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六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六

#1『夫』为『夭』之误

#2『有力之大』郭注本原作『无力之力』

#3『坯』乃『壤』之误。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七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内篇大宗师第四

南伯子葵问乎女偶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闻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三曰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於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樱宁。樱宁也者,樱而后成者也。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曰: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洛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於枢,於枢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

郭注:外,犹遗也。物者,朝夕所须,切己难忘。外生,则都遗之也。遗生,则所遇即安,豁然无滞,见几而作,斯朝彻也。忘先后为见独,无古今与独俱也。系生故有死,恶死故有生,无系无恶,则无死无生矣。任其将迎,故无不将迎。任其毁成,故无不毁成。夫与物冥者,物萦亦萦,未始不宁,萦而任之,莫不曲成也。自闻之副墨以至玄冥,玄冥者,所以名无而非无,又推寄於参寥,玄之又玄也。自然之理有积习而成者,故七重而后及无之名,九重而后疑无是始也。

吕注:人闻道则忧息不能入,所以年长而色秆。有圣人之道者,得其大本大宗;有圣人之才者,能以是道推之天下、国家也。卜粱倚有其才而无其道,故守而告之,由粗以至精。已外天下而后外物,外物而后外生,外生而后朝彻,言况冥於有身自省,至是彻而为旦也。见独者,彼是莫得其偶。无古无今,参万岁而一成纯也。不死不生,则死者我杀之而我未尝死,生者我生之而我未尝生。将迎、成毁,虽皆樱之,而我未尝殆,故名曰樱宁。樱宁者,樱而后成者也。道以体之为正,则文墨所论者乃其副也;洛诵,谓绵络贯穿而诵之;子孙者,言道之所生在乎此也。瞻明,见理之明。聂许,蹈而行之也。需役,需物而使之。於枢,咏歌以乐之也。自副墨至瞻明,学而有所见;自聂许至於枢,行而至於乐,然皆未足以为道之体。玄冥,则无见无知。参寥,则无亦不立。疑其为始而莫知其为始,乃其所以始也。

林注:道者命之配;才者性之能。有圣人之才已尽性矣;有圣人之道则至命也。言圣人之才非无道也,出而济世,所主者才也;言圣人之

道非无才也,入而无为,所主者道也。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引之而入於无为,似亦易矣。犹守而告之,三曰然后外天下,七曰而后外物,九曰而后外生,天下与物忘之犹易,生者人所难忘,外生则不生而能生生,是为道之极致。夜气存而朝亦彻之,然后能见独。独者,离阴阳而无偶,见非目之所及也。无古无今,非世变所推。不死不生,则至於命矣。命物而不命於物,能杀生者也。物物而不物於物,能生生者也。其为物也亦强名,故任物之将迎、成毁也。夫物为物所樱,则动乱而不宁,唯道则樱而后成也。副墨,翰墨贰本。洛者,出书之地。诵者,记习之也。瞻明,有见而明理。聂许,附耳而相许也。需役,有待而行。於枢,见於咏歌。玄者,妙之体;冥者,明之藏。参者,一所以绝有,二所以绝无;寥者,空寂之名。而后疑无是始也。制此九名,以喻闻道必有渐也。

详道注:物者身之累,故外物而后能外生;生者道之累,故外生而后能朝彻,盖夜气不忘,故朝而能彻;道无与偶,故所见者独;合古今为一时,通死生为一贯,则无将无迎,无成无毁,纯气不亏於内,万物莫樱其外而色若孺子,不足怪也。彼生之徒则杀生矣,而杀生者不死;彼杀之徒则生生矣,而生生者不生。其为物也,往者无不将,来者无不迎,成者无不毁,毁者无不成,此以樱而成者也。

碧虚注:有圣人之才质,必资圣人之妙用;蕴圣人之妙用,必资圣人之才质,若守朴不变,未可言其备。守而告之,谓其可传也。外天下,则知土直之可遗;外物,明绪余之不足顾;外生者,悟哈酵音忆之虚幻;朝彻者,独见晓焉;见独,视道无匹也;无古无今,通万世也;不生不死,复於宗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谓戮食生之贼者身存,进盖生之妄者速死也。物萦而已,宁随成,不能倾。副墨,教典也。洛诵,习读也。见理日瞻明。耳告日聂许。需役,则待用。於枢,则咏歌。玄冥谓幽漠。参寥谓造极。疑始,则莫知其未始有始也。

赵注:外天下、外物、外生,三者同一外,但由粗而精耳。既能外生,罔不洞照,所谓朝彻也。朝彻,则所见者卓;所见者卓,则古今常存;古今常存,尚何生死之有?《列子》: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正明此理。自将自迎,自毁自成,一任乎物之自然,而无不将迎,无不毁成,未尝不与物接也。萦宁者,人为此语所萦胖,忽有所悟,众理皆解,是樱而后成也。子葵又问何从而闻斯语。副墨,书也。洛诵,言也。瞻明,视也。聂许,听也。需役,行也。於枢,歌也。玄冥,默会。参寥,求之於远也。疑始,意其有初。皆寓言也。

庸斋云:道与才俱全,五帝三王之外,伊尹、周公、孔子而已。三日、七日、九日,不必强解,但言一节高一节耳。朝彻者,胸中朗然,如平旦澄清之气。见独者,自见而人不见也。无古今,则无死生矣。杀生不死,生生不生,言虽杀之而不为死,生之而不为生也。无将迎、成毁,即是自然而然也,虽樱扰汨乱之中而其定者常在,是樱而后成也。因言而后书之简策,则墨之副也。苞络而读诵之,依文而读,背文而诵,犹子生孙也。后文同前解,谓道从读书而后有得,做出许多名字,到了归之造物。玄冥,有气之始。参寥,无名之始。疑始,又是无始之始。盖言道虽得之於文字,实吾性天之所自有者也。

道者,所以建中立极,启迪人心;才者,所以开物成务,恢规创业。圣人以天下为心,任教化之重,於斯二者盖不可偏废焉。权夫二者之重轻,则宁处道而有余,无或流於才胜。所以女偶之化,卜梁犹守而告之,恐才之障道而难入也。始外天下,特遗其粗;外物,遗其在彼者;外生,遗其在我者。在我犹遗,则无所不忘矣。朝彻,明物之所未明。见独,睹物之所不睹。无古今,则时不可拘。无死生,则形不能定。以死为虐,则不能杀生。以生为恩,则不能生物矣。唯其无将无迎,无成无毁,所以无不将、无不迎、无不成、无不毁也,其名为樱宁。郭氏樱同萦,今定如字。人处世间,曰与物接,罕有不樱拂其心者,众人则樱之而乱,圣人则樱之而宁。樱之而乱,道之所以丧;樱之而宁,道之所以成也。亦犹常应常静之义,但立言颇奇。后文副墨至疑始,诸解备悉,兹不复赘。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於心,遂相与为友。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曲楼发背,上有五管,颐隐於齐,肩高於顶,句赘指天。阴肠之气有珍,其心间#2而无事,胼踪而鉴于井,曰:嗟呼!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子杞曰:汝恶之乎?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鸦炙;浸假而化予之尸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而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而时处顺,一辰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

郭注:体化合变,则无往而不因,无因而不可。当所遇之时,世谓之得;顺任而去,世谓之失,安时处顺,谓之悬解。一不能自解,则众物共结之;能解,则无所不解也。天不能无昼夜,我安得无死生而恶之哉?

