能去其矜夸,故曰不可教者也。

杨子不答。至舍,进涫漱巾栉,脱履户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夫子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教。弟子欲请夫子辞,行不间,是以不敢。今夫子间矣,请问其过。老子日:而睢睢而盱盱,而谁与居?

汝云何自居处而夸张若此,使物故欺之乎?

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

不与物竞,则常处卑而守约也。

杨朱蹴然变容曰:敬闻命矣。其往也,舍迎将家,客舍家也。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厚自箴异,则物惮之也。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

自同於物,物所不恶也。

卢曰:夫真隐之者,无矜夸之声,无可贵之容。故杨子之往也,人迎送之;及闻善而政,居者与之争席矣。前章言列子之使人保汝,而此章言杨朱能使人无汝保也。

政和: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知我者希,则我贵矣。彼饰智以惊愚,矫激以为异,自衒自鬻,何足以语夫道?夫列子无意於骇人,犹或非之。则杨朱更貌改容有意於异众,其曰不可教也,宜矣。大白若辱者,涤除玄览而不睹一疵,虽受天下之垢,然不修身以明污也;盛德若不足者,德无以加,而不自以为有余,所谓上德不德也。杨朱闻命而往,合者争席,几是已。盖其往也,将迎执避,众异之如彼也;及其反也,合者争席,言众轻之如此也,是以圣人披褐怀玉。故去彼取此。

范曰:贼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眼,又况於睢睢盱盱者乎?睢则逆而不顺,盱则干而不直,盖内视已败而外若有营之意。大白若辱,虽涤玄览而常处,众人之所恶;盛德若不足者,虽日新无敝而不自以为有余。审造乎是,则合者与之争席矣。

杨朱过宋,东之於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者贵而美者贱。杨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杨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安往而不爱哉?

夫骄盈矜伐,鬼神人道之所不与;虚己以修理,天下之所乐推。以此而往,孰能距之?

卢曰:此重结前两科之义也。夫能使人保於我者,其不保者,心嫉之哉?不敢令物之保己也,则天下皆忘其恶矣,况逆旅之妾乎?

政和:自道观之,物无美恶,知美之为美,则恶为之对。世之所美者为神奇,所恶者为臭腐。神奇复化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则美与恶奚辩?圣人不藏是非美恶,虚己以游世而已。不矜不伐,所谓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天下莫与之争能,亦莫与之争功,所谓安往而不爱也。

范曰:道无异相,孰美孰恶勺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道无殊品,何贵何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也。然则逆旅之妾,孰知其所以然哉?惟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则天下乐推而不厌矣。

天下有常胜之道,有不常胜之道。常胜之道曰柔,常不胜之道曰强。二者亦知,亦当作易。而人未之知。故上古之言:强,先不己若者;

所胜在己下者耳。

柔,先出於己者,

不与物竞,则物不能加也。

先不己若者,至於若己,则殆矣。

遇敌必危之也。

先出於己者,亡所殆矣。理常安也。以此胜一身若徒,以此任天下若徒,谓不胜而自胜,不任而自任也。

夫体柔虚之道,处不竞之地,虽一身之贵,天下之大,无心而御之,同於徒矣。徒,空黜之谓也。郭象曰:听耳之所闻,视目之所见,知止其所不知,能止其所不能,用其自用,为其自为,顺性而不竞於物者,此至柔之道也。故举其自举,持其自持,既无分铢之重,而我无力焉。

卢曰:强之与柔,二者易知也。人所以未知者何?即求胜之心多也,即遇不如己者未足为强,若遇敌於己者,则常危矣。以此心求胜一身一任天下也,常如徒役无时。自安若柔者,在己下者亦不欲胜之,况出乎己者耶?人谓不胜,而我乃自胜也;自任,故未尝有失也。《老子》曰:柔弱胜刚强。

范曰:济物而胜之,上也;以力而胜之,下也。故常胜之道曰柔,常不胜之道曰强。《老子》曰: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先。庄子於《外篇》论夔蛇之相怜,而曰指我则胜我,o我亦胜我。折大木,蜚大屋,惟我能也。盖明乎此。然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天下莫不知,而莫之能行。故积众小不胜为大胜者,惟圣人能之。

粥子曰:欲刚必以柔守之,欲强必以弱保之。

守柔不以求刚而自刚,保弱不以求强而自强。故刚强者,非欲之所能致也。

积於柔必刚,积於弱必强。观其所积,以知祸福之乡。祸福生於所积也。强胜不若已,至於若己者刚;必有折也。柔胜出於己者,其力不可量。

范曰:柔者道之本,弱者道之用。故积於柔必刚,积於弱必强。观其所积,而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以强为用,而不知保之以弱,则所胜止於不己若者而已。以柔为用,则其终有以胜刚,故所胜有出於己者焉。古之人所以贵夫处不争之地者,以其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

老聃曰:兵强则灭。

王弼曰:物之所恶,故必不得终焉。

木强则折。强极则毁。柔弱者生之徒,坚强者死之徒。

卢曰:君子曰:强梁者,不得其死;好胜者,必遇其敌。积德累仁,柔之道也。

政和:积众小不胜为大胜者,唯圣人能之。老子曰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先,以其无以易之也。盖有以易之,则徇人而失己,乌能胜物。唯无以易之,故万变而常一,物无得而胜之者。此之谓常胜之道。常胜之道曰柔,常不胜之道曰强,二者易知,而人未之知者,此《老子》所谓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天下莫不知,而莫之能行者是也。强,先不己若者;柔,先出於己者。先不已若者,至於若己,则殆矣。先出於己者,亡所殆矣者。盖道与世抗者,必遇其敌;懦弱谦下者,驰骋天下之至坚。正谓是也。以此胜一身若徒,以此任天下若徒者,谓由一身以达之天下,必若柔弱者之徒,乃能胜任也。为其不求胜物而自胜,不假任人而自任故也。抗兵相加哀者胜矣,故曰兵强则灭。拱把之桐,梓人皆知养之,强则伐而拱之矣。故曰木强则折。万物负阴而抱阳,冲以为和,阳以发生为德,阴以肃杀为事。方其肃杀,则冲丧矣。故曰柔弱者生之徒,坚强者死之徒。

范曰:传曰:刚强居下,柔弱处上。盖柔而胜刚,弱而胜强,老氏之道术有在於是者。故《庄子》曰:以懦弱谦下为表。

状不必童童当作同而智童,智不必童而状童。圣人取童智而遗童状,众人近童状而疏童智。状与我童者,近而爱之;状与我异者,疏而畏之?有七尺之骸,手足之异,戴发含齿,倚而趣者,谓之人,而人未必无兽心,虽有兽心,以状而见亲矣。傅翼戴角,分牙布爪,仰飞伏走,谓之禽兽,而禽兽未必无人心。虽有人心。以状而见疏矣。庖牺氏、女娲氏、神农氏、夏后氏,蛇身人面,牛首虎鼻,此有非人之状,而有大圣之德。

人形貌自有偶有与禽兽相似者,古诸圣人多有奇表。所谓蛇身人面,非被鳞臆行,无有四肢;牛首虎鼻,非戴角垂胡,曼頞解颔;亦如相书龟背、鹄步、鸢肩、鹰喙耳。

夏桀、殷纣、鲁桓、楚穆,状貌七窍,皆同於人,而有禽兽之心。而众人守一状以求至智,未可几也。

卢曰:夫异物之所亲者,神也,神去则父子之亲亦隔矣。故居恐怖之夜,与生物同宇,则不惧者,神有同也。处平常之宅,与死尸同室,则恐矣,神有异也。则彼死我生,犹是向时之形。一安一惧者,同类去而形非亲也。而人不知含生之物,神同形殊以为忧畏,乃以状貌同异以为亲疏者,惑矣。故《庄子》曰:物所齐有者为神,故神为养生之主也。

范曰:孟子曰:人之所异於禽兽者,几而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

夫索於形骸之外,则状有同者,智不必同也。索於形骸之内,则智有同者,状不必同也。是以古之人或有非人之状而有大圣之德,或状同於人而有禽兽之心,在夫存之去之之间而已。

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帅熊、罴、狼、豹、躯、虎为前驱,雕、鹖、鹰、鸢为旗帜,此以力使禽兽者也。尧使夔典乐,击石拊石,百兽率舞,箫韶九成,凤凰来仪,此以声致禽兽者也。然则禽兽之心,奚为异人?形音与人异,而不知接之之道焉。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通,故得引而使之焉。禽兽之智有自然与人童者,其齐欲摄生,亦不假智於人也。牝牡相偶,母子相亲;避平依险,违寒就温;居则有群,行则有列;小者居内,壮者居外;饮则相携,食则鸣群。太古之时,则与人同处,与人并行。

德纯者,禽兽不忌也。

帝王之时,始惊骇散乱矣。逮於末世,隐伏逃窜,以避患害。

人有害物之心,物亦知避之也。

范曰:可以力使,可以声致,则禽兽之心有自然与人同者。齐欲摄生,不假於人,则禽兽之智有自然与人伺者。至德之世,纯朴不残,故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也。迨夫后世,好智以乱天下,弓弩毕弋机变之智多,则鸟乱於上矣。削格罗落罝罘之智多,则兽乱於泽矣,故煛e之虫,肖翘之物,莫不失其性。

今东方介氏之国,其国人数数解六畜之语者,盖偏知之所得。

夫龟龙,甲鳞之宗;麟凤,毛羽之长;爰逮蜎飞蠕动,皆呜呼相闻,各有意趣,其相制御,岂异於人?但人不能解,因谓禽兽之声无有音章。是以穷理备智,则所通万途;因事偏达,偶识一条,《春秋左□氏传》曰:介葛卢闻牛鸣,曰是生四子,尽为牺矣。

太古神圣之人;备知万物情态,悉解异类音声。会而聚之,训而受之,同於人民,故先会鬼神魑魅,

禹朝群神於会稽是也。

次达八方人民,末聚禽兽虫蛾。百兽率舞是也。言血气之类,心智不殊远也。神圣知其如此,故其所教训者无所遗逸焉。

卢曰:《春秋》介葛卢闻牛鸣,知生四牲牺,禹朝群神,舜百兽则其事也。

政和:先儒以童为同,当以为正也。至德之世,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故同与禽数居,族与万物并。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也。黄帝阪泉之役,帝尧声乐之致,盖以此乎?介葛卢闻牛鸣,成周之时,设官使养鸟兽而教,扰之且掌与之言,则悉解异类音声,会聚而训受之。犹有见於后世者,《列子》叹淳朴之散,原道德之意,寓之於书,方且易机,变之衰,俗而跻之淳厚之域,故其言有及於此。范曰:《周官》d隶掌与兽言,则解六畜之语,固有遍知之所得者。然此喙鸣者,非工发隐亦不能与。是以伯翳综声於语鸟,葛卢辩音於鸣牛。

宋有狙公者,

好养猿猴者,因谓之狙公也。

爱狙,养之成群,能解狙之意。狙亦得公之心。损其家口,充狙之欲。俄而匮焉,将限其食。恐众狙之不驯於己也。驯,音唇。先诳之曰:与若芋,芋,栗也。朝三而暮四,足乎?众狙皆起而怒。俄而曰:与若芋,朝四暮三,足乎?众狙皆伏而喜。物之以能鄙相笼,皆犹此也。圣人以智笼群愚,亦犹狙公之以智笼众狙也。名实不亏,使其喜怒哉。

卢曰:含识之物虽同有其神,而圆首方足人最为灵智耳。智之尤者为圣人为贤,才之大者为君王。圣人随才而任,各得其宜,无小无大,各当其分,既无弃人,亦无弃物,笼之以智,岂独众狙也?

政和: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盖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故善为道者,使由之而已。反其常,然道可载而与之俱,无所施其智巧焉。

范曰:古之人言诈者,必曰狙诈,以狙之为物,善伺而好诈也。故伐其巧,恃其便,貌非其情,可且而忌智,诈智只为智笼。故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然则群狙见畜於狙公,反覆乎三四之间,曾不自悟者,岂非因其所好而笼之故欤。

纪消子为周宣王养斗鸡,十日而问:鸡可斗已乎?曰:未也,方虚骄而恃气。无实而自矜者。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影向。接悟之速。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

常求敌而必己之胜。

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己无变矣。

彼命敌而我不应,忘胜负矣。

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

至全者,更不似血气之类。

异鸡无敢应者,反走耳。

德全者,非但己无心,乃使外物不生心。郭象日:养之以至於全者,犹无敌於外,况自全乎?

卢曰:恃气以自矜,非必胜之道也。应物疾速如影响者,为物所转未必自得也。疾视盛气者,机心未忘也。唯忘形神全,死生不知变者,斯乃无敌於外物也。

政和:善胜敌者不争,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盖欲静则平气,欲神则顺心,是谓不争之德也。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邻,物奚自入焉?虽忤物而不慑,物亦莫之能伤;纯气之守,非智巧果敢之列也。是谓全德之人哉。

范曰:鸡人所畜而繇於大者,则所养不能无待矣。故虚憍而恃气於己,未能无所矜也,犹应响影於物,未能无所应也。疾视而盛气,则犹不能无欲胜之心焉。若夫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则所养之全有物,无敢敌者。夫形全犹足以为尔,而况全德之人乎?

惠盎惠盎,惠施之孙,见宋康王。康王蹀足謦欬,疾言曰:寡人之所说者,勇有力也,不说为仁义者也。客将何以教寡人?惠盎对曰:臣有道於此,使人虽勇,刺之不入;虽有力,击之弗中。大王独无意邪?宋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闻也。惠盎曰:夫刺之不入,击之不中,此犹辱也。臣有道於此,使人虽有勇,弗敢刺;虽有力,弗敢击。夫弗敢,非无其志也。臣有道於此,使人本无其志也。夫无其志也,未有爱利之心者。臣有道於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欢然皆欲爱利之。此其贤於勇有力也,四累之上也。大王独无意耶?

处卿大夫士民之上,故言四累也。

宋王曰:此寡人之所欲得也。

卢曰:刺不入,击不中,一也。不敢刺,不敢击,二也。本无击之心,三也。使男女欢然爱利之,四也。如此,四重取其二者,何如耶?故宋王倾意欲闻之。

惠盎对曰:孔墨是已。

卢曰:此明智以齐物,崇教以化人,皆道之余事陟乎德者。

孔丘、墨翟无地而为君,无官而为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今大王,万乘之主也。诚有其志,则四境之内皆得其利矣,其贤於孔墨也远矣。宋王无以应,惠盎趋而出。宋王谓左右曰:辩矣,客之以说服寡人也。

卢曰:此崇道以明德,垂迹以利人,众徒见孔墨之教传,岂知隐道以彰德?所以问津,不群於鸟兽,此其大旨也。

政和:圣人之於天下,神武不杀,而以慈为宝。故仁眇天下而无不怀,义眇天下而无不服。是谓常胜之道贤於勇有力者远矣。此天下所以爱利之也。言孔子而遂与墨翟俱者,《庄子》论古之道术,百家众技各有所长。墨子於道,虽不该不遍,亦才士之有所长者也。

范曰:夫有爱利之心者,由未能使人忘我,而惠盎之言止此,特以对宋康而已。是篇必终於此言者,岂非常胜之道亦在是故欤?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六竟

8-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七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七

和光散人高守元集

周穆王

夫禀生受有谓之形,俛仰变异谓之化。神之所交谓之梦,形之所接谓之觉。原其极也,同归虚伪。何者,生质根滞,百年乃终;化情枝浅,视瞬而灭。神道恍惚,若存若亡,形理显着,若诚若实。故洞监知生灭之理均,觉梦之涂一,虽万变交陈,未关神虑。愚惑者以显昧为成验迟速而致疑,故窃然而自私,以形骸为真宅。孰识生化之本归之於无物哉。卢曰:天地成器,无所不包,人生其中,但保其有。曾不知神为形主,无制於有。圣人所以养其本,愚者但知养其形,约以为生。贪生而不识生之主,形谢以为死,不知神识之长存。迷者为凡人,悟者通圣智,惑者多矣。故先说悟者以辩之。政和:道无真妄,物有彼是。犹之梦觉,自生纷错,唯大圣知之。通为一。范曰:滞於有者,一毫成隔;悟於无者,万法同宗。体道之人,浮游乎万物之祖,造形而上,与化人同游悟理之微,与造物默契一死生之理,齐梦觉之途。虽存亡得失,哀乐好恶,一无所知。虽天地四方,水火寒暑,一无所别。太虚无物,还性宅之,自然,又孰弊弊以物为事?

周穆王时,西极之国有化人来,化幻人也。入水火,贯金石,反山川,移城邑,乘虚不坠,触实不碍。千变万化,不可穷极。既已变物之形,又且易人之虑。

能使人暂忘其宿所知识。

政和: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水火之所不能害,金石之所不能踬,高下一体,虚实两忘,千变万化,不可穷极,则亦神矣。然神者,妙万物而不可测也。变物之形,易人之虑,是特穷数达变,因形移易者尔。谓之化人以此。

穆王敬之若神,事之若君。

卢曰:凡人之虑,不过嗜欲、忧憎、客利、仁义矣。化人今反其真,故云易也。化人者,应物之身也,穷圣极智,应用无方,千变万化,未始有极者也。

推露寝以居之,引三牲以进之,选女乐以娱之。化人以为王之宫室卑陋而不可处,王之厨馔腥蝼而不可飨,蝼蛄臭也。王之嫔御膻恶而不可亲。

卢曰:陋王之宫室,腥王之厨膳,膻王嫔御者,明化人不贵声色滋味及居处也。

穆王乃为之改筑,土木之功,赭垩之色,无遗巧焉。五府为虚,而台始成。其高千仞,临终南之上,号曰中天之台。简郑卫之处子娥媌靡曼者,

娥媌,妖好也。靡曼,柔弱也。

施芳泽,正蛾眉,设笄珥笄,首饰,珥,瑱也。衣阿锡,阿,细谷。锡,细布。曳齐纸纨,齐,名纨所出也。粉白黛黑,佩玉环。杂芷若芷若,香草。以满之,充满台馆。奏《承云》、《六莹》、《九韶》、《晨露》以乐之。

《承云》,黄帝乐;《六莹》,帝喾乐;《九韶》舜乐;《晨露》汤乐。

月月献玉衣,旦旦荐玉食。言其珍异。化人犹不舍然,不得已而临之。

卢曰:王不达其意,更崇饰之。化人犹不释然,明心不在此之也。

政和:世之所美者为神奇,所恶者为臭腐。神奇臭腐,迭相为化,则美恶奚辩?化人以王之宫室、厨馔、嫔御为不可,而必改筑简择,然后临之,是未能忘美恶之情者也。故穆

王钦之,特若神而已。

范曰:孔子曰: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所谓化人者,殆亦化为人者耶?故水火、金石,可入而贯,山川城邑,可反而移,以无有入无间,不坠於虚;以无厚入有间,不碍於实。千变万化,不可穷极,无体也。有以变物之形,无思也。有以易人之虑,谓之化人,固宜如此。穆王乃尽钦事之道,推露寝以居之,曾不知其卑陋而不可处也;引三牲以进之,曾不知腥蝼而不可飨也;选女乐以娱之,曾不知膻恶而不可亲也。於是筑中天之台,简郑卫之态,奏云韶之乐,献以玉衣,荐以玉食,曾不知其犹不舍然也。不得已而临。是直随其遇而安一宅,而寓於不得已焉耳。

居亡几何,谒王同游。王执化人之袪,袪,衣袖也。腾而上者,中天乃止。暨及化人之宫,化人之宫构以金银,络以珠玉,出云雨之上,而不知下之据,望之若屯云焉。耳目所观听,鼻口所纳尝,皆非人间之有。王实以为清都紫微,钧天广乐,帝之所居。

清都,紫微,天帝之所居也。传纪云:秦穆公疾不知人,既寤,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心。一说云赵简子亦然也。

王俯而视之,其宫榭若累块积苏焉。王自以居数十年不思其国也。

所谓易人之虑也。

卢曰:中天,至灵之心也。以穆王未能顿忘其嗜欲,故化以宫室之盛,夺其所重之心焉。

化人复谒王同游,所及之处,仰不见日月,俯不见河海。光影所照,王目眩不能得视;音响所来,王耳乱不能得听。百骸六藏,悸而不凝,意迷精丧,请化人求还。

太虚恍惚之域,固非俗人之所涉。心目乱惑,自然之数也。

政和:言王实以为清都、紫微、钧天、广乐,帝之所居,则明其非也。构以金银,络以珠玉,观听尝纳,皆非人间之所有,而王至於不思其国,其可乐如此。其所及之处,仰不见日月,俯不见河海,目不能视,耳不能听,而王意迷精丧,请化人求还,其不乐如此。此之谓变物之形而易人之虑。

化人移之,移,犹推也。王若陨虚焉。陨,坠也。

卢曰:至极之理,即化人所及之处也。万象都尽也,何日月、江海之可存?众昏皆除也,何光景之能有此?俗形所不能止,常心所未曾知,常恋未忘,故请归也。

既寤,所坐犹向者之处,侍御犹向者之人。视其前,财酒未清,肴未昲扶贵反。王问所从来,左右曰:王默存耳。由此穆王自失者三月而复。更问化人,

问其形不移之意。

卢曰:亡攀缘之虑,入寂照之方,一念之间,万代所不及。至人之域,岂更别有方圣?故酒未清,肴未昲。左右见王之默坐,而都无所往来,王因坐忘三月,不敢问矣。

化人曰:吾与王神游也,形奚动哉?

所谓神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以近事喻之,假寐一昔,所梦或百年之事,所见或绝域之物。其在觉也,俛仰之须臾,再抚六合之外,邪想淫念,犹得如此,况神心独运,不假形器,圆通玄照,寂然凝虚者乎?

且曩之所居,奚异王之宫?曩之所游,奚异王之圃?王间恒,疑暂亡。

彼之与此,俱非真物。习其常存,疑其暂亡者,心之惑也。

变化之极,徐疾之间,可尽模哉?

变化不可穷极,徐疾理亦无间,欲以智寻象模,未可测。

卢曰:夫神之异形,此益明矣。王但闲习常见,故有疑於暂亡。若夫至道之人,常亡其形者,复何疑哉?神之变化徐疾,不可尽言。

政和:神心恍惚,经纬万方,则神游者其疾。俛仰之间,再抚四海之外,形不必动而心与之俱矣。世之人以常有者为真,以常无者为妄,故闲习於常存,而置疑於暂亡。着有弃空,蔽於一曲,不知彼之与此俱非真也。明乎此,则曩之所居,奚异王之宫?曩之所游,奚异王之圃?

范曰:化人之宫,构以金银,络以珠玉,出云雨之上,而不知下之据,望之若屯云焉。其视夫中天之台为如何哉?耳目所视听,鼻口所纳尝,皆非人间之有,其视夫郑卫之态、云韶之乐、献玉衣而荐玉食者为何如哉?王实以为清都,紫微,钧天广乐,帝之所居,曾不知变物之形、易人之虑有若是也。故俯而视之,其宫榭若累块积苏焉,则变物之形可知。王自以居十数年不思其国也,则易人之虑可知。虽然止是耳矣,由非其至。故化人复谒王同游,所及之处,仰不见日月,则非所谓上见光者。俯不见河海,则非所谓下为土者。光影所照,王目眩不能得视,以其未能见晓故耳者。音响所来,王耳乱不能得听,以其未能闻和故耳。百骸六藏,悸而不凝,意迷精丧,请化人求还,怖其径庭,惕然震悸,殆将自涯而反矣。已而既寤,则所坐犹向者之处,侍御犹向者之人,视其前,则酒未清,肴未昲。王问其所从来,曾不知其默存於此,而形未尝动也。故以是为神游焉。惟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立乎不测,游乎无有,俛仰而再抚四海,恍惚而经纬万方,又岂形之所能累耶?审造乎是,则变化之极,徐疾之间,在我而已。化人之宫,夫何远之有?

王大悦,不恤国事,不乐臣妾,

感至言,故遗世事之治乱,忘君臣之尊卑也。

肆意远游。

卢曰:《庄子》之论夫贵道之人,遗天下而不顾,是犹尘垢糠□将犹陶铸尧舜也。孰肯以物为事乎?且声色嗜欲之溺也,岂有道之所耽玩乎?故王大悦其道,不恤国事,不乐臣妾也。远游者,忘於近习者也。

命驾八骏之乘,右服淄湃A字骝而左绿耳,右骖赤骥而左白浌帕x字。主车则造父为御,撋淆R下合,此古字,未审为右,次车之乘,右服渠黄而左踰轮,左骖盗骊而右山子。柏天主车,参百为御,奔戎为右,驰驱千里,至于巨搜氏之国。巨搜氏乃献白鹄之血以饮王,具牛马之湩以洗王之足。

湩,乳也。以己所珍贵默之至尊。

及二乘之人。已饮而行,遂宿於昆仑之阿,赤水之阳。

《山海经》云:昆仑山有五色水也。

别日升于昆仑之丘,又观黄帝之宫,而封之以贻后世。遂宾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

西王母,人类也。虎齿,蓬发戴胜,善啸也。出《山海经》。

西王母为王谣,徒歌日谣。诗名《白云》。王和之,和,苔也。诗名《东归》。其辞哀焉。乃观日之所入。《穆天子传》云:西登弇山。一日行万里。王乃叹曰:於乎,予一人不盈于德而谐於乐,谐辩,后世其追数吾过乎。

自此已上,至命驾八骏之乘,事见《穆天子传》。

穆王几神人哉。言非神也。

政和:神不疾而速,不行而至。穆王不知,所以出入六合在此,而命驾骖乘,日行万里。故虽至巨搜之国,升昆仑之丘,观黄帝之宫,宾王母于瑶池之上,非乘云气,御飞龙,游乎四海之外者也。故曰:几神人哉,言近於神而非神也。

能穷当身之乐,犹百年乃徂,

知世事无常,故肆其心也。

世以为登假焉。

假字当作遐,世以为登假,明其实死也。

卢曰:择翘骏,拣贤才,应用随方,不限华夷之国,唯道所趣不远。轩辕之宫,穷天地之所有,极神知之所说,不崇德以矜用,方乐道以通神,千载c化而上升,世俗之人以为登遐焉矣。

范曰:穆王悟化人之言,乃不恤国事、臣妾,驾八骏之乘,至巨搜之国,宿昆仑之阿,封黄帝之宫,觞瑶池之上。肆意远游,一日万里,亦可谓神矣。然语之以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则未也。故以为几神而已。

老成子学幻於尹文先生,三年不告。老成子请其过而求退,尹文先生揖而进之於室。屏左右而与之言曰:昔老聃之徂西也,顾而告予曰:有生之气,有形之状,尽幻也。造化之所始,阴阳之所变者,谓之生,谓之死。穷数达变,因形移易者,谓之化,谓之幻。

穷二仪之数,握阴阳之纪者,陶运万形,不觉其难也。

造物者其巧妙,其功深,固难穷难终。

造物者岂有心者?自然似妙耳。夫气质愤薄,结而成形,随化而往,故未即消灭也。

因形者其巧显,其功浅,故随起随灭。

假物而为变革者,与成形而推移,故暂生暂没。功显事着,故物皆骇。

知幻化之不异生死也,始可与学幻矣。

注见篇目已详其义。

吾与汝亦幻也,奚须学哉?

身则是幻,而复欲学幻,则是幻幻相学也。

卢曰:夫形气之所变,化新新不住,

何殊於幻哉?故神气所变者,长远而难知,法术之所造,从近而易见,乃不知乎?难知者为大幻,易见者为小幻耳。若知幻化之不异生死,更何须学耳?

老成子归,用尹文先生之言,深思三月,遂能存亡自在,憣校四时,冬起雷,夏造冰,飞者走,走者飞。

深思一时,犹得其道,况不思而自得者乎?夫生必由理,形必由生,未有有生而无理,有形而无生。生之与形,形之与理,虽精粗不同,而迭为宾主,往复流迁,未始暂停。是以变动不居,或聚或散。抚之有伦,则功潜而事着;修之失度,则迹显而变彰。今四时之令不乖,则三辰错序,雷冰反用,器物蒸烁,则飞炼云沙以成水澒。得之於常,众所不疑。推此类也,尽阴阳之妙数,极万物之情者,则陶铸群有,与造化同功矣。若夫偏达数术,以气质相引,俛仰则一出一没,顾眄则飞走易形,盖术之末者也。

终身不着其术,固世莫传焉。

日用而百姓不知,圣人之道也。显奇以骇一世,常人之事耳。

卢曰:精乎神气之本,审乎生死之源,则能变化无方,此必然之理也。会须心悟体证,故不可以言语文字传者也。

政和:可与往者。与之至於妙道。揖而进之於室者?以此不可与往者,慎勿与之。屏左右而与之言者,以此阴阳之运,四时之行,万物之理,俄造而有,倏化而无,故曰有生之气,有形之状,尽幻也。物以生为始,以死为终,以生为常,以死为变,而皆冥於造化阴阳之所运者也。故曰造化之所始,阴阳之所变者,谓之生,谓之死。既穷造化阴阳之数,又达有气有形之变,则谓之化。付之系於数变者,复因其形而移易之,则谓之幻。造物者,天也。天则神矣,故巧妙而不可测,功深而不可究,此所以难终难穷。因形者,人也。人则明矣,故巧显而遽成,巧浅而俄坏,此所以随起随灭。夫生死固然也,幻化或使也,自道观之,皆非真常。则知幻化之不异於生死也,奚往而非幻哉?今且吾与汝皆幻也,而学幻焉。是犹所谓梦之中又占其梦者。与自在存亡者言物或存或亡,而吾固自存也。憣校四时,则役阴阳而不役於阴阳;冬起雷,夏造冰,则制四时,而不制於四时;飞者走,走者飞,则驰万物而不驰於万物。巧妙功深,且与造物者游矣。终身不着其术,世莫传焉,则为其难终难穷,难测难识故也。故善学幻者,建之以常无有,然后足以尽此。

范曰:以我幻物,倒而本正,非所以通物也。然自道观之,所以通物犹是也。故气兆芒忽,形分混沌,无物不然。范於炉锤者,为造化之所始,设於机缄者,为阴之所变,生死得以命之,故谓之生,谓之死。穷数达变者,未能超出於无数之先。因形移易者,未能顿革於无形之表。幻化得以命之,故谓之化,谓之幻。是二者,或本於造物,而得之自然,故巧妙功深,而难终难穷;或本於因形,而未能无待,故巧显功浅,则随起随灭。若夫果之以道,则幻化之与死生,亦未尝异兹。偃师之倡者,所以能与造物同功欤?苟明是理,则汝身非汝有也。孰有之哉?是亦幻而已矣。以幻学幻,与夫梦之中又占其梦者,奚异?老成子归,用尹文先生之言,深思三月,则由未能不思而得也。然遂能存亡自在,而不累於物,憣校四时,而不拘数,雷冰反用,飞走异形,终身不着其术,又况夫体道者乎?操至权以独运,斡万化於不测,固有所谓密用而独化者,世岂能识之者哉?

子列子曰:善为化者,其道密庸,其功同人。

取济世安物而已,故其功潜着而人莫知焉。

五帝之德,三王之功,未必尽智勇之力,或由化而成,孰测之哉?

帝王之功德,世为之名,非所以为帝王也。揖让干戈,果是所假之涂,亦奚为而不假幻化哉?但骇世之迹,圣人密用而不显焉。

政和:五帝之德,三王之功,其道密庸者,言其道之藏诸用。其功同人者,言其功之显诸仁。五帝曰德,三王曰功,其迹之所履者尔。其心未尝不一也,然既已为智勇之力,而未敢必又以为由化而成,而或者疑之,其善为化莫测如此。是谓与天地同流者欤。

范曰:其道密庸,藏诸用也。其功同人,显诸仁也,是道也,非体神为化未易致此,然道者,其本也。功者,特其余事耳。故藏诸用者,虽曰退藏於密,而可用可见者本焉。显诸仁者,虽曰为徒於人,亦未尝不侔於无也。为化若是,则尘垢□糠犹足以陶铸帝王。彼智勇之任是时,应世之踪迹耳,岂其所以进哉?古之人所以藏其利器,不以示人,酬酢万变,淡然无事者,诚以此道也。然则,虽鬼神之幽,将不能窥,而况於世俗之昏,亦何以测其妙乎?

觉有八征,梦有六候。

征,验也。候,占也。六梦之占,义见《周官》。

奚谓八征?一曰故,故事,二曰为,作为。三曰得,四曰丧,五曰哀,六曰乐,七曰生,八曰死。此者八征,形所接也。奚谓六候?一曰正梦,平居自梦。二曰蘁梦,

《周官》注云:蘁当为惊愕之愕,谓惊愕而梦。

三曰思梦,因思念而梦。四曰寤梦,觉时道之而梦。五曰喜梦,因喜悦而梦。六曰惧梦,因恐怖而梦。此六者,神所交也。

此一章大旨,亦明觉梦不异者也。

范曰:周穆王之神之游,似至非至;老成之子学幻,似真非真。审造其极,则等视世间万殊,有同觉梦,故於此复继以觉梦之说也。庄周《齐物》之篇,其言觉梦与此同意。故与为则涉於事,得与丧则异乎物,哀乐则萌於、心,生死则系於数。此八者,形所接也,其事为可验,故谓之八征。平安而梦,是为正梦;惊愕而梦,是为蘁梦;思梦则思而有所感,若孔子之梦周公是也;寤梦则寤而有所见,若狐突之梦太子是也;喜梦则有所喜而梦;惧梦则有所惧而梦;此六者,神所交也。其兆为可占,故谓之六候。

不识感变之所起者,事至则惑其所由然;识感变之所起者,事至则知其所由然。知其所由然,则无所怛。

夫变化云为皆有因而然,事以未来而不寻其本者,莫不致惑。诚识所由,虽谲怪万端,而心无所骇也。

卢曰:夫虚心寂虑,反照存神,则能通感无碍,化被含灵矣。人徒见其用,化之迹不识。夫通,化之本也,何者?以其道密用而难知,其功成不异於人事,故五帝、三王,人但知其智勇之力,不能识其感化而成之者也。然觉有八征,梦有六侯者,生人之迹不过此矣。故、为、得、丧、哀、乐、生、死,形所接也;正、愕、思、寤、喜、惧,神所交也。形所接者,咸以为觉;神所交者,感以为梦。而觉梦出殊,其於化也,未始有别。知八征,六侯之常化也,是则识其所由矣。夫知守神不乱,而化之有由,则所遇征侯,何所惊怛也?

政和:其觉也涉事,故验之以八证。其梦也藏理,故占之以六侯。所遭谓之故,所作谓之为,得言所益,丧言所失,哀乐累其心,死生变於己。之八者,形开而可验者也,故曰:此八证者,形所接也。正、愕、思、寤、喜、惧,之六者,魂交而可占者也,故曰此六侯者,神所交也。其梦也,魂交。其觉也,形开。昼夜之变也,不识感变之所起者,事至则惑其所由然,盖不知其梦而自以为觉也。识感变之所起者,事至则知其所由然,所谓大觉而知此其大梦者也。通乎昼夜之道而知者,万物一齐,孰觉孰梦,何怛化之有?

范曰:觉有八征,虽形所接,因其八征而验之,未尝不形於梦。梦有六候,虽神所交,因其六候而占之,未尝不始於觉。然则感变之所起,殆亦有因而然者耶。不识其所起,则事之至也,惑其所由然。识其所起,则事之至也,知其所由然。知其所由然,则死生亦大矣,不得与之变,而况利害之端。夫孰足以患?心已怛,如怛化之怛。心有所爱,则忘所忧而暧,心有所怛则虑所患而明。识感变之所起,则无患矣,何怛之有?

一体之盈虚消息,皆通於天地,应於物类。

人与阴阳通气,身与天地并形,吉凶往复,不得不相关通也。

故阴气壮,则梦涉大水而恐惧,

失其中和,则濡溺恐惧也。

阳气壮,则梦涉大火而燔櫍火性猛烈,遇则燔櫼玻阴阳俱壮,则梦生杀,

阴阳以和为用者也,抗则自相利害,或生或杀也。

甚饱则梦与,甚饥则梦取。

有余故欲施,不足故欲取。此亦与觉相类也。

是以以浮虚为疾者,则梦扬,以沈实为疾者,则梦溺。藉带而寝,则梦蛇,飞鸟,衔发,则梦飞。

此以物类而致感也。

将阴梦火,将疾梦食。饮酒者忧,歌舞者哭。

此皆明梦,或因事致感,或造极相反,即《周礼》六梦六义,理无妄然。

卢曰:神气执有则化随,阴阳所感则梦变。或曾极而为应,或像似而见迹,或从因而表实,或反理而未表情,若凝理会真,冥神应道者,明寂然通变,忧乐不能入矣。

范曰:形有盈虚,气有消息。虽天地之大,此实与之通;虽物类之伙,此实与之应。梦觉相符,岂苟然哉?故梦之所见,或以阴阳为之寇,或以物变为之感。或与觉相反,或与事相类,殆有所因而然也。古之人以日月星辰占六梦之吉凶,其以此欤。

子列子曰:神遇为梦,形接为事。

《庄子》:曰:其寐也,神交。其觉也,形开。

故昼想夜梦,神形所遇。

此想为觉时有情虑之事,非如此间常语。

昼日想有此事,而后随而梦也。

故神凝者,想梦自消。

昼无情念,夜无梦寐。

信觉不语,信梦不达,物化之往来者也。

梦为鸟而戾於天,梦为鱼而潜於渊,此情化往复也。

古之真人,其觉自忘,其寝不梦,几虚语哉?

真人无往不忘,乃当不眠,可梦之有?此亦寓言以明理也。

卢曰:夫六情俱用,人以为实意。识独行人以为虚者,同乎为幻梦。行人以为梦为实者,同呼为真。是曾不知觉亦神之运,梦亦神之行,信一不信一,是不达者也。若自忘,则不梦,岂有别理者乎?

政和:通天下一气耳。此所以盈虚、消息,皆通於天地,应於物类。阴气壮则梦大水而恐惧,阳气壮,则梦大火而燔櫍阴阳俱壮而和,则或梦生,阴阳俱壮而乖,则或梦杀。以浮虚为疾者,则梦扬,以沈实为疾者,则梦溺。盈虚之理也。甚饱梦与,甚饥梦取,将阴梦火,将疾梦食,消息之理也。藉带而寝,则梦蛇,飞鸟衔发,则梦飞,因其类也。饮酒者忧,歌怜者哭,反其类也。盖形之所接存於昼,故神之所遇生於夜。是则神形所遭,皆盈虚消息之自尔。若夫冥以一真,每与道俱,则觉梦一致,实妄两忘,是之谓真人。

范曰:其寐也,魂交,故遇而为梦。其觉也,形开,故接而为事。昼想夜梦,是直形神之所遇耳。必有神凝者焉。通昼夜而知,融梦觉而一成。然寐遽然觉,物之化往来,未尝容心於其间,故梦为鸟而戾於天,梦为鱼而没於渊,不知周之梦为壶蝴蝶欤,不知蝴蝶之梦为周欤?万学自化,化无欣戚,非大觉者,孰能为比。虽然,梦若反一,犹有妄见,道至於真人者,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以真冥妄,真妄一真。觉之与梦,一无所别。兹所以其觉自妄,其寝不梦也。然黄帝之华胥,不为未至者,是特寓是以明理而已矣。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七竟

9-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八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八

周穆王

西极之南隅有国焉,不知境界之所接,名古莽之国。阴阳之气所不交,故寒暑亡辩;日月之光所不照,故昼夜亡辩。其民不食不衣而多眠,五旬一觉,以梦中所为者实,觉之所见者妄,四海之齐,谓中央之国,即今四海之内。跨河南北,越岱东西,万有余里。其阴阳之审度,故一寒一暑;昏明之分察,故一昼一夜。其民有智有愚,万物滋殖,才艺多方,有君臣相临,礼法相持,其所云为,不可称计。一觉一寐,以为觉之所为者实,梦之所见者妄。东极之北隅,有国曰阜落之国。其土气常燠,日月余光之照,其土不生嘉苗。其民食草根木实,不知火食,性刚悍,强弱相藉,贵胜而不尚义,多驰步,少休息,常觉而不眠。

方俗之异,犹学梦反用,动寝殊性,各适一方,未足相非者也。

卢曰:故举此二国之异,而神之可会者未尝殊也。故知神理之契运,不明梦觉衣食,苟嗜欲之不忘,则情系于俗矣。

政和:阳为动为明,阴为静为晦。西极之南,偏於阴,故其民一於向晦,静而多眠。东极之北,偏於阳,故其民一於向明,动而多觉。中央之国乎天地之所合也,四时之所交也,风雨之所会也,阴阳之所和也,何明而动?何晦而息?动静不失其时,一觉一梦,实妄以解,非体真常而善为化者,孰能与於此乎?