吕注:曲偿发背至句赘指天,言病之拘孪而可恶,此特阴阳之气有沴耳。其心闲而无事,是以虽鉼踪而不害於鉴井。鉴井者,反照於性之譬。又将以予为此拘拘,若厌其生,而以发子祀之问,浸假而化者几三,而予之所体者则一,此所谓万化而未始有极也。予何恶哉!以无有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尸,神则转之者也。故以尸为轮,以神为马,予因而乘之,岂更驾哉!生之来不能知,则得者时也,其去不能御,则失者顺也;安时处顺,哀乐不能入,则无所悬,此所以为解也。若非时而求,当顺而逆,则是物有结之而不能自解者也。来不能却,去不可御,则知物不胜天矣。吾何为恶之哉?

林注:四人皆知道之士,能以无有、生死为一体,遂与为友。自曲凄至指天,言子舆之病状。人受阴阳之气而生,今有此疾,是二气灾沙之所致,然形虽有疾;心闲无事,鉼踪鉴井,归之造物,欲显物理,故寄兹嗟叹耳。夫身属造物,则随阴阳之变。浸假而化臂为鸡、为弹,予因而求时夜、鸮炙;浸假而化尸为轮、神为马,予因乘之而不辞。盖随化而安,何所违哉!有生死则有得失,得非我得,系乎时而已;失非我失,顺乎理而已,此所谓悬解。有生则悬,无生则解也。子舆谓使我如此者天也,天者物之所不能胜,吾何恶哉?详道注:首与脊尸,高下不同而同於幻形。无与生死去来不同,而同於幻事。此所谓死生存亡一体者也。左阳主生,故左臂言为鸡。右阴主杀,故右臂言为弹。得为可乐而安之,不为乐所动;失为可哀而处之,不为哀。所迁有哀乐之谓悬,无哀乐则悬解也。夫水性非凝也,凝而为冰,则水失其所融。土性非立也,立而为堵,则土失其所安。人性之结於物,亦犹是也。要在解之,以复基本而已。

碧虚注:以七尺之躯即太空之体,无有死生存亡而一贯之也。莫逆於心,逆则非友矣。左臂为鸡,因而求司晨。右臂为弹,因而求鹄炙。尸柔阴以喻轮,神强阳以况马,予因乘之而游,岂更驾哉!死生犹外之而况哀乐乎?得其变则乘时而动,失其化则委顺而静,此乃达观明脱者也。其不能自解者,为死生变化之所结缚也。

赵注‘子舆举化鸡、化弹、轮、马之喻,因而求时夜、鹊炙、乘之而游,固无是理。但借以明浸假化而为异物,不过顺物所宜而已,何容心哉?系者为形系累,解者吾今而后知免也。

庸斋云:首、脊、尸只是首尾始终。人自无而有,既有有而后有生死也。伟哉已下,皆言其病状,使我为此拘拘者造物也。浸假一段最奇,言假使造物渐渐化予之身以为他物,吾将因而用之,此即顺造化而无好恶之意。是虽寓言,亦自有理。悬解者,心无所系着。不能自释者,有物结之,万物岂能胜自然之理哉?

按此四人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与之为友。与《庚桑楚篇》始无有,而有生,生俄而死,以无有为首,以生为体,以死为尻,孰知无有死生之一守者,-吾与之为友义同,诸解论之详矣。下文郭氏从有沙为句,余解因之,《音义》载崔氏本从其心为句,闲而无事属下文,亦自有理。人之囿形天地间,已为造物所拘,而今所病孪拳若此,是又为形所拘也。虽阴阳之气有沙於外而心闲无事,鉼踪鉴井始叹为形所拘,似亦未能忘情终安於天所赋,则亦何恶之有!假使化予之臂为鸡、弹,因而求鸡、弹之实,假使化予尸、神为轮、马,因而求轮、马之用,既入化机,当随所遇而任之,其可拒邪?得者时,失者顺,即是适来夫子时,适去夫子顺也。此所谓悬解。悬则系於造物,解则造物不得。以系之矣而不能自解者,物有以结之,唯顺自然之理而不听不距,可以解此结缚。故曰物不胜天也。

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子犁往问#3曰:叱!避!无怛化!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子来曰:父母於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於人,不翅於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捍矣,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铘,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冷,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连然觉。

郭注:死生犹寤寐耳,於理当寐,不愿人惊,将化而死,无为怛之。自古或有违父母之命,未有能违阴阳之变者也。当死,非所禁,横有不听之心,适为悍逆以速其死,非死之罪也。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理常俱也。人耳、人耳,唯愿为人也。金之踊跃,世知不祥,生非故为,时自生耳,矜而有之,不亦妄乎?人知金之有系为不祥,明己之无异於金,则所系之情可解,寤寐自若而不以死生累心也。

吕注:鼠、虫人之所甚贱,而气形之散为肝与臂又其所恶者也。於斯时也,问以所贱所恶,盖以考子来之所安,知阴阳之於人不翅父母而听之,知大块之息我以死而善之,则安用问其奚以汝为、奚以汝适邪?夫跃冶之金,人铃以为不祥,人之愿为人也亦然。今一以天地造化为炉冶,则鼠肝虫臂无往而不可,吾何容心哉!成然寐、连然觉,言死生之际若寤寐之从容,不为之变也。

林注:鼠肝、虫臂,物之微小者,与《 齐物论》 蛇蚶、蜩翼义同,言造化之变无穷,人所不能知也。子之於父,唯命之从而不敢违,人受於阴阳,奚翅父母?死生变化,亦听之而矣!或为鼠肝或为虫臂,随所遇而安,彼造化者近吾死,安敢拒捍?苟或拒之,罪在於子,彼何罪哉?

详道注:鼠肝,怒之存乎内者也。虫臂,怒之见乎外者也。人生天地间,欲捍阴阳之命而莫之听,何异乎鼠肝、虫臂乎?阴阳之於人不翅於父母而不可不从也。以身譬冶金不可以踊跃而叉为镆邹,几以明其无喜怒於生死耳。

碧虚注:道在屎溺而况於鼠肝虫臂乎!世之违尊亲之命者,谓之不孝,则逆变化之理者岂曰顺道邪?造化近吾死,若不听而抵捍者,是自悖其天真,於化何罪?譬夫大冶铸金,范犹不可违,化岂得逆哉?成然魂交则寐,远然形开则觉,交开之形虽殊,寂寞之性一也。

赵注:奚以汝为、奚以汝适,言无所用汝也。将化为鼠肝虫臂之微,不可知也。铸金为剑,唯大冶之所为;犯形为人,唯化工之所命。为鼠肝为虫臂,吾又安能知之哉?成然寐,全归之义;连然觉,苏醒之义也。

肤斋云:鼠肝、虫臂,言物之至小者,便是赵州云火烧过后成一株茅苇之论。唯命之从,不听则捍,即前段物不胜天之意。铸金之喻亦奇绝,贾谊:阴阳为炭,万物为铜,自此中出。成然寐、遵然觉,以生为寐,以死为觉,却下六字如此,结上一段文意,真奇笔也。

古之所谓友者,唯其莫逆於平曰,故能规正其将死。当子来妻子环泣之际,叱之使避,无惊其化,则异於常人之所为矣;又语以人处世间,万物之一,而所谓人者,不知其几亿万计,则何以汝为!此又释其滞念而开其旷怀也。鼠肝、虫臂,言生之至微而不足道者,设使造物所命亦安之而已,其可距乎於此?有以见灼知生死之理,则无适而非乐,无时而不安,□推其绪余足以济朋友之危、解世俗之惑,岂小补哉?大块载我以形至善吾死也,重举前文以证,盖虑常人之情畏死而不得免,则预为他生之计,毫厘系念,万劫萦缠,譬夫跃冶之金亦祇以异而镇娜不可铃得矣。是以至人以天地为炉,造化为冶,万化无极,吾与之无极,何铃曰人耳、人耳,而忧其不得邪?又况於鼠乎、虫乎、肝乎、臂乎?观古人之所以自处者若此,则岂生死所能拘!盖以生为寐、死为觉故也。以死为觉,则何时而非觉哉?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六竟

#1闻一多《庄子内篇校释》据成疏之义,蠡『守而告之』当作『告而守之』,可从。

#2『闲』为正字,『间』误。

#3『问』一下脱『之』字。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六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内篇大宗师第三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迟,是恒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故圣人将游於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夫#1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郭注:形、生、老、死皆我也,故形为我载,生为我劳,老为我佚,死为我息。四者虽变,未始非我,我奚惜哉!死生皆命也,无善则已,有善则生。不独善,吾死亦善也。言生死变化之不可逃,故又举无逃之极,然后明以必变之符,将任之而无系也。夫有力之大#2莫大於变化;揭天地以趋新,负山岳以舍故。故不暂停,忽已涉新,则天地万物无时不移。世皆新矣,而自以为故;舟山日易,而视之若前。交一臂而失之,皆在冥冥中去矣。故向者之我,非复今我。我与今俱往,岂常守故哉!不知与化为体,而思藏之使不化,虽至深至固,无以禁其日变也。无所藏而任之,则体天地,合变化,索所遁而不得。此乃常物之大情,非一曲之小意也。人形是万化中之一遇耳,岂特人形可喜,而余物无乐邪?圣人游於变化之途,放於日新之流,万物万化,与之万化,万化无极,与之无极,谁得遁之哉!夫自均於百年之内,不善少而否老,犹足以师於人,况玄同万物,与化为体,其为天下所乐不亦宜乎!

吕注:大块之於我,固无情也。苟为善吾生,则善吾死必矣,吾何悦恶哉?物无大小,心存则存,心亡则亡。苟为非道,未有存而不去者。故藏舟藏山於壑泽,可谓固矣,吾心一遗则忽然失之;夜半玄极之时,有物於此徙而藏之玄极之处,非有力者能若是乎?夫藏小大得宜,而犹有所遁;以有涯之生,藏无穷之宇宙,而欲其无遁,岂常物之情哉!天下者万物之所一,得所一而藏於所一,则彼有力者虽欲负之而走,将安之哉?非真知不足以与此。

林注:大块,造物之名。於形言载,於生言劳,老则无能为而自佚,死则不期息而目息。真人无佚无息,此特为劳生者言耳。夫能善吾生之理,则死亦善矣。生而不能充其善,死何望於善乎?舟,取其浮而能移。山,取其止而不动。夜半,喻冥理无迹。有力者,指造化负之而走,言其推移也。夫形随化迁,物岂守故,俯仰之间,已涉万变。世人操叉化之也。故庄子有舟山壑泽之喻,唯物物而不物於物者,造化所不能移也。鬻熊曰:运转无已,天地密移,畴觉之哉!与此意同。若夫藏天下於天下,则无所藏而都任之,索所遁而不得,此常物之大情,合於性命之理而与化为一也。夫以无生无死之性托於有变化之形,亦万化之一遇耳,何独喜之有形?有生不出百年,而使其形者固无终始,所遇何极,其乐可胜计邪?圣人之所游者,藏天下於天下之道,故无所不存也。善夭善老,善始善终,虽未忘生死亦能尽性,故可为人师法,而况至命而能物物,万物之所系,一化之所待者乎!

详道注:人自生至终,大化有四:载我、劳我,为可恶矣,而人悦之;佚我、息我,为可乐矣,而人恶之。此无他,无道以善之也。道之善吾生,乃所以善吾死。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吾之在我,任其所存而不使负趋之在彼,岂私其藏以固其所有,喜其形以矜其所遇哉?夫藏舟於壑,藏小也;藏山於泽,藏大也。夜半,非可见也。有力,非可御也。舟之於山,小大动止虽殊,而为有力者所负趋则一,然则人之於化将为静以藏之与?将为动以藏之与?化非动静所能免,孰若藏天下於天下,旷然与化为一邪?常物之大情,莫不与化为一,特累於物而沦於小者而已。圣人游於物之所不得逐,故不系於物而物之所系,不待於化而化之所待也。

碧虚注:大块,元气也。我者,灵物之称,灵物本无。生、老、死,於何而有?由其有形也,则是我本不载,为有形故;我本不劳,为有生故;我本不佚,为有老故;我本不息,为有死故。观此道之善能生物,则铃亦善能死物矣。今且以乐天为善吾生,知命为善吾死,又何咎焉!夜半有力者,阴阳不测之神。负之而走,造化不停之谓也。且藏物者宁无卫而物将逃也,曷能禁之?然物.不在藏,理有不迁者,庸讵知之乎?夫,飞不知沈,则沈藏矣;此不知彼,则彼藏矣。是谓自藏,非物藏也。此常物之大情,而非假借达人。以宇宙为一室,则失天下之有矣,非藏而何!一天下者,动植万类之总名。所谓藏者,密移而不觉也。梦为乌而厉天,梦为鱼而没渊,所化无极,乐亦无极,何独遇人形而喜之乎?物之所不得逐者,造化也。圣人道於无心无化之途,则物皆存矣。人之仿效徒美其逵,至一无述,万化所宗。有善有待,皆非悬解也。

赵注:生为行人,死为归人。生必有死,行必有归。造物之所以善吾生、善吾死者在此,安乎自然而已。舟壑山泽是藏小大有宜,阴有以转移之而不自觉也,言有形终有变迁。若藏天下於天下,则上下四方,古往今来,须突,不能离,又安得而返哉!形色即天性,天性即形色。常物之大情,言人与物理皆然也。夫具百骸而为人,犹喜悦之,况使其形者乎?圣人知囿形世间不逃乎数,与之为无方,所以皆存也。夭老始终处得其善,人犹效之,况运於无形而能形此形者?乃万物所系,一化所待,善之善者也,可不尊之乎?物有万而化则一,一者此也。