范曰:鸡昼明而夜昏,枭昼昏而夜明,彼物然耳,惟人亦如之。故西极之南隅,东极之北隅,与夫中央之国,方俗异宜,梦觉殊致,恶识其所以然?

周之尹氏大治产,其下趋役者,侵晨昏而弗息。有老役夫筋力竭矣,而使之弥勤。昼则呻呼而即事,夜则昏惫而熟寐,精神荒散,昔昔梦为国君,居人民之上,总一国之事,游宴宫观,恣意所欲,其乐无比。觉则复役。人有慰喻其勤者,役夫曰:人生百年,昼夜各分。分,半也。吾昼为仆虏,苦则苦矣,夜为人君,其乐无比。何所怨哉。尹氏心营世事,虑锺家业,心形俱疲,夜亦昏惫而寐。昔昔梦为人仆,趋走作役,无不为也。数骂杖挞,无不至也。眠中啽呓呻呼,啽,吾南反,呓音艺。彻旦息焉。尹氏病之,以访其友。友曰:若位足荣身,资财有余,胜人远矣。夜梦为仆,苦逸之复,数之常也。

夫盛衰相袭,乐极哀生,故觉之所美,梦或恶焉。

若欲觉梦兼之,岂可得耶?尹氏闻其友言,宽其役夫之程,减己思虑之事,疾并少间。

此章亦明觉梦不异,苦乐各适一方,则役夫勤於昼而逸於夜,尹氏荣於昼而辱於夜,理苟不兼,未足相跨也。

卢曰:夫劳形而逸其神者,则觉疲而梦安。劳神而役形者,则觉乐而梦苦。神者,生之主也,而人不知养神以安形。形者,神之器也,而人不知资形以逸神也。故形神俱劳,两过其分,若劳佚适中者,疾并少间矣。

政和:一阴一阳,冲和适平,此天与之形也。形失其平,於是偏而为疾。或昼苦而夜乐,或昼逸而夜劳,终始反复必至之理也。宽其役夫之程,减己思虑之事,则各适其平,是以疾病少间。虽然,万物一齐,孰觉孰梦,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觉而后知其梦,亦愚者自以为觉耳。必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君乎,牧乎,固哉?

范曰:尹氏,则尹人者也,可谓逸矣,乃昔昔梦为人仆。役夫,则趋役者也,可谓苦矣,乃昔昔梦为国君。然则苦役逸之复,殆有数存焉於其间者耶。世之所贵,未必贵也。世之所贱,未必贱也。自道观之,物无贵贱,是直以隶相尊而已。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而愚者从役於昼,夜乃或自以为觉,切切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

郑人有薪於野者,遇骇鹿,御而击之,御迎。毙之。恐人见之也,遽而藏诸隍中,覆之以蕉,不胜其喜。俄而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焉。顺涂而咏其事,傍人有闻者,用其言而取之。既归,告其。室人曰:向薪者梦得鹿而不知其处,吾今得之,彼直真梦矣。室人曰:若将是梦见薪者之得鹿邪?讵有薪者邪?今真得鹿,是若之梦真邪?夫曰:吾据得鹿,何用知彼梦我梦耶?薪者之归,不厌失鹿,其夜真梦藏之之处,又梦得之之主,爽旦,案所梦而寻,得之。遂讼而争之,归之士师。士师曰:若初真得鹿,妄谓之梦;真梦得鹿,妄谓之实。彼真取若鹿,而与若争鹿。室人又谓梦仞人鹿,无人得鹿。今据有此鹿,请二分之。以闻郑君。郑君曰:嘻,士师将复梦分人鹿乎?访之国相。国相曰:梦与不梦,臣所不能辩也。欲辩觉梦,唯黄帝、孔丘。

圣人之辩觉梦何耶?直知其不异耳。

今亡黄帝、孔丘,孰辩之哉?且恂士师之言可也。

恂者,信也。音苟。因喜怒而迷惑,犹不复辩觉梦之虚实,况本无觉梦也。

卢曰:夫以为梦者,但妄识耳。神识之不审,则为妄梦焉。傍闻而取鹿者,亦不审也,此复为梦矣。得鹿者又梦而求鹿,以经狱官焉,其皆不审也,妄情同焉。故二分之。能了其妄者,其唯圣人乎?若时无圣人,事无的当,故士师之以不了断不了,更为妄焉。

政和:自道观之,孰觉孰梦,是非一气。果且有辩乎?刑名而降,真伪起矣。故真得鹿也,妄谓之梦。真梦庇也,妄谓之实。是非之涂,繁然杀乱,恶能知其辩?黄帝、孔子,以真冥妄,果且无彼是乎哉?士师之言,以真辩妄,果且无彼是乎哉?故求证於黄帝、孔子而莫得,则且恂士师之言可也。

范曰:体道之人,见独趋寂,得失无足以累其心者。鹿之为物好群,则非见独矣。善走则非趋寂矣。故薪於野而得之者已而俄失,遂以为梦。闻其言而取之者已而俄得,亦以彼为真梦也。迨归而告其室人,又复以为梦仞人鹿焉,然则鹿之得失,梦之虚实,孰知其所以然哉?彼是相攻,妄生分别争竞之端起矣。彼梦之中又占其梦者,乃复梦分人鹿焉,庸讵而能知此其大梦也耶?必有真人而后有真知,故辩觉梦者,唯黄帝、孔子而已。士师则有为而治事者,国相则无为而论道者。

宋阳里华子中年病忘,朝取而夕忘,夕与而朝忘,在涂则忘行,在室则忘坐,今不识先,后不识今。阖室毒之。谒史而卜之,弗占;谒巫而祷之,弗禁;谒医而攻之,弗已;鲁有儒生自媒能治之,华子之妻子以居产之半请其方。儒生曰:此固非卦兆之所占,

夫机理萌於彼,着龟感於此,故吉凶可因卦兆而推,情匿可假象数而寻。今忘者之心,泊尔钓於死灰,廓焉同乎府宅,圣人将舞所容其鉴,岂卦兆之所占?

非祈请之所祷,

夫信顺之可以祈福庆,正诚之可以消邪伪,自然之势也。故负愧於神明,致怨於人理者,莫不因兹以自极。至於情无专惑,行无狂蹲,则非祈请之所祷也。

非药石之所攻。

疾病结於府藏,疾病散於肌体者,必攻脉诊以察其盈虚,投药石以攻其所苦。若心非嗜欲所乱,病非寒暑所伤,则医师之用宜其废也。

吾试化其心,变其虑,庶几其瘳乎。

夫忘都无心虑,将何所化?此义自云易令有心,反令有虑,盖辞有左右耳。

於是试露之,而求衣;饥之,而求食;幽之,而求明。

先夺其攻己之物以试之。

儒生欣然告其子曰:疾可已也。然吾之方密,传世不以告人。试屏左右,独

与居室七日。从之。莫知其所施为也,

儒者之多方,固非一涂所验也。

而积年之疾,一朝都除。

上句云使巫医术之所绝思,而儒生独能以其所病者,先引华子之忘同於自然,以明无心之极,非数术而得复推,儒生之功,有过乎史巫者,明理不冥足,则可以多方相诱。又欲令忘者之悟知曩之忘怀,实几乎至理也。

卢曰:《老子》曰: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於无为。华子学道而忘其有,儒生学有以益其知。益其知者,是非必辩於目前。忘其有者,得丧不入於天府。岂占卜、医药所能痊之哉?於是儒生以多方诱其心,是非惑其虑,华子於是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是非交驰於胸中,故坐忘之道失矣。

华子既悟,乃大怒,黜妻罚子,操戈逐儒生。宋人执而问其以。华子曰:曩吾忘也,荡荡然不觉天地之有无。今顿识既往,数十年来,存亡得失,哀乐好恶,扰扰万绪起矣。吾恐将来之存亡得失、哀乐好恶之乱吾心如此也,须臾之忘,可复得乎?

疾病与至理相似者犹能若是,况体极乎?

卢曰:华子思反真而无从也,故怒其妻子,以逐儒生也。

子贡闻而怪之,以告孔子。孔子曰:此非汝所及乎。顾谓颜回记之。

此理亦当是赐之所逮,所以折之者,欲寄妙赏於大贤耳。

卢曰:子贡辩学之士,进取强学者也,故曰此非汝所及也。颜回好学亚圣,不违於仁者也,故令颜回记之者,用明道於大贤耳。

政和:知忘,是非心之适也。堕肢体而离形,黜聪明而去智,天机不张,默与道契,惛然若亡而存世,岂得而窥之?俗人昭昭,我独若昏。素逝而耻通於事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此圣人之所以不病也。而世俗以不知为病,故谓华子为病忘。方且化其心,变其虑,使存亡得失、哀乐好恶,扰扰万绪随之而起,以累其形。因其乱心,则儒生所谓除其疾者。其开人而贼生者,与孔子不以语子贡者,以其多而而杂,顾颜回记之,则为其能坐忘故也。

范曰:宋者,火所次而明,阳者,性常浮而动,里则处而非奥,华则敷而离根,子则又其婴孩之时也,中年则涉人伪之已深,病忘则还性。天之暂复,而谓之病,见世欲之病,非迷而不复者也。古之语致道者,必贵乎忘心。宋子之病,其几乎忘心,而得道之真者耶?真则致一矣。朝取而夕忘,忘於朝也;夕与而朝忘,忘於夕也;在途则忘行,忘於途也;在室则忘坐,忘於室也;今不识先,忘於今也,后不识今,忘於后也;始则忘取与,是忘物也;中则忘行坐,是忘所也;终则忘后先,是忘时也;且独奈何而以此为病耶?既已谓之病,必有受之者,其日忘,则受之者又其谁也。不知其未尝病,乃阖室毒之,毒之不已,乃谒史而卜之,卜之弗已,又谒巫而祷之,祷之弗已,又谒医而攻之。三者无所用其术,鲁之儒又蹑其后而自媒能治焉。鲁者,文物之地。儒者,仁义之衍。大全自此析矣。然彼自无疑,则非吉凶之所能知,卦兆奚占?彼自无愆,则非鬼神之所能测,祈请奚祷?彼自无疾,则非阴阳之所能寇,药石奚攻?欲愈其忘,试化其心,试变其虑,庶几其有疹乎?於是露之,使知寒;饥之,使知饥,幽之,使知明。心非一而为物偶矣。其寒而知求衣,饥而知求食,幽而知求明,见非独而心有对矣。凿之七日,混沌之七窍遂开,除之一朝,世间之万态俱起。大怒而黜其妻子,以其有亲於我,而责之深也。操戈而逐儒生,以其有求於我而憾之切也。存亡得失、哀乐好恶,向也各各不知,今也营营不已。须臾之忘,安可得哉?子贡问於孔子而怪之,以其溺於博学之辩而已。孔子顾谓颜回而记之,以其造於坐忘之妙而已。然则华子之忘,犹非诚忘者耶。其病则冥然而忘,及其悟则咈然而怒,未能两忘而化於道故耳。

秦人逢氏有子,少而惠,及壮有迷罔之疾。

惠非迷也,用惠之弊,必之於迷焉。

闻歌以为哭,视白以为黑,飨香以为朽。《月令》曰:其臭朽。尝甘以为苦,行非以为是;意之所之,天地四方,水火寒暑,无不倒错者焉。

卢曰:夫矜於小智者,人以为慧。体道保和者,人以为愚。夫齐声色,妄水火者,非俗人之所辩。故以道为迷罔焉。

杨氏告其父曰:鲁之君子多术艺,将能已乎?汝奚不访焉。其父之鲁,过陈,遇老聃,因告其子之证。老聃曰:汝庸知汝子之迷乎?今天下之人皆惑於是非,昏於利害,同疾者多,固莫有觉者。且一身之迷不足倾一家,一家之迷不足倾一乡,一乡之迷不足倾一国,一国之迷不足以倾天下。天下尽迷,孰倾之哉?向使天下之人,其心尽如汝子,汝则反迷矣。哀乐、声色、臭味、是非,孰能正之?且吾之此言未必非迷,而况鲁之君子迷之邮者,

鲁之君子,盛称仁义,明言是非,故曰迷之邮者也。

焉能解人之迷哉?荣汝之粮,不若遗归也。

荣者,弃也。此章明是非之理未可全定,皆众寡相倾以成辩争也。

卢曰:荣,弃也。天下俗士甚多,悟道者少,众迷以嗤独智翻以为迷。

故《老子》云: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也。今欲使赵竞之士正其是非者,失道弥远矣。鲁之儒生於忘形保神之道,乃迷之甚者也。何能晓人之迷尔?不如弃汝路粮速归矣。

政和: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则歌哭之声,黑白之色,香朽之臭,甘苦之味,以至於四方之内,人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将谁使正之?民之迷,

其日久矣。窃窃然知之,谓彼为迷。吾乌能知其辩?此老子所以谓其父曰,汝庸知子之迷乎?又曰,哀乐、声色、臭味、是非,孰能正之也?玄珠之遗,象罔得之,则迷罔之疾,亦岂世之所识哉?

范曰:仁,人心也。由心而行,是所谓惠。少而惠,则开天而已。及壮而有迷罔之疾,则无所用知将造乎道之无矣。方之北时之冬谓之罔。罔者,有之合也。迷而至於罔,其几於至无而为群有之所宗者耶?其谓之疾,则世俗既是为疾故也。闻歌以为哭,则未能无声,特於声有所不分。视白队为黑,则未无色,特於色有所不辩。飨香以为朽,则将至於无臭矣。尝甘以为苦,则将至於无味矣。行非以为是,则又造乎道之有封而未始有是非者矣。其本也,意之所之,天地、四方、水火、寒暑,无不倒错、是又其物物混融,了无分别者耶。杨氏告其父以鲁之君子多艺术为能己者,盖其躬服仁义,明言是非,而析道之浑全故也。其父之鲁,过陈,遇老聃,因告其子之o者,盖其以深为根,以约为纪,而体道之博大故也。是时天下之人惑於是非,昏於利害,同疾者多,莫有觉者,孰为迷耶?孰为不迷耶?且自身而达之家,自家而而达之乡,自乡而达之国,自国而达之天下,莫不尽迷,孰倾之哉?向使天下之人,其心尽如汝子,汝则反迷矣。又况哀乐,声色也,臭味也,是非也,众寡相倾,特未可定吾谁使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乌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乌能正之一将以迷之邮者?蕲欲解人之迷,其惑以滋甚,将反汝情性,而无由入矣。故弃汝之粮,不若遄归也。老子於此必曰:吾之言未必非迷者,盖欲遣其为言之累故耳。

燕人生於燕,长於楚,及老而还本国。过晋国,同行者诳之,指城曰:此燕国之城。其人愀然变容。指社曰:此若里之社。乃喟然而叹。指舍曰:此若先人之庐。乃涓然而泣。指垄曰:此若先人之冢。其人哭不自禁。同行者哑然大笑,曰:予昔给若,此晋国耳。其人大惭。及至燕,真见燕国之城社,真见先人之庐家,悲心更微。

此章因情有一至,哀乐既过,则向之所感,皆无欣戚者也

卢曰:夫人,性相近,习相远者,各随其情,习所安也。生於燕者,未离其本也。长於楚者,安於所习也。所归於本而不之识,故伪薄者是人得之焉,将所似而诱之信者,於是生惑也,反知不实,忘情以生惭,纵得见真,仍以为薄者,是非皆不相了,因人以惑其情焉。况今之君子咸妄执晋国之城社也,宁知养神反本之至道哉?

范曰:一性之所,亘古不迁。逐物忘返,则摇荡恣睢於转徙之途者,多矣。厥有缮性,俗学以求复其初者,又且大惑易性,认物为己,殆亦不知真宅之所归而然耶。燕人生於燕,

长於楚,则逐物而失其性之所况也。及老而还本国,则缮性而求复其初之所况也。过晋国,同行者诳之,指城曰:燕国之城,则愀然而形於色。指社曰:燕国之社,则喟然发於声。指舍曰:此若先人之庐,则涓然而泣矣。指垄曰:此若先人之冢,则哭不自禁矣。既而告之曰:此晋国耳,乃复大惭,则大惑易性,不知归其真宅之况也。及至燕,真见燕国之城社,真见先人之庐冢,悲心更微。其得失所谓入而后悦之者欤。之人也,虽曰迷而后复,固与夫薾然疲役而不知所归者异矣。《徐无鬼》有越人之说,庄周有旧都之喻,义与此合。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八竟

10-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九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九

和光散人高守元集

仲尼

智者不知而自知者也。忘智故无所知,用智则无所能,知体神而独运,忘情而任理,则寂然玄照者也。卢曰:此篇言证无为之道者,方可无所不为,世人但见圣人之迹,而不知所证之本也,学者徒知绝情之始,而不知皆济之用,皆失其中也。

政和:或使则实,莫为则虚,徼妙并观,有无不蔽,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澹然无极,是谓契理。范曰:惟忘乎智,乃能不用其智,惟造乎神,乃能不名其圣,若然者,入而内观,是非利害,不入於胸次,故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口无不同。在我者,盖如此也,出而外观,则毁誉,忧喜不汨於心术,故视生如死,视富如贫,视人如豕,视吾如人。在物者,盖如此也。力虽服海内不自用,辩虽雕万物而不自悦,真知真能得之在我,所谓无为而无不为者,其在是乎。

仲尼闲居,子贡入侍,而有忧名。

政和:圣人退藏於密,故心不爱乐、吉凶。与民同患,故有忧

子贡不敢问,

子贡虽不及性与天道,至於夫子文章,究闻之矣。圣人之无忧,常流所不及,况於赐哉?所以不敢问者,将发明至理,惟起余於大贤,然后微言乃宣耳。

出告颜回。颜回援琴而歌。孔子闻之,果召回入,问曰:若奚独乐?回曰:夫子奚独忧?

回不言欲旨问,故弦歌以激发夫子之言也。

孔子曰:先言尔志。曰:吾昔闻之夫子曰:乐天知命故不忧,回所以乐也。

天者,自然之分,命者,穷达之数也。

政和:乐天,则不尤人;知命,则不尚力。任其自然,不累乎心。何忧之有?

孔子愀然有问,曰:有是言哉?

将明此言之不至,故示有疑问之色。

汝之意失矣。此吾昔日之言尔,请以今言为正也。

昔日之言,因事而兴,今之所明,尽其极也。

政和: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随时之宜之谓是,体道之常之谓正,故昔日之言可以为是,而自今观之,不可以为正也。然以昔日之言为是,以今日之言为正,其所言者,特未定也。知时无止证向今故,则束於教者,岂足以语此?

汝徒知乐天知命之无忧,未知乐天知命有忧之大也。

无所不知,无所不乐,无所不忧,故曰大也。

政和:真乐无乐,亦无所不乐;真知无知,亦无所不知。修之身,故无忧;修之天下,故有忧之大。

范曰:退朝曰燕居。燕曰间。故有所谓燕居,有所谓间居。子贡之学,得其言未得其所以言。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矣;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故於圣人之忧,则有所不敢问。颜回之学,具体而微,造形而悟,非真愚也。终日不违,非助我也,无所不说。故闻圣人之忧,则援琴而歌,盖将有所激焉。此孔子闻之所以果召,回入而有独乐之问也。体道者常乐,涉事者常忧。天者,莫之为而为也,吾则乐之而不辞。命者,性之所自出也,故则知之而无蔽,乐天知命,则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俯视世间,万事举,无足以累吾心者,此回之所以乐也。虽然,止是耳矣,犹非其至。故孔子以是为昔日之言。夫言无常是,应时为正。昔之所是,今或非之,昔之所可,今或否之。汝徒知乐天知命之无忧,未知其有忧之大,是未能以今言为正者也。即此以观,《列子》,可谓深於《易》矣。王通曰:天下皆忧,吾独得不忧。岂知圣人之意哉?

今告若其实:修一身,任穷达,知去来之非我,亡变乱於心虑,尔之所谓乐天知命之无忧也。

此直能定内外之分,辩荣辱之境,如斯而已,岂能无可无不可哉?

卢曰;夫乐乎天,知乎命,而不忧感者,是时济之道,非应用救物之事焉。仲尼曰:吾昔有此言,今则异於昔。

政和:古之知道者,以行止非人所能而在天,以废兴非力所政而在命,不荣通,不丑穷,适来时也。适,去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何忧之有?然是特修一身者尔。

曩吾修《诗》《书》,正礼乐,将以治天下,遗来世;

《诗》《书》礼乐,治世之具,圣人因而用之,以救一时之弊,用失其道,则无益於理也。

非但修一身,治鲁国而已。

夫圣人知周万物,道济天下。若安一身,救一国,非所以为圣也。

而鲁之君臣日失其序,仁义益衰,情性益薄。此道不行一国与当年,其如天下与来世矣。

治世之术实须仁义,世既治矣,则所用之术宜废。若会尽事终,执而不舍,则情之者寡而利之者众。衰薄之始,诚由於此。以一国而观天下,当今而观来世,政弊岂异?唯圆通无阂者,能唯变所适,不滞一方。

吾始知《诗》《书》礼乐无救於治乱,而未知所以革之之方,此乐天知命者之所忧。

唯弃礼乐之失,不弃礼乐之用,礼乐故不可弃,故曰未知所以革之之方。而引此以为忧者,将为下义张本,故先有此言耳。

卢曰:非诗书礼乐不足以为治天下之法,而世之理论,不由诗书礼乐所能救焉。若去其法,又无以为礼之本也。此唯有道者之所深忧。

政和:《诗》《书》者,载治之言。礼乐者,载治之具。孔子体道之真以治身,超然自得乎形色、名声之表矣,而悯天下之弊,故言仁义,明礼乐,吁俞曲折以慰天下之心。然世之人灭质溺心,无以返其性情而复其初。则仁义益衰,而性情益薄,其道不行於当年矣,为天下后世虑,所以忧也。

虽然,吾得之矣,未乐而知者,非古人之谓所乐知也。

《庄子》曰:乐穷通物非圣人。故古人不以无乐为乐,亦不以无知为知,任其所乐,则理自无乐,任其所知,则理自无知。。

无乐无知,是真乐真知;

都无所乐,都无所知,则能乐天下之乐,知天下之知,而我无心者也。

故无所不乐,无所不知,无所不忧,无所不为。

居宗体备,故能无为而无不为也。

《诗》《书》礼乐,何弃之有?革之何为?

若欲损《诗》《书》易治术者,岂救弊之道?即而不去,为而不恃,物自全矣。

卢曰:知天命之所无可奈何而安其分以不忧者,君子之常心也。古之开物成务、济人利俗,则不然也,不安其乐,不任其知,先天而不违,后天而奉天时,是真乐真知也。若然者,故无不乐,无不知,故能所不为矣。岂复委任之哉?是以诗书礼乐诚可以助化之本也。革之者何为乎?

颜回北面拜手曰:回亦得之矣。

所谓不违如愚者也。

出告子贡。子贡茫然自失,

未能尽符至言,故遂至自失也。

归家淫思七日,不寝不食,以至骨立。

发愤思道,忘眠食也。

颜回重往喻之,乃反丘门,弦歌诵书,终身不辍。

既悟至理则忘余事。

卢曰:颜生亚圣之道不违,闻而得之矣。子贡因诗书以为智,故为言而失其所宗。回重喻之,乃悟为学之益,不知日损之道也。

政和:道德不废,安取仁义?性情不离,安用礼乐?乐天者,有所乐,非古人之所谓乐也。知命者,有所知,非古人之所谓知也。乐天者,必期於无所乐,是谓真乐。知命者,必期於无所知,是谓真知。若是,则无所不乐,无所不知,无所不忧,无所不为,与化为人焉。往而不能化,人治诗书礼乐可也。退仁义,摈礼乐,亦可也。故其始也,以诗书礼乐无救於治乱。及其得也,则曰诗书礼乐何弃之有?革之何为?子贡向也不敢问,至其闻之,茫然自失,思无所得,则诵书不辍而已。所谓得其言而未得其所以言者欤。

范曰:道之真以治身,所以修一身也。不荣通,不丑穷,所以任穷达也。适来则安之,适去则顺之,则知去来之非我矣。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则亡变乱於心虑矣。所谓乐天知命之无忧者,固有在是。一将不得而駴世,则绪余以为国家,土苴以治天下。以百姓心为心者,讵能恝然无忧耶?故诗书礼乐,先王之陈迹也,此为治之具,而非治之道。修诗书,将以为治乎?而仁义日益衰。正礼乐,将以为治乎?而情性日益薄。道不行於一国,其如天下何?道不行於当年,其如来世何?吾知诗书礼乐无救於治乱,而未知所以革之之方。此乐天知命者所以若是其多忧也。虽然,吾得之矣。乐天者,非古人之所谓乐也,真乐无乐,任其所乐,故无所不乐。知命者,非古人之所谓知也,真知无知,任其所知,故无所不知。若然者,虽日有忧,是岂蒿自以忧世之患

者哉?故能无为而无所不为也。向之所谓诗书礼乐者,用之而不必弃,

因之而不必革。顺物自然,无容私焉。孰能弊弊然以天下来世为事?颜回造於坐忘之妙者也,故闻圣人之言而有得焉。子贡溺於博学之辩者也,故茫然自失而已。

陈大夫聘鲁,私见叔孙氏。叔孙氏曰:吾国有圣人。曰:非孔丘耶?曰:是也。何以知其圣乎?

至哉此问。夫圣人之道绝於群智之表,万物所不窥拟,见其会通之迹,因谓之圣耳。岂识所以圣也?

叔孙氏曰:吾常闻之颜回。

至哉此答。自非体二备形者,何能言其仿髴,瞻其先后乎?以颜子之量,犹不能为其称谓,况下斯者乎?

曰:孔丘能废心而用形。

此颜回之辞。夫圣人既无所废,亦无所用,废用之称,亦因事而生耳。故俯仰万机,对接世务,皆形进之事耳。冥绝而灰寂者,固泊然而不动矣。

卢曰:圣人应物而生,济时用,导群有,以示迹不显,真以化凡焉。

陈大夫曰:吾国亦有圣人,子弗知乎?曰:圣人孰谓?曰:老聃之弟子有亢古郎反,又音庚。仓子者,得聃之道,

老聃犹不言自得其道,亢仓於何得之?盖寄得名以明至理之不绝於物理者尔。

能以耳视而目听。

夫形质者,心智之室宇;耳目者,视听之户牖。神苟彻焉,则视听不因户牖,照察不阂墙壁耳。

政和:仲尼应物而忘心,故见其圣者,以为能废心而用形。亢仓子适己而忘形,故见其圣者,以为能耳视而目听。废心用形,犹桔槔俯仰。人之所引,亦引人也。耳视目听,与列子心凝形释、骨肉都融同义。然何废何用?无视无听,圣人之道,乌可致诘?此特人者见之耳。

范曰:心者形之所主,形者心之所合。必有以制心,乃能废心,故不为心所累。必有以使形,乃能用形,故不为形所役。圣人之所以圣,既无所废,亦无所用。叔孙氏之闻者如此,故以是称仲尼也。耳主听,目主视。精全而不亏,则其耳彻矣,乃或能视。神用而不竭,则其目彻矣,乃或能听。圣人之所以圣,视不以目,听不以耳,陈大夫之所见者如此,故以是而称亢仓子也。

鲁侯闻之大惊,

不怪仲尼之用形,而怪耳目之易任,迹同於物,故物无骇心。

使上卿厚礼而致之。亢仓子应聘而至。

泛然无心者,无东西之非己。

鲁侯卑辞请问之。亢仓子曰:传之者妄。我能视听不用耳目,不能易耳目之用。

夫易耳目之用者,未是都无所用。都无所用者,则所假之器废也。

卢曰:夫耳目者,视听之器也。唯神能用之。若神不在焉,则死人之耳目,不能视听矣。亢仓子知人之所能,故不用耳目为视听之主矣。是命耳见而目闻耶?此乃传者不晓,因妄为说耳也。

鲁侯曰:此增异矣,其道奈何?寡人终愿闻之。

卢曰:鲁侯仍未了此意,更以为增加奇异焉。固请其道矣。

亢仓子曰:我体合於心,

此形智不相违者也。

心合於气,

此又远其形智之用,任其泊然之气也。

气合於神,

此寂然不动,都忘其智。智而都忘,则神理独运,感无不通矣。

神合於无。

同无则神矣,同神则无矣。二者岂有形乎?直有其智者不得不亲无以自通,忘其心者则与无而为一。

卢曰:夫体既有质而成碍,心则有系而成执,体合於心者,不在於形碍,而在封执也。故气之於心,虽动而无所执。故心合於气者,不在封执而在於动用也。故气合於神者,不在於动,而在於了识也。神之於无,则妙绝有形,故不在於了识,而在於冥真矣。

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虽远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内,来干我者,我必知之。

唯豁然之无,不干圣虑耳。涉於有分,神明所照,不以远近为差也。

乃不知是我七孔四支之所觉,心腹六藏之所知,其自知而已矣。

所适都忘,岂复觉知之至邪?

卢曰:是故有形有音,无远无近,来干我者,皆能知之。都不用四支七窍,如明镜高悬,朗然自照,岂运其耳哉也?

鲁侯大悦。他日以告仲尼,仲尼笑而不答。

亢仓言之尽矣,仲尼将何所云。今以不答为答,故寄之一笑也。

卢曰:寄之一笑者,得忘言之旨也。

政和:耳视目听,犹不能外乎形。视听不用,耳目则离形矣。盖耳目视听,未离乎形,犹有所不及。至於不用耳目,则形充空虚。视乎冥冥,听乎无声,与神为一,世岂足以识之?体合於心,则以外而进内,心合於气,则以实而致虚。气合於神,则立乎不测。神合於无,则动於无方。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气,吾以神遇,而不以目视,此所谓以无有入无间者。与介然之有、有形之小,唯然之音,有声之微,远在八荒之外,华九方也;近在眉睫之间,非无所也,囿於有形,感於有声,吾虽黜聪明而同乎大通。来干我者,我必知之,亦恶知其所以然哉?故曰其自知而已矣。仲尼笑而不答者,解颜一笑,不知答也。

范曰:耳目,形也。视听,用也。精神洞彻,了无所阂者,能以耳视而目听,然特能易耳目之用而已,未至於都无所用。若乃无形之上,独以神视无声之表,独以炁听,则耳目不用,而聪明长存矣。故鲁侯以是为增异也。原其所以致此,亦必有道。体合於心,则其体察矣,乃无谬心之韄。心合於气,则其心凝矣,乃无使气之强。气无不运也,其化常本於神,气合於神则融而无间矣,神无不在也;其用常托於无,神合於无,则混而为一矣。彼辩物而小,则为介然之有。感物而应,则为唯然之音。其在八荒之外,可以为远乎?道亦在是,无间於远。其在眉睫之内,可在为近乎?道亦在是,无间於近。大智并观,物莫能间,无有远近,遂知来物外观於身,身本无身,故七孔四支之所觉,吾不知也。内观於心,心本无心,故心腹六藏之所知,吾不知也。真知无知,无所不知,是其神之所为乎?道之至此,则至矣尽矣,不可以有加矣,故鲁侯以告仲尼,仲尼所以笑而不答也。

商太宰见孔子曰:丘圣者欤?孔子曰:圣则丘何敢,

世之所谓圣者,据其迹耳,岂知所以圣所以不圣者哉?

然则丘博学多识者也。

示现博学多识耳,实无所学,实无所识也。

政和:夫子既圣矣,而曰圣则何敢,盖不居其圣也。虽博学而无所成名,虽多识而一以贯之,此孔子所以为集大成。

范曰:达巷党人知,足以知圣人者也。故曰博学而无所成名。汉阴丈人知,不足以知圣人者也。故曰博学以拟圣。然则圣人无名,孰得而称之?博学多识,特以对商太宰而已。然其告子贡则曰: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欤。予一以贯之,何也?博学多识者。道中庸所以同乎人,一以贯之者,极高明,所以同乎天。

商太宰曰:三王圣者欤?孔子曰:三王善任智勇者,圣则丘不知。曰:五帝圣者欤?孔子曰:五帝善任仁义

者,圣则丘弗知。曰:三皇圣者欤?孔子曰:三皇善任因时者,圣则丘弗知。

孔子之博学,汤武之干戈,尧舜之揖让,义黄之简朴,此皆圣人因世应务

之粗迹,非所以为圣者。所以为圣者,固非言迹之所逮者也。

卢日:将明大道之非迹也,代人所诠者,徒知其迹耳。故夫子因众人之所常见,欲明至真之圣人也。

政和:皇言道,帝言德,王言业。善任因时所以行道,善任仁义所以成德,善任智勇所以修业。然有为之累,非无为之事,故曰圣则丘弗知也。虽然,皇也,帝也,王也,应时而造所任者,迹也。其所以迹,非其所以圣。

范曰:王言业,故善任智勇;帝言德,故善任仁义;皇言道,故善任因时。是皆应世之粗迹耳,岂其所以圣哉?故夫子皆曰弗知。又因以见其不居圣也。

商太宰大骇,

世之所谓圣者,孔子皆云非圣,商太宰所以大骇也。

曰:然则孰者为圣?孔子动容有间,曰:西方之人,

圣岂有定所哉?趣举绝远而言之也。

有圣者焉。不治而不乱,

不以治治之,故不可乱。

不言而自信,言者不信。不化而自行,

为者则不能化,此能尽无为之极也。

荡荡乎民无能名焉。

何晏《无名论》曰:为民所誉,则有名者也。无誉,无名者也。若夫圣人,名无名,誉无誉,谓无名为道,无誉为大。则夫无名者,可以言有名矣;无誉者,可以言有誉矣。然与夫可誉可名者岂同用哉?此比於无所有,故皆有所有矣。而於有所有之中,当与无所有相从,而与夫有所有者不同。同类无远而相应,异类无近而不相违。譬如阴中之阳,阳中之阴,各以物类自相求从。夏日为阳,而夕夜远与冬日共为阴;冬日为阴,而朝昼远与夏日同为阳。皆异於近而同於远也。详此异同,而后无名之论可知矣,凡所以至於此者何哉?夫道者,惟无所有者也。自天地以来,皆有所有矣。然犹谓之道者,以其能复用无所有也。故虽处有名之域,而没其无名之象,由以在阳之远体,而忘其自有阴之远类也。夏侯玄曰:天地以自然运,圣人以自然用。自然者,道也。道本无名,故老氏曰强为之名。仲尼称尧荡荡无能名焉,下云巍巍成功,则强为之名,取世所知而称耳。岂有名而更当云无能名焉者耶?夫唯无名,故可得遍以天下之名名之,然岂其名也哉?推此足喻而终莫悟,是观泰山崇崛,而谓元气不浩芒者也。

丘疑其为圣,弗知真为圣欤?真不圣欤?

圣理冥绝,故不可拟言,唯疑之者也。

商太宰嘿然心计曰:孔丘欺我哉。

此非常识所及,故以为欺罔也。

卢曰:夫立迹以崇教,明行以兴化者,皆救俗之贤圣耳。若夫体大道者,覆载如天地,化行若四时,不见有可治而不可乱者,不假立言而为信者,沛然而泽利万物,裒然而含识皆生,荡荡难明。此为圣者寄之於方所,立言以辩之,犹恐未为至也,故以疑似而遣言。斯乃太宰所不知,以为夫子诳之耳。

政和:庄子论燧人、伏羲、神农、黄帝、唐虞以来,其为天下,皆以为德之下衰。孔子以三皇、五帝、三王之治为不知其圣,乃日西方之人有圣者焉,盖道岁也。圣人时也,五帝、三王之治,阅众甫於亨嘉之会,犹时之有春夏也,见其外王之业而已,故曰:不知其圣。西方之人,去华而复质,犹时之有秋冬也,静而圣而已,故曰:有圣者焉。夫有不治也,然后治之;无事於治,何乱之有?故不治而不乱。待言而信者,信不足也;默然而喻,故不言而自信。道化之行,犹有行之之迹,化而无迹,孰推行是?故不化而自行,此之谓。莫之为,而常自然也。道不可名,无所畛域,故曰:荡荡乎民无能名焉。虽然,圣不可知,谓是为圣,岂真是哉?故疑其为圣而已。商太宰以其言不近人情,故始也惊怖而大骇,且求之度数而弗得,故其终默然心计,而以孔子为欺我也。

范曰:夫有土者有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是古之人门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自三代以下者,释示恬淡无为而悦夫啍啍之意,屈折礼乐以正天下之形。吁,俞仁义慰天下之心,名曰治之,乱孰甚焉?然则圣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后行确乎能其事者而已。故从容无为而万物烦累,吾又何暇治天下哉?于以设教则无言之之累,尔其自信;于以运化则无化之之迹,尔其自行。道常无名,自人观之,虽见夫荡荡,其大而无名之朴,终无得而称之也。百姓谓我自然,帝力於我何有?庄子所谓圣人无名者,其是欤?然圣与不圣,方其致疑而未之或知也,殆将进乎圣而不可知之神矣。商太宰不足以语此,故以孔子之言为欺我哉。

子夏问孔子曰:颜回之为人奚若?子曰:回之仁贤於丘也。曰:子贡之为人奚若?子曰:赐之辩贤於丘也。曰:子路之为人奚若?子曰:由之勇贤於丘也。曰:子张之为人奚若?子曰:师之庄贤於丘也。犹矜庄也。子夏避席而问曰:然则四子者何为事夫子?曰:居,吾语汝。夫回能仁而不能反,

反,变也。夫守一而不变,无权智以应物,则所适必阂矣。

卢曰:可与适道,未可与权。

赐能辩而不能讷,

卢曰:有进取之能,未阶乎道也。

由能勇而不能怯,

卢曰:但知其雄,不能守其雌也。

师能庄而不能同。

辩而不能讷,必亏忠信之实;勇而

不能怯,必伤七恕之道;庄而不能同,有违和光之义,此皆滞於一方也。

卢曰:自守矜严,不能同物,失於和也。

兼四子之有以易吾,吾弗许也。

四子各是一行之极,设使兼而有之,求变易吾之道,非所许。

此其所以事吾而不贰也。

会同要当寄之於圣人,故欲罢而不能也。

卢曰:兼有仁辩、严勇,吾且不与之易,况不能兼之。夫子能兼四子之不能也,故事我而不贰心矣。此论道之大者,更在其行藏之卷耳。

政和:圣人之道极高明,而道中庸,或过,或不及,皆非道也。贤者过之,圣人无取焉。回能仁而不能反,非大仁也;赐能辩而不能讷,非大辩也;由能勇而不能怯,非大勇也;师能庄而不能同,非和光也。虽不该不遍,在道一曲,然各有所长,时有所用,乃若夫子之大全,则备道而兼有之。彼数子者,仰圣人而自知其小,则孔子虽各以其所能为贤於己,而彼其所事我者,亦安能贰己哉?

范曰:颜渊得其行而未得其所以行,故虽或不违於三月之久,未能克己於一日之间,岂非能仁而不能反者耶?于贡得其言而未得其所以言,故孔子列之言语之科,孟子称其说辞之善,岂非能辩而不能讷者耶?乘桴之游,或讥其好勇过我,三军之问,或讥其临事而惧,则由能勇而不能怯可知;饰堂堂之容难与为仁,持嘐嘐之志不掩其行,则师能庄而不能同可知。之四子者,皆非全才,故兼其有以易吾,圣人弗许也。然则夫子之道,其犹海乎?或小或大,或多或寡,各随所取而有得焉耳。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九竟

11-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

仲尼

子列子既师壶丘子林,日损之师。友伯昏瞀人,乃居南郭。从之处者,日数而不及。

来者相寻,虽复日日料简,犹不及尽也。

虽然,子列子亦微焉,

列子亦自不知其数也。

朝朝相与辩,无不闻。

师徒相与讲肄,闻於远近。

卢曰:来者既多,列子亦不知其数;日日谈讲,圣人之迹无不闻也。

而与南郭子连墙二十年,不相谒请;

其道玄合,故至老不相往来者也。

相遇於道,目若不相见者,道存则视废也。门之徒役以为子列子与南郭子有敌不疑。敌雠。

卢曰:众疑有雠怨,见不相往来也。

有自楚来者,问子列子曰:先生与南郭子奚敌?子列子曰:南郭子貌充心虚,耳无闻,目无见,口无言,心无知,形无惕。往将奚为?

充,犹全也。心虚则形全矣,故耳不惑声,目不滞色,口不择言,心不用知,内外冥一;则形无震动也。

卢曰:貌全而心至,终不耳目心口之为辩也,故心无所用,知形无所忧惕。

虽然,试与汝偕往。阅弟子四十人同行,

此行也,岂复简优劣计长短,数有四十,故宜而记之也。

见南郭子,果若欺魄焉,而不可与接。

欺魄,士人也。一说云:欺头。神凝形丧,外物不能得窥之矣。

顾视子列子,形神不相偶,而不可与群。

神役形者也。心无思虑,则貌无动用,故似不相摄御,岂物所得群也。

卢曰:阅简弟子往见之,果若欺魄为像人,若令之欺头者,形神不可与接也。

南郭子俄而指子列子之弟子末行与言,

偶在末行,非有贵贱之位。遇感而应,非有心於物也。

衎衎然若专直而在雄者。

夫理至者无言,及其有言,则彼我之辩生矣。圣人对接俯仰,自同於物,故观其形者,似求是而尚胜也。

卢曰:末行者,情未忘於是非耳,衎衎衍然求胜之气耳。

子列子之徒骇之。

见其尸居,则自同於土木,见其接物,则若有是非,所以惊。

反舍,咸有疑色。

卢曰:疑其未忘胜负之心。

范曰:南明也,居南郭则自幽而即明之意。从之处者,日数而不及,以言保汝之众也。朝朝相辩,无不闻,以言肄业之勤也。而与南郭子连墙二十年,不相谒请,则又其道之兼忘而不相往来者,相遇於道,目若不相见,则又其道之默契而无所用见者。门之徒役遂以为有敌不疑,曾不知夫体道之人彼我混冥,未尝立敌也。有自楚来而问者,子列子告之以南郭子其貌充矣,则全而不亏;其心虚矣,则刳而无物。耳之闻也,反听而已;目之见也,内视而已。默而识之,以。则无言;觉而冥之,以知则无知。若然则践形而上,又孰有惕然震悸者?彼且离人而常寂焉。往而为妄,行而伪,故曰:往将奚为。虽然,道无往而不存,亦无往而不可。阅弟子四十人同行者,言其与有足者偕至於丘也。见南郭子,果若欺魄焉,而不可与接,则热然似非人矣。顾视子列子,形神不相偶,而不可与群,则答然似丧祸矣。南郭子俄而指子列子之弟子末行者与言,则又采而出,感而应,而不得已而有言焉。是其言也,犹时女也,曷尝有心於为言哉?故自外观矣,殆见其衎衎然以道自乐。其静也专,其动也直,虽若有尚物求胜之心,而所谓不雄成者常自若也。彼偕来之众方且疑,其以道与世亢,又乌能无惊乎哉?

子列子日:得无意者无言,进知者亦无言。

穷理体极,故言意兼忘。

用无言为言亦言,无知为知亦知。

方欲以无言废言,无知遣知,希言傍宗之徒固未免於言知也。

无言与不言,无知与不知,亦言亦知。

比方亦复欲全自然,处无言无知之域,此即复是遣无所遣,知无所知。遣无所遣者,未能离遣;知无所知者,曷尝忘知?固非自然而忘言,知也。

亦无所不言,亦无所不知;亦无所言,亦无所知。

夫无言者,有言之宗也;无知者,有知之主也。至人之心豁然洞虚,应物而言,而非我言即物而知,而非我知。故终日不言,而无玄默之称,终日用知,而无役虑之名。故得无所不言,无所不知也。

如斯而已。汝奚妄骇哉。

不悟至妙之所会者更粗,至高之所适者反下,而便怪其应寂之异容,动止之殊貌,非妄惊如何?

卢曰:至知之与意,两俱忘言也。若优劣不等,则须用言以导之。用无言之言,无知之知,亦何异乎?言之与知,虽然有道,自当辩之,则未尝言,未尝不言;未尝知,未尝不知。理正合如此而已,汝何妄怪哉?

政和:日数而不及者,言偕来者众,而夫子之不可及也。列子亦微焉者,言列子之道亦不可得而见也。朝朝相与辩,而不闻者,道不可闻,闻而非也。不得已而有辩,则其所闻也亦浅矣。连墙二十年,不相请谒,则与老子所谓不相往来同意。相遇於道,目若不相见,则不必目击而道固存矣。百骸九窍赅而存焉,所谓貌充也。窅然空然,视之不见,所谓心虚也。有人之形,故耳、目、口形貌无不充,无人之情,故无闻、无见、无言、无知、无惕其室虚矣。欺魄若存,形而非真,犹所谓象人也。形神不相偶,谓神不守形。衎衎然若专直而在雄者,谓不能知雄而守雌。以列子之道,南郭且视之如此,此其徒所以骇之而咸,有疑色也。言者,所以传道也。言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故曰得意者无言。可以言论者,物之祖也,而不知内矣。故曰进知者亦无言。用无言为言亦言者,至言也。无知为知亦知者,至知也。以我之无言合道之不言,以我之无知,合道之不知,由得意与进知者观之,亦所以为言,亦所以为知也。其道不外乎此,何妄骇之有?

范曰: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故得意者无言。知之所不能知者,辩不能举也,故进知者亦无言。无言者,道也。用无言为言者,亦未能忘言,无知者,道也。用无知为知者,亦未能忘知。虽未尝忘言,有所谓未之尝言者,亦在可言之域;虽或未忘知,有所谓未之或知者,亦在可知之域。曰言曰知,本无所遣,亦无所累。应物而言,亦无所不言也,而实无所言;即物而知,亦无所不知也,而实无所知。向之所谓道者,如斯而已。汝将何惊耶?

子列子学也,上章云,列子学乘风之道。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老商一眄而已。五年之后,心更念是非,口更言利害,老商始一解颜而笑。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更无是非;从口之所言,更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

眄笑并坐,似若有褒贬升降之情。夫圣人之心,应事而感,以外物少多为度,岂定於一方哉?

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外内进矣。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口无不同。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心之所念,言之所藏。如斯而已,则理无所隐矣。

《黄帝篇》已有此章,释之详矣。所以重出者,先明得性之极,则乘变化而无穷;后明顺心之理,明无幽而不服。二章双出,各有攸趣,可不察哉?

卢曰:老子曰:大智若愚,大辩若讷。人徒知言之为异,不知夫不言不知之为同,故《黄帝篇》中明用无言之言以济人此篇复重论言,明用言之不殊於无矣。

政和:始得一眄,言道存於目击之间;解颜而笑,言心得於形释之外;引之并席而坐,则进而与之俱。内外进矣,则妙而不可测也。形充空虚,故心凝形释,骨肉都融,造形上极,故理无所隐也。

范曰:御风而行,犹有所待。故上篇论乘风之道,此不复言,以明列子之学匪直止是而已。

初,子列子好游。壶丘子曰:御寇好游,游何所好?列子曰:游之乐所玩无故。

言所适常新也。

人之游也,观其所见;我之游也,观其所变。

人谓凡人、小人也,惟睹荣悴殊观以为休戚,未觉与化俱往,势不暂停。

游乎游乎,未有能辩其游者。

人与列子游则同,所以游则异,故曰游乎游乎,明二观之不同也。未有辩之者,言知之者鲜矣。

卢曰:玩物之变,迁谢无恒,人但乐其见,吾观其化,此所以异於人。

壶丘子曰:御寇之游固与人同欤,而曰固与人异欤?凡所见,亦恒见其变。

苟无暂停之处,则今之所见常非向之所见,则观所以见,观所以变,无以为异者也。

玩彼物之无故,不知我亦无故。

彼之与我,与化俱往。

务外游,不知务内观。外游者,求备於物;内观者,、取足於身。取足於身,游之至也;求备於物,游之不至也。

人虽七尺之形,而天地之理备矣。故首圆足方,取象於二仪,鼻隆口窊,比象山谷,肌肉连於土壤,血脉属於川渎,温蒸同乎炎火,气息不异风云。内观诸色,靡有一物不备。

岂须仰观俯察,履涉朝野,然后备所见?

曰日:汝自以异於人。人之所视,未尝异汝也,何者?汝知物,知物之变迁,不知汝之无。故但外游而不内观,虽感物而亡身,斯为至矣,亦何必求备於外游乎?

於是列子终身不出,自以为不知游。

既闻至言,则废其游观。不出者,非自匿於门庭者也。

政和:所玩无故,则常新也。人之游也,观其所见於貌像声色而已。我之游也,观其所变则在消息盈虚。未有能辩其游者,言两者之异,未之或知也。然以性见者、於其所见,亦常见其变也。故曰:凡所见?亦常见其变。以我徇彼,则徒见彼之无故。反外照内,则在我者未尝不常新也。故曰:玩彼物之无故,不知我亦无故。务外游者与物俱祖,见物不见性;内观者反身而诚,见性不见物。穷响以声,此求备於物之类也。处阴休影,此取足於身之类也。故游之至与不至,唯内外之为辩。列子终身不出,则反求诸己之谓也。

壶丘子曰:游其至乎。

向者难列子之言游也,未论游之以至,故重叙也。

至游者,不知所适;至观者,不知所眂。

内足於己,故不知所适,反观於身,故不知所眂。

物物皆游矣,物物皆观矣,

忘游故能遇物而游,忘观故能遇物而观。

是我之所谓游,是我之所谓观也。

我之所是,盖是无所是耳。所适常通而无所凝滞,则我之所谓游观。

故曰:游其至矣乎。游其所矣乎。

卢曰:夫形无所适,目无注视,则物无不视而物无不游矣。若此游观者,真至游矣乎。

政和:至游者,因性而动者也。至观者,即性而见者也。有所适则有尽,性岂有尽者哉?故至游者不知所适。有所眂则有碍,性岂有碍者哉?故至观者不知所眂。无所不游而实无所游,无所不观而实无所观,上与造物者游,如斯而已。故曰:游其至矣乎。

范曰:物化无穷,在彼为故,在此为新。有阴有阳,而新故相除者,天也。有处有辫,而新故相除者,人也。游之乐,所玩无故,则所适常新矣。然人之游也,观其所见,则以物之荣观为可乐而已;我之游也,观其所变,则又与造物者游,而观复於芸芸之间也。游乎游乎,孰知其所然哉?子列子之好游,盖明夫此。虽然,物我异观。犹非其至,故以人之游为观其所见,不知亦怛见其变也。以游之乐为所玩无故,不知我亦无故也。是直务外游而不务内观者耳,又乌能逍遥无为而游於物之所不得逐而皆存者耶?

《庄子》曰:人有能游,且得不游乎?人而不能游,且得游乎?唯体道者乃能游於世而不僻。故务内观者,则由胜之内,行乎无名者也;务外游者,求备於物,则由胜之外,志乎期费者也。取足於身,所观在道,游之至也;求备於物,所游在物,游之不至也。游之为乐,若是其异。故封子自以为不知游,而壶丘子复告之以游观之说焉。夫鞅掌以观无妄者,是谓至游不知所适则自适而已。大观而物无不可者,是谓至观。不知所既,财内砥而已。夫若然者,道不违物,物无非道,则物物皆游,物物皆观,是我之所谓游,是我之所谓观也。万物皆备於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又何必以外游为务哉?道其至此则至矣,尽矣,不可以有加矣。古之人人知之亦当嚣,人不知亦嚣嚣者,庶几乎此也。

龙叔谓文挚曰:子之术微矣。吾有疾,子能已乎?文挚曰:唯命所听。然先言子所病之证。

卢曰:文挚所医,止於藏府骨肉之疾耳。龙叔所说,忘形出俗之心耳。不与俗类,自以为疾焉。

龙叔曰:吾乡誉不以为荣,国毁不以为辱;得而不喜,失而弗忧;视生如死,视富如贫,视人如豕,

无往不齐,则视万物皆无好恶贵贱。

视吾如人;忘彼我也。处吾之家,如逆旅之会;不有其家。观吾之乡,如戎蛮之国。天下为一。凡此众疾,爵赏不能劝,刑罚不能威,盛衰、利害不能易,哀乐不能移。固不可事国君,交亲友,御妻子,制仆隶。

夫人所以受制於物者,以心有美恶,体有利害。苟能以万殊为一贯,其视万物,岂觉有无之异?故天子所不能得臣,诸侯所不能得友,妻子所不能得亲,仆隶所不能得狎也。

此奚疾哉?奚方能已之乎?

卢曰:《庄子》曰:誉之不加劝,毁之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也。夫契其神而志其形者,则贫富、死生、人畜、彼此皆过客耳,夫何异哉?今用心之若此也,则君臣朋友之道废,爱憎喜怒之心绝矣。何方能愈之耶?

文挚乃命龙叔背明而立。文挚自后向明而望之。既而曰:嘻,吾见子之心矣。方寸之地虚矣。几圣人也。子心六孔流通,一孔不达。

旧说圣人心有七孔也。

今以圣智为疾者,或由此乎?非吾浅术所能已也。

卢曰:背明而立者,反归於凡俗之虑也。向明而望者,仰侧至道之心也。方寸虚者,缘执书也。一孔不达者,未尽善也。夫七窍俱通者,宁复以圣智之道为病耶?此病非文挚所能止。

政和:子之术微矣,言其微妙之谓也心龙叔所告以为疾,文挚所命谓之病,则欲知其受疾之始而已。毁誉不能荣辱,得失不能忧喜,死生不能变其心,贫富不能累其形。视人如豕,则忘人之贵於物;视我如人,则忘我之异於人。处吾之家如逆旅之合,则无留居也;观吾之乡如戎蛮之国,则不择地也。凡此众疾,爵赏不能劝,刑罚不能威,则既不受制於人。盛衰利害不能易,哀乐不能移,则又不见役於物。仰固不可以事国君,交亲友,俯固不可以御妻子,制仆隶也,昔之以天下辞者,皆曰适有幽忧之病,则命龙叔背明而立,向明而望之,疑其有幽忧之疾故也。圣人之道,莫贵乎虚。今日吾见子之心,方寸之地虚矣,则几圣人者也。耳、目、鼻、口皆关於心,六孔流通,则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之谓也。一孔不达,则心凝矣。视彼外物,何足以为之累?然且谓之疾者,岂病亡心之类、欤?

范曰:古之体道者,万物一视而无彼此之择,众态一齐而无亲疏之间。虽以天下誉之,得其所谓謦然不顾;虽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谓傥然不受。得自是也,吾无所喜;失自是也,吾无所忧。不以生为可乐,死为可哀,自生自死而已。不以富为可欲,贫为可恶,自贫自富而"已。视人如豕,忘贵贱也;视吾如人,忘彼我也。处吾之家如逆旅之舍,则以家观家而无不同矣;观吾之乡如戎蛮之国,则以乡观乡而无不同矣。夫若然者,虽有轩冕之赏弗能劝,虽有斧铁之威弗能禁,盛衰利害不能易也,哀乐之变不能移也。天子所不得臣,诸侯不得友,近而妻子不得而亲,贱而仆隶不得而狎,其道之大同若此。彼且以之为疾而冀其发药焉,殊不知此非药石之所攻也。文挚乃命龙叔背明而立,则以体道为心者,欲其趋至幽之域故尔;文挚自后向明而望之,则以治人为事者,欲其离至幽之方故尔。既而曰:嘻,吾见子之心矣。方寸之地虚矣,则圆明之府莹无纤埃,而造乎刳心之妙矣。圣人之道,其殆庶几乎,故曰:子心六孔流通,一孔不达。盖所谓未达一间者,夫如是,又岂浅术所能已也?

无所由而常生者,道也;

忘怀任遇,通亦通,穷亦通,其无死地,此圣人之道者也。

卢曰:至道常存,不由外物。

由生而生,故虽终而不亡,常也;

《老子》曰:死而不亡者寿。通摄生之理,不失元吉之会,虽至於死,所以为生之道常存。此贤人之分,非能忘怀暗得自然而全者也。

卢曰:真常顺理,随形死生而自不亡者,道之常也。

由生而亡,不幸也。

役智求全,贵身贱物,违害就利,务内役外,虽之於死,盖由於不幸也。

卢曰:贪有生而亡道者,不幸也。

有所由而常死者,亦道也;

行必死之理,而之必死之地,此事实相应,亦自然之道也。

卢曰:俗闻礼教之道,必分而至死者。

由死而死,故虽未终而自亡者,亦常;

常之於死,虽未至於终,而生理亦尽,亦是理之常也。

卢曰:爱生死之身,行生死之教,而不存道俗以为常。

由死而生,幸也。

犯理违顺,应死而未及於死,此误生者也。

卢曰居迁谢之业而节於嗜欲者亦为知生之幸也。

故无用而生谓之道,用道得终谓之常;

用圣人之道,存亡而得理也。

有所用而死者亦谓之道,用道而得死者亦谓之常。

乘凶危之理,以害其身,亦道之常也。

卢曰:不役智以全者,道也。用此道而终者,常也。俗士役其智以至死,以为济物之道也。用此道而至死,亦谓之常。众所乐者,众为道。众所安者,众为常。然则出离之道与世间之道名同而实异也。

政和:所贵乎道者,谓其可以死生也。道独存而常今,亦无往而不存。独存而常今,故曰:无所由而常生。无往而不存,故曰:有所由而常死。由其道而生,则虽死而不亡,是理之常也。故曰:由生而生,故虽终而不亡,常也。乃若由生而亡,非正命也,故曰:不幸也。由其道而死,则未终而亡,不以为变,故曰:虽未终而自亡者,亦常。乃若由死而生,则罔之生也,幸而免尔,故曰:由死而生,幸也。造化之所始,阴阳之所变,既化而生,又化而化,由於道,听於命,方生方死,乃常然耳。

范曰:道二死与生而已。生者造化之所始,死者阴阳之所变。体道之人通乎物之所造,故死生亦大矣,不得与之变也。一将入於昼夜之道,堕乎出入之机,则出生入死,莫觉莫悟,或悦生而累形,或忘生而徇利,乌知其所以然哉?故列子於此推而明之。无所由而常生者,可以生而生也,可以生而生,而虽考终厥命而有不亡之理,此其所以为常也。若夫由生而亡,是直不幸而已,颜子之夭是也。有所由而常死者,可以死而死也,可以死而死,则虽未终其天年而有自亡之道,此其所以为常也。若夫由死而生,是直幸而免而已,盗跖之寿是也。夫无所用而生者,任自然之道,乃能用道而得终。有所用而死者,行必死之道,乃能用道而、得死。皆谓之常,可也。若幸不幸,则言其变而已。

季梁之死,杨朱望其门而歌;

尽生顺之道,以至於亡,故无所哀也。

随梧之死,杨朱抚其尸而哭。

生不幸而死,故可哀也。

隶人之生,隶人之死,众人且歌,众人且哭。

隶者,犹群辈也。亦不知所以生,亦不知所以死,故哀乐失其中,或歌或哭也。

卢曰:得全生之理而归尽者,圣贤所以不哀也。失真以丧理与至於死者,贤智所以伤也。凡众人之生死歌哭,皆物之常,何知其所至哉?

政和:死而不亡,则其死可乐,所以望其门而歌;不幸而死,则其死可哀,所以抚其尸而哭。乃若隶人之生死,则或相和而歌,或相环而哭,又乌知死生之所在?

范曰:传曰:子於是日哭,则不歌。夫歌哭异道,礼之吉凶,所以不相干也。唯体道之人则不然,故季梁以道为任,其死也,杨朱望其门而歌,岂非以顺受其正则於死为不足哀故欤?古之人有临尸而歌者,如此而已。随梧不能忘我,其死也,扬朱抚其尸而哭,岂非以不幸而死则於其死为不敢乐故欤?古之人有人哭亦哭者,如此而已。虽然,悲乐者,德之耶?至人岂有心於为是哉?虽望门而歌,曾不知今之歌者其谁乎?虽抚尸而哭,殆非噭噭然随而哭之也。与夫隶人之生死,而众人且歌,众人且哭者异矣。

目将眇者,先睹秋豪,

卢曰:老人之视也,远则见,近则昏,是失明之渐也。

耳将聋者,先闻蚋飞;

卢曰:秦呼蚊为蚋。患耳者,闻耳中虫飞之声,是失聪之渐也。

口将爽者,先辩淄渑;

爽者,差也。淄渑水异味,既合则难辩别也。卢曰;余陵反。二水名,在齐地。

鼻将窒者,先觉焦朽;

焦朽者有节之气,亦微而难别也。

体将僵者,先亟犇佚;

僵者,仆也。如颜渊知东野之御马将奔也,与人之理亦然。

心将迷者,先识是非。

目耳口鼻身心,此六者常得中和之道,则不可渝变。居亢极之势,莫不顿尽,故物之弊必先始於盈满,然后之於亏损矣。穷上反下,极盛必衰,自然之数。是以圣人居中履和,视目之所见,听耳之所闻,任体之所能,顺心之所识,故智周万物,终身全具者也。

卢曰:口失正味,则别有所辩;鼻失所闻,则别有所觉;体将僵仆,必先奔驰。心迷至道,在於是非。是非所以彰,道之所以亡。

故物不至者则不反。

要造极而后还,故聪明强识,皆为暗昧衰迷之所资。

卢曰:反其常执,则阶於至道矣。故曰:视秋豪之末者,不见太山;听蚊蚋之音者,不闻雷霆。故《庄子》曰:胶离朱之目,故天下皆明矣;戾工输之指,故天下皆巧矣。合儒墨之学,矜是非之名以为富,记糟粕之迹以为能,欲反於真,何方可致也?故《易》曰: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此圣人所以殷勤於至道也。

政和:物极心反,是事之变。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故未免乎累。圣人不位乎其形,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岂以形累神哉?

范曰:睹秋豪者将以为明,曾不知五色令人目盲也;闻蚋飞者将以为聪,曾不知五音令人耳聋;口之於味,固有能辩淄渑者矣,而五味浊口,或至於使口厉爽;鼻之於臭,固有能觉焦朽者矣,而五臭熏鼻,或至於困惾中颡。体将僵者,先亟奔佚,此东野之马所以至於必败也;心将迷者,先识是非,此是非之彰,道之所以亏也。物极则反,自然之理,圣人觉此而冥焉。消息盈虚,与时俱行。进退存亡,不失其正。耳目之视听,一无所役;鼻口之纳尝,一未尝纵。体合於心,心合於气,死生亦大矣,而无变于己,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竟

12-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一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一

仲尼

郑之圃泽多贤,

有道德而隐默者也。

东里多才。

有治能而参国政者。

卢曰:修崇道德者贤,习文审刑者才。

圃泽之役有伯丰子者,役犹弟子行过东里,遇邓析。

邓析,郑国辩智之士,执两可之说,而时无抗者。作竹书,子产用之也。

邓析顾其徒而笑曰:为若舞,彼来者奚若?

世或谓相嘲调为舞弄也。

其徒曰:所愿知也。知犹闻也。

卢曰:邓析自矜於其同侣,为而欲欺弄於伯丰,析之门人咸愿如此也。邓析谓伯丰子曰:汝知养养上去声下上声之义乎?

卢曰:张湛云:上音扬字,下音痒字。

爱人养而不能自养者,犬豕之类也;养物而物为我用者,人之力也。使汝之徒食而饱,衣而息,执政之功也。

喻彼为犬豕,自以为执政者也。

长幼群聚而为牢藉庖厨之物,奚异犬豕之类乎?伯丰子不应。

非不能应,讥而不应。

卢曰:嫌其不知本,不足与言也。

伯丰子之从者越次而进曰:大夫不闻齐、鲁之多机乎?

机者,巧也。多巧能之人。

有善治土木者,有善治金革者,有善治声乐者,有善治书数者,有善治军旅者,有善治宗庙者,群才备也。而无相位者,无能相使者。

事立则有所不周,艺成则有所不兼。巧偏而智敌者,则不能相君御者也。

而位之者无知,使之者无能,而知之与能为之使焉。

不能知众人之所知,不能为众人之所能,群才并为之用者,不居知能之地,而无恶无好,无彼无此,则以无为心者也。故明者为视,听者为聪,智者为谋,勇者为战,而我无事焉。苟柴谓傅根夏侯玄曰:子等在世,荣问功名胜我,识减我耳。嘏玄曰:夫能成功名者识也,天下孰有本不足而有余於末者耶?答曰:成功名者志也,局之所弊也。然则志局自一物也,固非识之独济。我以能使子等为贵,而未必能济子之所为也。

执政者乃吾之所使,子奚矜焉?邓析无以应,目其徒而退。

卢曰:夫任群才以为理,因众物以为用,使鸡犬牛马咸得其宜,士农工商各安其位者,唯有道者能之耳,岂汝曹自致耶?汝徒见其末而不识其本,欲以螳娘之臂而拒车辙者,是不知量也。邓析理析而耻见其徒,故目之而去也。

政和:百家众技不能相通,譬如耳目鼻口也,各有所长,时有所用,然有真君存焉。其使形者也,治土木金革以为器,治声乐书数以为用,治军旅以御外,治宗庙以善内,群才可谓备矣。然皆有之以为利者,必无之以为用,乃能总而一之。盖有为则有所不能为,无为则无所不为,故曰:位之者无知,使之者无能,而知之与能为之使焉。邓析不通乎此,以执政自矜,宜其见笑於大方每家。伯丰子不应,则不言之辩也。

范曰:贤以德言,才以能言,伯丰子即上篇所谓弟子伯丰是也。邓析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辞,盖辩者之囿,故以养养之义难伯丰子也。传曰: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夫体道之人,去其智巧而复於无能,则食而饱,衣而息,固未尝有为也。彼且以是为犬豕之类,宜乎伯丰子之能以不应欤。若夫齐鲁之多机,有土木金革之工,有声乐书数之艺,有治军旅以即戎者,有治宗庙以奉祀者,群才必备,莫能相兼,故无相位,无相使者,殆亦巧者劳而智者忧之类欤。然则天下之治能者多矣。百家众技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譬如耳目鼻口不能相通。见天地之纯全,明古人之大体者,唯圣人而已。故不务知众人之所知,而有知者为之用;不强能众人之所能,而有能者为之役。又孰弊弊然以胥易技系劳形休心为事耶?老氏所谓用人之力者,如此而已。

公仪伯以力闻诸候,堂溪公言之於周宣王,王备礼以聘之。公仪伯至。观形,懦夫也。

懦者,弱也。

宣王心惑而疑曰:女之力何如?公仪伯曰:臣之力能折春螽之股,堪秋蝉之翼。堪,犹胜也。王作色曰:吾之力能裂犀兕之革,曳九牛之尾,犹憾其弱。憾,恨。女折春螽之股,堪秋蝉之翼,而力闻天下,何也?公仪伯长息退席,曰:善哉王之问也。臣敢以实对。臣之师有商丘子者,力无敌於天下,而六亲不知,以未尝用其力故也。

以至柔之道御物,物无与对,故其功不显。

臣以死事之。乃告臣曰:人欲见其所不见,视人所不窥;欲得其所不得,修人所不为,

人每攻其所难,我独为其所易。

卢曰:众人之所为,众人之所视者,皆利名之道、动用之迹耳。众人所窥不为者,斯乃有道者之所游。故能无敌天下者,力无对也。

故学昧者先见舆薪,学听者先闻撞钟。夫有易於内者无难於外。

古人有言曰:善力举秋毫,善听闻雷霆。亦此之谓也。

於外无难,故名不出其一道。

道至功玄,故其名不彰也。

卢曰:舆薪,近物也。撞钟,巨声也。夫易闻易见,自近而及远也,夫善为生者先养其神,神全则无为之功着,则外物无不通。故曰:有易於内者无难於外也。是以得之於一心,成之於一家,故外人不知也。

今臣之名闻於诸侯,是臣违师之教,显臣之能者也。

未能令名迹不显者也。

然则臣之名不以负其力者也,

愈免於矜,故能致此也。

以能用其力者也,

善用其力者,不用其力也。

不犹愈於负其力者乎?矜能显用。

卢曰:我虽不及师之隐晦其迹也,岂不犹负其能而自显乎?夫合大道而化万物者为有力也,故庄子曰:藏山於泽,藏舟於壑。有力者夜半负之而趋,昧者犹不知也,而宣王误为筋力耳。

政和:积众小不胜为大胜者,唯圣人能之,岂尚力之谓哉?此不用力所以为真有力者欤,学者学其所不能学也。故曰:人欲见其所不见,视人所不窥,欲得其所不得,修人所不为,自有所见,弃而忘之,以至於无见,则视乎冥冥,无以异於见奥薪也。自有所闻,弃而忘之,以至於无闻,则听乎无声,无以异於闻撞钟也。德之不形,名安所出哉?然则显其名者,是违其教矣。唯犹愈於尚力以求名,此所以见取於时也。

范曰:折春螽之股,堪秋蝉之翼,可谓弱矣,而弱者道之用也。裂犀兕之革,曳九牛之尾,可谓刚矣,而刚者死之徒也。故天下有常胜之道曰柔,常不胜之道曰刚。公仪伯之师,力无敌於天下,而六亲不知者,殆亦操常胜之道而未尝用其力者欤。夫天下之理,能视人所不窥者,乃能见人之所不见,能修人所不为者,乃能得人之所不得。见舆薪者不为明目,而学视者必先见舆薪;闻撞钟者不为聪耳,学听者必先闻撞钟何?则先行其易者,后其难者,则终无难矣。唯其无难,故名无得而称之也。公仪伯之以力闻诸侯,疑若违师之教而显臣之能者,然以能用其力,此於力无所以负也。若夫以力较力者,合众力而攻之,彼有时而屈,又乌能驰骋天之下至坚哉?《庄子》曰: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长得其用,而况乎无不用者乎?此公仪伯之能用其力所以不若商丘子之未尝闻也。

中山公子牟者,魏国之贤公子也。

公子牟者,文侯之子,作书四篇,号曰道家。魏伐得中山,以邑子牟,因曰中山公子牟也。

卢曰:公子牟,文侯之子也,封於中山,故曰中山公子。

好与贤人游,不恤国事,而悦赵人公孙龙。

公子牟、公孙龙似在列子后,而今称之,恐后人所增益以广书义。苟於统例无所乖错,而足有所明,亦奚伤乎?诸如此,皆存而不除。

乐正子舆之徒笑之。公子牟曰:子何笑牟之悦公孙龙也?子舆曰:公孙龙之为人也,行无师,学无友,

不祖宗圣贤也。

佞给而不中,

虽才辩而不合理也。

漫衍而无家,

儒墨刑名乱行而无一定之家。

好怪而妄言。

爱奇异而虚诞其辞。

欲惑人之心,屈人之口,与韩檀等肄之。

韩檀,人姓名,共习其业。《庄子》云:桓国公孙龙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固。

卢曰:行不因师,独学无友,辩而不中於理,漫衍而无所宗,其道能屈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也。韩檀,《庄子》云:桓团,俱为人名,声相近者也。

公子牟变容曰:何子状公孙龙之过欤?请闻其实。

不平其言,故形於色。罪状龙太过,故责其实验也。

子舆曰:吾笑龙之诒孔穿,

孔穿,孔子之孙也。《世记》云:为龙弟子。诒,欺也。

言善射者能令后镞中前括,发发相及,矢矢相属,前矢造准而无绝落,后矢之括犹衔弦,视之若一焉。

箭相连属,无绝落处,前箭着堋,后箭复中前箭,而后所凑者犹衔弦,视之如一物之相连也。

孔穿骇之。龙曰:此未其妙者。逢蒙之弟子曰鸿超,怒其妻而怖之。引乌号之弓,綦卫之箭,

乌号者,黄帝弓也。綦者,地名也,出美箭。卫者,羽也。

射其目。矢来注眸子而眶不睫,矢坠地而尘不扬。

箭行势极,虽着而不觉,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也。

是岂智者之言欤?公子牟曰:智者之言固非愚者之所晓。以此言戏子舆后镞中前括,钧后於前。

同后发於前发,则无不中也。近世有人掷五木,百掷百卢者,人以为有道,以告王夷甫。夷甫曰:此无奇,直后掷如前掷耳。庚子嵩闻之曰:王公之言暗得理。皆此类也。

矢注眸子而眶不睫,尽矢之势也。

夫能量弓矢之势,远近之分,则入物之与不入,在心手之所诠,不患者蹉跌。今设令至拙者暗射箭之所至,要当其极。当其极也,则豪分不复进。暗其极,则随远近而制其深浅矣。刘道真语张叔奇云:尝与乐彦辅论此,云不必是中贤之所能,孔、颜射者,则必知此。湛以为形用之事,理之粗者,偏得其道,则能尽之。若庖丁之投刃,匠石之运斤,是偏达於一事,不待圣贤而后能为之者也。

子何疑焉?

卢曰:均后於前者,百发如一焉,故视之若一耳。眶不睫者,矢势至睫而尽矣,故尘不扬於地,非是中睫而落也。子舆之闻,视之若一也,则谓自弦及堋,箭相连接,不绝如一焉。闻注眸而坠,则谓射目不入,是解之不了於至理,非公孙龙之诡妄焉。

乐正子舆曰:子,龙之徒,焉得不饰其阙?吾又言其尤者。尤甚。龙诳魏王曰:有意不心。

夫心寂然无想者也,若横生意虑,则失心之本矣。

卢曰:心之动者为意,世人皆识其意而不识其心。

有指不至。

夫以指求至者,则叉因我以正物。因我以正物,则未造其极。唯忘其所因,则彼此互得矣。惠子曰:指不至也。

卢曰:凡有所指,皆未至也。至则无指矣。

有物不尽。

在於粗有之域,则常有有,在於物尽之际,则其一常在。其一常在而不可分,虽欲损之,理不可尽。唯因而不损,即而不违,则泰山之崇崛,元气之浩茫,泯然为一矣,惠子曰: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也。

卢曰:若尽,则非有也。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者,折之虽多,但微细而理不应尽也。

有影不移。

夫影因光而生,光苟不移,则影更生也。夫万物潜变,莫不如此。而惑者未悟,故借喻於影。惠子曰:飞鸟之影,未尝动也。

卢曰:移则影变矣。新新相及,故不见其移焉。

发引千钧。

夫物之所以断绝者,必有不均之处。处处皆均,则不可断。故发虽细,而得秤重物者,势至均故也。

卢曰:细而众钧,可以举重,亦犹毛之折轴,积而不轻也。

白马非马。

此论见存,多有辩之者。辩之者皆不弘通,故阙而不论也。

卢曰:白以命色,马以命形,白马非马,辩形色也。

孤犊未尝有母。不讦此义。

卢曰:谓之孤犊,安得有母也?

其负类反伦,不可胜言也。

负者,犹背也。类者,同也。言如此之比,皆不可傋载也。

公子牟曰:子不谕至言而以为尤也,尤其在子矣。尤失反在子舆。夫无意则心同,同於无也。无指则皆至。志指,故无所不至也。尽物者常有。

常有尽物之心,物既不尽,而心更带有也。

影不移者,说在改也。

影改而更生,非向之影。《墨子》曰:影不移,说在改为也。

发引千钧,势至等也。

以其至等之故,故不绝。绝则由於不等。故墨子亦有此说也。

白马非马,形名离也。

离者,犹分也。《白马论》曰:马者,所以命形也。白者,所以命色也。命色者非命形也。寻此等语,如何可解,而犹不历然。

孤犊未尝有母,非孤犊也。

此语近於鄙,不可解也。

乐正子舆曰:子以公孙龙於鸣皆条也。

谓龙之言,无异於马也。而皆谓有条贯也。

设令发於余窍,子亦将承之。

既疾龙之辩,又忿牟之辞,故遂吐鄙之慢言也。

公子牟默然良久,告退,曰:请待余日,更谒子论。

既忿气方盛,而不可理谕,故逊辞告退也。

卢曰:失理而忿者,不可与言,故告退也。

政和:行毁乎随,故欲其有师;学陋於独,故欲其有友。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故佞给者为不中。百家众技,时有所用,故漫衍者为无家。有射之射,有不射之射,后镞中前括,不过钧后於前。矢注眸子而目不睫,故不过尽矢之势而已。是射之射,又何疑焉?意生於心,有意而心异矣。故有意不心,而无意则心同。指以指物,所不指则不至,故莫若无指则皆至,物不可穷也。必有其物而欲尽,则常滞於有,故有物不尽,而尽物者常有。影不移者,谓或枉或直,其影则一,故其说在改也。发引千钧,谓积小不胜为大胜,故曰势至等也。虽然公孙龙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也。《列子》载此,盖所以扶邪说之蔽。

范曰:传称桓团、公孙龙辩者之徒,饰人之心,易人之虑,能胜人之口,不服人之心。而龙之自称,亦以合同异,离坚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穷众口之辩为至达,则诡辞数万固无足法者。中山公子牟,庄子以为有意於道而未至,故以公孙龙为至言而悦之,苟卿并与十二子而非之者,盖以此也。夫龙之为人,行无师,学无友,佞给而不中,漫衍而无家,好怪而妄言,徒欲惑人之心、屈人之口而已。兹乐正子舆所以非之欤。观其诒孔穿,有曰:善射者能令后镞中前括,斯谓之钧后於前可矣。鸿超之射其妻,矢注眸子而眶不睫,斯谓之尽矢之势可矣。若夫有意不心,有指不至,有物不尽,有影不移,发引千钧,白马非马,孤犊未尝有母,是又负类反伦,有不可胜言者。乐正子舆曰:子以公孙龙鸣皆条也。岂非其言之无谓,犹风之鸣众察故欤?虽然,公子牟常悦龙之为人矣。而庄子复有公孙龙问魏牟之说,卒况之以坎井之蛙者,盖始悦而终非之故也。

尧治天下

天下欲治,故尧治之。

五十年,不知天下治欤,不治欤?不知亿兆之愿戴己欤?不愿戴己欤□

夫道治於物者,则治名灭矣。治名既灭,则尧不觉在物上,物不觉在尧下。

顾问左右,左右不知;问外朝,外朝不知;问在野,在野不知。

若有知者,则治道未至也。

尧乃微服游於康衢,闻儿童谣曰:立我蒸民,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

蒸者,众也。夫能使万物咸得其极者,不犯其自然之性也。若以识知制物之性,岂顺天之道哉?