庸斋云:藏舟藏山、夜半负走之喻,言人之为计,虽至深密而有不得自由者;藏天下於天下,则付之自然无所逐矣。万物之真实处常如此。人皆以有形自喜,而不知人之一身千变万化,万物皆备於我,其乐可胜计哉?圣人游心自‘然,无得无丧,饮日游於物之所不得逐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终,造物能此,人犹效法之,况道乎?万物所系,一化所待,只是说道。其立言则一节高一节,庄子笔势如此。

大块本以言地,据此经意,则指造物。载我以形,犹云以衫载-我,百骸具而神乘之,盖不得不载也。劳我以生者,起居饮食痛疼寒温,皆所以役我,益不得不劳也。佚我以老者,血气既衰,形体日耄,志虑日消,益不得不佚也。息我以死者,气竭神逝,四大各离,偃然寝於巨室,盖不得不息也。由是知世人当生而忧死,皆妄情耳。但於其生也思所以善吾生,必伤生悖理、损人害物者不爻为,则吾之死也恶得而不善。盖生吾者造物,而善吾者我也。其生其死,何有异哉?藏舟藏山,喻人处造化中而欲逃造化之迁变,不可得也。必天下之物有藏必有遁,遁则不存矣;唯其无!所藏,故物不得遁而皆存。物不得遁而皆存之处,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是也。得是而游焉,任其无心之通,旷然达观,无往不存,此藏天下於天下之道也。虽出机入机,生化万变,见其日新耳,物安所遁哉!.世人执於私见,往往认物以为己有,谓舟山为不遁之物,壑泽为可藏之地,形质有不化之方,不悟夫冥枢潜运,寸晷不停,物与地者与形俱化而不自知也。然则欲超遁化,将有道乎?日无藏无执,心与天游,欲求见在犹不可得,又恶知所谓遁化哉!善夭善老,诸本皆然,唯陈碧虚照张君房校本,作善少善老,於义为优。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於上古而不为老。狶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武;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以处玄官;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束维,骑箕尾,而比於列星。

郭注:无情之情,无为也;常无之情,无形也。古今传而宅之,莫能受而有之;咸得自容,莫见其状。未有天地自古固存,明无者不得有而无也,岂能生神哉?不神鬼帝而鬼帝自神,不生天地而天地自生。故知神之果不足以神,而不神则神也。夫道在高无高,在深无深,在久不久,在老无老,无所不在,而所在皆无也。上下无不之,不可以高卑称;内外无不至,不可以表裹名;与化推移,不得言久;终始常无,不得谓老也。自狶韦氏得之以挈天地至骑箕尾而比列星,道不可得,此言得之,明其自得耳。生之难也,犹独化而自得;既得其生,又何息生之不得而为之哉!为之则伤其生矣。

吕注:耳目得之而视听,手足得之而运动,岂不有情乎?寒暑得之而往来,万物得之而生育,岂不有信乎?然求其为之者不可得,是无形也。或不言而喻,或目击而存,是可传也。而莫得而有之,不可受也。以心契之,胳然而合,是可得也。而莫得其朕,不可见也,万物之生未尝无本根,而此则自本自根。万物因天地而后有,此则未有天地,自古固存。鬼帝得我以神,我则不神,虽鬼帝犹无灵响也;天地得我以生,我则不生,虽今日犹为太极也。高深,言其形。久老,言其时。我则无形无时,所以道隐无名也。古之圣人虽隐显不同,未有不得道而为圣者,非特稀韦氏至於傅说而已,道为天下母,自天而下未有不得道而立者,非特维斗日月而已。此非人情所能测,然亦不过得道者能之,此其所以为大宗师欤。

林注:情谓性命之情。信者,其中有信,莫之为而常自然,阴阳之所不能役也。道有情於万物,故物生而不违。然成功而未尝有为,应物而未尝有形也。夫可传可受者,未离乎物;可得可见者,未离乎色。传无所传,故不可受;得无所得,故不可见。输扁之子不能受之於父也,象罔求珠可得而不可见也。静日复命,自本也。各归其根,自根也。自古以固存,能存存而不变也。神之在人为鬼,神之在天为帝。圣人之死曰神,言其死无异乎生也;凡人之死曰鬼,言其生无异乎死也。然则尽人之神吾先乎天地矣。《老子》曰: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故在高为无高,在深为无深,在生为不生,在老为不老也。自稀韦氏至傅说,总论得道之人,意与《老子□昔之得一章》相类。太易者未见气,太初者气之始。未见气为父,则气者母也。斗,为天之纲维。堪坯#3,神名。冯夷,水神。肩吾,制名。禺强,北海神名。西王母以至於傅说,皆古之得道者,其事不可尽考,当以心求之,无泥其迹也。

详道注:感而遂通,有情也;有情故有信。寂然不动,无为也;无为故无形。《齐物论》云:可行己信而不见其形,又日:有情而无形,道其可易知邪?唯其如此,故可传之於心而不可受,可得之以性而不可见;以其传无所传,得无所得故也。其原,则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其用,则神鬼神帝,生天生地。上下无常存,非可以高深言也;变化无常体,非可以久老言也。神鬼神帝,则道者神之父也;生天生地,则道者神之母也。自稀韦氏以至傅说,言古之得道者或升于天或蟠于山或潜于渊,而皆能全其不亡之寿,不测之神,此所以为大宗师之妙也。

碧虚注:常善救物,有情也。感而遂通,有信也。有情而无为,有信而无形,所以可传不可受,可得不可见也。鬼为阴主,帝为阳君,阴阳之所以不测者,为其有神也。天地之所以生生者,为其有道也。道之高深久老,固不可以心思言议而无所不在焉。老君自天地、谷神、万物、侯王,而言得一。漆园自稀韦至传说皆言得之,斯又忘其一矣。是以道之通变,千圣莫穷也。

赵注:有情有信,可得而名言;无为无形,不可得而名言;可传而不可受,有情有信而实无可受者;可得而不可见,无为无形而实无可见者。鬼之所以能灵,帝之所以能主宰者,皆以此而神也。此下申言道之功用,其义甚明,不待详释。

庸斋云:前段不说道字,到此方提起道字,说大宗师也。情、信,皆实也。无为,无下手处。无形,无方体也。可传不可受、可得不可见,唯造道者知之。《关尹子.一章》发得传授字甚明。自本自根,原其始也。未有天地,此道固存,是曰无极而太极。鬼者,造化之进;帝者,天之主宰。鬼帝之所以能神者,此道为之;天地亦因道而后有。是曰:太极生两仪。故不知其高深久老也。自狶韦氏以至傅说言皆得道而后能如此也。

自篇首叙真人之道、死生之理至此,则又论道之体及上古得道之人以证之,语虽奇异,理实明白,诸解论之详矣。其问神鬼神帝之语,尤为吊诡,辄陈管见附于条末云:鬼帝即阴阳,自本自根无形而神者也;运动而生天地,可名可道,有形而神者也。其为体也,无在无不在,无为无不为。又何高深久老之足议哉?窃详此义本於《道德经》: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玄牝,亦阴阳异名。能知玄牝之门,则知鬼帝之说;神则处阴阳之中而互为体用。是谓无方不测之妙也。信能知夫生天生地者,则我身之所自来,不期知而知;既知所自来,则其去也有昧然者乎?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五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内篇大宗师第二