尧喜问曰:谁教尔为此言?童儿曰:我闻之大夫。大夫曰:古诗也。

当今而言古诗者,则今同於古也。

尧还宫,召舜,因禅以天下。功成身退舜不辞而受之会至而应。

卢曰:夫贵其身以居众人之上也,则常惧不尊於人;爱其身以居众人之上也,则常恐不益於物。若兼亡於天下者,则顺之而不宰,理之於未萌,取之不以为尊,去之不以为失。如天之运,四时成焉,如地之载,万物生焉。功成事遂而身退者也,故无私焉。夫能无私也,禅大位而不吝,受大位而不辞也。

政和:尧非有人,非见有於人。非有人,故天下治与不治,所不知也。非见有於人,故亿兆之愿戴己与不戴已,所不知也。问之左右,问之在朝,问之在野,皆所不知,则荡荡乎民无能名焉,故也。立我蒸民,莫匪尔极。则衣食足而咸受命之中。不识不知,则衣食足而循天之理。百姓谓我自然,此之谓太上之治。

范曰:有心於为治者,天下未必治;惟无以天下为者,乃能治之。不能为异者,人未必戴;必有异焉,人乃戴之。然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则治与不治,吾无容心也。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则治之者必本於无为。神人恶众至,众至则不比,则戴与不戴,吾无容心也。天下乐推而不厌,则戴之者有所不能释。故尧在位五十年,而天下之治与不治,亿兆之愿戴己与不愿戴已,皆所不知也。百姓谓我自然,帝力於我何有?问之左右,问之外朝,问之在野,殆有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者。若夫游於康衢,闻儿童之谣,然后知其立我蒸民者,莫匪尔极;顺帝则者,不识不知。岂非治极於无象而然耶?夫立我蒸民,莫匪尔极,《思文》尝以是而称后稷矣。不识不知,顺帝之则,《皇矣》尝以是而称文王矣。故《列子》举此以誉尧,直曰古诗而已。尧还宫召舜,因禅以天下者,功成而不居故也。舜不辞而受之者,会至而能应故也。且以尧之为帝也,以黄屋为非心;舜之为帝也,有天下而不与。则其相授受固自有道矣。而史之所记,谓尧之受舜,则有历试之事;谓舜之受尧,则有升闻之德。呜呼,岂其所以为尧舜哉?

关尹喜日:在己无居,

况然无系,岂有执守之所?

形物其着。

形物者,犹事理也。事理自明,非我之功也。

其动若水,

顺物而动者,故若水也。

其静若镜,

应而不藏者,故若镜也。

其应若响,

应而不唱者,故若响也。

卢曰:天至极者,神也,微妙玄通,深不可极。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常在於己而莫知其居,形万物而不可着见。其动若水润下而济上,其静若镜照用而不疲,其应若响不遗於物,此养神之至理也。

故其道若物者也。物自违道,道不违物。

同於道者,道亦得之。

卢曰:此至道者,非有形之物,而善应而不遗,故物自违,道不违於物也。

善若道者,亦不用耳,亦不用目,亦不用力,亦不用心。

唯忘所用,乃合道耳。

欲若道而用视听形智以求之,弗当矣。

卢曰:欲得善为此道者,隳支体,黜聪明,虚其心而养其神,则自然而向证也。

瞻之在前,忽然在后;用之弥满六虚,废之莫知其所。

道岂有前后多少哉?随所求而应之。

卢曰:唯此养神之道难知难见,非有非无。瞻之者居万物之先,轻忽之者不与物竞。用之则六虚皆备,废之则莫知所存。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其至矣哉。

亦非有心者所能得远,亦非无心者所能得近。

以有心无心而求道,则远近其於非当,若两忘有无先后,其於天二心矣。

卢曰:有心而求之者,自远於道,非道远之也;无心而合道,自近之於道,其道近之也。有心无心,人自异耳,道无远也。

唯默而得之而性成之者得之,

自然无假者,则无所失矣。

知而亡情,能而不为,真知真能也。

知极则同於无情,能尽则归於不为。

卢曰:唯默然而内昭,因性而成者,乃得之矣。知因性者必亡其情,能亡其情而无为者,此乃真知真能也。

发无知,何能情?发不能,何能为?

卢曰:夫发者,起人所不能知,更何能为情哉?发起人所不能为,复何能自为情哉?惑者变性以为情,智者变情以为性。故《易》曰:不性其情,何能久行其正也?

聚块也,积尘也,此则府宅。虽无为而非理也。

卢曰:夫无为者而无不为也。若兀然如聚块积尘者,虽则去情无为,非至理者也。

政和:道行於万物之上,圣人体道,运而无积,而物不能离焉,故曰在己无居,形物其着。所谓其动若水者,言与物委蛇而同其波,顺理而动也。其静若镜者,不将不迎,应而不藏,静而不变也。其应若响者,未尝唱也,常和人而已,道也者,应物而不造故也。道若物也,物兹远於道,所谓物自违道。道大同於物,所谓道不违。物无始曰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所以善若道者,亦不用耳,亦不用目。黄帝曰:无处无服始安道,无思无虑始知道。所以善若道者,亦不用力,亦不用心。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故曰:欲若道而用视听形智以求之,弗当矣。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者,言不可度也。用之弥满六虚,废之莫知其所者,言不可执也。政道者忘心,心无所知是谓得之。有心者,无心者皆未能忘心也,故不足以有得。默而得之,性而成之,无所用其心者也,故有以得之。知而忘情,则无知之累,是谓真知。能而不为,则无能之巧,是谓真能。若发乎无知,又何以能情?若发乎不能,又何能为也?道常无为而不无为。聚块也,积尘也,虽曰无为,岂道也哉?故曰:虽无为而非理也。

范曰:有积也故不足,无藏也故有余。至人无积亦虚而已,故体道在己,未尝居而有之也。然善贷且成,岂常有心於泛应哉?形物之着,咸其自受尔。故顺而不逆,其动若水;应而不藏,其静若鉴;和而不唱,其应若响。顺物自然,无容私焉,是其道之所以若物者欤。夫道不远人,人自远道,故曰:物自违道。同於道者,道亦得之,故曰:道不违物。善若道者,耳目有所不用,即耳目以求道,则视听虽详,只为聋盲。心力有所不用,即心力以求道,则形智虽劳,只为极桔。又乌能当於道哉?惟道之运,无乎不在。瞻之在前,随之不可;忽焉在后,迎之不可;用之弥满六虚,则塞乎天地之间,而不睹其端倪也;废之莫知其所,则入於窈冥之间,而莫窥其眹兆也。远玄者,玄亦远之,亦非有心者所能得远;近玄者,玄亦近之,亦非无心者所能得近。惟即默而识者乃能得之,惟率性而行者乃能成之。道之在我,其无所失矣。故古之人知而忘言,是为真知,乃无所不知;能而不为,是为真能,乃无所不能。若夫聚块也,积尘也,蔽於莫为,岂所谓道者哉?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一竟

13-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二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二

晋张湛、唐通事舍人卢重玄解

宋政和训、宋左丞范致虚解

和光散人高守元集

汤问

张曰:夫智之所限知,莫若其所不知,而世齐所见以限物,是以大圣发问,穷理者对也。卢曰:夫万物之情,各贵其生,不知养其所注。生而爱身以丧其生,故此篇去形,全以生通其情,情通性达,以契其道也。政和形而上者神不可测,形而下者物不可穷。世之人以耳目之所及而期视听之所不至,则浅矣。范曰: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则汤之所问,革之所答,固未易为。浅见寡闻者,道也。一曲之士,怖其径庭,乃以是篇所议为迂诞恢诡,昧君子之言,岂俗学之弊欤,与拘虚坎井者奚异哉?

殷汤问於夏革革字,《庄子》音棘曰:古初有物乎?疑宜混茫而已。夏革曰:古初无物,今恶得物?

今之所以有物,由古之有物故也。

后之人将谓今之无物,可乎?

后世必复以今世为古世,则古今如循环矣。设令后人谓今亦无物,则不可矣。

政和:《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天地之间,古犹今也。

殷汤曰:然则物无光后乎?夏革曰:物之终始,初无极已。始或为终,终或为始,恶知其纪?

今之所谓终者,或为物始,所谓始者,或是物终。终始相循,竟不可分也。

然自物之外,自事之先,朕所不知也。

谓物外事先,廓然都无,故无所措言也。

卢曰:后世必以今日为古,何殊今日问古耶?安得无物也?由汤以上古为先,然则物始事先,更相前后,此不可知也。

政和:无端之纪,莫知其极。始终之不可,故又乌知先后之所在?然在物之内,虽时无止始终先后,犹有数焉,故曰:乌知其纪而已。自物之外,自事之先,以智之所知而穷其智之所不知,则亦惑矣。故曰:朕所不知也。

范曰:冉求问於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乎?仲尼告之,曰:古犹今也,盖时徙不留,物逝无舍。昔日以为今者,今日视之则为古矣;今日以为今者,后日视之则为古矣。然则后何以异於今,而今何以异於昔耶?爰自气母一判参差,万类充牣两间。有始者必有终,有终者必有始,始终相反,如环无端。自非大明终始者,焉知其所始?焉知其所终?虽然,终始无故,惟其时物犹可得而致知也。若夫自物之外有不物者存,自事之先有无事者存,无古无今,无始无终,虽圣人於此,殆亦未之或知也。

殷汤曰:然则上下八方有极尽乎?

汤、革虽相答,然於视听犹未历然,故重发此问,今尽然都了。

革曰:不知也。

非不知也,不可以智知也。

汤固问,革曰:无则无极,有则有尽,朕何以知之?

欲穷无而限有,不知而推类也。

然无极之外复无无极,无尽之中复无无尽。

既谓之无,何得有外?既谓之尽,何得有中?所谓无无极,无无尽,乃真极真尽矣。

无极复无无极,无尽复无无尽。

或者将谓无极之外,更有无极;无尽之中,复有无尽;故重明无极复无无极,无尽复无无尽也。

朕以是知其无极无尽也,而不知其有极有尽也。

知其无,则无所不知;不知其有,则乃是真知也。

政和:若域之内,则上下八方为有;若方之外,则上下八方为无。自有观徼,则有极尽;自无观妙,则无极尽。故汤之问革而革多以不知为言也。

范曰:夫物量无穷,乌至而倪小大?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则迷乱而不能自得矣。上下八方,岂易得而致知耶?故无则无极,上下八方则非超於无者也。有则有尽,上下八方则已堕於有者也。自人观之,但见其无极而已,而无极之外,岂更有无极者哉?但见其无尽而已,无尽之中,岂更有无尽者哉?朕以是知其无极无尽也,而不知其有极有尽也。是乃穷理之言也。

汤又问曰:四海之外奚有?革曰:犹齐州也。齐,中也。

卢曰:言无安得有极尽耶?是以道无不遍,无之谓也,体用俱大,非虚实无有也。

汤曰:汝奚以实之?革曰:朕东行至营,人民犹是也。如是问也。问营之东,复犹营也。西行至豳,人民犹是也。问豳之西,复犹豳也。脱以是知四海、四荒、四极之不异是也。

四海、四荒、四极,义见《尔雅》。知其不异是间,则是是矣。

卢曰:四方穷之不可尽,皆有生死、爱恶、父母、妻子,故知四荒、四极之外不异、营、豳之内则是是也。

政和:天地覆载,道为之公。四方无穷,无所畛域。观於远近,何殊之有?

范曰:中天地者为中国,外於中国者为四夷。五方之性虽曰不同,五土之宜虽曰各异,姑即其所有者而言之,则四海之外亦奚异於齐州乎?故距齐以东,其行至营,人民犹是。问营之东,复犹营也。则东至日所出从可知矣。距齐以西,其行至豳,人民犹是。问豳之西,复犹豳也。则西至日所入从可知矣。用是以观,故知四海、八荒、四极之不异是也。传曰:东至於泰远,四至於豳国,南至於濮铅,北至於祝栗,谓之四极。觚竹北户,西王母目下,谓之八荒。九夷、八狄、七戎、六蛮,谓之四海。

故大小相含,无穷极也。含万物者,亦如含天地;

夫含万物者天地,容天地者太虚也。

含万物也,故不穷;

乾坤含化,阴阳受气,庶物流形,代谢相因,不止於一生,不尽於一形,故不穷也。

含天地也,故无极。

天地笼罩三光,包罗四海,大则大矣,然形器之物,会有限极。穷其限极,非虚如何?计天地在太虚之中,则如有如无耳。故凡在有方之域,皆巨细相形,多少相悬。推之至无之极,岂穷於一天,极於一地?则天地之与万物,互相包裹,迭为国邑,岂能知其盈虚,测其头数者哉?

朕亦焉知天地之表不有大天地者乎?

夫太虚也无穷,天地也有限,以无穷而容有限,则天未必形之大者。然则邹子之所言,盖其掌握耳。

亦吾所不知也。

夫万事可以理推,不可以器征。故信其心智所知反,而不知所知之有极者,肤识也。诚其耳目所闻见,而不知视听之有限者,俗士也。至於达人,融心智之所滞,玄悟智外之妙理,豁视听之所阂,远得物外之形。若夫封情虑於有方之境,循局步於六合之间者,将谓写载尽於三坟五典,归藏穷於四海九州;焉知太虚之寥廓,巨细之无限,天地为一宅,万物为游尘?皆拘短见於当年,昧然而俱终。故列子阐无内之至言,以坦心智之所滞;恢无外之宏唱,以开视听之所阂。使希风者不觉矜伐之自释,束教者不知桎梏之自解。故刳斫儒墨,指斥大方,岂直好奇尚异而徒为夸大哉?悲夫,聃周既获讥於世论吾子亦独以何免之乎?

卢曰:夫神道之含万物也,故不穷阴阳之含天地也。故无极天地万物之外,我所不知以辩之,非谓都不知也。

政和: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为万物之母者天地,故含万物而不穷;为天地之始者道,故含天地无极。天地空中之一细物,而道包之,则天地之表固有大於天地者矣。

范曰:小者不同而别,大者覆入而同之。惟天地为能覆载万形,惟太虚为能包裹六极。大小相含,孰知其所以然哉?以其含万物也,故莫知所穷,此所以盈天地之间者惟万物。以其含天地也,故未始有极,此所以天地虽大未虽其内。然则天地者,是直空中之细物,有形之最巨者耳,安知无形之表而有大於天地者哉?此可以意了,虽以言论,故每执之以不知也。

然则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娲氏练五色石以补其阙。

阴阳失度,三辰盈缩,是使天地之阙,不必形体亏残也。女娲神人,故能练五常之精以调和阴阳,使晷度顺序,不必以器质相补也。

卢曰:张湛此注当矣。

断鳌之足鳌巨龟也以立四极。其后共工氏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

共工氏兴霸於伏羲、神农之间,其后苗裔恃其强,与颛顼争为帝。颛顼,是黄帝之孙。不周山,在西北之极。

折天柱,绝地维;故天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地不满东南,故百川水潦扫焉。

卢曰:乱常败德,则为折天柱、绝地维也。是以圣人知天道视有余、补不足,故三光百川得其大要也。

政和:练石补阙,断鳌立极,盖圣人财成辅相之道,日月星辰就于天之西北,百川水潦归于地之东南,则其势然也。

范曰:《易》以乾为阳物、坤为阴物,则天地犹未离乎物也。故古之人或练石补阙,断鳌立极,或折天之柱、绝地之维,天地虽大犹不能全,则弥纶范围岂无所待耶?日月星辰,其行也左旋,则以天不足西北故也;百川水潦,其流也东注,则以地不满东南故也。《黄帝书》曰:天不足西北,故北阴也,而人右耳目不如左明也;地不满东南,故东南阳也,而人左手足不如右强也。近取诸身,而天地之大可见矣。

汤又问:物有巨细乎?有修短乎?有同异乎?革曰: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

事见《大荒经》《诗含神雾》曰:东注无底之谷,

其下无底,

称其无底者,盖举深之极耳。上句云无无极限,有不可尽。实使无底,亦无所骇。

名曰归墟。《庄子》云:尾闾。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

八纮,八极也。九野,天之八方中央也。世传天河与海通。

卢曰:大壑无底者,言大道之无能穷尽者也。至微至细,入於无间者,不过水也。注之无增减者,万有无不含容者也。

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贠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付其顶平处九千里。山之中间相去七万里,以为邻居焉。其上台观皆金玉,其上禽兽皆纯缟。珠玕之树皆丛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一日一夕飞相往来者,不可数焉。

两山间相去七万里,五山之间凡二十八万里,而日夜往来往来者不可得数,风云之挥霍不足逾其速。

卢曰:有形之物,生於大道之中而增饰,玩好而不知老、不知死,动用不住,倏往忽来,无限数也。

而五山之根无所连着,

若此之山,犹浮海上,以此推之,则凡有形之域,皆寄於太虚之中,故无所根蒂。

常随潮波上下往还,不得暂峙焉。

卢曰:眼、耳、鼻、舌、身为五根,随波流不得暂止也,此举世皆随声色香味染,着而不得休息,乃至忘生轻死以殉名利,不知止虑还源、养神归道者也。

仙圣毒之,诉之於帝。帝恐流於四极,失群仙圣之居,乃命禺强。

《大荒经》曰:北极之神名禺强,灵龟为之使也。

使巨鳌十五举首而戴之。

《离骚》曰:巨鳌戴山,其何以安也?

迭为三番,六万岁一交焉。五山始峙而不动。

卢曰:夫形质者神明居也,若五根流浪而失所守,则仙圣无所居矣。《庄子》 云: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若五根漂荡,则随妄而至死矣。一生虚过,岂不哀哉?故大圣作法设教以止之,五根於是有安矣。五尘以对之,五识以因之,故云十五也。因心以辩之,故云三番、六万岁一交耳。自此知制五根之道也。

而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步而暨五山之所,一钓而连六鳌,合负而趣归其国,灼其骨以数焉。

以高下周围一万里山,而一鳌头之所戴,而此六鳌复为一钓之所引,龙伯之人能并而负之,又钻其骨以卜计,此人之形当百余万里。鲲鹏方之,犹蚊蚋蚤风耳。则太虚之所受,亦奚所不容哉?

卢曰:伯者,长也,龙有力之大者也。以喻俗中之嗜欲矜夸、爱贪纵情,求以染溺而为钩,负六情以自适,岂徒失其所守?乃更毁而用之也。

於是岱舆贠峤二山流於北极、沈於大海,仙圣之播迁者巨亿计。

卢曰:俗心所溺,唯声色为重。君子小人,困於名利也。故曰二山流焉。爱溺深重喻之大海神识流浪不可胜言。

帝凭怒,凭,大也。侵减龙伯之国使阨,侵小龙伯之民使短。至伏羲、神农时,其国人犹数十丈。

《山海经》云:东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大人之国。《河图玉板》云:从昆仑以北九万里,得龙伯之国,人长四十丈,生万八千岁始死。

卢曰:大圣恶夫嗜欲之为害也,乃立法以制之。因圣智之教行,故其国渐小。然神农虽治,犹数十丈焉者,盖人不能灭之,但喊削而已。

范曰:传称东海之外有大壑,即此所谓大壑也。其下无底,则传所谓东注无底之谷是已。名曰归墟,则所谓尾闾泄之是已。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则又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不以顷久推移,不以多少进退,有如此者。尝考太史公言:三神山在渤海中,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未至,望之如云。及到,即引而去。岂此所谓五山者耶?故非仙圣之种莫能居此。然五山之根无所连着,帝恐流於西极,乃命禺疆之神戴以巨鳌之首,而五山始峙不动,龙伯之国有大人焉,数步而暨五山之所,一钓而负六鳌以归,员峤之山遂沈於大海,仙圣之种乃为之播迁。帝大怒,於是侵减其国,侵小其民,至伏羲神农时,其国人犹数十丈。然则传所谓东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大人之国,得非此所谓大人者欤?

从中州以东四十万里得僬侥国,人长一尺五寸。事见《诗含神雾》。

东北极有人名曰诤人,长九寸。

见《山海经》。《诗含神雾》云:东北极有此人。既言其大,因明其小耳。

范曰:五山戴於巨鳌,一钓连於龙伯,以明物之巨者如此。僬侥国之短,人一尺五寸;东北极之诤人,九寸而已,以明物之细者如此。大智观於远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又何以知毫末足以定至细之倪?又何以知天地足以穷至大之域?

荆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朽壤之上有菌芝者,生於朝,死於晦。春夏之月有蚝蚋者,因雨而生,见阳而死。

卢曰:苟有嗜欲,失其真焉。则形巨者与形小,长寿者与促龄,亦何异也?故知上极神仙,下及蝼蚁,迷真失道,情欲奔驰,其丧一也。

范曰:冥灵、大椿,庄子所谓大年也。菌芝、蚝蚋,庄子所谓小年也。时有久近,数有多寡,觉此而冥焉者,遥而不闷,掇而不跂,则众人安用知彭祖之为久而匹之乎?

终发北之北《庄子》云:穷发。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其长称焉,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翼若垂天之云,其体称焉。

《庄子》云:鲲化为鹏。

世岂知有此物哉?

玩其所常见,习其所常闻,虽语之,犹将不信焉。

大禹行而见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圣闻而志之。

夫奇见异闻,众所疑。禹、益、坚岂直空言谲怪以骇一世,盖明必有此物,以遣执守者之固陋,除视听者之盲聋耳。夷坚未闻,亦古博物者也。

范曰:鳞炎舛乎下,能潜而不能飞。鲲者,潜也,丽乎阴者也。羽炎亢乎上,能飞而不能潜。鹏者,飞也,丽乎阳者也。鲲鹏虽大,尚未免乎阴阳之类。世之俗儒,拘耳目之近,遂以为无是物也,又乌知所谓无极无尽者哉?故列子必托言於大禹、伯益、夷坚之徒者,以其说古固有之,非直肆空言以骇一世故也。

江浦之间生么虫,么细也其名曰焦螟,群飞而集於蚊睫,弗相触也。栖宿去来,蚊弗觉也。离朱、子羽方昼拭訾扬眉而望之,弗见其形;

离朱,黄帝时明目人,能百步望秋毫之末。子羽未闻。

褫俞、师旷方夜擿耳俛首而听之,弗闻其声。

褫俞,未闻也。师旷,晋平公时人,夏革无缘得而称之,此后着书记事者润益其辞耳。夫用心智赖耳目以视听者,未能见至微之物也。

唯黄帝与容成子居空桐之上,同斋三月,心死形废;

所谓心同死灰,形若枯木。

徐以神视,

神者,寂然玄照而已,不假於目。

块然见之,若嵩山之阿;

以有形涉於神明之境,嵩山未足喻其巨。

徐以气听,

气者,任其自然而不资外用也。

砰然闻之,若雷霆之声。

以有声涉於空寂之域,雷霆之音未足以喻其大也。

卢曰:苟有形声之碍也,则积壤成山,聚蚊成雷,块然见之,砰然闻之,不足多怪。

范曰:离朱、子羽、古之明目者,然视止於有形,而无形之上有所弗见。褫俞、师旷,古之聪耳者,然听止於有声,而无声之表有所弗闻。唯黄帝、容成,居空桐,斋三月,心若死灰,其神凝矣;形若槁木,其容寂矣,视以神而不以目,听以气而不以耳,故江浦之间焦螟群集。向也离朱、子羽,方昼拭眦扬眉,而望之弗见其形,今则块然见之若嵩山。向也褫俞、师旷,方夜擿耳俛首,而听之弗闻其声,今则砰然闻之若雷霆。细大之倪,孰知其所以然哉?且由众人观之,则鲲鹏也,么虫也,其相去之远,岂可胜言哉?由无极尽之际观之,则二者均为物耳,何足以相过与?

吴、楚之国有大木焉,其名为櫾,音柚。碧树而冬生,实丹而味酸。食其皮汁,已愤厥之疾。齐州珍之,渡淮而北而化为枳焉。鴝鹆不踰济,貉踰汶则死矣,地气使然也。此事义见《周官》虽然,形气异也,性钧已。无相易已,生皆全已,分皆足已。吾何以识其巨细?何以识其修短?何以识其同异哉?

万品万形,万性万情,各安所识,任而不执,则钧於全足,不愿相易也。岂智所能辩哉?

卢曰:阴阳所生,土地所宜,神气所接,习染所变,皆若是也,复何足以辩之哉?

政和:巨细,形也。修短,数也。有形与数,同异之名立矣。四方之外、六合之裹,有万不同,孰知其极?大禹、伯益见而名之,则犹接於耳目心知之间。黄帝、容成神视气听,则已造乎微妙玄通之表。睹道之人,不随其所废,不原其所起,有性皆钧,有生皆全,有分皆足,知此而已,又何必识其巨细、修短同异之所止哉?

范曰:《考工记》曰:橘踰淮而北为枳,鴝鹆不踰济,貉踰汶则死,地气然也。其言盖本乎此。夫物生天地间,盈虚异形,消息异气,而性之所禀,有自然而不可易者,生皆全,已一无或亏;分皆足,已一无或歉。巨细也,修短也,同异也,觉而冥之,曾无夸趺,奚必致知於其间耶?《庄子》之《逍遥游》义与此合。

大形、王屋二山,

形,当作行,太行在河内野王县,王屋在河东东垣县。

方七百里,高万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阳之北。北山愚公者,

俗谓之愚者,未必非智也。

年且九十,面山而居。惩

卢曰:形,尸刚反。惩戒也,创也,草政也。

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聚室而谋,曰:吾与汝毕力平险,指通豫南达,于汉阴,可乎?杂然相许。杂犹余也。其妻献疑

献疑,犹致难也。

曰:以君之力,曾不能损魁父之丘,如大形王屋何?

魁父,小山也,在陈留界。

且焉置土石?杂曰:投诸渤海之尾、隐土之北。

《淮南》云:东北得州曰隐土。

遂率子孙荷担者三夫,叩石恳壤,箕畚运於渤海之尾。邻人京城氏之孀妻孀,

寡也。有遗男,始齔,跳往助之。寒暑易节,始一反焉。河曲智叟笑而止之,

俗谓之智者,未必非愚也。

曰:甚矣汝之不惠。以残年余力,曾不能毁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北山愚公长息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彻,曾不若孀妻弱子。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河曲智叟亡以应。

屈其理而服其志也。

操蛇之神闻之,

《大荒经》云:山海神皆执蛇。

惧其不已也;

必其不已,则山会平矣。世咸知积小可以高大,而不悟损多可以至少。夫九层起於累土,高岸遂为幽谷。苟功无废合,不期朝夕,则无微而不积,无大而不亏矣。今砥砺之与刀剑相磨不已,则知其将尽。二物如此,则丘壑消盈无所致疑。若以小大迟速为惑者;未能推类也。

告之於帝。帝感其诚,

感愚公之至心也。

命夸蛾氏二子

夸蛾氏,传记所未闻,盖有神力者也。

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

夫期功於旦夕者,闻岁暮而致欺;取美於当年者,在身后而长悲。此故俗士之近心,一世之常情也。至於大人,以天地为一朝,亿代为瞬息,忘怀以造事,无心而为功。在我之与在彼,在身之与在人,弗觉其殊别,莫知其先后。故北山之愚与嫠妻之孤,足以哂河曲之智,嗤一世之惑。悠悠之徒,可不察与。

卢曰:此一章,兴也。俗安所习而随於众,众所共者则为是焉。虽嗜欲所缠,从生至死,生既流荡无已,死又不知所之。愚者营营於衣食以至终,君子营营於名色以至死,咸以为乐天知命,自古而然。若夫至学之人,必至於求道忘生以契真。闻斯行诸,不计老少,穷生不闻,神或感而自通。故《易》曰:寂然不动,感而遂通。然后形碍之可忘,至平之理畅矣。

政和:平险而达之者,去其有形之弊。帝感其诚者,造乎不形之妙。河曲之叟累乎形之有尽,而不知夫道之无穷,以智笑愚,曾不知纯纯之愚为大智也。

范曰:悬岩之溜穿石,单极之便断干。水非石之钻,绳非木之锯,靡使然也。体道之人审烛厥理,以古今为一息,以生死为一条,笃强行之志,无期效於俄顷之间;持不息之诚,无要功於岁时之近。等视世间万事,岂尝所谓难者耶?故太行、王屋二山,峙冀州之南,跨河阳之北,方七百里,其崇万仞,可谓· 高且大矣。然未离形数,可得而平焉。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面山而居。惩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於是聚族合谋,毕力平险。荷箕畚,运土石,投诸隐土之北,置诸渤海之尾,所以去之,可谓远矣。许之者有杂然之众,助之者有始齔之男;献其疑者有所弗听,笑止者有所弗顾;以无穷匮之子孙,平不加增之土石,所以持之,可谓久矣。彼其不已,若是其卒也。惧操蛇之神,感夸蛾之子,力负二山之险,俾无陇断之登。呜呼,愚而复智之极也,是其所以为愚公者与?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二竟

14-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三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三

汤问

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逐之於隅谷之际。

隅谷者,虞渊也,日所入。

渴欲得饮,赴饮河、渭。河、渭不足,将走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尸膏肉所浸,生邓林。邓林弥广数千里焉。

《山海经》云:夸父死,弃其杖,而为邓林。

卢曰:夫人一至以祈道,则去有以契真。若将恃能以求胜,则步影而不及。及其契真也,则形尽平焉;及其追末也,则丧生以见迹。迹之着也,邓林所以生;真之契也,丘陇所以平也。

政和:变化推迁,莫知其极。郑人之为秋栢,夸父之生邓林,其有机缄而不得已者耶?

范曰:传称夸父死,弃其杖而为邓林,此所谓夸-父是也。逐日於隅谷之际,赴饮於河渭之间,卒焉北走大泽,未至而死。岂非以太自累而不量其力者耶?

大禹曰: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大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

圣人顺天地之道,因万物之性,任其所适,通其逆顺,使群异各得其方,寿夭成得尽其分也。

政和:日月有明故曰照,星辰成列故曰经,四时有序故曰纪,太岁总焉故曰要。神灵所生,言天地之所生,盖天神而地灵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圣人游乎万物之所终始,而通物之所造,故曰:唯圣人能通其道。

夏革曰:然则亦有不待神灵而生,不待阴阳而形,不待日月而明,

夫生者自生,形者自形,明者自明,忽然自尔,固无所因假也。

不待杀戮而夭,不待将迎而寿,自夭者不由祸害,自寿者不由接养。

不待五谷而食,不待缯纩而衣,不待舟车而行,其道自然,

自然者,都无所假也。

非圣人之所通也。

圣人不违自然,而万物自运,岂乐通物哉?自此章以上,皆夏革所告殷汤也。

卢曰:夫形动之物,各有所宜,圣人能顺其生以通其道也。然则神识至灵,更无所待,非群有之所资育,盖独运之自然,岂圣人所能通哉?

政和: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岂物物而通之哉?其无待而然者耶?乌识所以然,任其自然付之自尔,盖乐通物,非圣人也。

范曰:大禹所言则止於有极尽之间,夏革所言则造乎无极尽之外。故或曰:唯圣人能通其道。或曰:非圣人所通。槩而论之,若物之外,若物之内,乌睹其所以异哉?

禹之治水土也,迷而失涂,谬之一国。

游绝垠之外者,非用心之所逮,故寄言迷谬耳。

滨北海之北,不知距齐州几千万里。距至也。其国名曰终北,

卢曰:终北者,言其极幽极微,玄默之地。

不知际畔之所齐限。无风雨霜露,不生鸟兽,虫鱼,草木之类。四方悉平,周以乔陟。山之重垄也。

卢曰:玄默之境,无有际畔,风雨鸟兽,群动所不至也,其中坦然至平而已矣。乔陆者,形器之碍。

当国之中有山,山名壶领,状若甔音担。甀音槌顶有口,状若贠环,名曰滋穴。有水涌出,名曰神瀵,山顶之泉曰瀵。臭过兰椒,味过醪醴。

卢曰:山中喻心,水为慧用,盖神所瀵出者。

一源分为四埒,注於山下。山上水流日埒。经营一国,无不悉徧。

卢曰:通乎四支,遍乎百体,以周形器。

土气和,亡札厉。人性婉而从物,不竞不争;柔心而弱骨,不骄不忌;长幼侪居,不君不臣;男女杂游,不媒不聘;缘水而居,不耕不稼;土气温适,不识不衣;百年而死,不夭不病。其民孳阜亡数,有喜乐,亡衰老哀苦。

卢曰:百骸九窍,应事而用。不争不竞,不相矜夸;含阴含阳,随运而用;其道至柔,不衣不食,衰老所不逐,夭寿所不拘。上士勤之,则至其国矣。

其俗好声,相携而迭谣,终日不辍音,饥惓则饮神瀵,力志和平。过则醉,经旬乃醒。沐浴神瀵,肤色脂泽,香气经旬乃歇。

卢曰:人以气为生,故曰好声也。出入之息,故云不辍。饮食真慧无杂思,故云醉也。觉虑起又沐其中,故云泽香。

政和:谬之一国,以明非圣人之所通也。不知际畔之所齐限,则六合之内有不可穷者也。《易》曰:阴阳不测之谓神。在天之时无风雨霜露,在地之气无鸟兽草木。其民饮神瀵而沐浴焉,则能已饥惓而泽肤色,可以养生,可以尽年,谓之神瀵,是其所以为不可测也。

周穆王北游过其国,三年忘归。既反周室,慕其国,□然自失。不进酒肉,不召嫔御者,数月乃复。

卢曰:周穆王亦曾至其国矣,不能常止其地,故云乃复焉。

范曰:姒氏治水土,其迹之所及者远,而殊陬异域有非足迹之所可至者。故寄言迷谬也。滨北海之北,不知距齐州几千万里,其去人也,远矣。其国名曰终北,则造乎归根复命之地,不知际畔之所齐限则游乎广漠无极之野,无风雨霜露则阴阳之气有所不交,不生鸟兽虫鱼草木则散殊之类有所不育,四方悉平则夷而未尝陂也,周以乔陟则高而不可踰也。国之中有山,山之顶有口,有水涌出,名曰神瀵,则传所谓大出尾下者是已。一源分为四好,注於山下,则传所谓山下有水者是已。经营一国,无不悉遍,则言其周流泛应而善利万物也。夫然故土无札伤,物无疵疠。婉而从者无竞争之心,柔而静者无骄忌之行,不君不臣无长幼之序,不媒不娉无男女之别。缘水而居,不待五谷而食;土气温适,不待缯纩衣;跻仁寿之域,无夭伤之苦。饮神瀵而力志和平,则疏瀹心智,盖若饮之以和。浴神瀵而肤色脂泽,则涤除尘垢,盖若洗之以善。周穆王北游过其国,三年忘归。既反周室,慕其国,□然自失。数月乃复。是又造道未至者如此。

管仲勉齐桓公因游辽口,俱之其国,几克举。

卢曰:管仲能说其处也,故云:游辽口;欲往而不能得至,故曰:几克举也。

隰朋谏曰:君舍齐国之广,人民之众,山川之观,殖物之阜,礼义之盛,章服之美,妖靡盈庭,忠良满朝,肆叱则徒卒百万肆,疑作叱。视撝则诸侯从命,视,疑作指。亦奚羡於彼而弃齐国之社稷,从戎夷之国乎?此仲父之耄,奈何从之?

卢曰:夫俗之君子心所言者,正在於人民、礼义、章服、声色,是尊贵称情也。

桓公乃止,以隰朋之言告管仲,仲曰:此固非朋之所及也。

朋之知极於齐国,岂知彼国之巨伟,故管仲孩之也。

臣恐彼国之不可知之也。齐国之富奚恋?隰朋之言奚顾?

此国自不可得生耳,岂以朋之言故止也。

卢曰:隰朋之所及者,不达於此耳。夷吾云:以我之所闻,但恐不得如所传耳。故云:恐不可知之也。所审如所传说,往而能到者,则世俗声色富贵何足恋?礼义忠良何足顾哉?

政和:道恶乎往而不存?故在无者亦道也,在有者亦道也。解心释形则蔽无废有,劳形休心则徇有弃无。圣人之於道,一有一无,徼妙并观,乃无不可。然则恋国之富者固不足以知道,而舍夫种种之民,慕夫不可测之国者亦岂足以得道哉?穆王之意,管仲、隰朋之言,皆未为得也。

范曰:隰朋之为人也,上忘而下不畔,愧不若黄帝,而哀不已若者。其於国有不闻,其於家有不见,仲父固尝以是为可以属国哉?然其智适可以治齐而已,故终北之游遂以为非而谏之。是篇所论,若大禹则深造乎道者,若穆王则涯而反者,若桓公是直望道而未之见者耳。

南国之人被发而裸,力果北国之人鞨巾而裘,中国之人冠冕而裳。九土所资,或农或商,或田或渔;如冬裘夏葛,水舟陆车,默而得之,性而成之。

夫方土所资,自然而能,故吴越之用舟,燕朔之乘马,得之於水陆之宜,不假学於贤智。慎到曰:治水者茨防决塞,虽在夷貊,相似如一,学之於水,不学之於禹也。

政和:南方之气热,故被发而裸,与《书岛》夷卉服之义同也。北方之气寒,故鞨巾而裘,与《书岛》夷皮服之事同也。中国谓之夏,则文明盛大,故冠冕而裳,治辩而礼,具九土所资农商田渔,冬裘夏葛,一人之身,百工之所为备。然皆默而得之,性而成之,特异宜而已。

范曰:南国之被发,北国之鞨巾,中国之冠冕,习俗之不同也。九土所资,或农或商,或田或渔,智能之不同也。冬裘夏葛,服各异宜。水舟陆车,器各异用。盖有自然而不可易者,孰知其所以然哉?默而得之,性而成之而已。

越之东有辄休又休之国,其长子生,则鲜而食之,谓之宜弟。其大父死,负其大母而弃之,曰:鬼妻不可与同居处。楚之南有炎人之国,其亲戚死,巧其肉而弃之,然后埋其骨,乃成为孝子。秦之西有仪渠又康之国者,其亲戚死,聚柴积而焚之。熏则烟上,谓之登遐,然后成为孝子。此上以为政,下以为俗,而未足为异也。

此事亦见《墨子》。

卢曰:夫众是则为当,众习则为常,故至当至常,人所不辩。彼习俗者众矣,宁知其至理哉?

政和:越之东,楚之南,秦之西,上无礼,下无学,然且行以为政,习以为俗。此乱伦者也,不足为教。

范曰:越之东,楚之南,秦之西,皆遐陬异域,不能相通。故上之为政,下之为俗,有不可比而同者。

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斗,问其故。一儿曰:我以日始出时去人近,而日中时远也。一儿以日初出远,而日中时近也。一儿曰: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一儿曰: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孔子不能决也。两小儿笑曰:孰谓汝多知乎?

所谓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二童子致笑,未必不达此旨,或互相起予也。

卢曰:圣人之生,所贵明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独善者,养道以全真;兼济者,设教以利物。若进非全道,退非利生,一曲之辩,圣人所以未尝说也。夫不决者,非不知也。世人但以问无不知为多,圣人以辩之无益而不辩。若有理无理一皆辩之,则圣人无益之劳实亦多矣。然则二童之争也,事亦可明,何者?日之初升,光未远,人居光外,见其大焉。日之既中,光备万物,人居光内,见其质焉。亦如远望烛光,更见其大;近窥则焰,乃更以小焉。物理则然,辩之何益?

范曰:日出於东方而入於西极,以体圆则未离乎形,以围一则未离乎数,一堕於形数之域,则或远或近,固得而测度。然则孔子不能决者,岂真弗能次哉?是直存而不论耳?

均,天下之至理也,

物物事事皆平皆均,则理无不至也。

连於形物亦然。

连,属也。属於器物者,亦须平焉。

均发均县,轻重而发绝,发不均也。

发甚微脆,而至不绝者,至均故也。今所以绝者,犹轻重相倾,有不均处也。

均也,其绝也。

若其均也,宁有绝理。

莫绝。言不绝也。人以为不然,凡人不达理也自有知其然者也。

会自有知此理为然者。《墨子》亦有此说。

卢曰:夫理之至者,天下无不均,不待均之然后均也。有形之物亦然,当理则自均矣。犹如以发悬重,虽微不绝。绝者不均,均则不绝。世人以为不是,不知理之必然也。

政和:一阴一阳之谓道,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赫赫乎日月之光,韦目所见,各有不同。故以形见之,则以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以气见之,则以为近者热而远者凉。而所以为日,固不可以远近期也。

范曰:发引千钧,势至等也。义与此合。

詹何,

詹何,楚人,以善钓闻於国。

以独茧丝为纶,芒针为钩,荆莜为竿,剖粒为饵,引盈车之鱼。

《家语》曰:鲲鱼其大盈车。

於百仞之渊汩流之中,纶不绝,钩不伸,竿不桡。

夫饰芳饵,挂微钩,下沈青泥,上乘惊波,因水势而施舍,颉颃委纵,与之沈浮,及其施绝,故生而获也。

楚王闻而异之,召问其故。詹何曰:臣闻先大夫之言,蒲且子之弋也。

蒲且子,古善弋射者。

弱弓纤缴,乘风振之,连双鸧於青云之际。用心专,动乎均也。臣因其事,放而学钓,五年始尽其道。当臣之临河持竿,心无杂虑,唯鱼之念;投纶沈钩,乎无轻重,物莫能乱。鱼见臣之钩饵,犹沈埃聚沬,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制强,以轻致重也。大王治国诚能若此,则天下可运於一握,将亦奚事哉?楚王曰:善。

善其此谕者,以讽其用治国矣。

卢曰:夫圣人之理俗也,必审万物之情而设教化以运之,则百姓日用而不知,靡然无不应。亦犹弱弓纤缴,乘风而振之;轻钩微饵,因波而运之,则不得不为我所制也。道者之养生全真含生,靡然以向化,则理天下者亦由兹道焉。

政和:刑名而降,大则制小,强则制弱。道以懦弱为表,以小而妙之为玄,此物所以不得遁而皆存也。百仞之渊,其深可测,青云之际,其高可及,而道则覆载之者也。与道同体,则守小朴而万物自宾。以细纶而引盈车之鱼,以弱弓而连双鸧於青云之际,其喻在此。圣人之治天下,如斯而已。

范曰:楚王闻詹何之钓而知所以治国,黄帝问童子之牧而知所以为天下,其理一也。

鲁公扈、赵齐婴二人有疾,同请扁鹊求治。扁鹊治之。既同愈。谓公扈、齐婴曰:汝曩之所疾,自外而干府藏者,固药石之所已。今有偕生之疾,与体偕长。今为汝攻之,何如?二人曰:愿先闻其验。扁鹊谓公扈曰:汝志强而气弱,故足於谋而寡於断。

志谓心智,气谓质性。智多故多虑,性弱故少决也。

齐婴志弱而气强,故少於虑而伤於专。

智少而任性,则果敢而自用。

若换汝之心,则均於善矣。扁鹊遂饮二人毒酒,迷死三日,剖胸探心,易而置之;投以神药,既悟如初。二人辞归。於是公扈反齐婴之室,而有其妻子,妻子弗识。齐婴亦反公扈之室,而有其妻子,妻子亦弗识。

二子易心,乘其本识,故各反其家,各非故形,故妻子不识也。

二室因相与讼,求辩於扁鹊。扁鹊辩其所由,讼乃已。

此言恢诞,乃书记少有。然魏世华佗能刳肠易胸,湔洗五藏,天下理自有不可思议者,信亦不可以臆断,故宜存而不论也。

卢曰:夫形体者,无知之物也。神识者,有知之主也。守乎本则真全而合道,滞乎质则失性而徇情。俗人徒见形之有僧爱,不知神之为主宰也。今言易其心而各有妻子者,明心为情主,形实无知耳。所以道者贵乎养神也。

政和:形失其平为疾,性失其平亦为疾。治形之疾,药石攻之,治性之疾,则有道术存焉。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志主谋虑,气主果断,一失其平,强弱相反。故志强而气弱者足於谋而寡於断,志弱而气强者少於虑而伤於专。心者,五官之主也。易其心,使强弱适乎是,以无疾妙物之谓神,投以药,妙物深矣。圣人以神道妙天下,举平与陂通而为一,何以异於是?

范曰:孟子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志者,心之所之也。气者,志之所役也。一有或偏,则性失其平而为疾矣。故志譬则帅也,气譬则众也,志强而气弱,虽有帅而莫为之用。其失也,疑而不决;志弱而气强,则虽有众而莫为之至。其失也,果而自用。傥不为之发药,又乌足以化其心,易其虑,而庶几其有瘳乎?尝观魏世华佗有刳肠易冑、濯洗五藏之术,则是篇所言,亦无足怪。

瓠巴鼓琴而鸟舞鱼跃。

瓠巴,古之善鼓琴人也。

郑师文闻之,

师文,郑国乐师。

弃家从师襄游。

师襄,亦古之善琴人也,从其游学。

柱指钧弦,三年不成章。

安指调弦,三年不能成曲。

师襄曰:子可以归矣。嫌其难教。师文舍其琴,叹曰:文非弦之不能钧,非章之不能成。文所存者不在弦,所志者不在声。

遗弦声,然后能尽弦声之用也。

内不得於心,外不应於器,故不敢发手而动弦。

心、手、器三者,互应不相违失,而后和音发矣。

卢曰:人知以形习声,不知辩声运形者神也。若心不应器,虽成而不精。若极声之能、尽形之妙,理须神契而心自得也。

且小假之,以观其后。无几何,复见师襄。师襄曰:子之琴何如?师文曰:得之矣。请尝试之。

卢曰:得於心,应乎器,然后习其声以通乎神矣。

於是当春而叩商弦以召南吕,

商,金音,属秋。南吕,八月律。

凉风忽至,草木成实。

得秋气,故成熟。

及秋而叩角弦以激夹钟,

角,木音,属春。夹钟,二月律。

温风徐回,草木发荣。

得春气,故荣华。

当夏而叩羽弦以召黄钟,

羽,水音,属冬。黄钟,十一月律。

霜雪交下,川池暴冱。

得冬气,故凝阴水冻。

及冬而叩征弦以激蕤宾,

征,火音,属夏。蕤宾,五月律。

阳光炽烈。坚冰立散。

得夏气,故消释。此一时弹琴,无缘顿变四节。盖举一时之验,则三时可知,且欲并言其所感之妙耳。

将终,命官而总四弦,则景风翔,庆云浮,甘露降,醴泉涌。至和所致师襄乃抚心高蹈曰:微矣,子之弹也。虽师旷之清角,

师旷为晋平公奏清角,一奏之,时有白云从西北起,再奏之,大风至而雨随之;三奏之,裂帷幕,破狙豆,飞廊瓦,左右皆奔走,平公恐伏,晋国大旱,赤地三年。平公得声者,或吉或凶也。

邹衍之吹律,

北方有地,美而寒,不生五谷。邹子吹律暖之,意而禾黍滋也。

亡以加之,彼将挟琴执管而从子之后耳。

卢曰:成性所行,动然而应阴阳之数、四时之序,水火且不能焚溺,况风雨寒燠之气哉?故《易》曰:先天而天弗违,况於人乎?况於鬼神乎?此之谓也。谓之声律而变者不因四时也。

政和:夫至乐者,调理四时,大和万物,而四时迭起,万物循生。至其妙也,二类相合,两者交通,或谓之死,或谓之生,或谓之实,或谓之荣,行留散徙,不主常声。故以声感气,随感而应,亦理之必至者耳。春叩商弦以召南吕,而秋气应之;秋叩角弦以激夹钟,而春气应之;夏叩羽弦以召黄钟,而冬气应之;冬叩征弦以激蕤宾,而夏气应之。则乐之感有至於易四时之序而夺造化之机者,其妙若此。至於总而调之,则交通而成和,是以景风翔,庆云浮,甘露降,醴泉涌。盖通天下一气耳。声合於气,其应也自然而已。鸟舞鱼跃,乃其余事。

范曰:琴者,君子常御之乐。其制详而义深,其声妙而功大;始乎防心以自禁,终乃出器以入觉。故声作於跬步之间,而感应乎大清之上,昔者黄帝鼓清角之琴以大合鬼神,而凤凰蔽日,尧鼓琴而天神格,舜歌南风而天下化,又岂直瓠巴之鸟舞鱼跃而已哉?然琴之制,丝托於木,其音乃发。盖火得木而有声,神因形而应世,殆有不测之妙存乎其间。苟拘拘然溺於形器之近,蔽於声音之末,乌能乐得其道哉?师文之学,始也柱指而钧弦,终也舍琴而兴叹,所存者不在弦,所志者不在声,可谓得乎此矣。夫然故叩弦召律,四气变移。及命宫而总四弦,景风翔,庆云浮,甘露降,醴泉涌,其声和而致祥若是。彼师旷之清角,奏之而风雨应;邹衍之律,暖之而禾黍滋。讵能进此哉?是宜师襄子为之抚心而高蹈也。

薛谭学讴於秦青,二人薛秦国之善歌者。未穷青之技,自谓尽之,遂辞归。秦青弗止,饯於郊衢,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薛谭乃谢求反,终身不敢言归。秦青顾谓其友日:昔韩娥韩国善讴者也。东之齐,匮粮,过雍门,鬻歌假食。既去而余音绕梁欐,三日不绝,左右以其人弗去。过逆旅,逆旅人辱之。韩娥因曼声哀哭,曼声犹长引也。一里老幼悲愁,垂涕相对,三日不食。遽而追之。娥还,复为曼声长歌。一里长幼喜跃抃舞,弗能自禁,忘向之悲也。乃厚赂发之。发,犹遣也。故雍门之人至今善歌哭,效娥之遗声。

六国时有雍门子,名周,善琴,又善哭,以哭于孟常君。

卢曰:夫六根所用,皆能获通,通则妙应无方,非独心识而已。故鲁公扈章直言心用,瓠巴以下乃从声通焉。

政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则其出音之劲、余韵之远而已。曼声歌哭,一里老幼,或喜或悲,则动荡人之精神,变易人之思虑,此其讴歌之造乎妙者也。

范曰:秦青之抚节,振林木而遏行云;韩娥之曼声,变一里之老幼。诚动於中而感应於外,不得不然,又况夫诚己而发有耶?

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伯牙游於泰山之阴,卒逢暴雨,止於岩下;心悲,乃援琴而鼓之。初为霖雨之操,更造崩山之音。曲每奏,钟子期辄穷其趣。伯牙乃舍琴而叹曰:善哉,善哉,子之听夫。志想象犹吾心也。

言心暗合,与己无异。

吾於可逃声哉?

发音,钟子期已得其心,则无处藏其声也。

卢曰:夫声之所成,因而感之,心之所起,声则随之。所以五根皆通,尽为识心所传;善於听者;声咳犹知之,况复声成於文,安可不辩耶?

政和:在心为志。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感於物而后动,则心之所之可得而审矣。然听止於耳,则知声而不知音;听合於心,则审音以知其意。此子期听所以造乎微也。

范曰:道不可闻,闻而非也。则无声之表,固有听之弟及者。伯牙之所鼓,子期之所听,未离乎形声之间、高山流水,每奏而辄穷其趣,复何声之可逃哉?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三竟

15-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四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四

汤问

周穆王西巡狩,越昆仑,不至弇山。反还,未及中国,道有献工人名偃师。

中道有国,献此工巧之人也。

穆王荐之,荐,当作进。问曰:若有何能?偃师曰:臣唯命所试。然臣已有所造,愿王先观之。穆王曰:日以俱来,日谓别日。吾与若俱观之。

卢曰:神用之妙,岂唯声哉?色香滋味,咸及其理矣。故此章言刻象之尽微。

越日偃师谒见王。王荐之,曰:若与偕来者何人邪?对曰:臣之所造能倡者。倡,徘优也。穆王惊视之,趣步俯仰,信人也。巧夫颔其颐,则歌合律;捧其手,则舞应节。千变万化,惟意所适。王以为实人也,与盛姬内御并观之。

《穆天子传》云:盛姬,穆王之美人。

技将终,倡者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王大怒,立欲诛偃师。偃师大慑,立剖散倡者以示王,皆傅会革、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王谛料之,内则肝瞻、心肺、脾肾、肠胃、外则筋骨、支节、皮毛、齿发,皆假物也,而无不毕具者。合会复如初见。

如向者之始见王也。

王试废其心,则口不能言,废其肝,则目不能视;废其肾,则足不能步。

此皆以机关相使,去其机关之主,则不能相制御。亦如人之五藏有病,皆外应七孔与四支也。

卢曰:夫内肝瞻心肺,所以能外为视听行步神识,运之乃为生物耳。苟无神则不能用其五根矣。今造化之生物,亦何异於偃师之所造耶?若使无神,自同於草木;神苟在也,动用何足奇耶?木人用偃师之神,故宜类彼生物也。神工造极,化何远哉?

穆王始悦而叹曰:人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乎?诏贰车载之以归。

近世人有言人灵因机关而生者,何者?造化之功至妙,故万品咸育,运动无方。人艺粗拙,但写载成形,块然而已。至於巧极则几乎造化,似或依此言而生此说,而此书既自不尔。所以明此义者,宜以巧极思之无方,不可以常理限,故每举物极以袪近惑,岂谓物无神主耶,斯失之远矣。

夫班输之云梯,墨翟之飞鸢,自谓能之极也。

班输作云梯,可以凌虚仰攻。墨子作木鸢,飞三日不集。

弟子东门贾、禽滑厘闻偃师之巧以告二子,二子终身不敢语艺,而时执规矩。

时执规矩,言其不敢数之也。

卢曰:夫偃师之精微,神合造物;班输之辈,但巧尽机关,以明至妙之功,不可独循规矩也。

政和:假於异物,托於同体,寓百骸,象耳目,视听言貌、趣步俯仰,若性之自为而不知为之者,则其巧妙,其功深,独成其天,有人之形,岂特几乎以其真哉?偃师之造,信乎与造化同功者矣。虽然,生者,假借也。道与之貌,天与之形,亦奚以异於此?

范曰:昆仑者,安静之丘。弇山者,日入之所。越昆仑而不至弇山,则虽欲戾动而之静,未能去明而即幽,故反还而已。偃师之倡,功同造化。颔其颐,则歌合律,若天籁之自鸣;棒其乎,则舞应节,若天机之自动。千变万化,惟意所适。穆王惊而视之,信以为实人也。曾不知其傅会革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而已。彼进乎技者然耳,又况体道之人通乎物之所造者,宜如何哉?

甘蝇,古之善射者,壳弓而兽伏鸟下。

箭无虚发,而鸟兽不敢逸。《战国策》云:更赢虚发而鸟下也。

弟子名飞卫,学射於甘蝇,而巧过其师。纪昌者,又学射於飞卫。飞卫曰:尔先学不瞬,而后可言射矣。纪昌归,偃卧妻之机下,以目承牵挺,牵挺,机蹑。二年之后,虽锥末倒眦,而不瞬也。以告飞卫,飞卫曰:未也,

卢曰:夫虚弓下鸟者,艺之妙也。巧过其师者,通於神也。妙在所习,神在精微也。先学不瞬,精之至也;以目承蹑而不动者,神定之矣。定而未能用,故曰犹未也。

必学视而后可。

卢曰:此用不瞬以为视也。

视小如大,视微如着,而后告我。

卢曰:视审也,则见小如大矣。

昌以牦悬虱於牖,南面而望之。旬日之间,浸大也;三年之后,如车轮焉。以睹余物,皆丘山也。

视虱如轮,则余物称此而大焉。

乃以燕角之弧、朔蓬之等射之,贯虱之心,而悬不绝,

以强弓劲矢贯虱之心,言其用手之妙也。

以告飞卫。飞卫高蹈批膺曰:汝得之矣。

卢曰:视小如大,贯之不足为难。

纪昌既尽卫之术,计天下之敌己者,一人而已,乃谋杀飞卫。

卢曰:欲摧其能拟,过其师法耳。欲灭飞卫之名,非谓断其命也矣。

相遇於野,二人交射,中路矢锋相触,而坠於地,而尘不扬。飞卫之矢先穷。穷,尽者也。纪昌遗一矢,既发,飞卫以棘刺之端扞之,而无差焉。

卢曰:二矢同道,相及而势尽,故坠地而尘不飞者,微之甚也。以棘刺扞不差,审之至也。

於是二子泣而投弓,相拜於涂,请为父子,克臂以誓,不得告术於人。

秘其道也。此一章义例已详於仲尼篇也。

卢曰:此所谓神交而意得也,非矢之艺。故投弓而誓焉,神契方传矣,故不得以术告之也。

政和:内有所定,然后在外者能有所应。微有所审,然后於其着者能无所遗。伯昏瞀人谓列子曰:汝休然有佝目之志於中也,殆矣。夫盖谓其内不能有所定也。纪昌先学不瞬,而以目承牵挺者以此。《庄子》曰:自大视细者不明。盖谓其微不能有所审也。昌以牦毛垂虱,而望之浸大者以此。盖不通乎此而善射者,寡矣。

范曰:夫射於百步之外,其至尔之力也,其中非尔力也。故教人射者必志於彀,而学之者亦必志於彀。岂非力分之内可学,而能力分之外不可勉而至故耶?飞卫学射於甘蝇,而术过其师,固有得於自然之天性者。夫人之身居於内则心为之主,接於物则目为之先,故神合於心而其机常寓於目。纪昌学射於飞卫,必告之先学不瞬者,盖欲其神全於内,然后忤物而不慑故也。然不瞬而已,犹非其至。古之养勇,亦有所谓不目逃者。若夫视小如大,视微如着,栖睫之虫,见若嵩山,则又庶夫徐以神视者矣。故能彀燕孤贯悬虱,而不射之射得之在我焉。迨其久,既尽穿杨之巧,乃弯射羿之弓,抑何虚矫恃气而以争术尚胜为心耶?故始而相遇於野,则交射而矢锋相触,已而相拜於涂,则投弓而克臂以誓。夫学射之贱,犹且不得告术於人,又况夫体道在己而进於不传之妙者耶?

造父之师曰泰豆氏。

泰豆氏见诸杂书记。

造父之始从习御也,执礼甚卑;泰豆三年不告。造父执礼愈谨,乃告之曰:古诗言:良弓之子,必先为;箕良冶之子,必先为裘。

箕裘者皆须柔屈补接,而后成器。为弓冶者,调筋角,和金铁亦然。故学者必先攻其所易,然后能成其所难,所以为谕也。

虑曰:箕者,所以造弓之具也。裘者,所以扇冶之具也。老子以为橐钥,今之鞴袋也。彼以约弓之床,此以扇火之鞴,非弓冶,而弓冶又资之也。

汝先观吾趣。趣,行也。趣如吾,然后六辔可持,六马可御。造父曰:唯命所从。泰豆乃立木为涂,仅可容足;既得安脚。计步而置,疏槩如其步数。

履之而行。趣走往还,无跌失也。造父学之,三日尽其巧。泰豆叹曰:子何其敏也?得之捷乎。

敏,疾也。捷速也。

凡所御者,亦如此也。

卢曰:立木如足,布之如步。《庄子》云:侧足之外皆去其土,则不能履之者,必不定也。若御马者亦如使其足,则妙矣。

曩汝之行,得之於足,应之於心。推於御也,齐辑乎辔衔之际,急缓乎唇吻之和;正度乎胸臆之中,而执节乎掌握之间。内得於中心,而外合於马志,是故能进退履绳而旋曲中规矩,取道致远而气力有余,诚得其术也。得之於衔应之於辔;得之於辔,应之於手;得之於手,应之於心。则不以目视,不以策驱;心闲体正,六辔不乱,而二十四蹄所投无差;回旋进退,莫不中节。

与和鸾之声相应也。

然后舆轮之外可使无余辙,马蹄之外可使无余地;未尝觉山谷之险,原隰之夷,视之一也。吾术穷矣,汝其识之。

夫行己之所践,容足而已。足外无余,而人不敢践者,此心不夷,体不闲故也。心夷体闲,即进止有常数,迟疾有常度。苟尽其妙,非但施之於身,乃可行之於物。虽六辔之烦,马足之众,调之有道,不患其乱。故轮外不恃无用之辙,蹄外不赖无用之地。可不谓然也。

卢曰:庄生解牛云:其骨也有间,其刀刃也无厚,无厚入有间,恢恢然有余地也。言其理则多暇也。不视足外之地则其志专,志专利运足如其心矣。若移之於辔街,易之於驵骏,当辙应足,何所倾危?世人皆求其末而不知其本,识真之士必求其本然后用之。故射御之末艺,犹须合道焉。

政和: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此性习相成之道也。故政道者必始之以习,及其得道也,乃能成之於性,良弓之子必学为箕,良冶之子必先为裘,所以喻习也。立木为涂,仅可容足,计步而置,履之而行,所以使之习也。盖立木为涂,仅可容足,推之於御,故舆轮之外可使无余辙,马蹄之外可使无余地。计步而置,履之而行,推之於御,故山谷之险,原隰之夷,可使视之如一,齐辑乎辔衔之际,而急缓乎唇吻之和,所谓外合於马志者也。正度乎胸臆之中,而执节乎掌握之间,所谓内得於中心者也。进退履绳而旋曲中规矩,言其服御如此。取道致远而气力有余,言其顺适如此。辔系衔者也,故得之於手,应之於辔,手执辔者也。故得之於辔,应之於手,心运手者也。故得之於手,应之於心,至於不以目视,不以策驱,而回旋进退莫不中节,则若性之自然而不知为之者,此之谓善御。

范曰:纪昌学射於飞卫,飞卫不教之以射而教之以先学不瞬;造父学御於泰豆氏,泰豆氏不教之以御而教之以先观吾趣,盖引而不发,开而弗达,使之深造乎自得之妙而已。射御末技,犹且然尔,矧夫道可传而不可受?则示於此者正容而悟,观於彼者目击而存,所谓自得,其得宜如何哉?观泰豆之御,方其始也,辑乎辔衔之际,急缓乎唇吻之和,正度乎胸臆之中,而执节乎掌握之间,内得於中心,外合於马志,故能进退履绳而旋曲中规矩,取道致远而气力有余。则由於法度之中,未尝敢越,有如此者。迨其久也,得之於衔,应之於辔,得之於辔,应之於手;得之於手,应之於心。不以目视,不以策驱;心闲体正,六辔不乱,二十四蹄所投无差,回旋进退莫不中节,则超乎法度之外,不勉而中,有如此耆。若夫要其终而言之,则舆轮之外无余彻,马蹄之外无余地,未尝觉山谷之崄、原隰之夷,视之一也。则又无适而非行,无行而非道,举平与陂,道通为一,奚往而不暇哉?道乎进其至此,进乎技矣。

魏黑卵以昵嫌杀丘邴章。昵嫌,私恨。

卢日:夫以私嫌而杀伤、嗜欲而夭物者,皆世俗之常情,非有道之士也。

丘邴章之子来丹谋报父之雠。丹气甚猛,形甚露,计粒而食,顺风而趋,虽怒,不能称兵以报之,

有胆气体羸虚,不能举兵器也。

耻假力於人,誓手剑以屠黑卵。黑卵悍志绝众,力抗百夫。筋骨皮肉,非人类也。延颈承刃,披胸受矢,铓锷摧屈,而体无痕挞。负其材力,视来丹犹雏毂也。来丹之友申他曰:子怨黑卵至矣,黑卵之易子过矣,将奚谋焉?来丹垂涕曰:愿子为我谋。申他曰:吾闻卫孔周其祖得殷帝之宝剑,一童子服之,却三军之众,奚不请焉?

卢曰:天地至精之物,但以威制於三军。若以断割为功,非至精者也。

来丹遂适卫,见孔周,执仆御之礼,请先纳妻子,后言所欲。孔周曰:吾有三剑,唯子所择;皆不能杀人,且先言其状。一曰含光,视之不可见,运之不

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二曰承影,将旦昧爽之交,日夕昏明之际,此面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识其状。其所触也,窃窃然有声,经物而物不疾也。三曰宵练,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

与日月同色也。

方夜见光而不见形。言其照夜。其触物也,騞然而过,騞,伏堕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此三宝者,传之十三世矣,而无施於事,不能害物。匣而藏之,未尝启封。来丹曰:虽然,吾必请其下者。孔周乃归其妻子,与斋七日。晏阴之间,晏晚暮也。跪而授其下剑,来丹再拜受之以归。

以其可执可见,故授其下者。

卢曰:器珍者,则害物深;至道至精,无所伤物。

来丹遂执剑从黑卵。时黑卵之醉偃於牖下,自颈腰三斩之。黑卵不觉,来丹以黑卵之死,趣而退。遇黑卵之子於门,系之三下,如投虚。黑卵之子方笑曰:汝何蚩而三招予,来丹知剑之不能杀人也,叹而归。黑卵既醒,怒其妻曰:醉而露我,使我嗌疾而腰急。其子曰:畴昔来丹之来,遇我於门,三招我,使我体疾而支强,彼其厌我哉。

卢曰:夫道至之人,无伤於万物;万物之害亦所不能伤焉,故毒虫不螫,猛兽不攫,故物之至精者亦无伤。《老子》曰:其神不伤,人是以圣。人贵夫知者,何以其不伤於万物者也?

政和:含光者袭明而不耀,承影者处阴而不移。宵练晦之时,练有形之质,含光则无有也。故视之不见,运之不有,经物而不觉,承影则若有若无。故虽莫识其状而且或闻其声,宵练则既有矣。为其有形之质也,故昼见影焉。为其处晦之时也,故夜见光焉。道以无为上,若有若无次之,而囿於有者为下,故三剑含光为上,承影次之,宵练为下。来丹之所受者,其宵练与?然是三者不以斩决为胜,亦皆剑之神者矣。天下有常胜之道,直之无前,运之无旁,而天下服,岂在於击斗为哉?故庄子以斩领决肺为庶人之剑也。惜乎来丹不通乎此。知剑之不能杀人而后欺,何以为常胜之道乎?

范曰:黑卵则道之复乎至幽者,邴章则道之显於至明者,来丹则又至阳之色也。故以父之雠而谋报黑卵,请剑於卫孔周焉。夫有千越之剑者,匣而藏之,不敢用也,宝之至也。道之利用若是,故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按之无下,运之无旁,决浮云,绝地纪,恢恢然其於游刃有余地矣。来丹受剑於孔周,徒用之以复雠而已,故因黑卵之醉,自颈至腰三斩之,则与夫上斩颈领下决肝肺者无以异矣,岂知所以用之道哉?

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献锟铻之剑,火浣之布。其剑长尺有咫,练纲亦刃用之切玉如切泥焉。火浣之布,浣之必投於火;布则火色,垢则布色;出火而振之,皓然疑乎雪。此《周书》所云。皇子以为无此物,传之者妄。萧叔曰:皇子果於自信,果於诬理哉。

此一章断后,而说切玉剑火浣布者,明上之所载,皆事实之言,因此二物无虚妄者。

卢曰:夫金之不能切玉者,非器之利也;布之不能澣於火火不烧者,物之异也。天地之内,万物之多,有可以理求者,亦有非理所及者,然则玉虽坚有可刻之理,剑虽铁有必断之锋也。以必断之锋当可刻之物,不入者自非至利耳,非无可切之理焉,况已有之何所疑也?又动植之类,其性不同,有因水火而生者,有因水火而杀者,故火山之鼠得火而生,风生之兽得风而活。人约空立,鱼约水存。然则火浣之纑非纻非麻,布名与中国等,火与鼠毛同,此复何足为怪也?果於自信不达矣夫。

政和:世之人以耳目所接者为有,而以其所不及者为无。然八荒之外,不可穷颉,安可以耳目所不及者遂以为无哉?

范曰:切玉之刀,火浣之布,理固有之,而拘耳目之用者必以为无是物焉,又乌能知极尽之际哉?是篇必终之以此,以明前之所载皆即当至理,非徒侈空言以骇世故也。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四竟

16-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五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五

和光散人高守元集

力命

张曰:命者,必然之期,素定之分也。虽此事未验,而此理已然。若以寿夭存於御养,穷达系於知力,此感於天理也。卢曰:命者,必定之分,非力不成。力者,进取之力,非命不就。有其命者,必资其力,有其力者,或副其命。亦有力之不能致者,无命也;侍命而不力求者,候时也,信命不信力者,失之远矣;信力不信命者,亦非当也。政和:力有智愚,命有穷达,得丧之差,莫相为对。不贰其心,所以立命。范曰:古人有常言曰:莫知致而至

者,命也。又曰:不知吾所以然而然者,命也。夫命之在天,未形有分,且然无问固,岂力之所能制哉?唯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非有德者不能与此。

力谓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命曰:汝奚功於物而欲比朕?力曰:寿夭、穷达、贵贱、贫富,我力之所能也。命曰:彭祖之智,不出尧舜之上,而寿八百;颜渊之才,不出众人之下,而寿四八;仲尼之德,不出诸侯之下,而困於陈、蔡;殷纣之行,不出三仁之上,而居君位。季札无爵於吴,田恒专有齐国。夷、齐饿於首阳,季氏富於展禽。若是汝力之所能,奈何寿彼而夭此,穷圣而达逆,贱贤而贵愚,贫善而富恶邪?力曰:若如若言,我固无功於物,而物若此邪?此则若之所制邪?命曰:既谓之命,奈何有制之者邪?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自寿自夭,自穷自达,自贵自贱,自富自贫,

不知所以然而然者,命也,岂可以制也?

朕岂能识之哉?朕岂能识之哉?

此篇明万物皆有命,则智力无施。《杨朱篇》言人皆肆情,则制不由命。义例不一,似相违反。然治乱推移,爱恶相攻,情伪万端,故要时竞,其奖孰知所以?是以圣人两存而不辩。将以大扶名教,而致弊之由不可都塞。或有恃诈力以干时命者,则楚子问鼎於周,无知乱适於齐。或有矫天真以殉名者,则夷齐守饿西山,仲由被醢於卫。故列子叩其二端,使万物自求其中。苟得其中,则智动者不以权力乱其素分,矜名者不以矫抑亏其形生。发言之旨,其在於斯。呜呼,览者可不察哉。

卢曰:命者,天也。力者,人也。命能成之,力能运之,故曰运命也。《庄子》曰:知不可奈何,安之若命。是力不能运也。孔子曰:五十而知天命。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然历国应聘而思执鞭之士,是不忘力也。

政和:命在天,力在人,力若可致也。然在天者有非人所能胜,则君子不谓力,命在所听也。然在人者有非天所能违,则君子不谓命。寿夭、穷达、贵贱、贫富,万物之所受,盖有制之者矣。为其不敢迕也,故直而推之。为其不可遏也,故曲而任之。既非力之所能使,亦非命之所能违,自然而已。孰弊弊然以多识为事?故曰:朕岂能识之哉?

范曰:时无止也,故年有大小,彭祖、颜渊,寿夭之所不同也。分无常也,故势有得失。仲尼、殷纣,穷达之所以不同也。季札无爵於吴,田恒专有齐国,其贵贱固异矣。自道观之,有所谓等贵贱者。夷、齐饿於首阳,季氏富於展禽,其贫富固异矣。自道观之,有所谓同贫富者。自然之分,殆不可得而致知,故直而推之,俾其各正而无私;曲而任之,俾其委顺而无迎。寿夭、穷达、贵贱、贫富咸其自取,使之者其谁耶?惟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故死生亦大矣。不得与之变,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夫孰足以患心已?

北宫子谓西门子曰:朕与子并世也,而人子达;并族也,而人子敬;并貌也,而人子爱;并言也,而人子庸;并行也,而人子诚;并仕也,而人子贵;并农也,而人子富;并商也,而人子利。朕衣则桓褐,食则粢蛎,居则蓬室,出则徒行。子衣则文锦,食则粱肉,居则连欐,出则结驷。在家熙然有弃朕之心,在朝谔然有傲朕之色。请谒不相及,遨游不同行,固有年矣。子自以德过朕邪?西门子曰:予无以知其实。汝造事而穷,予造事而达,此厚薄之验欤?

谓德有厚薄也。

卢曰:吾所造皆达,汝所造皆穷,德之厚薄可见矣。

而皆谓与予并,汝之颜厚矣。北宫子无以应,自失而归。中涂遇东郭先生。先生曰:汝奚往而反,偊偊而步,有深愧之色邪?北宫子言其状。东郭先生曰:吾将舍汝之愧,与汝更之西门氏而问之。曰:汝奚辱北宫子之探乎?固且言之。西门子贝:北宫子言世族、年貌、言行与予并,而贱贵、贫富与予异。子语之曰:予无以知其实。汝造事而穷,予造事而达,此将厚薄之验欤?而皆谓与予并,汝之颜厚矣。东郭先生曰:汝之言厚薄,不过言才德之差,吾之言厚薄,异於是矣。夫北宫子厚於德,薄於命;汝厚於命,薄於德。汝之达,非智得也;北宫子之穷,非愚失也。皆天也,非人也。

此自然而然,非由人事巧拙也。

而汝以命厚自矜,北宫子以德厚自愧,皆不识夫固然之理。西门子曰:先生止矣。予不敢复言。闻理而服。

卢曰:西门子求之而遂,命也。北宫子求之不遂,亦命也。不知命则有自矜之色,自知命则无忧愧之心。得与不得,非智愚,非才德也。西门子不敢复言者,知命之遂不敢恃德也。

北宫子既归,衣其裋褐,有狐貉之温;进其茙菽,有稻粱之味;庇其蓬室,若广厦之荫;乘其荜辂,若文轩之饰。终身逌然,不知荣辱之在彼也,在我也。

一达於理,则外物多少不足以槩意也。

卢曰:知命则不忧不愧,亦不知德之厚薄也。

东郭先生闻之曰:北宫子之寐久矣,一言而能寤,易怛也哉。

卢曰:寐者,言未觉也,及其寤也,乃怛之常耳。

政和:世族、言行、年貌、相若,而贵贱、贫富、穷达相异,北宫子非愚失也,西门子非智得也,失者以德厚自愧,得者以命厚自矜,皆在物一曲,不通乎道,非东郭其孰觉之?予不敢复言,特知其非是而已。悟则其意也消於道也其庶几乎?

范曰:命在天,德在己。古之君子修其在己者,俟其在天者,虽造事而达,吾不以命厚而有所矜;虽造事而穷,吾不以德厚而有所愧。安时处顺,衰乐不能入也。北宫子衣则裋褐,食则粢粝,居则蓬室,出则徒行,可谓穷矣,彼不知其厚於德也,乃以是而自愧。西门子衣则文锦,食则粱肉,居则连欐,出则结驷,可谓达矣,彼不知其薄於德也,乃以是而自矜。讵识夫固然之理哉?东郭先生辞而辟之,然后闻言而悟者无深愧之色,闻理而服者去躬矜之行。施於身者不愿人之文绣也,衣其裋褐有狐貉之温,岂固以恶衣为耻哉?饱於内者不愿人之膏粱也,进其茙菽有稻粱之味,岂固以恶食为耻哉?堂高数仞,我得志弗为也,虽庇其蓬室若广厦之荫矣,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虽乘其荜辂若文轩之饰矣。终身逌然不知荣辱之在彼也,在我也。则又游券之内,行乎无名。其视物之傥来适去,犹观雀蚊蚋虻之相过乎前耳。讵足以易吾之素履邪?非知命不能进此。

管夷吾、鲍叔牙二人相友甚戚,同处於齐。管夷吾事公子纠,鲍叔牙事公子小白。齐公族多宠,嫡庶并行。

齐僖公母弟夷仲年生公孙无知,僖公爱之,令礼秩同於太子也。

国人惧乱。管仲与召忽奉公子纠奔鲁;

纠,襄公之次弟子。

鲍叔奉公子小白奔莒。

小白,纠之次弟。

既而公孙无知作乱,

襄公立,绌无知秩服,遂杀襄公而自立。国人寻杀之。

齐无君,二公子争入。管夷吾与小白战於莒,道射中小白带钩,小白既立。

小白即桓公也。

胁鲁杀子纠,召忽死之,管夷吾被囚。

齐告鲁曰:子纠兄弟,弗忍加诛,请杀之。召忽、管仲、雠也,请得而b醢之。不然,将灭鲁。鲁患之,遂杀子纠。召忽自杀,管仲请囚也。

鲍叔牙谓桓公曰:管夷吾能,可以治国。桓公曰:我雠也,愿杀之。鲍叔牙曰:吾闻贤君无私怨,且人能为其主,亦必能为人君。如欲霸王,非夷吾其弗可。君必舍之。遂召管仲。鲁归之齐,鲍叔牙郊迎,释其囚。桓公礼之。

鲍叔亲迎管仲於堂阜,而脱其桎梏,於齐郊而见桓公也。

而位於高、国之上,鲍叔牙以身下之,

高国,齐之世族。

任以国政,号曰仲父。桓公遂霸。管仲尝叹曰:吾少穷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大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於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北,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名不显於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也。此世称管鲍善交者,小白善用能者。然实无善交,实无用能也。实无善交实无用能者,非更有善交,更有善用能也。

此明理无善交用能,非但管鲍桓公而已。

卢曰:言其命之所应用,则因交而获申,非是更别有善交用能也。然则恃才获用者,命也。因交而达者,力也。非唯天时,抑有人谋。人力而遂者,皆归於命。命之来也,鲍叔不得不尽力,桓公不得不用之,皆命矣夫。

召忽非能死,不得不死;鲍叔非能举贤,不得不举;小白非能用条,不得不用。

此皆冥中自相驱使,非人力所制也。

卢曰:皆命成於力,力成於命,非有私焉。

范曰:管伸之於齐,其视鲍叔则友也,其视桓公则君也。分财自与而不以为贵,谋事穷困不以为愚,仕而三遂不以之为不肖,战而三北不以之为怯,幽囚受辱不以为无耻,则鲍叔之於夷吾,固得夫善交之道矣。始有莒道之战,而射中带钩;终有堂阜之迎,而释其桎梏;位居高国之上,号称仲父之尊;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则桓公之於夷吾,固得夫用能之。道矣。管鲍善交而实无善交者,桓公善用能而实无善用能者,舍是而求,岂更有善交、更有善用能者哉?是则莫之为而常自然,殆有不可得而致知者。

及管夷吾有病,小白问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讳。云

言病之甚,不可复讳而不言也。

卢曰:将死,不可讳言。

至於大病,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夷吾曰:公谁欲欤?小白曰:鲍叔牙可。曰:不可。其为人也,洁廉善士也,清己而已。其於不己若者不比之人,

欲以己善齐物也。

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不能弃瑕录善。使之理国,上且钩乎君,下且逆子民。

必引君令,其道不弘。道苟不弘,则逆民而不能纳矣。

其得罪於君也,将弗久矣。小白曰:然则孰可?对曰:勿已,则隰朋可。非君然而可也。其为人也,上忘而下不叛,

居高而自忘,则不忧下之离散。

愧其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

惭其道之不及圣,矜其民之不逮己,故能无弃人也。

卢曰:自忘其高,自愧无德,则进善之志深矣。不如己者,哀而怜之,则下人不离叛矣。

以德分人谓之圣人,

化之使合道,而不宰割也。

以财分人谓之贤人。

既以与人,己愈有也。

以贤临人,未有得人者也;

求备於人,则物所不与也。

以贤下人者,未有不得人者也。

与物升降者,物必归。

其於国有不闻也,其於家有不见也。

道行则不烦闻见,故曰:不瞽不聋,不能成功。

勿已,则隰朋可。

郭象曰:若有闻见,则事锺於己,而群下无所措其手足,故遗之可也。未能尽其道,故仅之可也。

卢曰:不责物之常情,是不闻於国也;不求人之小过,是不见於家也。

然则管夷吾非薄鲍叔也,不得不薄;非厚隰朋也,不得不厚。厚之於始,或薄之於终;薄之於终,或厚之於始。厚薄之去来,弗由我也。

皆天理也。

卢曰:夷吾之情,非有厚薄,此公荐也。荐之则为厚,不荐则为薄,此皆力也。桓公既不用鲍叔,鲍叔之命也;用隰朋,隰朋之命也。使鲍叔无命,而夷吾不施力焉;而隰朋无命,夷吾虽施力亦无益也。

政和:谓之有者以别於所无,而谓之无者盖以名其莫之有也。世称管鲍善交而曰实无善交,盖言其善与人交不可跂及。其为交也,莫之或有矣。故曰:实无善交者。而又继之曰:非更有善交也。称小白善用能者而曰实无善用能,盖言其善用能不可跂及。其善用能也,莫之或有矣。故曰:实无善用能。而又继之曰:非更有善用能也。天下之事,时势适然者,不得不然。召忽之死子纠之势不得不死也;小白之用夷吾时,不得不用也。鲍叔举夷吾於小白,至夷吾属齐国之事,则违鲍叔而荐隰朋,是皆视时与势,非私我与彼者。当其时,顺其势,厚薄终始,吾何容心焉耳?鲍叔之与人,则和而同,故於交友之际则能全之;鲍叔之行己,则清而失之隘,故於理国之事则不足以有任。管仲厚之於始而薄之於终,亦何有於我哉?曰贤君无私怨者,明人君以天下为公;曰不羞小节而耻不显於天下者,明人臣当自重。以天下之任、以德分人者,善贷且成,故谓之圣人,然圣人之实不尽於此。以财分人者,利下之事,故谓之贤人,然贤人之实不尽於此。

范曰:老氏曰:容乃公,公乃王。公也,王也,名生於实。惟公则可以为公,惟王则可以为王。若鲍叔之为人,不己若者有所不比,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岂所谓能容者哉?若隰朋之为人,上忘而下不叛,愧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其於国有不闻,其於家有不见,则得夫容,乃公之道矣。管仲之对桓公,以鲍叔为不可以属国,非固薄之也,不得不薄;以隰朋为可以属国,非固厚之也,不得不厚。薄厚之去来,讵可容心於其间哉?一本乎自然而已。

邓析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辞,当子产执政,作《竹刑》。竹刑,简法。郑国用之。数难子产之治。子产屈之。子产执而戮之,俄而诛之。

此传云子产诛邓析《左传》云驷喘杀邓析,而用其《竹刑》。子产卒后二十年,而邓析死也。

然则子产非能用《竹刑》,不得不用;邓析非能屈子产,不得不屈;子产非能诛邓析,不得不诛也。

此章义例与上章同也。

卢曰:作法者,力也。受戮者命也。用其法者,亦力也。诛其身者,亦命也。力其事者,才也。才不遇者,亦命也。

政和:不得不用《竹刑》者,时也。不得不诛邓析者,势也。

范曰:谨按《左氏春秋》:昭公二十年,子产卒。定公九年,驷喘杀邓析而用其《竹刑》。此则言子产杀邓析者是直寓言以明理而已。

可以生而生,

或积德履仁,或遇时而通,得当年之欢,骋於一己之志,似由报应,若出智力也。

天福也;

自然生耳,自然泰耳,未必由仁德与智力。然交复信顺之行,得骋一己之志,终年而无忧虞,非天福如之何也?