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与乎其觚而不坚也,张乎其虚而不华也;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痛乎游我色也,与乎止我德也;厉乎其似世乎;崔乎其未可制也;连乎其似好闭也,悗乎忘其言也。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德为循。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以礼为翼者,所以行於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於事也;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於丘也;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

郭注:真人与物同宜,非朋党也。下之而无不上,若不足而不承也。常游於独而非固守。旷然无怀,乃至於实。畅然和适,故似喜也。动静行止,常居必然之极,不以物伤已而无所趋也。至人无厉,与世同行,故若厉也。崔乎未可制,高放而自得。连乎其好闭,绵邈深远也。刑者治之体而非我为;礼者世自行而非我制;知者时之动而非我当;德者彼所循而非我作。以刑为体者,任治之自杀,虽杀而宽,以礼为翼者,顺世之所行,故无不行。夫高下相受,不可逆之流;小大相君,不得已之势。承百流之会,居师人之极者,任时世之知,委爻然之事,付之天下而已矣。丘者性之本,物各足於本,付莘德之自循,斯与有足者至於本也。本至而理尽矣。

吕注:真人与物有义而非朋。盛德若不足,而不承也。先圣尝叹觚不觚,真人之觚觚矣,与世推移,非坚而不能自举者也。其道弥满六合,而未始有物,然而居其实者也。那之言炳,受而喜之。崔亦犹催,迫而后动。沈乎游我色,而容物也。与乎止我德,不失己也。人之所畏不可不畏,则厉乎似世犹可制也。崔乎大哉,则不可制也。连乎好闭,不与物通,故悗乎忘其言也。此皆言其似而不可以状求也。仁者於杀则矜之,以其爱之也;不仁者於杀则快之,以其恶之也。真人无所爱恶,则其杀也,岂不绰乎哉?此则见其所体矣。克己复礼,则视听言动莫非礼也,用之为翼以行於世而已。入於不古不今,则岂有时哉?物探而后有知,是其不得已於事也。以德如轨辙之可循,则有足者皆可与之至於丘也。丘者,中高之地。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凡此皆用吾真而已,何动行之有哉?

林注:真人与物宜而不为党,心若不足而其道首出万物之上。《老子》云:后其身而身先,若不足而不承也。与者自适,觚者独立,而人皆可入,故曰不坚。其道舒张,虽虚而不华也。喜则其色炳焕,崔则迫而后动,游其色而不藏,止於德而常静。夫惟游我德,故厉乎其似世;夫惟止我德,故崔乎未可制。终则退藏於密,连乎好闭,悦-下忘言而至矣。以刑为体者,其杀如秋冬,理之当然,虽杀而绰然有余也。礼者德之华,所以行於外,有翼之象。以知为时者,因时之自然,不得已於事也。丘者,地之高,有足者,皆可至。以德为循,亦犹是也。此皆真人出而与人同者,亦何尝经心哉?

详道注:其状义而不朋,不可得而亲疏。若不足而不承,不可得而贵贱。觚而不坚,行虽弗圆而非固守。虚而不华,文虽弗实而非灭质。那乎其似喜,畅然自适也。崔乎不得已,迫而后应也。清乎进我色,音精於内,发神於外也。与乎止我德,利用於外,不荡於内也。厉乎、警乎、连乎三者,至为去为也。愧乎其言,至言去言也。真人之道,至於去为去言者,以刑、礼、知、德为本而已矣。经中多以山喻道、丘喻德,藐姑射之山、隐井音粉之丘、具茨之山、昆仑之丘是也。真人之道用之不动,而人真以为动行者,是咯万物之众而疑天地雕断之劳也。

碧虚注:真人之容状非有朋党也,复能谦冲若愚,卑而不受,觚而不坚,虚而不华,那乎似喜,崔乎不得已,言其虚旷悦悍,应物有节也。清乎、与乎,言其温颜教育。厉乎、警乎,则听厉而仰高也。连乎好闭、悦乎忘言,此真人之道不可测识者也。而刑、礼、知、德,治世之具,叉有以体、翼、时、循之。刑不宽,则失治体;礼不兴,则化不行;知不明,则事留滞;以德循礼,然后能行於道也。土高日丘,人物之所归聚。有足,言能行者皆可至也。真人无为,自合天理,世人见其成功,则以为动行者也。

赵注:与物宜而非党,周而不比也。中不足,则外物易入,此无所入,实若虚也。觚有棱角,易与物件;坚而不觚,则觚.不觚矣。虚而不华,大而非夸也。那乎、崔乎,外洋洋见於颜色,中实迫而后动也。清乎进我色,安安而能迁。与乎止我德,和而不流也。厉乎其似世,有人之形,无人之情也。警乎未可制,广矣,大矣,物莫御也。连乎好闭,无关键而不可开。悦乎忘言,默而成之也。刑、礼、知、德,不得已而应世之道也。以刑为体,象刑惟明,藏於不用也。以礼为翼,知和而和,叉以礼节之也。以知为时,动静不失其时也。以德为循,言与有足者至於丘。丘,山也。有足,人也。与之者无足也,特寓形骸象耳目,人见其不行而自至,真以为有足也。

鬳齐云:义而不朋,中立不倚也。慊然若不足,而不自卑承。觚,德之隅也。觚而不坚,有德之隅,而无圭角也。张乎,舒畅貌。虚者,有若无。不华,实也。那那似喜,不喜。崔,下也,处世应物有不得已之意。滀乎,充悦貌,其生色也眸然见於面,故日进我色。与乎,自得之貌,进我德,吉祥止止也。望之厉然与世人同,而其中实有崔乎不得已之意。警乎未可制,不屈於世也。连乎,密也。好闭,不欲开口。方其未言似不欲言,及其既言亦若不言,故悗乎其忘言也,两句一意。以刑为体,虽杀而绰绰乎,无件我心也。以礼为翼,行於世而徇俗也,时乎用知是不得已而应事也。循天德之自然而无所容力,譬人登丘山,有足行者皆自至,不必谓动劳而后至也。

此言真人之状者,其心善渊而不可测,姑即其形似者论之。义而不朋,与物宜而非党也。若不足而不承,自卑者人尊之也。在众人,则宜物必党,不足必承矣!觚而不坚,康而不刿也。虚而不华,实若虚也。那乎、崔乎,则言其情似喜於济人利物,必似乎不得已,益无心之应,斯真应也。渎乎进我色,眸然见於面,人喜即之也。与乎止我德,爱人也以德,人亦乐得之,此皆言其德容之盛,有以化物。厉乎,难释,崔本作广乎,官德量广无不包,足以容斯世,所以警乎大哉独成其天也。连乎其好闭,莫见其根门,若是则真人之道不容声矣。礼、刑、知、德,皆先王治世之具,行乎自然,与民宜之,德则循之,而皆可至於高。循谓安而行之,非必动劳而可得也。陈碧虚照文如海、张君房校本,喜已世下三乎字并作也,与上下句协,似亦有理。

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泉个,鱼相与处於陆,相殉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郭注:常无心而顺彼,故好恶、善恶与彼无二。无有不一者,天也;彼彼而我我,人也。真人同天人,齐彼我,旷然无不一,冥然无不任。知死生者命之极,非妄然也。真人在昼得昼,在夜得夜,以死生为昼夜,岂有所不得?今人有所不得,而忧虞在怀,皆物情耳,非理也。卓者,独化之谓。人之所因者天,天之所生者独化。人以天为父,昼夜寒暑皆安之而不敢恶,况卓尔独化於玄冥之境,必安得不任之哉?真者不假於物,自然不可违,岂真#1君命而已。故证以涸鱼之喻,与其不足而相爱,岂若有余而相忘?夫非誉皆生於不足,至足者忘善恶、遗死生,与变化为一,必安知尧、桀之所在邪?