可以死而死,

或积恶行暴,或饥寒穷困,故不顾刑戮,不赖生存,而威之以死,似由身招,若应事而至者也。

天福也。

自然死耳,自然穷耳,未必由凶虐与愚弱。然肆凶虐之心,居不赖生之地,而威之以死,是之死得死者,故亦曰天福者也。

卢曰:居可生之时而得其生者为天福也,居可死之时而得其死者亦天福也。如夷吾求生於齐桓之时,而得遂其生者,信为天福也;如锄麑之触槐以取丧,不辱君命不伤贤才,得遂其死,垂名不朽,亦天福也。

可以生而不生,

居荣泰之地,愿获长年而早终。

天罚也;

愿生而不得生者,故曰天罚。

可以死而不死,

居困辱之地,而不愿久生而更不死也。

天罚也。

轻死而不死,复是天罚。

卢曰:居荣泰之地,处崇高之位,是可以生而不得生,如董贤之类是也;居困辱之地,处屯苦之中,是可以死而不得死,如人竞之类是也。求之不遂,皆为天罚也。

可以生,可以死,得生得死,有矣;

此之生而得生,此之死而得死。

不可以生,不可以死,或死或生,有矣。

此义之生而更死,之死而更生者也。此二者可上义已该之而重出,疑书误。

然而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所无奈何。

生死之理,既不可测,则死不由物,生不在我,岂智之所如?

卢曰:不由於物,亦不由我,知不能运,力不能成,然后可以任命矣。

政和:以顺而至者谓之福,以逆而降者谓之罚。可以生而生,可以死而死,皆顺其常然,故谓之天福。言天之所福,应顺而至也。可以生而不生,可以死而不死,皆逆其固然,故谓之天罚。言天之所罚,缘类而降也。然或可以生而死,或可以死而生,若是者,命之行也,孰知其故哉?故虽智者大迷,而唯达者知通焉。

范曰: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惟原始反终而知死生之说者达命之情,不务智之所无奈何。

故曰:窈然无际,天道自会;漠然无分,天道自运。

无际无分者,是自然之极,自会自运者,岂有役之哉?

天地不能犯,

天地虽大,不能违自然也。

圣智不能干,

圣神虽妙,不能逆时运也。

鬼魅不能欺。

鬼魅虽妖,不能诈真正也。

自然者默之成之,

默,无也。

平之宁之,

平宁无所施为。

将之迎之。

功无遗丧,似若将迎。

卢曰:若合道成命,天地不能违,圣智不能干。运用合理,应变如神,鬼魅所不能欺,何况於人事乎?

政和:窈者,言深而难见。漠者,言荡而难名。妙体无体,故窈然无际,而其道以自然而会;妙用无用,故漠然无分,而其道以自然而运。若是则生死之变,孰知其故哉?天地不能犯者,言天地虽大,而自然之理所不能违也,圣智不能干者,言圣智虽妙,而自然之理所不能逆也;鬼魅不能欺者,言鬼魅虽幽,而自然之理所不能罔也。盖自然者默而成之,有乎不言。其无为也,寂然不动,故平之宁之,则处静息迹而不累於有;其有为也,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故将之迎之,则应物不藏而不蔽於无。

范曰:窈者,幽之极,漠者,定之至,言天道窈然至幽,而物莫能窥,故曰自会而已。无有际限,天道漠然至定而物莫能挠,故曰自运而已。无有分别,天地虽大,有所不能犯;圣智虽妙,有所不能干;鬼魅虽妖,有所不能欺。生生死死,咸有自然。默之者不假乎辩说也,成之者无事於赘亏也。平之而已,则无欠无余;宁之而已,则勿撄勿扰。有以将之,斯能处适去之顺;有以迎之,斯能安适来之时。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是。非至命者畴克尔。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五竟

17-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六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六

力命

杨朱之友曰季梁,季梁得疾,七日大渐。渐,剧也。其子环而泣之,请医。季梁谓杨朱曰:吾子不肖,如此之甚,汝奚不为我歌以晓之?杨朱歌曰:天其弗识人胡能觉?匪佑自天,弗孽由人。我乎汝乎,其弗知乎?医乎巫乎,其知之乎?

言唯我与汝识死生有命耳,非医巫所知也。

其子弗晓,终谒三医。

不解杨朱歌旨,谓与己同也。

卢曰:其子谒医,夫天命不能识乎?人亦何能觉之耶?天不别加福,人亦不为过。而遇病者,此其命也。夫我与汝尚不能知,医与巫何能知乎?又将歌意我与尔能此疾,我不能疾,巫能之也。

一曰矫氏,二曰俞氏,三曰卢氏,诊其所疾。矫氏谓季梁曰:汝寒温不接,虚实失度,病由饥饱色欲,精虑烦散,非天非鬼。虽渐,可攻也。季梁曰:众医也,亟屏之。俞氏曰:汝始则胎气不足,乳湩有余。病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渐矣,弗可已也。季梁曰:良医也。且食之。

卢曰:矫氏所说之病,皆人事之失关乎力者也。俞氏所说之病,与形俱生,受气不足,不可差也。

卢氏曰:汝疾不由天,亦不由人,亦不由鬼,禀生受形,既有制之者矣,亦有知之者矣,

夫死生之分,修短之期,咸定於无为,天理之所制矣。但愚昧者之所惑,玄达者之所悟也。

药石其如汝何?季梁曰:神医也。重贶遣之。俄而季梁之疾自瘳。

卢曰:卢氏所说之病,乃由乎神。神之所造,有功有过。神者,报神之器也,神以制之矣。未受於形,神以知之矣。神既不足,形乃随之。长短美丑,质形已定矣,药石岂能愈之?季梁以为神医,修神养德而病自愈。

范曰:动与过,疾所生也。医能已此有疾而待治者,不如吾闻而药之可也。然无妄之疾勿药,有喜虽病者能言其病,庶几其有瘳,然则非药石之所能攻者。季梁得疾,七日大渐。其子环而泣之,则常人之所昏迷而顾惜之也。季梁谓杨朱曰:吾子不肖,如此之甚,汝奚不为我歌以晓之?则欲其推死生之理以警悟之也。奈何朴鄙之心终焉而弗去,故於是为之谒三医焉。矫氏则逆性命之理而有所攻,故曰众医;俞氏则顺性命之情而无所治,故曰良医。若夫卢氏则原始反终,知其默有制之者,而汤剂砭石无所复加,非进乎技而与乎神,孰能至此?故季梁以是为神医也。古之人有疾入灵府、病在膏盲者,而神医皆以为不可治而信之,殆亦卢氏之类欤。

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生亦非贱之所能夭,身亦非轻之所能薄。故贵之或不生,贱之或不死;爱之或不厚,轻之或不薄。此似反也,非反也;此自生自死,自厚自薄。或贵之而生,或贱之而死;或爱之而厚,或轻之而薄。比似顺也,非顺也;此亦自生自死,自厚自薄。

范曰: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身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形也。或生或死,或厚或薄,岂人之所能违哉?咸其自然耳。

鬻熊语,文王曰:

鬻熊文王师也。

自长非所增,自短非所损。算之所亡若何?

算犹智也。

卢曰:若知形报,为则无以其私情。私情者,有贵有爱有贱有薄者也。形骸不由情之所厚薄,则得之以顺违之似反,其实非反非顺也,亦犹长短好丑,岂由情爱所迁耶?智算所无可奈何也。

范曰:鹤经虽长,断之则忧,非固增之也;凫胫虽短,续之则悲,非固损之也。长短相形,有数存焉於其间,虽巧历不能计,而况其凡乎?是以大椿朝菌久近不齐,彭祖、殇子寿夭不等。冥冥之中,咸有定分,讵可以差数睹哉?

老聃语关尹曰:天之所恶,孰知其故?

王弼曰:孰,谁也。言谁能知天之意耶?其唯圣人也。

言迎天意,揣利害,不如其已。

夫顺天理而无心者,则鬼神不能犯,人事不能干。若迎天意。料倚伏,处顺以去逆,就利而违害,此方与逆害为巨对,用智之精巧者耳,未能使吉凶不生,祸福兼尽也。

卢曰:夫不知道者宁知天之所爱恶乎?若预迎天意、揣度利害以徇私情,不知顺理而任命也。此章言力不能违命,命不可预知。任之则后时,力之则违命,所以愧。夫知道之修神养真,造业之始创力转命,以我乎夭者也。

政和:命有所制,则天且不能知也,而也於人乎?匪佑自天,弗孽由人,则祸福唯所召,而灾祥以类应,非天之所私,而亦非人之所能为也。巫医,技之贱者尔,命之所制,虽智所不能知。病而求医,谓彼乃能知此耶?三医,曰矫氏,曰俞氏,曰卢氏,矫言拂而治之,俞言顺而理之,卢言总一其理而冥之也。盖曰寒温不节,虚实失度,则知其疾之在人而已,不通乎命,是拂而治之者也;曰胎气不足,乳湩有余,则知疾之所受於天而已,安之若命,是顺而理之者也。若夫疾不由天,则非俞氏之所治;疾不在人,则非矫氏之所攻;莫知所以然而然,是命之行也,虽有药石将焉用之?此之谓总一其理而冥之者,谓之神医,不亦宜乎?贵生者养形以存生,爱身者不以养伤身,然非所以完身养生也。盖徇物既不免於危身,生而忧戚不得者,又不免於愁身伤生。惟无以生为者是贤於贵生也,盖生非贵之所能存,而亦非贱之所能夭故也。唯忘身者乃能无患,盖身非爱之所能厚而亦非轻之所能薄故也。故贵之或不生,贱之或不死,爱之或不厚,轻之或不薄,由理之常观之,此似反也,而安之命则非反也。或贵之而生,或贱之而死,或爱之而厚,或轻之而薄,由理之变观之,此似顺也,而制於命则非顺也。凡此皆其自然,故皆曰自生自死,自厚自薄。鬻熊之言曰:自长非所增,自短非所损,言自然者不可得而增损。经曰:天之所恶,孰知其故?言自然者不可得而窥测。此古之真人所以不以故灭命。

范曰:畴於人者,侔於天。人之所利,天之所恶,人孰从而知之耶?迎天意,揣利害,则智有时而困矣,乃前识者所以为道之华愚之始也。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岂可俄而度哉?故曰:不如其已。

杨布杨朱弟也。问曰:有人於此,年兄弟也,言兄弟也,才兄弟也,貌兄弟也,而寿夭父子也,贵贱父子也,名誉父子也,憎爱父子也。吾惑之。

卢曰:年,言才貌相似也,故云兄弟也。寿夭贵贱,隔悬也,故云父子也。此命之难知也,故疑惑也。

杨子曰;古之人有言,吾尝识之,将以告若。不知所以然而然,命也。

自然之理,故不可以智知。

今昏昏昧昧,纷纷若若,随所为,随所不为。日去日来,孰知其故,皆命也夫。

卢曰:众人所不知以为自然,昏昏昧昧,日去日来,运行无穷者,人以是为命也乎?

信命者,亡寿夭;

有寿夭,则非命。

信理者,亡是非;

有是非,则非理。

信心者,亡逆顺;

有逆顺,则非心。

信性者,亡安危。

有安危,则非注。

则谓之都亡所信,亡所不信。

理亦无信与不信也。

真矣悫矣,奚去奚就?奚哀奚乐?奚为奚不为?

理苟无心,则无所不为,亦无所为也。

卢曰:寿夭者命也,是非者理也,逆顺者心也,安危者性也。使夫信命者亡寿夭,信理者亡是非,信心者亡逆顺,信性者亡安危,则谓之都亡所信,亡所不信,然后至於真道也。亦何去何就,何哀何乐,何所为,何所不为哉?此之谓至道也。

范曰:兄弟,天伦也,所以言其同;父子天属也,所以言其异。有人於此,年均也,而寿夭则异;言均也,而贵贱则异;才均也,而名誉则异;貌均也,而憎爱则异。孰使之然哉?自然而已矣。自然之理,不可致知,故昏昏昧昧,则冥而已,无所用见;纷纷若若,则顺而已,无所於逆。随所为,随所不为,吾无容心也。知去来之非我,无变乱於心虑,又孰知其故哉?莫知致而至者,宜在於此,故归之於命也。夫信命者亡寿夭,则彭殇定分等之为一条,信理者亡是非,则尧桀,自然同之为一贯;信心者亡逆顺,未尝背逆而向顺也;信性者亡安危,未尝去危而即安也。道其至此,信与不信亦将泯矣。故真则止一而不妄,悫则完实而不毁,去就哀乐无所复分。何为乎?何不为乎?固将自化。

《黄帝之书》云:至人居若死,动若械。

此举无心之极。

亦不知所以居,亦不知所以不居;亦不知所以动,亦不知所以不动;亦不以众人之观易其情貌,亦不谓众人之不观不易其情貌。

不为外物视听改其度也。

独往独来,独出独入,孰能碍之?

物往亦往,物来亦来,任物出入,故莫有碍。

卢曰:居若死,无心也。动若械,用机关也。如木人之运动有何知哉?不在乎情,不在乎貌也,神游而已矣。谁能碍之耶?

政和:兄弟,以言先后之伦;父子,以言上下之等。才貌言年在己者也,寿夭贵贱名誉爱憎在外者也。年同而寿夭异,言同而名誉异,才同而贵贱异,貌同而爱憎异。凡以在己者出於固然,而在外者盖有不可得而必者也。理有自然,有使然,所谓莫知所以然而然。命也者,既莫知其为自然,又莫知其为使然也。昏昏昧昧,言不可明。纷纷若若,言莫之能定。随所为,随所不为,言其应而不藏。日去日来,言其运而无积。夫如是,孰能知之?故曰:孰知其故?皆命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故信命者亡寿夭;是是非非之谓智,而智所以穷理,故信理者亡是非;人心顺之则喜,逆之则怒,故信心者亡逆顺,人之性得之则安,失之则危,故信性者亡安危。信者任其自然之谓也。虽然一於信,犹有所系也,惟亡所信,亡所不信,然后为至真矣,则无妄悫矣,则着诚若是者,无入而不自得也。故曰:奚去奚就?奚哀奚乐?奚为奚不为?至人居若死者,寂然不动之谓;动若械者,若机械之运。亦不知所以居,亦不知所以不居,谓其虽静而居,亦未尝滞於静而所以为静者,有不知也。亦不知所以动,亦不知所以不动,谓其虽动而出,亦未尝流於动而所以为动者,有不知也。亦不以众人之观易其情貌,亦不以众人之不观不易其情貌,则万态不能变於己。独往独来,独出独入,其运无乎不在者也。夫孰能碍之?

范曰:古之得道者,冥然而止,若立槁木;成然而行,若曳槁枝。居而无所系,动而无所逐,固未尝以外物之变迁而芥蒂於胸中也。出入六合,游乎九州,独往独来,独出独入,无得而偶之者,是遗物而立独也,是朝彻而见独也,又孰有与道大蹇而触途生患者哉?

墨音眉杘勑夷、

卢曰:默诈佯愚之状。

单音战至音咥、

卢曰:轻动之状也。

啴齿然咺许爰、

卢曰:迂缓之状也。

憋妨灭懯音敷

此皆默诈轻发、迂缓急速之貌。

四人相与游於世,胥如志也;穷年不相知情,自以智之深也。

卢曰:同游於世,终年不相知名,自以为善也。

巧佞、

卢曰:辩谄之状也。

愚直、

卢曰:质朴之状也。

婩鱼略斫齿略、

婩斫,不解悟之貌。

卢曰:憨骏之状也。

便辟

卢曰:折旋之状。

四人相与游於世,胥如志也;穷年而不相语术,自以巧之微也。

卢曰:同游於世,终年不相访,各自以为巧。妙也。

熆嘟互牵唷⒀馈

卢曰:顽戾强愊之状也。

情露、

卢曰:不隐之状也。

□音蹇极、

卢曰:讷涩之状也。

凌谇音碎。

此皆多谇讷涩辩治之貌。

卢曰:寻间语责之状也。

四人相与游於世,胥如志也;穷年而不相晓悟,自以为才之得也。

卢曰:各自以为才能。

眠莫典。娗、徒茧。

卢曰:无精采之状也。

諈止累诿、如伪。

卢曰:并烦重之貌。

勇敢、

卢曰:雄健之状也。

怯疑、

眠娗,不开通之貌。諈诿、烦重之貌。

卢曰:懦弱不决之状。

四人相与游於世,胥如志也;穷年不相谪发,自以行无戾也。

卢曰:各自以为适宜得中之道也。

多偶、

卢曰:和同之状也。

自专、

卢曰:独任之状也。

乘权、

卢曰:用势之状也。

只立、

卢曰:孤介之状也。

四人相与游於世,胥如志也;穷年不相顾眄,自以时之适也。此众态也,貌不一,而咸之於道,命所归也。

卢曰:变诈巧辩,愚拙佞直,众态不同,而皆以为命者,理不然矣。今说者言受气有厚薄,故如此不同,一皆委之於天,更无可奈何者,此不知者也。故知道之士,养其神,舍其真,易其虑,变其身,彼形骸自我而造也。力其行,移其命,此皆生生者之功美矣。然则因形以辩命,则力不如命;因力以征形,则命不如力也。政和:墨杘言其质无所通,单至言其行有所达,啴咺以言性之缓,憋懯以言其心之急,自以为智之深者,盖各以其所知者如此也。巧佞者诈,愚直者诚,婩斫者刚立之称,便辟者柔从之貌,自以为巧之微者,盖各以其所能者如此也。烬犝咝挠兴藏,情露者事无所隐,□极者吃讷之至,凌谇者辩说之给,自以为才之得者,盖各以其所得者如此也。眠娗者若不力於行,諈诿者若不敏於言,勇敢则争先,怯疑则就后,自以为行无戾,盖各以其所行者如此也。多偶者同乎众,自专者异於众,乘权者则依势而行,只立则独居而处,自以为时之适,盖以其所遇者如此也。是众能态者,各生於心之所能,故心既不同,则貌亦不一,此所以自徇殊面而名声异号也。虽然,有所行者必由於道,由於道者必听於命。是众态者,或有所止,或有所差,而均由於道、听於命。故曰:咸之於道命所归也。

范曰:众志异虑,有所止者,有所差;群趣殊方,有所拂者,有所宜。然自以智之深者,穷年不相知情;自以巧之微者,穷年不相语术;自以才之得者,穷年不相晓悟;自以行舞戾者,穷年不相谴发;自以时之适者,穷年不相顾眄。纷纷之众态,貌各不同,然皆相与游於世,胥如志也。殆亦任其真性而然耳。

佹佹姑危。成者,俏成也,俏,音肖,俏,似也。

卢曰:魏魏者,几欲之状也。俏者,似也。

初非成也,佹佹败者,俏败者也,初非败也。

世有几得几失之言,而理实无几也。

卢曰:已欲成而不成者,似於成而非成也;垂欲败而不败者,似於败而非败也。

故迷生於俏,

惑其以成败而不能辩迷之所由也。

俏之际昧然。於俏而不昧然,

际犹会也,言冥昧而难分耳。

卢曰:人之所迷,生於似者也。不了也不了,则昧然矣。若相似而不昧然,斯谓明也。

则不骇外祸,不喜内福;

祸福岂有内外,皆理之玄定者也。见其卒起,因谓外至,见其渐着,因谓内成也。

随时动,随时止,智不能知也。

动止非我,则非谓所识也。

卢曰:所谓明者,了於性,通於神。力之所以生,命之所以成。故无外祸可骇惧,无内福可忻喜。动止随时,不须智度也。

政和:佹者,几欲之貌。俏者,肖似之称。佹佹成者,几欲成而非成也。故曰俏成也,初非成也。言似成而非也。佹佹败者,几欲败而非败也,故曰俏败也,初非败也,言似败而非也。自迹观之,成败之几,间不容发,自理观之,毫厘之差,速以千里。此昧者所以生迷於疑似之际,而终莫能悟也。故曰迷生於俏,俏之际昧然。若夫达人之观,则朝彻见独。所以於俏而不昧然。成败之端,无变於己,所以不骇外祸,不喜内福。动止不违其时,而未尝留情焉。所以随时动,随时止,若是则非智所能识也,故曰:智不能知也。

信命者於彼我无二心,

无喜惧情也。

於彼我而有二心者,不若揜目塞耳,背坂面隍亦不坠仆也。

此明用智计之不若任自然也。

卢曰:若能彼我无二心,则言凶悔吝不生矣。苟不能知命任理,则全身远害且免倾坠颠仆也。是以世人不忘於力求,而不能委於命也。

范曰:天下万物,迭废迭兴,倏起倏灭,成败之机相寻於无穷。故几於成者,初非成也,俏成而已;几於败者,初非败也,俏败而已。俏似之际,疑而弗决,迷之所由生也。圣人睹变化之无穷,识盈虚之有数,超然自得,不累於物,祸亦不至,福亦不来,动止随时,一无所迕,岂容私智於其间哉?信於命,而彼我无二心;莫之为,而常自然而已。

故曰:死生自命也,

若其非命,则仁智者必寿,凶愚者必夭,而未必然也。

贫穷自时也。

若其非时,则勤俭者必富,而奢惰者必贫,亦未必然也。

卢曰:子夏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天者,时也。阳和布气,群物皆生。圣人利见,含灵俱畅。自我而定谓之命,因化所及谓之时也。

怨夭折者,不知命者也;怨贫穷者,不知时者也。

此皆不识自然之理。

当死不惧,在穷不戚,知命安时也。

卢曰:知命安时,德之大也。时来不可俱,命至不可却。故曰:安时而处顺,忧乐不能入。戚生於肖似,迷生於不知时焉。

政和:直然无间之谓命。故信命者,於彼我无二心,於彼我而有二心,则为有间矣。有心者不能致夫道,而政道者忘心。故有二心者不若揜目塞耳、背坂面隍,而不坠仆,盖揜目塞耳者,黜其聪明;背坂面隍者,无所顾望。若是者,惊惧不入於胸次,所以亦不坠仆也。此虽未通乎命,然犹愈於彼。死生自命者,言制之於彼。贫穷自时者,言所遇不在我。命在彼,而夭寿不贰,君子俟命而已,则怨夭折者岂知命者哉?时在彼,而贫达不同,君子待时而已,则怨贫穷者岂知时者哉?惟当死不惧,则以死生为昼夜,此知命者也。在穷不戚,则以穷通为寒暑之序,此安时者也。

其使多智之人量利害,料虚实,度人情,得亦中,亡亦中中,半也。其少智之人不量利害,不料虚实,不度人情,得亦中,亡亦中。量与不量,料与不料,度与不度,奚以异?

卢曰:凡料天下之事十得五中者,必为善料也。而少智不料,亦得半矣。有何异也?

唯亡所量,

不役智也。

亡所不量,

任智之所知也。

则全而亡丧。亦非知全,亦非知丧。自全也,自亡也,自丧也。

自全者,非用心之所能,自败者,非行失之所致也。

卢曰:假使勤心苦志料得其半,则不如无料而全其生。劳思虑者不知命,无所料者不知力,不知力者乃近於道矣,故去彼取此而已。

政和:事有利害,理有虚实,人之情有诚伪,非多智所能度,非少智所不能度,兹所以失得各半也。必以多智为必得,是无夭也;必以少智为必亡,是无人也。故曰:量与不量,料与不料,度与不度,奚以异?唯冥而一之,付之自尔,则几乎以其真。

范曰:命可听而不可逆,时可因而不可违。怨夭折者,非知命也;怨贫穷者,非知时也。唯君子为能知命安时,故视死生为昼夜之常,当死不惧,未尝恶死;视穷通为寒暑之序,在穷不戚,未尝丑穷。岂尝弊精神,妄亿度,以凿为智哉?

齐景公游於牛山,北临其国城而流涕曰:美哉国乎?郁郁芊芊,若何滴滴去此国而死乎?使古无死者,寡人将去斯而之何?史孔、梁丘据皆从而泣曰:臣赖君之赐,跪食恶肉可得而食,驽马棱车可得而乘也,且犹不欲死,而况吾君乎?晏子独笑於旁。公雪涕而顾晏子曰:寡人今日之胜悲,孔与据皆从寡人而位,子之独笑,何也?晏子对曰:使贤者常守之,大公、桓公将常守之矣;使有勇者.而常守之,则庄公、灵公将常守之矣。数君者将守之,吾君方将被蓑笠而立乎畎亩之中,唯事之恤,行假念死乎?行假当作何暇。

卢曰:死而复生者,人咸归於释论道书、与儒教仿髴而不明言之。今比云吾君方将被蓑笠而立乎畎亩之中者,则死生之理灼然可详矣。是知力以成命,成命而后生,则生生之功可见矣。

则吾君又安得此位而立焉?以其迭处之迭去之。至於君也,而独为之流涕,是不仁也。见不仁之君,见谄谀之臣。臣见此二者,臣之所为独窃笑也。景公惭焉,举觞自罚。罚二臣者各二觞焉。

政和:晏子曰:善哉,古之有死也,仁者息焉。故以流涕为不仁。

范曰: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时。操有时之具,托无穷之间,忽然无异骐骥之驰隙也。然则有国之君虽欲长守,得乎哉?景公泣於牛山,盖不知此,宜乎晏子之窃笑也。

魏人有东门吴者,其子死而不忧。其相室曰:公之爱子,天下无有。今子死不忧,何也?东门吴曰:吾常无子,无子之时不忧。今子死,乃与向无子同,臣奚忧焉?

政和:子孙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其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则有子非所喜,而亡子非所患。非达性命之情,何以与此?

农赴时,商趣利,工追术,仕逐势,势使然也。然农有水旱,商有得失,工有成败,仕有遇否,命使然也。

自然冥运也

卢曰:夫士农工商,各趣利而逐势者,力所为也;水旱成败否泰者,力所不能成,则委命以自安之,是收其操榆是不损护也。世人皆以无可奈何,乃推之於命耳。不能力求者,迷於似得者也。东门吴善安於命者也,非谓善於知命者也。若生者有生,生者是得夫所以造吾命者,复安肯委命於生者?是得夫所以迭处迭去也。若知命者,当委命而任力焉。

政和:势在人,命在天。在人者可以力为,在天者不可以力致。士农工商,举天下之民不过此四者,赴时趣利,追术逐势,我所能也。水旱得失,成败遇否,我所不可能也。所可能者在人,所不可能者在天。人之不胜天也,久矣。故列子论力命之说,以此终篇。

范曰:赴者,趣之缓也。追者,逐之缓也。辟土殖谷曰农,故所赴者时;通财鬻货曰商,故所趣者利;工相与议技巧於官府,则追术而已;士相与言仁义於宴间,则逐时而已。朝夕从事,不见异物而迁焉,势使之然也。若夫农有水旱,商有得失,工有成败,士有遇否,则非势之有也,盖亦有命存焉。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六竟

18-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七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七

和光散人高守元集

杨朱

张曰:夫生者,一炁之暂聚,一物之暂灵。暂聚者终散,暂灵者归虚。而好逸恶劳,物之常一性。故当生之所乐者,厚味、美服、好色、音声,而已耳。而复不能肆性情之所安,耳目之所娱,以仁义为关键,用礼乐为衿带,自枯槁於当年,求余名於后世者,是不达乎生生之趣也。卢曰:夫君子殉名,小人殉利,唯名与利,皆情之所溺,俗人所争焉。故体道之人也,为善不近名,不趋俗人之所竞,为恶不近刑,不行俗人之所非。违道以求名,溺情以从欲,俱失其中也。故有道者不居焉。此言似反,学者多疑,然则《杨朱》之篇,亦何殊於盗跖也?政和:圣王不作,处士横议,察焉以自好。列御寇知邪说之蔽于一曲,而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大,全道术为天下裂,故辞而辟之。范曰:侍智诈以干时者,或以权力。乱其素分;拂天真以殉伪者,或以矫抑亏其形生。惟兹二者,皆非中道,故《力命》之篇一推命分,《杨朱》之篇惟贵放逸。或以为二义乖背,不似一家之书,岂知至人立言之旨,两存而不废也?

杨朱游於鲁,舍於孟氏。孟氏问曰:人而已矣,奚以名为?曰:以名者为富。既富矣,奚不已焉?曰:为贵。既贵矣,奚不已焉?曰:为死。既死矣,奚为焉?曰:为子孙。

夫事为无已者,故情无厌足。

名奚益於子孙?曰:名乃苦其身,燋其心。

夫名者,因伪以求真,假虚以招实,矫性而行之,有为而为之者,岂得无动忧之毙邪?

乘其名者,泽及宗族,利兼乡党,况子孙乎?

范曰:名公器也,不可多取。故残生损性,以身为殉者,至人之所以深悲也。然有名则尊荣,亡名则卑辱。没世不称,君子疾之。故求生前之富贵,贻身后之子孙,则名有不可已者。

凡为名者必廉,廉斯贫;为名者必让,让斯贱。

此难家之辞也。今有康让之名,而不免贫贱者,此为善而不求利也。

卢曰:夫人之生世也,唯名与利。圣人以名利钧之,则小人死於利,君子死於名,无有不至者也。善恶虽殊,俱有求也。然而求名而遂者,岂唯取富贵乃荣及子孙,利兼乡党矣?虽苦身燋心、勤於廉让者,志有所望而情有所忘,俱失中也。

曰:管仲之相齐也,君淫亦淫,君奢亦奢。

言不专美恶於己。

志合言从,道行国霸。死之后,管氏而已。

卢曰:实名之利薄也。

田氏之相齐也,君盈则己降,君敛则己施。

此推恶於君也。

民皆归之,因有齐国;子孙享之,至今不绝。

卢曰:伪名之利深也。

若实名贫,伪名富。

为善不以为名,而自生者,实名也。为名以招利,而世莫知者,伪名。伪名则得利者也。

曰:实无名,名无实。名者,伪而已矣。

不伪不足以招利。

卢曰:行实者无其名,求名者无其实,故不伪则利不彰也。

昔者尧、舜伪以天下让许由、善卷,而不失天下,享祚百年。

伪实之迹,因事而生。致伪者由尧舜之迹,而圣人无伪也。

伯夷、叔齐实以孤竹君让,而终亡其国,饿死於首阳之山。实伪之辩,如此其省也。省,犹察也。

卢曰:伪者取名而无实,真者实行而忘名。尧舜之与夷齐炳然如此,真伪之迹耳不易察哉。世人若不殉名利而失真,则溺情欲而忘道矣。天下善人少,不善人多,则殉名者稀,从欲者众。虽有智者,亦无可奈何,盖俱失中也。

政和:圣人无名,而人与之名,故所谓名者皆宾其实。贤士殉名,而名或过於实,故所谓名者多取以伪。虽然,古之圣人无为名尸,惟恐名之累己也。名亦既有,则实伪奚辩?故有以实而得名者,有以伪而得名者,有以实而为伪者,有以伪而为实者。而管仲、田氏方且与尧、舜、夷、齐、争名实伪之间,此《庄子》之论养生所以欲为善无近名也。

范曰:康而无求则不免於贫,逊而无争则不免於贱,若是则名何益哉?然名一也,有实伪之不同。实名贫,管仲是也;伪名富,田成是也。推而上之,若尧舜之逊天下,若夷齐之逊国,或不失天下而享禄百年,或终亡其国而至於饥死,殆亦实与伪之间欤。

杨朱曰:百年,寿之大齐。得百年者,千无一焉。设有一者,孩抱以逮昏老,几居其半矣。夜眠之所弭,昼觉之所遗,又几居其半矣。痛疾哀苦,亡失忧惧,又几居其半矣。量十数年之中,逌然而自得,亡介焉之虑者,亦亡一时之中尔。则人之生也奚为哉?奚乐哉?为美厚尔,为声色尔。而美厚复不可常厌足,声色不可常玩闻。乃复为刑赏之所禁劝,名法之所进退;遑遑尔竞一时之虚誉,规死后之余荣,偊偊尔顺耳目之观听,惜身意之是非,徒失当年之至乐,不能自肆於一时。重囚累梏,何以异哉?

异,异也,古字。

卢曰:举俗之人咸以百年为一生之期,而复昼夜哀苦之所减矣。泰然称情者无多时焉,称情之事不过称声色美味,而复以刑赏名教之所束缚,不得肆其情,亦何以异乎囚系桎梏者?此皆滞情之言也。

政和:《庄子》曰:至乐治身,唯无为几存。人之生也,与忧俱生,所乐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声,则大忧以惧,终身役役,以求至乐,其为乐也,亦疏矣,故唯无以乐为者是为至乐。今且劝禁於刑赏。进退於名法,顺耳目之观听,惜身意之是非,以求吾乐,乃与重囚累梏者无以异,恶足活身哉?

太古之人知生之暂来,知死之暂往;

生实暂来,死实长往,则世俗常谈。而云死复暂往,卒然览之,有似字误。然此书大旨。自以存亡往复,形气转续,生死变化,未始绝灭也。注《天瑞篇》中已具详其义矣。

故从心而动,不违自然所好;当身之娱非所去也,故不为名所观。

为善者不近名者。

从性而游,不逆万物所好;死后之名非所取也,故不为刑所及。

为恶者不近刑者。

名誉先后,年命多少,非所量也。

卢曰:举太古之人者,适其中也。夫有生有死者,形也。出生入死者,神也。知死生之暂来暂往也,则不急急以求名;知神明之不死不生也,则不遑遑以为道。故从心而动,不违自然所好也,娱身而已矣。何用於名焉?故从性而游,不逆万物所嗜也,适意而已矣,何惧於刑焉?是以名誉年命,非所料量也。娱身适意者,动与道合,非溺於情也。

政和:死於此,未必不生於彼,则死生特往来之暂耳。心有起灭,性无加损,故从心而动者不去当身之娱,从性而游者不取死后之名。从心而动,不违自然所好,言在己者因其固然;从性而动,不违万物所好,言在外者顺其自尔。不为名所观,此《庄子》所谓无近名也;不为刑所及,此庄子所谓无· 近刑也。若是者,身后之名固非所观,而当身之娱亦曾不足累,则名誉先后,年命多少,岂遑恤之哉?

范曰:人生天地间,譬犹一涯之在水也,生化而死,成已俄坏,死化而生,坏已俄成。惟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从心而动,从性而游,当身之娱非所去也。为善无近名而已,故不为名所劝,死后之名,非所取也。为恶无近刑而已,故不为刑所及,名誉先后,年命多少,未尝容心於其间,又曷尝拘迫遑遽,措一身於重囚累梏之间为哉?

杨朱曰:万物所异者生也,所同者死也。生则有贤愚、贵贱、是所异也;死则有臭腐、消灭,是所同也。虽然,贤愚、贵贱、非所能也,臭腐、消灭亦非所能也。故生非所生,死非所死,贤非所贤,愚非所愚,贵非所贵,贱非所贱。

皆自然尔,非能之所为也。

然而万物齐生齐死,齐贤齐愚,齐贵齐贱。

皆同归於自然。

十年亦死。百年亦死。仁圣亦死,凶愚亦死。生则尧舜,死则腐骨;生则桀纣,死则腐骨。腐骨一矣,孰知其异?且趣当生,奚遑死后?

此讥计后者之惑也。夫不谋其前,不虑其后,无恋当今者,德之至也。卢曰:生者,一身之报也。死者,一报之尽也。贤愚贵贱,生物之殊也,故为异焉;臭腐消灭,死物之常也,故为同焉。世人皆指形以为死,生不知形外之有神。神之去也,一无知耳。故贤愚贵贱、臭腐消灭皆形所不自能也。不自能则含生之质未尝不齐,人皆知其所齐,不知其所以异,且竞当生,不暇养所生,故有道者不同於兹矣。

政和:达生之情者,知生暂来,况於为死而不已者乎?知有生必有死,有始必有终,齐死生,同贤愚,等贵贱,则百虑一致尔。为死后之计,是惑也。

范曰:役於阴阳之机缄,范於造化之炉冶,以身为大患,以生为有涯,不能悦其志意,养其寿命,皆非通道者也,何者?贵贱贤愚以生则异,臭腐消灭以死则同。十年亦死。百年亦死,彭祖、殇子无久近之分也。仁圣亦死,凶愚亦死,仲尼、盗跖无善恶之间也。又孰以身为殉,而规死后之余荣哉?

杨朱曰:伯夷非亡欲,矜清之卸,音尤,以放饿死。守饿至死。展季非亡情,矜贞之卸,以放寡宗。清贞之误,善之若此。

此诬贤负实之言,然欲有所抑扬,不得不寄责於高胜者耳。

卢曰:殉名之过实以至於此,非所以体真全道、忘名证实者也。

政和:人不能无欲,既谓之人,恶得无情?则欲与人情之有也。伯夷矜清非无欲,展季矜贞非无情,以放於饿死,以放於寡宗,非所谓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者也。

范曰:伯夷之饿死,展季之寡宗,皆未免於有所矜者,是直论其制行之迹以矫好名之弊而已。读是书者,必得意忘言然后可。

杨朱曰:原宪窭於鲁,子贡殖於卫。

窭贫也。殖,货殖。

原宪之窭损生,子贡之殖累身。然则窭亦不可,殖亦不可,其可焉在?曰:可在乐生,可在逸身。故善乐生者不窭,

足己之所资,不至乏匮也。

善逸身者不殖。

不劳心以营货财也。

卢曰:固穷而不力求,损於生者也,货殖而为命,累於身者也。唯有道者不货殖以逸其身,不守穷以苦其生。乐道全真,应物无滞也。

政和:能尊生者,虽富贵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原宪之窭损生,为其以利累形也;子贡之殖累身,为其以养伤身也。愁身伤生以忧戚不得,非所谓乐生者,故善乐生者不窭。苦身疾作,多积财而不尽用,非所谓逸身,故善逸身者不殖。

范曰:原思块坐於环堵之室,其窭可知;子贡鬻财於齐鲁之间,其殖可知。斯二者,一则损生,一则累身,吾未知其可也。

杨朱曰:古语有之:生相怜,死相捐。此语至矣。相怜之道,非唯情也;勤能使逸,饥能使饱,寒能使温,穷能使达也。相捐之道,非不相哀也;不含珠玉,不服文锦,不陈牺牲,不设明器也。

卢曰:知相怜相捐之道为至矣,皆人不能至焉,何则?相怜在於赡济乎生,相捐在於无累乎形,此为至当矣。若生不能赡之令安,死则徒埋珠宝以眩名,招寇盗以重伤,是失其宜矣。

政和:天下之事,唯实与诚。勤能使逸,饥能使饱,寒能使温,穷能使达,此相怜之实也。不含珠玉,不服文彩,不陈牺牲,不设明器,此相捐之诚也。

范曰:生相怜者疑若悦生,死相捐者疑若恶死。死生异道,固未能以是为一体也。杨子於此殆亦有为而言耶?

晏平仲问养生於管夷吾,管夷吾曰:肆之而已,勿壅勿关。晏平仲曰:其目奈何?夷吾曰:恣耳之所欲听,恣目之所欲视,恣鼻之所欲向,恣口之所欲言,恣体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

管仲功名人耳,相齐致霸,动因威谋,任运之道既非所宜,且於事势不容此言。又上篇复能劝桓公适终北之国,恐此皆寓言也。

夫耳之所欲闻者音声,而不得听,谓之阏聪;阏塞。目之所欲见者美色,而不得视,谓之阏明;鼻之所欲向者椒兰,而不得嗅,谓之阏颤;

鼻通曰颤颤。音舒延切。

口之所欲道者是非,而不得言,谓之阏智;体之所欲安者美厚,而不得从,谓之阏适;意之所欲为者放逸,而不得行,谓之阏性。凡此诸阏,废虐之主。废,大也。去废虐之主,熙熙然以俟死,一日、一月、一年、十年,吾所谓养。

任情极性,穷欢尽娱,虽近期促年,且得尽当生之乐也。

拘此废虐之主,录而不舍,戚戚然以至久生,百年、千年、万年,非吾所谓养。

惜名拘礼,内怀於矜惧忧苦,以至死者,长年遐期,非所谓贵也。

卢曰:夷吾之才足以相霸主,振颓纲,而布奢淫之情足以件将来,败风俗。故夫子赏其才也,则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忽其失理也,则曰:管仲之器小哉,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列子因才高之人以极其嗜欲之志,令有道者知其失焉。然纵耳目之情,穷声色之欲者,俗人之常心也。故极而肆之,以彰其恶耳,非所以垂训来世,法则后人者也。

管夷吾曰:吾既告子养生矣,送死奈何?晏平仲曰:送死略矣,将何以告焉?管夷吾曰:吾固欲闻之。平仲曰:既死,岂在我哉?焚之亦可,沈之亦可,瘗之亦可,露之亦可,衣薪而弃诸沟壑亦可,衮衣绣裳而纳诸石椁亦可,唯所遇焉。

晏婴,墨者也,自以俭省治身,动遵法度,非达死生之分。所以举此二贤以明治身者,唯取其奢俭之异乎。

卢曰:俗人殉欲之志深,送死之情薄。薄则易为节,深则难为情,故厚其生则众心之所喜,薄其死则群情所易从。列子乃因侈者以肆情,因俭者以节礼。故王孙之辈,良吏谴之,失其中道也。

管夷吾顾谓鲍叔、黄子曰:生死之道,吾二人进之矣。

当其有知,则制不由物;及其无知,则非我所闻也。

卢曰:既不由我矣,则任物以处之,此世人谓死为无知者也。若由我者,肆情以乐之,此世人谓顺情为贵者也。若然者,尧、舜、周、孔不足为俗人重,桀、纣、盗跖可为后代师矣。岂有道者所处也?至人忘情,圣人制礼。情忘也,则嗜欲不存矣,何声色之可耽耶?礼制也,则生死迹着矣,何焚露之可薄耶?纵情之言,皆失道也。

政和:贵生者不足以养生,唯乐生者乃能养生;哀死者不足以送死,唯捐死者乃能送死。肆之而无所拘,而视听言行勿违吾之心,此养生而肆之之道也。任之而无所系,而沈瘗焚露勿异吾之情,此送死而捐之之道也。达死生之分如此,是之谓尽其道。

范曰:管仲以其君伯,晏子以其君显,是直尊主强国之人,其於生死之道未必能达。列子记此,盖寓言救弊故耳。

子产相郑,专国之政;三年,善者服其化,恶者畏其禁,郑国以治,诸侯惮之。而有兄曰:公孙朝,有弟曰公孙穆。朝好酒,穆好色。朝之室也,聚酒千锺,积麴成封,望门百步,糟浆之气逆於人鼻。方其荒於酒也,不知世道之安危,人理之悔吝,室内之有亡,九族之亲疏,存亡之哀乐也,虽水火兵刃交於前,弗知也。穆之后庭,比房数十,皆择稚齿婑媠者,婑,乌果切。媠,奴坐切。以盈之。方其耽於色也,屏亲昵,绝交游,逃於后庭,以昼足夜,三月一出,意犹未惬。乡有处子之娥姣者,必贿而招之,媒而挑之,弗获而后已。子产日夜以为戚,密造邓析而谋之,曰:乔闻治身以及家,治家以及国,此言自於近至於远也。乔为国则治矣,而家则乱矣。其道逆邪?将奚方以救二子?子其诏之。邓析曰:吾怪之久矣,未敢先言。子奚不时其治也,喻以性命之重,诱以礼义之尊乎?卢曰:喻以性命,诱以礼义者,欲止其贪逸之情,啖其轩冕之位,此皆世俗名利之要归也。

子产用邓析之言,因间以谒其兄弟,而告之曰:人之所以贵於禽兽者,智虑。智虑之所将者,礼义。礼义成,则名位至矣。若触情而动,耽於嗜欲,则性命危矣。子纳乔之言,则朝自悔而夕食禄矣。朝、穆曰:吾知之久矣,择之亦久矣,

觉事行多端,选所好而为之耳。

岂待若言而后识之哉?凡生之难遇而死之易及,以难遇之生,俟易及之死,可孰念哉?而欲尊礼义以夸人,矫情性以招名,吾以此为弗若死矣。

达哉此言。若夫刻意从俗,违性顺物,失当身之暂乐,怀长愁於一世,虽支体具存,而实邻於死者。

为欲尽一生之欢,穷当年之乐,唯患腹溢而不得恣口之饮,力惫而不得肆情於色;不遑忧名声之丑,性命之危也。且若以治国之能夸物,欲以说辞乱我之心,荣禄喜我之意,不亦鄙而可怜哉?我又欲与若别之。别之犹辩也。夫善治外者,物未必治,而身交苦;善治内者,物未必乱,而性交逸。以若之治外,其法可暂行於一国,未合於人心;以我之治内,可推之於天下,君臣之道息矣。吾常欲以此术而喻之,若反以彼术而教我哉?子产忙然无以应之。

卢曰:殉情耽欲之人,诡辞邪辩,足以塞圣贤之口,乱天下法。故桀纣之智,足以饰非;少卯之辞,足以惑众。虽不屈於一时,亦鼓倡於当代。故夫子屈盗跖之说,子产困於朝穆之言,不足多悔也。而惑者以为列子叔之以畅其情,张湛注之以为达其理,斯乃鄙俗之常好,岂道流之雅术乎?

他日以告邓析,邓析曰:子与真人居而不知也,孰谓子智者乎?郑国之治偶耳,非子之功也。

不知真人则不能治国,治国者偶耳。此一篇辞义,太径挺抑抗,不似君子之音气。然其旨欲去自拘束者之累,故有过逸之言者耳。

卢曰:夫当才而赏之,择德而任之,则贤者日进,而不肖者退矣。任必以才,善人之道亨通矣;退必不肖,小人之道不怨矣。使贤不肖各安其分、适其志,则郑国之治当矣。彼二子酣酒而爱色,礼义所不修,不因父兄之势以干时,纵心嗜欲而不悔,此诚真人也。而乃欲矫其迹,为其心,取禄位以私之,是国偶然有以理,非子之至公也,岂得为智乎?此言真人者,非真圣之人,乃真不才之人。

政和:劳形怵心者役於或使,解心释形者近於自然。或使者疑於妄,自然者全其真。朝穆荒湛于酒色,而动不顾名声之丑、性命之危,盖解心释形而无所累者也。子产矜礼义法度之治,矫情性荣禄之美,唯恐其身之不治,盖劳形怵心而有所拘者也。无所累者足以善其死。有所拘者不足以乐其生,则苦身劳生者为妄,而任情纵心者为真矣。故朝穆自以为所治者内,而以子产之治为外,曰:善治外者,物未必治而身交苦;善治内者,物未必乱而性交逸。非真人,孰能达此哉?

范曰: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子产犹众人之母也,能食而不能教。乘舆之济,圣人非之。则於治国,犹有未至,故与真人居而不知也。古之真人不知悦生,不知恶死,修然而往,修然而来。惨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监於体;怵惕之恐,欣欢之喜,不监於心。又曷尝苦心劳形而以危其真为事?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七竟

19-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八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八

杨朱

卫端木叔者,子贡之世也。藉其先赀,家累万金。不治世故,放意所好。其生民之所欲为,人意之所欲玩者,无不为也,无不玩也。墙屋台榭,园囿池沼,饮食车服,声乐嫔御,拟齐、楚之君焉。至其情所欲好,耳所欲听,目所欲视,口所欲尝,虽殊方偏国,偏边非齐土之所产育者,无不必致之,犹藩墙之物也。及其游也,虽山川阻险,涂径修远,无不必之,犹人之行咫步也。宾客在庭者日百往,庖厨之下不绝烟火,堂庑之上不绝声乐。奉养之余,先散之宗族;宗族之余,次散之邑里;邑里之余,乃散之一国。行年六十,气干将衰,弃其家事,都散其库藏、珍宝、车服、妾媵。一年之中尽焉,不为子孙留财。及其病也,无药石之储;及其死也,无瘗埋之资。

达於理者,知万物之无常,财货之暂聚。聚之非我之功也,具尽奉养之宜。散之,非我之施也,且明物不常聚。若斯人者,岂名誉所劝,礼法所拘哉?

一国之人受其施者,相与赋而藏之,反其子孙之财焉。禽骨又屈厘闻之,曰:端木叔,狂人也,辱其祖矣。段干生闻之,曰:木叔,达人也,德过其祖矣。其所行也,其所为也,众意所惊,而诚理所取。卫之君子多以礼教自持,固未足以得此人之心也。

政和:达生之情者,纵而勿阏;知分之定者,积而能散。人之所欲为,无不为也;意之所欲玩者,无不玩也。纵心之所欲而勿阏焉,非远生之情者,何以与此?散之邑里,弃其藏积,积而能散,非知分之定者,何以与此?穷当年之乐,不顾身后之忧,唯达者能通之。故无瘗埋之资可也。国人相与赋而藏之亦可也。禽骨厘以常德责其行,故以为辱祖;段干木以达德得其心,故以为过祖。索之於外,此众意所以惊;索之於内,此诚理所以取。卫之君予以礼教自持,则拘於形骸之内,是恶知此意,故未足以得此人之心也。

范曰:体道之人睹物,寄之傥来,知货财之暂聚,认而有之,皆惑也。故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若端木叔,可谓知此矣。

孟孙阳问杨子曰:有人於此,贵生爱身,以蕲不死,可乎?曰:理无不死。以蕲久生,可乎?曰:理无久生。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且久生奚为?

设令久生,亦非所愿。

五情好恶,古犹今也;四体安危,古犹今也;世事苦乐,古犹今也;变易治乱,古犹今也。既闻之矣,既见之矣,既更之矣,百年犹厌其多,况久生之苦也乎?

夫一生之经历如此而已,或好或恶,或安或危,如循环之无穷。若以为乐耶,则重来之物无所复欣;若以为苦耶,则切己之患不可再经,故生弥久而忧弥积也。

孟孙阳曰:若然,速亡愈於久生;则践锋刃,入汤火,得所志矣。杨子曰:不然。既生,则废而任之,究其所欲,以俟於死;

但当肆其情以待终耳

将死,则废而任之,究其所之,以放於尽。

制不在我,则无所顾恋也。

无不废,无不任,何遽迟速於其间乎?

政和: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终,自然之理也。贵身爱生,以蕲不死,是岂达於理者哉?夫有生则复於不生,故生非贵之所能存;有形则复於无形,故身非爱之所能厚。若是而蕲久生,是益惑也。夫情之好恶,有以怵於内;体之安危,有以迫於外;世事苦乐,有以累吾心;变易治乱,有以动吾行。自古及今,闻见而更之者,可以前料而逆知,则百年之生有终身之忧,而无一朝之乐也。故方且厌其多而苦其久,尚可蕲久生之为乎?此孟孙阳所以闻杨子之言而遂欲速亡也。然蕲久生者固非达於理,而欲速亡者亦未为通於道,是二者胥失也。唯既生,则废而任之,究其所欲,以俟於死,则无伤生之患。将死,则废而任之,究其所之,以放於尽,则无恶死之患。可以生而生,可以死而死,生死无变於己,此之谓达。

范曰:贵其生者不自贼,以役於物,疑若能存矣,而生非贵之所能存;爱其身者不自贼,以困於物,疑若能厚矣,而身非爱之所能厚。虽欲久生而不死,得乎哉?又况五情之好恶,四体之安危,世事苦乐,变易治乱,又复终始如环无端。所历既久矣,所阅既众矣,百年犹厌其多,寿者惛惛,久忧不死,何之是苦也?其为形也亦远矣。所谓不羡久生,盖有在是。昧乎此者,乃以速亡为愈於久生,则践锋刃,入汤火,得所志矣。殊不知既生,则废而任之,肆其情而无所撄拂,非以生为悦也,将死,则废而任之,顺其适而无所觊觎,非以死为恶也。无不废,无不任,安时处顺,尽其所受於天者,岂遽迟速於其间哉?

杨朱曰: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国而隐耕;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体偏枯。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政和:不以一毫利物,为己者也;不以一身自利,为人者也。为人者不可以失己,为己者不可以失人。若夫损一毫而利天下,有所不与;悉天下以奉一身,有所不为。人我之分各足而止,则其为人太少,其自为太多,固不足以治天下。而杨朱之道术独有在於是,此一曲之士也。

范曰:伯成舍国而隐耕,为己者也;大禹过门而不入,为人者也。虽制行之迹不同,而救世之心则一。古之人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况损一毫乎哉?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取诸人,况悉天下乎哉?杨朱之行,失之为我,不拔一毛而利天下,孟子固尝禽兽之矣。子列子有取焉者,当是时,天下之俗谲诈大作,质朴并散,虽世之学士大夫未有知贵己贱物之道者,於是弃绝乎礼义之绪,夺攘乎利害之际,趋利不以为辱,殒身不以为怨,渐清陷溺以至於不可救已。故是篇所载,有取於杨朱者,殆亦有意矫天下之弊而然耶。

禽子问杨朱曰:去子体之一毛以济一世,汝为之乎?

疑杨子贵身太过,故发此问也。

杨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济。

嫌其不达己意,故亦相答对也。

禽子曰:假济,为之乎?杨子弗应。禽子出语孟孙阳,孟孙阳曰:子不达夫子之心,吾请言之。有侵若肌肤获万金者,若为之乎?曰:为之。孟孙阳曰:有断若一节得一国,子为之乎?禽子默然有间。孟孙阳曰:一毛微於肌肤,肌肤微於一节,省矣省察。然则积一毛以成肌肤,积肌肤以成一节。一毛固一体万分中之一物,奈何轻之乎?禽子曰:吾不能所以答子。然则以子之言问老聃、关尹,则子言当矣;

聃、尹之教,贵身而贱物也。

以吾言问大禹、墨翟,则吾言当矣。

禹、翟之教,忘己而济物也。

孟孙阳因顾与其徒说他事。

政和:老子、关尹之道术,贵身而贱物;大禹、墨翟之道术,忘己而济物。然为己者固不失人,而为人者固不失己。杨朱学老子、关尹之道而不能至者也,故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墨翟学大禹之道而不能至也,故摩顶放踵利天下而为之。然皆非道之全也。孟孙阳有见於杨朱之道,禽骨厘有见於墨翟之道,故各是其所是耐有所不该。

范曰:子华子语昭僖侯曰:今使天下书铭於君之前,以谓左手攫之则右手废,右手攫之则左手废,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子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盖以两臂重於天下故耳。然则侵肌肤而获万金,断一节而得一国,岂遽为之耶?杨朱之行过於为己。载是说者,将以救弊於一时而已,若槩之以圣人之道,未免为有蔽。故禽子对孟孙阳曰:以子之言问老聃、关尹,则子言当矣,以耻、尹之教贱物而贵已故也。以吾之言问大禹、墨翟,则吾言当矣,以禹翟之教忘己而济物故也。

杨朱曰:天下之美归之舜、禹、周、孔,天下之恶归之桀、纣。然而舜耕於河阳,陶於雷泽,四体不得暂安,口腹不得美厚,父母之所不爱,弟妹之所不亲。行年三十,不告而娶。及受尧之禅,年已长,智已衰。商钧不才,禅位於禹,戚戚然以至於死。此天人之穷毒者也。鲧治水土,绩用不就,趣诸羽山。禹纂业事雠,惟荒土功,子产不字,过门不入,身体偏枯,手足胼胝。及受舜禅,卑宫室,美绂冕,戚戚然以至於死。此天人之忧苦者也。武王既终,成王幼弱,周公摄天子之政。邵公不悦,四国流言。居东三年,诛兄放弟,仅免其身,戚戚然以至於死。此天人之危惧者也。孔子明帝王之道,应时君之聘,伐树於宋,削迹於卫,穷於商周,围於陈蔡,受屈於季氏,见辱於阳虎,戚戚然以至於死。此天民之遑遽者也。凡彼四圣者,生无一日之欢,死有万世之名。名者,固非实之所取也。虽称之弗知,虽赏之不知,与株块无以异矣。

观形既事,忧危之迹着矣。求诸方寸,未有不攫拂其心者。将明至理之言,必举美恶之极,以相对偶者也。

桀藉累世之资,居南面之尊;智足以距群下,威足以震海内;恣耳目之所娱,穷意虑之所为,熙熙然以至於死,此天民之逸荡者也。纣亦藉累世之资,居南面之尊;威无不行,志无不从;肆情於倾宫,纵欲於长夜;不以礼义自苦,熙熙然以至於诛。此天民之放纵者也。彼二凶也,生有从欲之欢,死被愚暴之名。实者,固非名之所与也,虽毁之不知,虽称之弗知,此与株块奚以异矣。

尽骄奢之极,恣无厌之性,虽养以四海,未始惬其心。此乃忧苦穷年也。

彼四圣虽美之所归,苦以至终,同归於死矣;彼二凶虽恶之所归,乐以至终,亦同归於死矣。

政和:万物所异者生,所同者死,唯人亦然。故圣智凶愚,所禀固异,及归於尽,未始不同。然则名实奚辩?忧乐奚择?此游方之外者所以齐死生而两忘其道。

范约:万物所异者生也,所同者死也。舜之穷毒,禹之忧苦,周公之危惧,孔子之遑遽,彼四圣也,天下之美归之,而戚戚然以至於死,其死则同矣。夏桀之逸荡,商纣之放纵,彼二凶也,天下之恶归之,而熙熙然以至於死,其死则同矣。故仁圣亦死,凶愚亦死,乌睹其所以异?

杨朱见梁王,言治天下如运诸掌。梁王曰:先生有一妻一妾而不能治,三亩之园而不能芸,而言治天下如运诸掌,何也?对曰:君见其牧羊者乎?百羊而群,使五尺童子荷棰而随之,欲东而东,欲西而西。使尧牵一羊,舜荷棰而随之,则不能前矣。且臣闻之;吞舟之鱼,不游枝流;鸿鹄高飞,不集污池。何则?其极远也。黄钟大吕不可从烦奏之舞。何则?其音疏也。将治大者不治细,成大功者不成小,此之谓矣。

政和:治家以及国,此言先后之渐。施於国者不可施於家,此言小大之宜。故牧羊者童子之任,而牧天下唯尧舜之道。将治大者不治细,成大功者不成小。此治之要,所以在知道。

范曰:千钧之弩,不为鼹鼠发机;万石之钟,不为莛撞起音。鲲非溟海,无以运其躯;凤非修梧,无以晞其翼。将治大者不治细,成大功者不成小。自然之理也。

杨朱曰:太古之事灭矣,孰志之哉?三皇之事,若存若亡;五帝之事,若觉若梦。三王之事,或隐或显,亿不识一。当身之事,或闻或见,万不识一。目前之事,或存或废,千不识一。太古至于今日,年数固不可胜纪。但伏羲以来,三十余万岁,贤愚、好丑、成败、是非,无不消灭,但迟速之间耳。

以迟速而致惑,奔竞而不已,岂不鄙哉。

矜一时之毁誉,以焦苦其神形,要死后数百年中余名,岂足润枯骨?何生之乐哉?

政和:时运不留,迹随以泯。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则务一时之毁誉,而以生为可乐者,是不足以达於理也。太古远矣,其事无传,故若灭若没,莫能志之。三皇以降,比太古为近,故其事疑於存亡;五帝以降,比三皇为又近,故其事疑於有,而若觉若梦。然曰若存若亡,则疑於在而实无在也;曰若觉若梦,则疑於有而实无有也。至三王以还,则为尤近,故曰或隐或显。盖其所过者方向於无,而其所存者可证其有,故其忆显特未定也。若夫当身之事,虽既往而未远,然所过者闻,所存者见既已趣寂。目前之事方适,今而尚在,然目所注者存,目所过者废,亦既不停。是以论其时则久近之殊,言其事则多寡之异。年运而往,其於不可识则一也。若是则贤愚之异性,好丑之异形,成败是非异理,迟速之间,同於泯绝而已。方且终身役役与物,相刃相靡,竞一时之虚誉,规身后之余荣,尊生者也。

范曰:事之在天下,俄成俄坏,迭盛迭衰,代废代兴,焂起焂灭,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爰自古初以来至于今,不知其几千余万岁矣,贤愚好丑,是非成败,有万不同,同归于尽。而昧者不知,乃始胥易技系,劳形怵心,内盈柴栅,外重缠缴,终身役役,曾不得须臾宁神者,不自许也,尚何生之可乐哉?

杨朱曰:人肖天地之类,怀五常之性,

肖,似也。类同阴阳,性禀五行也。

有生之最灵者也。人者,爪牙不足以供守卫,肌肤不足以自捍御,趋走不足以逃利害,无毛羽以御寒暑,必将资物以为养性,任智而不恃力。故智之所贵,存我为贵;力之所贱,侵物为贱。然身非我有也,既生,不得不全之;物非我有也,既有,不得不去之。身固生之主,物亦养之主。虽全生,身不可有其身;虽不去物,不可有其物。有其物,有其身,是横私天下之身,横私天下之物。其唯圣人乎。

知身不可私,物不可有者,唯圣人可也。

公天下之身,公天下之物,其唯至人矣。此之谓至至者也。

天下之身,同之我身,天下之物,同之我物,非至人如何?既觉私之为非,又知公之为是,故曰至至也。

政和:肖天地之类,谓方圆动静之形;怀五常之性,谓仁义礼智信之德。万物所同者生,而惟人万物之灵,故曰:有生之最灵者也。以其最灵,故於智为有余;以其爪牙不利,无毛羽之蔽,故於力为不足。智有余而力不足,故必资物以为养,盖以我之智可以制彼之力,使为我用故也。虽然任智矣,而又恃其力,则莫知物我之贵贱。故智之所贵,存我为贵,以我贵於物也;力之所贱,. 侵物为贱,以物能役我也。夫身非我有,圣人岂以物殉身哉?为其为神明所托也,故既生,不得不全之;物非我有,圣人岂以身逐物哉?知其为耳目之役也,故既有,不得不去之。有生所贵者,故曰:身固生之主。养形必先之以物,故曰:物亦养之主。虽然,有生之所患者身,则虽全生,身不可有其身也;志之所以丧者物,则虽不去,物不可有其物也。外有其物,内有其身,蔽於一偏,暗於大理,窃窃然横私天下之身与其物,岂知道之所以为公哉?圣人知身者天下之委形,故能公天下之身,知物与物何以相远,故能公天下之物。唯天下之至圣为能与於此,故曰:此之谓至至者也。

范曰:汝身非汝有也,以不可有而有之,是横私天下之身;外物不可必也,以不可必而必之,是横私天下之物。《老子》曰:知当容,容乃公。惟公则能兼容。《庄子》曰:大人合并以为公。惟公则能合并。公天下之身者,内若於身,而身本无身也公天下之物者,外若於物,而物本无物也。进是道者,讵有介然之知存乎胸中。而以自营为事哉?惟至人无己,然后能之。若圣人则未离乎人道,彼其於此,犹有未至也。此之谓至至者岂非庄周所谓未始有物者,不可以加者耶?

杨朱曰:生民之不得休息,为四事故:一为寿,

不敢恣其嗜欲。

二为名,

不敢恣其所行。

三为位,

曲意求通。

四为货。

专利惜费。

有此四者,畏鬼,畏人,畏威,畏刑,此谓之遁人也。

违其自然者也。

可杀可活,制命在外。

全则不系於己。

不逆命,何羡寿?不矜贵,何羡名?不要势,何羡位?不贪富,何羡货?此之谓顺民也。得其生理,天下无对,制命在内。

外物所不能制。

政和:务生者为寿,干誉者为名,尊爵者为位,逐利者为货。内有遑遽之心,则外有怵惕之恐,此所以幽则畏鬼责,明则畏人非。威之所加,刑之所及,且罔不惟畏也。终身役役,不须臾宁,是其所以不得休息者欤?知其分定,无然歆羡,则处静以休息。乌往而不暇。谓之遁人,言违其常理谓之顺民,言因其固然。违其常理者,听於命而不知,故可杀可活,而制命在外;因其固然者,命万物而无所听,故天下无对,而制命在内。

范曰:寿者惛惛,久忧不死,何之苦也?其为形也亦远矣,故以生为累,有至於畏鬼责者;夜以继日,思虑善否,其为形也亦疏矣,故以显为是,有至於畏人。权势不大,而夸者以之悲,则为位而已。讵能无畏威乎?钱财不积,而贪者以之忧,则为货而已,讵能无畏刑乎?若然遁天倍情,忘其所受,生杀之称,制之非我,乌能自适其适哉?惟体道人安自然之定分,循不易之真理,适来则安之、适去则顺之,曾未尝外慕动而有歆羡之心,故畸人而侔於天,遗物而立於独,斡旋万化,惟我所为。古之人所谓命万物而无所听者,盖在乎此。

故语有之曰;人不婚宦,情欲失半人不衣食,君臣道息。周谚曰;田父可坐杀。晨出夜入、自以性之恒;啜菽菇藿、自以味之极;肌肉粗厚,筋节□音区位切。急,一朝处以柔毛绨募,荐以梁肉兰橘,心□体烦,内热生病矣。而惫矣。

言有所安习者,皆不可卒改易,况目然乎?

故野人之所安,野人之所美,谓天下无过者。昔者宋国有田夫,常衣缊黂乱麻,仅以过冬。暨春东作,自曝於日,不知天下之有广夏隩室,绵纩狐貉。顾谓其妻曰:负日之暄,人莫知者,以献吾君,将有重赏。里之富室告之曰:昔人有美戎菽、甘弇茎芹萍子者,对乡豪称之。

乡豪,里中之贵者。

乡豪取而尝之,蜇於口,惨於腹,众哂而怨之,其人大惭。子,此类也。

政和:天下各安其性命之情,则之四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不安其性命之情,则於是愚智相讥,而歆羡起矣。夫义之於君臣也,礼之於夫妇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口之於味也,四肢之於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杨子举婚宦君臣之言,引田父乡豪之说,凡以明使天下不安其性命之情者,以此而已。

杨朱曰:丰屋、美服、厚味、姣色,有此四者,何求於外?有此而求外者,无厌之性。无厌之性,阴阳之蠹也。

非但累其身,乃侵损正气。

政和:动与过,刑之所取。宵人之离内刑者,阴阳食之。然则无厌之性为阴阳之蠹者,岂其内刑之过欤?

范曰:南溟之鹏不能展翼於蓬蒿,一而鴳之逍遥则有余地;东海之鳖不能容足於坎井,而蛙之跳梁则有余水。自然定分,有不可易。故无夸跂之心,傥或游券之外而至乎期费,则盈嗜欲,长好恶,而性命之情病矣。阴阳之寇,奚自而可逃耶?是篇所言,大抵过於放逸,盖以救弊故也。苟不明夫救毙之旨而以是为常,则世俗之君子危身弃生以殉物者多矣,又乌能安於定分哉?故复继之以田父之说。

忠不足以安君,适足以危身;义不足以利物,适足以害生。安上不由於忠,而忠名灭焉;利物不由於义,而义名绝焉。君臣皆安,物我兼利,古之道也。

政和:忠所以安君也,忠而轻用吾身,则不足以安君而适所以危身;义所以利物也,义而反愁我己,则不足以利物而适足以害生。故忠以安君者,欲君臣皆安;义以利物者,欲物我兼利。此古之道也。

鬻子曰:去名者无忧。老子曰:名者实之宾。而悠悠者趋名不已。名固不可去,名固不可宾邪?今有名则尊荣,亡名则卑辱。尊荣则逸乐,卑辱则忧苦。忧苦,犯性者也;逸乐,顺性者也。斯实之所系矣。名胡可去?名胡可宾?但恶夫守名而累实。守名而累实,将恤危亡之不杀,岂徒逸乐忧苦之间哉?

政和:自内言之,去名无忧;自外言之,有名尊荣。虽然,圣人任其自尔,何容心焉?去功与名,还与众人,非所以蕲无忧也。苟有其实。人与之名不受,非所以图尊荣也。两无所系,此之谓顺性命之道也。

范曰:名不可比周,争也,不可夸诞,有也;不可势重,胁也。故古人谓是为公器而不可多取。彼烈士之殉名,廉士之重名,奸人之盗名,又乌知至人以是为己桎梏而有所谓无为名尸者哉?是篇始有为名之说,必终以此,所以遣其言之累耳。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八竟

20-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九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九

和光散人高守元集

说符

张曰:夫事故无方,倚伏相推,言而验之者,摄乎变通之会。卢曰:此篇去末明本约形,辩神立事以显真。因名以求实,然后知徇情之失道,从欲以丧真。故知道者不失其自时,任能者不必远害。政和:善言天者必有验於人。《天瑞》自然之验,《说符》言人事以合之。此书名篇始终之义。范曰:事物之变,有万不同。成败之相因,倚伏之相禅,言而验之,岂苟然哉?契乎自然之符而已。孔子曰:予欲无言。则无言者,圣人之本心,卒不得已而有言者,期於明道故也。使天下之人皆造乎道,尚何事於有言哉?故《老子》之书终於信言不美,所以总叙其作经之意《列子》之书终於《说符》,所以自袪其着书之迹。

子列子学於壶丘子林。壶丘子林曰:子知持后,则可言持身矣。

《老子》曰:后其身而身先。

列子曰:愿闻持后。曰:顾若影,则知之。列子顾而观影,形枉则影曲,形直则影正。然则枉直随形而不在影,屈伸任物而不在我。此之谓持后而处先。

物莫能与争,故常处先。此语似壶子答而不条显,列子一得持后之义,因而自释之。壶子即以为解,故不复答列子也。

卢曰:夫影由形立,曲直在於形;生形由神存,真伪在於神用,若见影而形辩,知形而神彰;不责影以正身,不执身以明道;观其末而知其本,因其着而识其微,然后能常处先矣。

政和:道以柔弱谦下为表,故随感而应,未尝先人也。如彼桔槔,俯仰随人。不与物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则后其身而身先,有在於此。故曰:屈伸任物而不在我,此之谓持后而处先。

范曰:影之为物,火与日,吾屯也;阴与夜,吾代也。疑若有待矣,而实无所待。彼往则我与之往,彼来则我与之来,彼强阳则我与之强阳,或枉或直,随形而已。故列子观之而得持后之说也。人皆取先,己独取后。日受天下之垢,是之谓持后,则不与物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故常处先。《老子》曰: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又曰:欲先人,以其身后之。义与此协。

关尹谓子列子曰:言美则响美,言恶则响恶;身长则影长,身短则影短。名也者,响也;身也者,影也。

夫美恶报应,譬之影响,理无差焉。

故曰:慎尔言,将有知之;慎尔行,将有随之。

所谓出其言善,千里应之。行乎迩,见乎远。

是故圣人见出以知入,观往以知来,此其所以先知之理也。

见言出则响入,形往则影来,明报应之理,不异於此也。而物所未悟,故曰先知之耳。

卢曰:响之因声,声善则响美;名之因实,实善则名真。故名者声之响,身者神之影也。声出而响和,行习而神随,故圣人闻响以知声,见行而知道也。

政和:言发而响应,形动而影从,美恶长短在此而不在彼。故君子将有言也,将有行也,必慎其独。《易》曰:先知其几於神乎。见出以知入,观往以知来,为之於未有,非几於神者与?

范曰:言行之接物,若声之於响,形之於影。声有美恶,响则应之;形有长短,影则从之。故言出乎身,加乎民;行发乎迩,见乎远。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可不慎乎?惟研几之。圣人朝彻於见独之先,作炳於眇绵之上,见出知入,观往知来。言行之大,始於拟议,而终有成变化。故言无瑕谪之可累,行无辙迹之可寻。

度在身,稽在人。人爱我,我必爱之;人恶我,我必恶之。

礼度在身,考验由人。爱恶从之,物不负己。

汤武爱天下,故王;桀、纣恶天下,故亡此则成验此所稽也。

卢曰:礼度在於身,稽考在於人,若影之应乎形,响之应乎声。汤武、桀纣,其迹可稽也,其度可明也,爱恶之心,不可不慎也。

稽度皆明而不道也,譬之出不由门,行不从径也。

稽度之理既明,而复道不行者,则出可不由户,行不从径也。

以是求利,不亦难乎?

违理而得利,未之有。

卢曰:稽度之事可明而不为道者,譬行不由门户与街衢耳。欲以求利身於天下者,不亦难乎?

尝观之神农、有炎之德,稽之虞、夏、商、周之书,度诸法士贤人之言,所以存亡,废兴而非由此道者,未之有也。

自古迄今,无不符验。

卢曰:考其行,稽其迹,自古帝王赞圣之言,犹人存亡废兴,柴然可明。若不由此道而为理者,未之有也。

政和:度言其可度,稽言其所考,欲知己之可度,当念彼之所稽,斯得矣。是故人之爱恶於我。自我之爱恶尔。帝之所兴,王之所起,缙绅先生多能明之。验其废兴之道,未有不由此者。

范曰:以身为度者,其本在此;以稽为决者,其效在彼。有以爱人,人斯爱我矣;有以恶人,人斯恶我矣。爱恶之情,未尝不本诸己。汤武积德有海内,爱之可知,故其兴也勃然;桀纣不仁失天下,恶之可知,故其亡也忽焉。岂非稽在人之验与是道也?自古及今,未有不由此者。

严恢曰:所为问道者为富。问犹学也。今得珠,亦富矣,安用道?

道,富之本也。珠,富之末也。有本故末存,存末则失本也。

子列子曰:桀、纣唯重利而轻道,是以亡。

非不富,失本则亡身。

幸哉余未汝语也,人而无义,唯食而已,

义者,宜也。得理之宜者,物不能夺也。

是鸡狗也。强食靡角,胜者为制,是禽兽也。

以力求胜,非人道也。

为鸡狗禽兽矣,而欲人之尊己,不可得也。

岂欲人之尊己.’道在则自尊耳。

人不尊己,则危辱及之矣。

乐推而不厌,尊己之谓。苟违斯义,亡将至。

卢曰:无乏少者谓之富,非谓求利之富也。若重利轻道,桀纣所以亡也。鸡犬禽兽不知仁义,争食恃力,不知其他。行此则危辱及身,欲人之尊己,岂可得矣?此谓因名求实。

政和:经曰:虽有拱璧,以先驷马,不如坐进此道。苟轻道而徇物,则人不尊己,而危辱及之。

范曰:平为福,有余为祸,物莫不然,而财其甚者也。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积财而不得尽用,其为形也亦外矣,又乌知体道之人有所谓知足者哉?游券之内,行乎无名,有万不同,随取皆备,又国财在所并焉。故莫之爵而常自然,天下乐推而不厌。固未尝重利轻道,而以富为是也。

列子学射中矣,

率尔自中,非能期中者也。

请於关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者乎?对曰:弗知也。关尹子曰:未可。

虽中而未知所以中,故曰未可也。

退而习之。三年,又以报关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乎?列子曰:知之矣。关尹子曰:可矣。守而勿失也。

心平体正,内求诸己,得所以中之道,则前期命矣,发无遗矣。

非独射也,为国与身亦皆如之。故圣人不察存亡,而察其所以然。

射虽中,而不知所以中,则非中之道。身虽存,不知所以存,则非存之理。故夫射者,能拙俱中,而知所以中者异;贤愚俱存,而知所以存者殊也。

卢曰:不知所以中者,非善之善者也。得之於手,应之於心,命中而中者,斯得矣。得而守之,是谓之道也。能知其道,非独射焉,为国为身亦皆如是也。善知射者,不贵其中,贵其所以必中也。善知理国理身者,亦不贵其存,贵其所以必存。故贤愚理乱可知者有道也。

政和:射者非前期而中谓之善射,可乎?盖前期而中,则所制在此,使无二适,唯我所为。推此以修身,推此以治国,是或一道也。圣人不察其存而察其所以存,不察其亡而察其所以亡。存亡末也,所以存亡者其本也。察其所以存则知免於亡,察其所以亡则知保其存。

范曰:古之射者,内志正,外体直,奠而后发,不失正鹄,盖有所谓前期而中者。苟反求诸已而不知所以中之之道,讵能矢矢相属而发发相及哉?虽然,非独射也,为国与身亦皆如之。惟圣人深达神机,明乎无眹,不察存亡而察其所以然者,故养生则裕於屈伸,处己则适乎消长,莅事则知成败之策,御敌则达擒纵之权。酬酢万变,无往不瑕,与所谓前期而中者伺异矣。

列子曰:色盛者骄,力盛者奋,未可以语道也。

色力是常人所务也。

故不斑白语道,失,而况行之乎?

色力既衰,方欲言道,悟之已晚。言之犹未能得,而况行之乎?

故自奋,则人莫之告。人莫之告,则孤而无辅矣。

骄奋者,虽告而不受,则有忌物之心,耳目自塞,谁其相之?