吕注:夫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异,故其好之者,美与善也,而美善出於此;不好之者,恶与不善,而恶与不善亦出於此。则好与不好一也。一,犹水之湛然者;其不一,犹水之波流,亦水而已。知此,则非独止而后止也。然有一,有不一者,其一与天为徒,退藏於密也;不一与人为徒,吉凶与民同息也。莫之致而致者,命;莫之为而为者,天。死生之相为夜旦,出於命与天,则人之有所不得与,此物之情也。吾何为哀乐於其问哉?以天为吾之所自生,身犹爱之,况生之所自生!其为父也,卓矣,独不爱之乎?苟惟知其卓者而爱之,则生无足听明矣。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苟知其真者而听之,则死无足距明矣。性命之源涸,处乎人伪之陆,而徇濡以化义之湿沬,不若相忘於道术之江湖,而不知死生聚散也。益悦生恶死者,情;无死无生者,道。誉尧非桀亦情而已,知两忘非誉而化其道,则所以忘死生者,未始不同也。

林注:此言刑、礼、知、德皆真也,故复明好与不好,冥为一致。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则一与不一复为一矣。天人齐等,无有高下,岂复有一与不一之相胜哉?死生之理,命也。阴阳之常,天也。真人任其自然,在昼得昼,在夜得夜,以死生为昼夜,岂有所不得与?然犹有息虑在怀,皆物情耳,非理也。卓者,天地之祖;真者,万物之母。物自天生,以天为父,乐从而不敢违,况天之祖乎?以君为胜乎己犹以身死难,况万物之母乎?涸鱼濡沬,不若相忘於江湖,以喻大道之世,物各逍遥,鸡犬相闻,民不往来。及至后世,道散朴离,趺提为七,整趸为义,父子兄弟怀情相欺,始思所以治之,誉尧非桀,纷争无已,不若相忘於自然也。

陈详道注..一者无进於天下,卓然独立,块然独处,天得之以清,地得之以宁,侯王得之以为天下正。是以古之得道者,始於致一,中於抱一,终於反一。此真人所以无适而非一也。万物本一而不一者,物之私意;冥夫一者,则知物之私意亦一而已。故入而一则与天为徒;出而不一则与人为徒。与天为徒而不失人,与人为徒而不废天,则一与不一复为一矣。夜者旦之藏,死者生之始,观夜旦之不足系,则死生岂足恤哉?故真人无情於生死而生死与之皆,则夫人之有所不□ 得与皆者,物之情也。人知以天为父,以君为尊,而不知所谓卓者尤当爱,真者尤当守也。至仁无亲,则有恩以相生,养者不足於仁也。至知无知,则有情以相非,誉者不足於知也。江湖,譬道之广大,故言道者多以水喻之。碧虚注:得与,犹相与。人之不能一好恶,同天人,齐彼我者,皆物情之所系也。彼唯知尊爱天命而未识保其妙道,唯知死节事君而不知外身修真。鱼失水则相濡沬,适江湖则忘矣。人昧理则相非誉,得此道则化矣。

赵注:好之也一、弗好之也一,好恶在人,我则无好恶也。天则无好恶,人自有好恶耳,何胜负之有?知夜旦相代,天之所为;死生相代,命之所为。通乎昼夜之道,则知死生之说,人而不知此理,则悦生恶死,情皆然也。子之所以孝其父者,以父为天也,而在己之天不知爱,可乎?臣之所以忠其君者,虽死不顾,而真君之所存不知尊,可乎?鱼处陆而思水,人处乱而思治,皆不免悦生恶死之情。相忘江湖,相忘道衍,则生死一理,何喜何惧哉?

鬳斋云:一,自然也,造化也。好恶之异同,皆不出乎造化之外,故一与不一皆一也。人能同好恶,则知天,故与天为徒;以好恶为异,则知人而已,故与人为徒。真人无好恶异同,无分乎天人,但循自然而已。涸鱼之相濡沬,喻人处世有为;相忘於江湖,喻体道无为也。誉尧非桀一句,是其独见自得处,无桀亦无尧,无誉亦无毁,两忘而付之自然,是化之玖道也。

此论真人好恶出於至公,亦犹无好恶也。故好亦一,弗好亦一;其一也一,不一亦一。其一与天为徒,本乎自然,无所不一也;其不一与人为徒,或出使然,不纯乎一也。以道观之,一与不一亦一而已。天不人不因,人不天不成,亦何相胜之有!盖恐世人泥夫述之不一,而失其理之大同。故又喻以人之生死犹天之有夜旦,凡戴天履地者,俱不免而有所不得与知者,皆物情蔽之耳;若摄情归性,混合天人,则可以与知死生之理,犹夜旦之常,而不足芥蒂也。人以天为父,而犹尊爱之,况己之卓然者乎?君愈乎己,而身犹死之,况己之至真者乎?此又直指道体,以示人人能反求其卓然、至真者,则知吾之生死乃一念之起灭,一气之往来耳。傥不明此,则失其所以生,何异鱼之处陆而徇濡以湿沬?视相忘於江湖为何如哉?

南华自谓吾为是论,亦无异誉尧非桀,未能相忘而化其道,盖欲人忘言而以心契之,又所以扫其逵也。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五竟

#1『真』应为『直』字。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四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四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内篇天#1宗师第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虽然,有患。未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诅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於道也若此。

郭象注:知天之所为,皆自然也,则内放其身,外冥於物,任之而无不至。夫为者不能为,而为自为。知者不能知,而知自知。真人遗知而知,不为而为,自然而生,坐忘而得。故知称绝而为名去。人之生也,凡天地所有者不可一日无。然身之所有者,知或不知;理之所存者,为或不为。知之所知者寡,身之所有者众,为之所为者少,理之所存者博。人之所知不必同,而所为不敢异,异则伪成而真丧矣。知人之所为有暗分,故任而不强;知人之所知有极,故用而不荡。一体之中,知与不知合相与会,比准知之盛而未知遗知任天,叉有待也。若任天而生,则遇物而当。吾生有涯,天也;欲益之者,人也。人莫非天,治乱成败皆自然耳。有真人而后天下之知皆得其真。不逆寡,则所顺者众。不雄成,则非恃其为,纵心直前韦士自全,非谋谟以至之。直自全当而无过。非以得失经心。言能登至於道,若此之远也。

吕惠卿注:知天之所为,则知吾之所自生者天也,莫之为而人无与焉,知之所不能知也。知之所能知者,人之所为,则以其知之所知养其知之所不知,以知养生,非以生随知。所以能、尽年而不中夭,世所谓知之盛者,无过於此。然不免有息,盖所谓知天知人,必待知而后当,知非道之真而待以为当,所待固未定也,则安知吾向之所谓天者非人乎?所谓人者非天乎?唯真人有真知,则以不知知之而无所待也。天下是非不一,则从众而已。从众则不免於逆寡也。地道无成而代有终,刚则不免於雄成也。询谋会同则不免於谟士,此皆圣人应世之述而非其真。真人者,体纯素而无我,则虽过也不得不过,何悔之有?虽当也不得不当,何自得之有?若然,则登高我所为也,将谁栗?水火亦我所为也,将谁濡且热?知固非道,而真人真知能登假於道也若此。

林疑独注:天之所为人所不知,而必以人之知养之。一身之中,几在形骸之内,吾所不知;形骸之外,吾以养其不知也。夫思者有形,无思者无迹,今以有形之思而思其无思,则知养不知亦明矣。知之所养者薄,而不知者不逃其养,故日盛也。知虽盛而不免息,犹有待而后当故也。有待则未定,两忘其知与不知,岂复有所待?庸诅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人之非天乎?唯其不逆寡,众以是而顺之;不雄成,众以是而先之;不谟士,众以是而归之。其过其当,理之适然,何悔何得之有?若然者,登高不栗,不濡不热,此至妙之理,非真人莫能,是知之能登假於道也。

陈详道注:知天之所为,命也;知人之所为,义也。知天不知人,则以命废义;知人不知天,则以义废命,皆道之一偏,而非至也。以其所知养其所不知,则其生也自然而已。人之所为,铃资所养而后致。夫知非道也,资之以入道,铃有待而后当也。知天之所为,所待者天也,虽当乎天不知有人;知人之所为,所待者人也,虽当乎人不知有天。是所待者特未定,所知不能无偏,非真知也。真人之於知,无亿也,故不逆寡;无为也,故不雄成;无待也,故不谟士。若然者,或过在於经世,而吾不知其所以过;或当在於循理,吾不知其所以当也。不知其为高,故登而不栗;不知其为水火,故入而不濡不热。是知之登假於道也。陈碧虚注:天之所为,降清妙之气,覆育万物;人之所为,运神和之气,营卫百骸。若乃知天无为而不空,人有为而不滞者,斯为至矣。清妙之气,不知其所从来,谓之独化。独化者,天然而生也。知之所知者,有涯之知;知之所不知者,无涯之知。以有涯之知养无涯之知,不越分而求知,是知之盛也。然犹息在乎知有待有当,莫若都忘而任之,境之对待特未定也,岂知天然之非人事?人事之非天然乎?若然者,心冥冲漠,迹混嚣尘,升入太虚,吻然无际也。王秀注:凡有知者,爻用知以伤生。唯学道者,知不出乎道。知不出乎道,此养其所不知,而能登假於道者也。

赵虚斋注:天之所为出於自然,知之所不知也。人之所为出於使然,知之所知也。以知所知,养知之所不知,是由知人以知天,由知天以事天,有考终命,无凶短折蔑以加矣,而犹有患,死生之变,不可预期,有所待则未定也。若夫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朝闻夕死,彼且恶乎待哉?《孟子□尽心章》正明此理。

《庸斋口义》云:人事尽时天理见,是以其知之所知养其知之所不知也。知在我,所待在外,或不求而得,或必求而得,皆不可得而定。若谓出於天,又叉求而后得;若谓出於人,又有求而不得者。诅知天之非人?人之非天乎?必有真人而后有真知,此言有道者也。寡不足也,当不足之时,即听顺之功,虽成亦不以为雄夸也。士同事。《束山》诗:勿士行枚,无心而为,故日不模事,不以失为悔,不以成为喜,皆委之自然也。不栗、不濡、不热,即无入而不自得之义。登假,犹云深造也。褚氏管见云:由知己而知人,由知人而知天,此知之正也。天本无为,今言天之所为者,日月星辰之所以运,阴阳寒暑之所以行也。人之所为者,善恶逆顺之所以着,祸福得丧之所以成也。既知此矣,以其知之所知,养其知之所不知。所知,谓知之所及,人事可料,天理可推者是也。所不知,谓非知,可料,非数可推,恍惚杳冥,神鬼神帝者是也。终天年而不夭,此特为知人而言,故云知之盛耳。犹待知而后当,故所待者特未定也。又岂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人之非天乎?天人混融,乃真知也。《齐物论》云:知止乎其所不知是已。寡谓贫约之时,成喻盛大之时。处约,当以顺,逆则害生。处盛,当以谦,雄则祸至。模士,以事释之,义长,即经所谓不思虑、不豫谋是也。若然者,应酬接物之间,过於事情,盖适然耳,何悔之有?当於事情亦适然耳,何自得之有?譬夫飘瓦、虚舟,无心於逢物,故物亦不忌之,以是而登高,何者为栗?以是而入水,何者为濡?以是而入火,何者为热哉?因知而升至於道犹若此,况忘知而顿悟者乎?

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嗑言若哇。其嗜欲深者,天机浅。古之真人,不知悦生,不知恶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偷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

郭注:寝不梦,无意想也。觉无忧,遇即安也。食不甘,理当食耳。真人之息以踵,乃在根本中来。哑言若哇,气不平畅,深根宁极,然后反一无欲,与化为体,泰然任之。故往来而不难,终始变化,皆忘之矣。岂直逆忘其生犹复探求死意邪?不问所受者何,遇之无不适也。夫物之感人无穷,人之逐物无节,则天理灭矣。真人知用心故不为也。助天则伤吕注:无思虑,则寝不梦。无嗜欲,则食不气之元,甘,然后其息深深而以踵矣。踵者,气之元,息之所自起,身以足为踵,息以所自起为踵,皆以其至下言之。深之又深,众人失守而屈服者众人失守而屈服其哑言若哇,求息以踵可得乎?其天机浅,物触则发也。其息以踵,则去物远矣。知生而悦、死而恶、出而欣、入而距,以弃其所谓绦然者,则是以心捐道,爱之所终,不能喜而受之,忘而复之,昧於自然而益生焉,是以人助天也。

疑独注:真人夜寝旦觉,不异於人。不梦无忧:则异於人。盖心舞思者,魂闲而不游乎物,其寝所以无梦;形无为者,神闲而不役乎物,其觉所以无忧。其食不甘,犹不食也。其息深深者,真人之气藏於深眇。踵者,身之下极。气藏於密,而不暴於外也。息者,鼻其所自而心为之主。屈服者,为人沮制,其气挫折,故嗌言不平畅而若哇。嗌者,受食之处。嗜欲深者,神驰识昧,察其天机,止在肝膈之上,面目之前,去本远矣。《孟子》曰: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是也。不知悦生,则其出何欣?不知恶死,则其入何距?翛然往来,至神不动而已。不忘所始,归其根也。不求所终,一付之命耳。方其生也,不问何物,喜而受之;及其终也,不思所归,忘而复之。是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也。