贤者任人,故年老而不衰,智尽而不乱。

不专己智,则物愿为己用矣。

故治国之难,在於知贤,而不在自贤。

自贤者,即上所谓孤而无辅。知贤则智者为之谋,能者为之使,物无弃才,则国易治也。

卢曰:俗之所恃者色与力也,恃色则骄怠之心厚,恃力则奋击之志多,不可以语其道也。色力衰者为班白,白首闻道犹不能行,况能行之乎?故守单弱者道必亲之,自强奋者人不肯告。人不肯告,宁有辅佐者乎?贤者任於人,故穷年而神不衰,尽智而心不乱。以此理国者,知贤而任之则贤才为之用,自贤而无辅则失人矣。

政和:道以素朴为质,以懦弱谦下为表。故以色骄人而不锄其色,以力尚人而不能不负其力,皆未足以语大道之方也。传曰:行贤而去自贤之行,乌往而不爱哉?故不自奋则人乐告以善道矣。於是闻道则有年虽长而色若孺子者,此之谓年老而不衰。於是知道则有达理而不以物害己者,此之谓智尽而不乱。此治国之道所以在於其身,下人而惟骄矜之是去。

范曰:汝惟不伐,乃能无以色骄人;汝惟不矜,乃能无以力胜人。以体道者不能进此。又况天下之理,自用则小,好问则裕。善为国者,以贤下人未尝以贤临人,故聪明者竭其视听,智力者尽其谋。能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岂容有不治者哉?

宋人有为其君以玉为楮叶者,三年而成。锋杀茎柯,毫芒繁泽,乱之楮叶中而不可别也。此人遂以巧食宋国。子列子闻之,曰:使天地之生物,三年而成一叶,则物之有叶者寡矣。故圣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

此明用功能不足以赡物,因道而化,则无不周。

卢曰:夫斲雕为朴,还淳之道也。故曰:善约者不用胶漆,善闭者不用关钥,是以大辩若讷,大巧若拙耳。若三年成一叶,与真叶不殊,岂理国全道之巧乎?是以圣人恃其道化,如和气布而万物生,不恃智巧也。若违天理而伪巧出,此之为未明本末也。

政和:道雕刻众形而不为巧。窃窃然恃智力而为之,安得物物而给诸?故匪雕匪琢,运量万物而不匮,此圣人所以任道化而不任智巧。

范曰:大制不割。刻雕众形,彼盈於天地之间者,干而实,条而蔓。匪规匪矩而有形者,剸裁自我;匪丹匪青而有色者,藻饰自我。有万不同,一无不备,岂固以人助天而有刻楮之劳哉?圣人者,天地而已矣,故以道为化,无为而天下助,孰弊弊然以智巧为事乎?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客有言之郑子阳者,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子列子出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乐。今有饥色,君遇而遗先生食。先生不受,岂不命也哉?子列子笑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而杀子阳。

卢曰:夫食人之禄,忧人之事。君不知我,因人之言而赐之;若罪我也,亦因人之言而责我也。吾所贵夫知我者真悟道之士也。及子阳难作而不见害,此真所谓不为外物之所伤累者也。

政和:尊生者不以养伤身。列子於是盖有先知之理焉。

范曰:古之善为士者,三族之位不足易其介,万钟之禄不足迁其守。苟可以无与而与焉,固未尝受而喜之也。其曰:民果作难而杀子阳,又以明圣人之知几如此。

鲁施氏有二子,其一好学,其一好兵。好学者以术干齐侯,齐侯纳之,以为诸公子之傅。好兵者之楚,以法干楚王,王悦之,以为军正。禄富其家,爵荣其亲。施氏之邻人孟氏,同有二子,所业亦同,而窘於贫。羡施氏之有有犹富也。因从谓进趣之方。二子以实告孟氏。孟氏之一子之泰,以术干秦王。秦王曰:当今诸侯力争,所务兵食而已。若用仁义治吾国,是灭亡之道。遂宫而放之。其一子之卫,以法干卫侯。卫侯曰;吾弱国也而摄乎大国之间。大国吾事之,小国吾抚之,是求安之道。若赖兵权,灭亡可待矣。若全而归之,适於他国,为吾之患不轻矣。遂刖之,而还诸鲁。既反,孟氏之父子叩胸而让施氏。施氏曰:凡得时者昌,失时者亡。子道与吾同,而功与吾异,失时者也,非行之谬也。且天下理无常是,事无常非。

应机则是,失会则非。

先日所用,今或弃之,今之所弃,后或用之。此用与不用,无定是非也。投隙抵时,应事无方,属乎智。

虽有七义礼法之术,而智不适时,则动而失会者矣。

智苟不足使若博如孔丘,术如吕尚,焉往而不穷哉?

二子之所以穷,不以其博与术,以其不得随时之宜。

孟氏父子舍然无愠容,曰:吾知之矣,子勿重言。

卢曰:学仁义之道,善韬略之能,文武虽殊,同归於才行之用,必因智之适时。智者道之用,任智则非道矣。夫投必中隙,抵必适时,应变无方皆为智也。故适时者无窘才,明道者无乏智。智若不足也,虽文若孔丘,武若吕尚,不免乎穷困也。孟氏既悟,故曰勿重言耳。

政和:理无常是,当时者为是;事无常非,不适时者为非。当时命而大通乎天下,则所弃者或用;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所用者或弃。君子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则安时顺命而已,岂以其遇不遇而恃区区之智以投隙抵事为哉?

范曰:物无常宜,宜在随时。一是一非,特未定也。孟氏之二子,其道与施氏同而功与施氏异,岂行之谬哉?此所谓非遭时也。

晋文公出会,欲伐卫,公子锄仰天而笑,公问何笑,曰:臣笑邻之人有送其妻适私家者,道见桑妇,悦而与言。然顾视其妻,亦有招之者矣,臣窃笑此也。公寤其言,乃止。引师而还,未至,而有伐其北鄙者矣。

夫我之所行,人亦行之。而欲骋己之志,谓物不生心,惑於彼此之情也。

卢曰:夫贵於得而不知得有所守者,俗人之常情也,故嗜欲无穷而真道日丧矣。所以贵夫知道者内守其道而不失外,用於物而不遗一,世人则不然矣,外贪欲色,他妇是悦也,内失於道者而已,妻见招矣。

政和:察乎盈虚,知分之无常,则於去就安能独以其身尚人哉?此圣人所以睹蝉鹊之相累,而不以物害己。

范曰:伴物者物亦伴之,害人者人亦复之。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此栗林虞人以吾为戮,古之真人所以三月不庭与。传称吴王欲伐荆,孺子谏之。义与此协。

晋国苦盗。有郄雍者,能视盗之眼,察其眉睫之间,而得其情。晋侯使视盗,千百无遗一焉。晋侯大喜,告赵文子曰:吾得一人,而一国盗为尽矣,奚用多为?文子曰:吾君恃伺察而得盗,盗不尽矣,且郄雍必不得其死焉。俄而草盗谋曰:吾所穷者郄雍也。遂共盗而残之。

残,贼杀之。

晋侯闻而大骇,立召文子而告之日:果如子言,郄雍死矣。然取何方?文子曰:周谚有言: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

此答所以致死。

且君欲无盗,莫若举贤而任之;使教明於上,化行於下,民有耻心,则何盗之为?

此答所以止盗之方。

於是用随会知政,而群盗奔秦焉。

用聪明以察是非者,群诈之所逃;用先识以擿奸伏者,众恶之所疾。智之为患,岂虚言哉?

卢曰:教者,迹也。众人所以履而行焉。化者,道也。众人所以日用而心伏。心伏则有耻,迹明则教成,举贤任才,盗斯奔矣。或问曰:庄子云圣人生而大盗起,此云举贤任才而群盗去,何谓耶?答曰:求虚名而丧其实者,大盗斯起矣;得其实而去为名者,群盗斯去矣。故举贤而任才者,求名也;用随会者,得实也。理不相违,何疑之有耶?

政和:道之以德,有耻且格。圣人所以教民而化之以道,虽赏之不窃也。以苛为明,抑末矣。克核太至,必有不肖之心应之。郄雍视盗,所以见杀。举贤而不仁者远矣,随会知政所以群盗去而他适。

范曰:鉴水之与形接也,不设智故而物之方圆曲直不能逃也。善为国者,藏其利器,不以示人,无为而民自化,无欲而民自朴,又曷尝务机巧,滋法令,饰智惊愚,恃明察物而期以得盗为哉?若郄雍者,不足以知此。

孔子自卫反鲁,息驾乎河梁而观焉。有悬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鱼鳖弗能游,鼋鼉弗能居,有一丈夫方将厉之。孔子使人并涯止之,曰:此悬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鱼鳖弗能游,鼋鼉弗能居也,意者难可以济乎?丈夫不以错意,遂度而出。孔子问之曰:巧乎?有道术乎?所以能入而出者,何也?丈夫对曰:始吾之入也,先以忠信;及吾之出也,又从以‘忠信。忠信错吾躯於波流,而吾不敢用私,所以能入而复出者,以此也。孔子谓弟子曰:二三子识之,水且犹可以忠信诚身亲之,而况人乎?

《黄帝篇》中已有此章,而小不同,所明亦无以异,故不复释其义也。

卢曰:夫忠者同於物,信者无所疑。同而不疑,不私其已,故能入而复出也。然则同而不疑,不私其己,知道矣。夫《黄帝篇》中已有此章。

政和:至诚之道,无所不通。忠而不欺,信而不疑;诚心行之,可以感物。则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者,故游金石,蹈水火,皆可也。

范曰:游於吕梁者,必顺性命之理;济於河粱者,必体忠信之道。其旨一也。

白公问孔子曰:人可与微言乎?孔子不应。

白公,楚平王之孙,太子建之子也。其父建因费无极所谮,出奔郑,郑人杀之。胜欲令尹子西司马子期伐郑,许而未行。晋伐郑,子西、子期将救郑,胜怒曰:郑人在此,雠不远矣。欲杀子西、子期,故问孔子。孔子知之,故不应。微言,犹密谋也。

卢曰:微言者,密言也,令人不能知也。白公,楚平王之孙,太子建之子。建出奔郑,白公欲乱,故孔子不应耳。

白公问曰:若以石投水,何如?孔子曰:吴之善没者能取之。

石之投水则没,喻其微言人不能觉,故孔子答以善没者能得之,明物不可隐者也。

曰:若以水投水,何如7 孔子曰:淄渑之合,易牙尝而知之。

复为善味者所别也。

卢曰:以石投水喻迹不可见,以水投水喻合不可隐也。味者分,淄渑不可合也。唯神契理会,然后得也。

白公日:人故不可与微言乎?孔子曰:何为不可?唯知言不谓者乎。

谓者所以发言之旨趣,发言之旨趣,则是言之微者。形之於事,则无所隐。

夫知言之谓者,不以言言也,

言言则无微隐。

卢曰:夫情生而事彰,味殊而可尝,唯神之无方,知言之谓者,神会也。

争鱼者濡,逐兽者趋,非乐之也。

自然之势,自应濡走。

故至言去言,

理自明,化自行。

至为无为。

理自成,物自从。

夫浅知之所争者末矣。

本存末,事着而后争解,鲜不及也。

卢曰:鱼在於水,争之者濡;兽走於野,逐之者趋,非乐之也,其势使然也。故至言者不在言,至为者无所为也。浅智逐末,常失其理。道之所行,物无不当者矣。

白公不得已,遂死於浴室。

不知言之所谓,遂使作乱,故及於难。

卢曰:忿而非理,死以快意,下愚之所以乱常也。

政和:以石投水,既有形矣,若形形者未尝形,则非善没者所能取也;淄渑之合,既有味矣,若味味者未尝呈,则非易牙所能尝而知之也。微言固隐而未彰,然言亦既有。唯目击道存,殆弗容声,则知言之谓而不以言言者也。争鱼逐兽,所争末矣。故至言必去言,然后为言之至;至为必去为,然后为为之至。白公何足以与此?

范曰:以石投水,而善没者能取之;以水投水,而善喊者能尝之。一涉於物,固有不得而逃者矣。然不知言之人,乌可与言;知言之人,默焉而意已传。将欲微言,非知言之谓者,不可也。又况天下之理,争鱼者濡,逐兽者趋,岂固乐之哉?意之所至,有不知所以然而然者,何则?物有感触,皆从意生。意所偏系,随念而易。发於言者一或不慎,则几事不密而至於害成者有矣。故至言去言,则虽言而未尝言;至为去为,则无为而无不为。夫浅智之所争者,末矣。白公争而灭,殆谓是与。

赵襄子使新穉穆子攻翟,

穆子,襄子家臣新穉狗也。翟,解虞也。

胜之,取左人、中人。

左人、中人,解虞二邑名。

使遽人来谒之。

遽,传也。谒,告也。

卢曰:急来告捷也。

襄子方食而有忧色,左右曰:一朝而两城下,此人之所喜也。今君有忧色,何也?襄子曰:夫江河之大也,不过三日;

谓潮水有大小。

飘风暴雨不终朝,日中不须臾。

势盛者必退也。

今赵氏之德行,无所施於积,

无积德而有重功,不可不戒惧也。

一朝而两城下,亡其及我哉。

不忘亡,则不亡之也。

卢曰:不能积德累行,而以强力下二城。夫物盛必衰,不亡何待耶?故贪不以忻,贤者所以惧。知苟得之所以惧也,然后能积其德矣。

孔子闻之曰:赵氏其昌乎。夫忧者所以为昌也,戒之深也。喜者所以为亡也。将致矜伐。胜,非其难者也,持之,其难者也。贤主以此持胜,故其福及后世。齐、楚、吴、越皆尝胜矣,然卒取亡焉,不达乎持胜也。唯有道之主,为能持胜。

胜敌者皆比国,而有以不能持胜,故危亡及之。

卢曰:矜功伐能,所以亡也;忧得诫强,所以昌也。贤者以此福及后代,道者以此泽被含生,此之谓持胜。持胜者,持此诫慎,胜彼强梁。唯有道者所能行也。

孔子之劲,能拓国门之关,而不肯以力闻。

劲者,力也。拓者,举也。孔力能举门关,而力名不闻者,不用其力也。

墨子为守攻,公输般服,而不肯以兵知。

公输般善为攻器,墨子设守能却之,为般所服,而不称知兵者,不有其能也。

故善持胜者,以强为弱。

得为攻之母也。

卢曰:夫子之力能举关,墨子之善能制敌。不以力谋显而以道德闻者,善此持胜,以强为弱也。夫艺成者必为人所役,好胜者必遇於强敌,唯道德仁义者可以役物而兴化者也。

政和:盈而处之以冲,成而处之以缺,持胜之道也。刚而守之以柔,强而守之以弱,常胜之道也。江河之大也,有损焉。风雨之聚也,有息焉。日之中也,有昃焉。观诸天地,尚不能久,而况於人乎?惟始於忧勤者终於逸乐,此忧者所以为昌。般乐怠敖者是自求祸,此喜者所以为亡。知此则福及后世,此之谓持胜之道。力足以制众而无勇功,兵足以胜敌而无威名,柔弱处下而攻坚强者,莫之能先,此之谓常胜之道。然常胜之道,是乃所以持胜也。

范曰:战胜易,守胜难。故非有道之主不能持胜。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十九竟

21-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二十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二十

说符

宋人有好行仁义者,三世不懈。家无故黑牛生白犊,以问孔子。孔子曰:此吉祥也,以荐上帝。居一年,其父无故而盲,其牛又复生白犊。其父又复令其子问孔子,其子曰:前问之而失明,又何问乎?父曰:圣人之言,先迕后合。其事未究,姑复问之。其子又复问孔子。孔子曰:吉祥也。复教以祭。其子归致命,其父曰;行孔子之言也。居一年,其子又无故而盲。其后楚攻宋,围其城。民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丁壮者皆乘城而战,死者太半,此人以父子有疾皆免,及围解,而疾俱复。

此所谓祸福相倚也。

卢曰:夫仁者爱人,义者济物,三世不息,其於积善深矣。若有其才则招禄,无其才则致福,此余庆之所锺也。吉祥之应,为善之征,克全其生而获其利。积行之报,岂虚言也哉?

政和:昭昭生於冥冥,有伦生於无形。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孰知其极,则倚伏之理何常之有?唯德厚者福衍,故福生有基而祸亦不来。此宋人之行仁义,所以能因祸致福。

范曰:福之兆乎物谓之祥,祸之兆乎物亦谓之祥。所谓吉祥者,岂非吉之先见者与?然捆之祥也,其父以为不祥;巫祝所以.为不祥者,神人以为大祥。盖忧喜聚门,吉凶同域,而祸福之相为倚伏,特未可知也。唯圣人为能知其所以然。

宋有兰子者,

凡人物不知生出主谓之兰也。

以技干宋元,宋元召而使见其技;以双枝长倍其身,属其胫,并趋并驰,弄七剑迭而跃之,五剑常在空中。元君大惊,立赐金帛。又有兰子又能燕戏者,

如今之绝倒投狭者。

闻之,复以干元君。元君大怒曰:昔有异技干寡人者,谓先侨人。技无庸,适值寡人有欢心,故赐金帛。彼必闻此而进,复望吾赏。拘而拟戮之,经月乃故。

此技同而时异,则功赏不可预要也。

卢曰:夫积仁义以守道者,福可全也;恃力技以侥幸,不常禄也。列子两举其事,以彰德行之为益耳。

政和:理无常是,事无常非,顾所遇之时如何耳。乃若执技而不通乎道,尤非所谓可常之道也。君子知分之无常,所以谨於去就。

范曰:得时者昌,失时者亡。苟骋徼利之心,而昧适时之道,鲜不及矣。

秦穆公谓伯乐曰:子之年长矣。

伯乐,善相马者。

子姓有可使求马者乎?

问伯乐之种姓有能相马继乐者不?

伯乐对曰:良马可形容筋骨相也。

马之良者,可以形骨取也。

天下之马者,若灭若没,若亡若失。

天下之绝伦者,不於形骨毛色中求,故仿髴恍惚,若存若亡,难得知也。

若此者,绝尘弭@。

言迅速之极。

臣之子皆下才也,可告以良马,不可告以天下之马也。臣有所与共担缠薪菜者,

负索薪菜,盖贱役者。

有九方单,比其於马,非臣之下也。请见之。

非臣之下,言有过於已。

卢曰:担缠薪菜者,饯役者也。子姓者,子弟之同姓者也。

穆公见之,使行求马。三月而反,报曰:已得之矣,在沙丘。地名穆公曰:何马也?对曰:牝而黄。使人往取之,牡而骊。穆公不说,召伯乐而谓之曰:败矣,子所使求马者,谓九方皋。色物、牝牡尚弗能知,又何马之能知也?伯乐喟然太息曰:一至於此乎,是乃其所以千万臣而无数者也。

言其相马之妙乃如此也,是以胜臣千万而不可量。

卢曰:皋之相马,相其神不相其形也。形者,常人之所辩也。伯乐叹其忘形而得神,用心一至於此,自以为不及皋之无数倍也。故穆公以为败,伯乐以为能也。

若皋之所观,天机也,

天机,形骨之表所以使蹄足者,得之於心,不显其见。

得其精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

精内,谓天机;粗外,谓牝牡毛色。

见其所见,

所见者,惟天机也。

不见其所不见;

所不见,毛色牝牡也。

视其所视,

视其所宜视者,不忘其所视。

而遗其所不视。

所不应视者,不以经意也。

若皋之相马,乃有贵乎马者也。

言皋之此术,岂止於相马而已,神明所得,必有贵於相马者,言其妙也。

马至,果天下之马也。

卢曰:夫形质者,万物之着也。神气者,无象之微也。运有形者,无象也;用无象者,形物也。终日用之而不知其功,终年运之而不以为劳。知而养之者,道之主也。皋之见乎所见者,以神也,契其神者而贵於马也。代人皆不知所贵矣。

政和:道在体无体。若灭若没视之不可见;若亡若失,搏之不可得;绝尘弭@,逐之不能及。中人以下才士也,岂足以识此?可以言论者物之粗,可以意致者物之精。得其精忘其粗者,言之所不能论也。知之外矣,不知内矣,在其内忘其外者,知之所不能知也。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此其见之所以独;视其所视,不视其所不视,此其视之所以神。惟其所索者不在於形骸之内,故其所得者非见於形骸名声之末,是乃进乎圣人之道。良马以喻才,天下马以喻圣人之道。

范曰:牝而黄,牡而骊,相去远矣。九方之相马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则忘其外,造天机之妙,而色物牝牡无所致知。此伯乐所以喟然而叹,以为千万臣而无数也。

楚庄王问詹何曰:治国奈何?

詹何,盖隐者也。

詹何对曰:臣明於治身,而不明於治国也。楚庄王曰:寡人得奉宗庙社稷,愿学所以守之。詹何对曰:臣未尝闻身治而国乱者也,又未尝闻身乱而国治者也,故本在身,不敢对以末。楚王曰:善。

卢曰:损物以厚生,小人之常情也;损生以利物,好名之诡行也。安社稷者,后其身也;善理身者,国自理之矣。君者国之主,神者形之主。理国在乎安君,理身在乎安神,神安则道崇,道崇则国理。神者身· 之本,道者神之功,故不敢以末对。

政和:国之本在身,是以明明德於天下者,欲治其国,先修其身,所谓治其本面末从之也。古之人以道之真治身,其绪余以为国家,岂有身治而国乱?

范曰: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善为国者岂有他哉?盖亦反其本矣。詹何之钓鱼也,以弱制强也。以轻致重而曰洽国,诚能若此,则天下可运於一握,由是观之,举斯心以加诸彼,固其所慢为也。

狐丘丈人谓孙叔放楚大夫也曰:人有三怨,子知之乎?

狐丘,邑名。丈人,长老者。

孙叔敖曰:何谓也?对曰:爵高者,人妬之;官大者,主恶之;禄厚者,怨逮之。孙叔敖曰: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禄益厚,吾施益博。以是免於三怨,可乎?

卢曰:夫心益下君,道之用也;施益博者,德之用也。用道以下身者,无怨恶也;用德以周施者,主恩惠也。向之三怨,复从何而生哉?

政和:君子不欲多尚人,爵益高,心益下,此所以免於人之妬而无失;其为高官益大,心益小,此所以免於上之忌而无失;其为大禄益厚,施益博,此所以免於怨之逮而无失。其为厚,是谓持后而处先。

范曰:孙叔敖三为令尹而不荣华,三去之而无忧色,以是而期免於怨,固无往而不可矣。

孙叔敖疾,将死,戒其子曰:王亟封我矣,吾不受也。为我死,王则封汝。汝必无受利地。楚越之间有寝丘者,此地不利,而名甚恶。楚人鬼,而越人机,

信鬼神与机祥,

卢曰:机字,巨衣切,又居希切。《淮南传》曰:吴人鬼,越人畿。畿,祥也。

可长有者唯此也。孙叔敖死,王果以美地封其子。子辞而不受,请寝丘。与之。至今不失。

汉萧何亦云,子孙无令势家所夺,即此类也。

卢曰:人所争者,有力必取之;利之薄者,人所不用焉。不争之物则久有其利,必争之物则不能常保。人知利厚而共争,不知长有而利深。故嗜欲者,必争之地也。全道者,长久之方也。善於道者,触类而长之,何适而非道?

政和: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唯处众人之恶而不争者为几於道而可以长久。

范曰:古之得道者,处众人之所恶,不以自好累乎其心。以寝丘之封,孙叔放所以戒其子也。

牛缺者,上地之大儒也。下之邯郸,遇盗於耦沙之中,尽取其衣装车。牛步而去,视之欢然,无忧吝之色。盗追而问其故。曰:君子不以所养害其所养。盗曰;嘻,贤矣夫。既而相谓曰:以彼之贤,往见赵君,便以我为,必困我。不如杀之。乃相与追而杀之。燕人闻之,聚族相戒,曰:遇盗莫如上地之牛缺也。皆受教。俄而其弟适秦,至阙下,果遇盗,忆其兄之戒,因与盗力争。既而不如,又追而以卑辞请物。盗怒曰:吾活汝弘矣,而追吾不已,迹将着焉。既为盗矣,仁将焉在?遂杀之,傍害其党四五人焉。

牛缺以无吝招患,燕人假有惜受祸,安危之不可预图皆此类。

卢曰:夫知时应理者,事至而不惑,时来而不失,动契其真,运合於变矣。若见名示迹,不适其时,则无往不败也。牛缺不知时,其弟亦过分,亦犹孟氏之二子出於文武哉。矫名过当者,未尝不如此也。

政和: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牛缺之见杀是已。富贵者以养伤身,贫贱者以利累形,燕人之见杀是已。然则轻生固所不免,而重生者亦未离於有累。圣人所以有身为大患。

范曰:牛缺以无吝招辜,燕人以力争遇害。祸福之理不可预图,有如此者。

虞氏者,梁之富人也,家充殷盛,钱帛无量,财货无訾。登高楼,临大路,设乐陈酒,击博楼上。侠客相随而行,楼上博者射,明琼张中,反两y吐合切鱼而笑。

明琼,齿五白也。射五白得之,反两鱼获胜,故大笑。

飞鸢适坠其腐鼠而中之。侠客相与言曰:虞氏富乐之日久矣,而常有轻易人之志,吾不侵犯之,而乃辱我以腐鼠。而此不报,无以立懂於天下。懂勇。请与若等戮力一志,率徒属必灭其家为等伦。皆许诺。至期日之夜,聚众积兵以攻虞氏,大灭其家。

骄奢之致视败,不以一涂。虞氏无心於凌物而家破者,亦由谦退之行不素着故也。

卢曰:前章言学仁义,三代以致祥,此章言积骄奢,一朝以招祸。行之不着,飞灾所锺。祸福无门,惟人所召。此之双举,诫之深焉。

政和:祸福之来,惟人所召。而天之所恶,孰知其故?

范曰:道者去奢去泰,奢则淫於德,泰则侈於性,岂道也哉?虞氏富乐日之久矣,肆轻易之心,亡谦恭之行,故其亡也,立而待也。

东方有人焉,曰爰旌目,将有适也,而饿於道。狐父之盗曰丘,见而下壶餐以餔之。爰旌目三餔而后能视,曰:子何为者也?曰:我狐父之人丘也。爰旌目曰:嘻,汝非盗邪?胡为而餐我?吾义不食子之食也。两手据地而欧之,不出,喀喀然,遂伏而死。狐父之人则盗矣,而食非盗也。以人之盗,因谓食为盗而不敢食,是失名实者也。

卢曰:求名失实,违道丧生,其爰旌目之谓乎?有道者不然矣,使盗者变其心,成乎仁也。身行其道,人沐其化,君子济危,食之两全也。欧则双失,又喀喀而吐,伪愚也哉。

政和:贤者过之,道之所以难行也。此伯夷之隘,君子所以不由。

范曰:嘑尔之与,乞人弗屑;嗟来之食,饿者弗受。矧夫所谓盗者哉?然有御人於国门之外者,其交也以道,其馈也以礼,虽孔子受之,讵曰以其人之盗而不食其食乎?

柱厉叔事莒敌公,自为不知己者,居海上。夏日则食菱芰,冬日则食橡栗。莒敖公有难,柱厉叔辞其友而往死之。其友曰:子自以为不知己,故去。今往死之,是知与不知无辩也。柱厉叔曰:不然,自以为不知,故去。今死,是果不知我也。吾将死之,以丑后世之人主不知其臣者也。凡知则死之,不知则弗死,此直道而行者也。柱厉叔可谓怼以忘其身者也。

卢曰:彼终不知己也,乃死其身以明彼之不知己,岂有道者所处乎?名之累愚,多若是矣,与夫全生宝道者远矣。

政和:君子有杀身以成仁者,仁不可去也;有舍生而取义者,义不可辞也。忿诚无由,适足以杀其躯而已。不能惩忿窒欲,而刻意异俗以丧其生,此未闻君子之大道也。

范曰:死或重於泰山,或轻於鸿毛,顾所以处之如何耳。死者非难,处死者难。公子纠之难,召忽死而管仲不死,古之人未尝不非子纠而多管仲,矧夫所谓不知己者哉?以怼忘身,君子不贵也。

杨朱曰:利出者实及,怨往者害来。

利不独往,怨不遍行,自然之势。

发於此而应於外者唯请,

请,当作情。情所感,无远近幽深。

是故贤者慎所出。

善着则吉应,恶积则祸臻。

卢曰:唯请者,若自召之也。祸福之来,若影与响耳,故贤者慎其所出也。今之慕道者,皆脱略名教,轻弃礼法,放情任己以为达生,以任义为桎梏,以屋宅为裈袴,忽彼报应,人事不修。故嵇康之徒死亡而不暇,嗣宗之辈世疾如仇雠而不知真理乎。

政和:言出乎身,加乎人;行发乎迩,见乎远。言有招祸,行有招辱,君子不可不慎也。曰发於此而应於外者唯请,盖言祸福荣辱之来。唯人所召。

范曰:祸福无门,惟人所召。荣辱之来,各象其德。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可不慎乎?

杨子之邻人亡羊,既率其党,又请杨子之竖追之。杨子曰:嘻,亡一羊何追者之众?邻人曰:多岐路。既反,问:获羊乎?曰:亡之矣,曰:奚亡之!曰:岐路之中,又有岐焉,吾不知所之,所以反也。杨子戚然变容,不言者移时,不笑者竟日。门人怪之,请曰:羊,贱畜,又非夫子之有,而损言笑者,何哉?杨子不答,门人不获所命。弟子孟孙阳出以告心都子。心都子他日与孟孙阳偕入,而问曰:昔有昆弟三人,游齐鲁之间。同师而学,进仁义之道而归。其父曰;仁义之道若何?伯曰:仁义使我爱身而后名。

身体发肤不敢毁伤也。

仲曰:仁义使我杀身以成名。

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叔曰:仁义使我身名并全。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彼三术相反,而同出於儒。孰是孰非邪?杨子曰:人有滨河而居者,习於水,勇於泅,操舟鬻渡,利供百口。裹粮就学者成徒,而溺死者几半。本学泅,不学溺,而利害如此。若以为孰是孰非?心都子嘿然出。孟孙阳让之曰:何吾子问之迂,夫子答之僻?吾惑愈甚。心都子曰:大道以多岐亡羊,学者以多方丧生。学非本不同,非本不一,而末异若是。唯归同反一,为亡得丧。子长先生之门,习先生之道,而不达先生之况也,哀哉。

卢曰:羊以踰神,守神不失为道也。一失其羊而奔波歧路,不可得矣。但守其神,为无丧无得,而为无待也。多方於仁义者,亦若是矣。

政和:自道术为天下裂,百家往而不反,故天下之人各自为方,判离涣散而不见古人之大全,此多歧所以亡羊,多方所以丧生也。仁义使我爱身而后名,盖若微子之去;使我杀身以成名,盖若比干之死;使我身名俱全,盖若箕子之智,然是三仁者同归于道。使天下之人虽殊涂而同归,则无得丧矣。

范曰: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体道者一以贯之,岂以多为贵哉?会殊涂而同归,该百虑而一致,则於道几矣。

杨朱之弟曰布,衣素衣而出。天雨,解素衣,衣缁衣而反。其狗不知,迎而吠之。杨布怒,将扑之。杨朱曰:子无扑矣,子亦犹是也。向者使汝狗白而往,黑而来,岂能无怪哉?

此篇明己身变异,则外物所不达,故有是非之义。不内求诸己而专责於人,亦犹杨布服异而怪狗之吠也。

卢曰:夫守真归一,则海鸥可驯若失道变常,则家犬生怖矣。

政和:君子之行,内守之而外不变,或知白守黑,或以黑尚白,众人固不识也。若丧其质之真,而外变於白黑,又岂能使物之不怪乎?

范曰:物变无常,是非各异,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者,妄也。真伪强生分别,名实震乎朝暮,毁誉迷於再三,岂不惑哉?

杨朱曰:行善不以为名,而名从之;名不与利期,而利归之;利不与争期,而争及之;故君子必慎为善。

在智则人与之讼,在力则人与之争,此自然之势也。未有处利名之中,而患难不至者也。语有之曰:为善无近名。岂不信哉。

卢曰:求名之善,人所必争。故曰为善无近名者,不与人争利也。行人之所不能行而不伐者,慎为善也。

政和:善不与名期而名自至,名不与利期而利自至。货财聚而睹所争,则其流生祸也。圣人见出以知入,观往以知来,故言行之发,必慎其独也。《庄子》曰:为善无近名。

范曰:善者人之所欲也。一有所欲,则或殉名而不息,或逐利而无厌,决性命之情以争之,而攘夺诞谩无所不至矣,故伯夷饿于首阳之下,盗跖暴于东陵之上。岂不惑哉?

昔人言有知不死之道者,燕君使人受之,不捷,而言者死。燕君甚怒,其使者将加诛焉。幸臣谏曰:人所忧者,莫急乎死;己所重者,莫过乎生。彼自丧其生,安能令君不死也?乃不诛。有齐子亦欲学其道,闻言者之死,乃抚膺而恨。富子闻而笑之曰:夫所欲学不死,其人已死而犹恨之,是不知所以为学。胡子曰:富予之言非也。凡人有术不能行者有矣,能行而无其术者亦有矣。卫人有善数者,临死,以决喻其子。志其言而不能行也。他人问之,以其父所言告之。问者用其言而行其术,与其父无差焉。若然,死者奚为不能言生术哉?

物有能言而不能行,能行而不能言,才性之殊也。

卢曰:或人有非术者,云徒能说虚词以辩理,未有自能行.而证之者,故疑其所言,以为不实耳。故此章言有知之者,有能知而未能行者,有能行而不知者,然则知而不行,行而不知。不行不知,虽俱能悟,非无差别矣。况闻斯行诸,因知而获悟者,岂不贤於不知言者乎?

政和:小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女偶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或有其才,或有其道,所以未能俱至於圣也。有衍而不能行者,有道之谓;能行而无术者,有才之谓。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庶几则其果为圣人矣。孰谓死者不能言生术哉?

范曰:言人之才性不同,有如此者。

邯郸之民以正月之旦献鸠於简子,简子大悦,厚赏之。客问其故。简子曰:正旦放生,示有恩也。客曰:民知君之欲放之,竞而捕之,死者众矣。君如欲生之,不若禁民勿捕。捕而放之,恩过不相补矣。简子曰:然。

卢曰:夫人知所以善者,皆事之末也。若理其本则众所不能知,而功倍於理末者,皆若此也,故小慈是大慈之贼耳。名教之迹,理其末也;大道之功,理其本也。众人皆睹其小而不识其大者焉。故略举放鸠以明此大旨也。

政和:天地之於万物形色智力,使其自遂而已。圣人好生之德,盖亦以匝。

齐田氏祖於庭,食客千人。中坐有献鱼雁者,田氏视之,乃叹曰;天之於民厚矣。殖五谷,生鱼鸟,以为之用。众客和之如响。鲍氏之子年十二,预於次,进曰:不如君言。天地万物与我并生,类也。类无贵贱。

同是生类,但自贵而相贱。

徒以小大智力而相制,迭相食,非相为而生之。人取可食者而食之,岂天本为人生之?且蚊蚋噆肤,虎狼食肉,非天本为蚊纳生人、虎狼生肉者哉?

卢曰:夫食肉之类,更相吞啖,灭天理也,岂天意乎?鲍子之言,得理之当也。尝有俗士言伏羲为网罟,燧人熟肉而食,彼二皇者皆圣人也。圣人与虎食肉何远耶?释氏之经,非中国圣人,约人为教,利人而已矣。释氏是六通圣人,约识为教,通利有情焉。今列子之书乃复宣明此指,则大道之教未尝不同也。

政和: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则类与不类相与为类。然形名而降,大则制小,远近之相取,高下之相倾,智力消息,皆其自尔。故圣人之道,任万物之自然而不为。

范曰:人之於物,无所不爱也。所谓放生以示有恩者,岂其然哉?天之於物,无所不生也。所谓生物以为民用者,岂其然哉?

齐有贫者,常乞於城市。城市患其亟也,众莫之与。遂适田氏之厩,从马医作役而假食。郭中人戏之曰:从马医而食,不以辱乎:乞儿曰:天下之辱,莫过於乞。乞犹不辱,岂辱马医哉?

不以从马医为耻辱也。此章言物一处极地,分既以定,则无复廉耻,况自然能夷得失者乎?

卢曰:士有折支舐痔而取进用者,亦求衣食也。役於贱医之门者,亦求衣食也。获多利则以为荣,获少利则以为耻,代人亦孰知荣耻之实者乎?

政和: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已明乎此,则天下之辱不足以辱其身。此有道者之所贵也。

宋人有游於道、得人遗契者,遗弃。归而藏之,密数其齿。刻处似齿。告邻人曰:吾富可待矣。

假空名以求实者,亦如执遗契以求富也。

卢曰:举俗之人,迷於空名,失於真理,皆如拾遗失之水契,计刻齿之数以待富焉。亦犹不耻乞丐於市而耻受役於人矣。亦何异乎人间逃奴,弃其主而别事於人,执劳不异也,而自以为不系属於人。随妄情而失实义,其类皆如是矣。

政和:世之所贵道者,书也。道虽书之所传,而亦非书之所能得其真。彼载之空言而因以求道,则去道远矣。执遗契以待富,凡以明此。

范曰:以内观为务者,安至足之分,故从马医而不以为辱。以外慕为心者,肆无穷之欲,故执遗契而期以获富。

人有枯梧树者,其邻父言枯梧之树不祥,其邻人遽而伐之。

言之虽公,而失厝言之所也。

邻人父因请以为薪。

又践可疑之涂。

其人乃不悦,曰:邻人之父徒为薪,而教吾伐之也。

在可疑之地,物所不信也。

与我邻,若此其险,岂可哉?

卢曰:劝之伐树,公言也;请以为薪,理当也。劝伐而请疑过生焉,故曰:人之所畏,不可不畏。勿谓无伤,其祸将长。此之谓也。

政和:处嫌疑之域,则触类而生疑,道之所以不行也。

范曰:宋有富人,天雨墙坏。其子曰:不筑且有盗。其邻人之父亦云。暮而果大亡其财,其家甚知其子而疑邻人之父。然则践可疑之地,失措言之所,讵能使人之不疑哉?

人有亡鈇者,意其邻之子。视其步,窃鈇也;颜色,窃鈇也;言语,窃鈇也;动作态度,无为而不窃鈇也。俄而相其谷,而得鈇,相音掘字。他日复见其邻人之子,动作态度无似窃鈇者。

意所偏惑,则随想念而转易。及其甚者,则白黑等色,方圆共形,岂外物之所能变乎?故语有之也,万事纷错,皆从意生。

卢曰:事有疑似而招祸者,多矣。自飞鸢坠鼠,皆疑似成患。唯积德守道,无情不私者乃能无患焉,故失鈇疑邻,其事一也。

政和:藏猜虑之心,则随在而有蔽。故道之所以不明也。

范曰:万物纷错,皆从意生。意所偏系,随念而易。又况虚明之中,有物探之,沈沦性真;迷着外好,则事之物变。盖有甚於窃鈇者。

白公胜虑乱,

虑者,犹度也。谋度作乱者。

罢朝而立,倒杖策,錣上贯颐,

錣,杖末锋。

血流至地而弗知也。郑人闻之曰:颐之忘,将何不忘哉?意之所属着,其行足踬株埳,头抵植木,而不自知也。

政和:意有所至,形有所忘。

昔齐人有欲金者,清旦衣冠而之市,适鬻金者之所,因攫其金而去。吏捕得之,问曰:人皆在焉,子攫人之金何?对曰:取金之时,不见人,徒见金。

嗜欲之乱人心,如此之甚也。故古人有言:察秋毫之末者,不见泰山之形,调五音之和者,不闻雷霆之声。夫意万物所系速着外物者,虽形声之大而有遗矣。况心乘於理,检情摄念,泊然凝定者,岂因万物动之所能乱者乎?

卢曰:张湛云:嗜欲之乱人心,如此之甚也。故曰:察秋毫之未者,不见泰山之形;听五音之和者,不闻雷霆之声。心有所存,形有所忘,皆若此者也。此章言嗜欲不可纵,丧身灭性之大也。今以丧其身之物,意欲厚其身也。若能无其身,复何用金为?所言无身,非谁灭身也,盖不厚而已矣。

政和:见得而忘形,见利而忘真,此世俗之人所以丧已於物也。是篇终之以攫金,盖亦符《天瑞》为盗之说。

范曰:白公虑乱而杖茉贯头,齐人攫金而衣冠之市,意有所至而形有所忘,可不慎数?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二十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