详道注:古之真人,其寝也魂不交,故无梦。其觉也,形不开,故无忧。味味而不味於味,故食不甘。直养而不耗其真,故其息深。不悦生、不恶死,则其生死也任天。出不欣、入不距,则其出入也任物。若然者,翛然往来而已。夫累於物者,忘其始;趋於利者,求其终。其受有所不适,其复有待乎思,唯真人不忘所始而归其根,不求所终而至於命,故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无思也,不以心捐道。无为也,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

碧虚注:神凝者不梦。心空者无忧。无所嗜,故不甘也。真人火在水下,故其息无所不之。众人水火相亢,故不宁极。嗜欲深者天机浅,真水浊则天光昏。为道者无悦恶,自任者无欣距。不忘始则存其本,不求终则不预谋,不用心而弃大道,不益生以致不祥。此真人之行也。虚斋注:无寝、无觉、无食、无息,此真人也。息自喉出,众人皆然,至於寐熟,喉中咯咯,所谓嗌言若哇也;悦生恶死、出欣入距,所谓欲深机浅也。真人无是,则往来自由矣。故能不昧本然之天,与物相为无穷也。受而喜之,不累於生。忘而复之,反其本也。不以心捐道,则心与道一。不以人助天,则人与天一也。真人之於天道,安乎自然而已。

庸斋云:其寝不梦,神定也。其觉无忧,与接为构而不以心斗也。其食不甘,即无求饱之意。其息深深,道家修养之论,实原於此。神定则息深,自踵而上至於口鼻神。无所养,则出入之息止於喉间而已,静躁不同体於身者,见之若内无真见。言语只在口头,所以易屈服於人,看参禅问话者可知。嗜欲,即人欲。天机,即天理。深浅,言消长之分数也。此段一句是一条贯,道书、释典皆从此出。自不知悦生已下只说出生入死事,不忘始不求终,即是原始要终之说。受形於天,安得不喜,全而归之,无所系念也。不以心捐道,即心是道也。不以人助天,寿夭有命,人力无所加也。

其寝不梦,与觉同也;其觉无忧,与道同也。食不甘,则淡乎无味。息深深,则不离其根。真人之息以踵,此是养生家奥学。南华为悯世人逐物丧真,神衰气耗,不得已而发露斯旨。人多疑踵字,说之难通,益以喻身之下极,若能反求诸身,见其息之深深,则知所谓踵矣。众息以喉,人所共知,息之所自来者即踵也。嗜欲熏蒸,重阆湮塞,息离踵而不能复止,往来於喉问,是以略为外物抑挫,则其气屈服不伸而嗌言若哇。《易□系》云:失其所守者其辞屈,此 皆由於嗜欲、深锢,有以贼其天机,非 天机之浅也。不忘所始,即受而喜 之。不求所终,即忘而复之。不以心捐道,窃疑捐应是缘,徇也,逐也, 庶协下文不以人助天之义,《齐物 论》不喜求、不缘道可证,音存而字 讹耳。

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頯;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不知其极。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故乐通物,非圣人也;有亲,非仁也;天时,非贤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已,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郭注:所居而安为志。虽行而无伤於静。其颡頯然,大朴之貌。体道合变者,与寒暑同其温严,无心於物。故不夺物宜,无物不宜,故莫知其极。其亡国也,因人心欲亡而亡之。暖若阳春,蒙泽者不谢。凄若秋霜,凋落者不怨。夫圣人无乐也,莫塞而物自通;无亲也,任理而物自存。时人者,未若忘时自合之贤也。不能一是非之涂,而就利违害,则伤德累当矣。善为士者,遗名而自得。故名当其实,福应其身;自失其性而矫以从物,受役多矣,安能役人?若狐不偕,务光之徒,皆舍己效人,徇彼伤我者也。

吕注:其心志者,志於道也。容寂,则神凝不动。颡頯,则反朴无态。凄然似秋,非有所恶。暖然似春,非有所爱。喜怒通四时,则同乎天和,所以与物宜也。亡国而不失人心,吾无心於恶之也。泽万世不为爱,吾无心於爱之也。其於物也,因其自通。其於仁也,天下兼忘。其於时也,行藏在我。困而不失其所守者,君子所守异乎凡民者,士也。忘高深、遗死生者,役人也。故自圣人、仁贤以至役人,虽尊卑贵贱之不同,要皆有所谓真,然后足以充其名。若狐不偕、务光之徒,皆役人之役而不自适其适者也。唯无所为而为之,乃所以自适其适也。

林注:其心志,忘己也。其容寂,忘物也。其颡頯,忘形也。凄然似秋,真人之义。暖然似春,真人之仁。喜怒通四时,则人民、乌兽各得其宜。其神不痕,其德不丧,何有穷极哉?圣人用兵非得已也,因其有罪而伐之,故不失人心,汤、武之事可见矣。圣人利泽所及者广,所施者远,而未始有心以爱人,尧、舜之心可见矣。圣人任物之自通,非有心而乐通之也,不可得而亲疏,是所谓至仁也。贤者动与天时冥会,非求会於天时也。欲一夫道,必齐利害而通之,反是则非君子也。行名则唯名之逐而失己之修,非士也。役人者自立而足以使人,失其本性而忘身作伪,则受制於人,非役人也。详道注:内无所汨,故其心志。外无所动,故其容寂。杀非为威也,生非为仁也。其颡頯然,则不为物感可知矣。圣人用兵,因人所欲亡而亡之,故不失人心,义之尽也。因人所欲利而利之,故不为爱人,、仁之至也。其於物也,以不通通之。其於仁也,以不亲亲之。蔽於天时,则人事废,非贤也。合於利害,则情伪纷,非君子也。行名失己,伯夷之徒是也。亡身不真,申徒狄之徒是也。碧虚注:心志,一之而已。容寂,反照也。颡如頯之不动,敦兮若朴也。知天则通四时,知人则与物宜。忘外利,则得内利。慎内害,则远外害。身名两全谓之善士,忘身徇物受役多矣,若狐不.偕之徒,皆受役亡身者也。

赵注:其心志,志当作忘。其容寂,静也。其颡頯然,确实之貌。妻然、暖然,顺乎四时,与物宜而莫知其极,无所往而非顺也。亡国而不失人心,则杀之而不怨。泽施万世不为爱人,则利之而不庸。通物近利,不足以言圣。有亲则私,不足以言仁。随时变迁,不足为贤。利害不通,不足为君子。行名失已,不足为士。有所徇而亡其身,则不能役韦动矣。若狐不偕之徒,皆亡身不真者也。

庸斋云:志者,有所主而一定之意。頯然,大貌。妻然,怒也o暖然,喜也。无心喜怒,犹四时之春秋,随事而处,各得其宜,而无一定所止之地,即所谓接而生时乎心也。用兵毒天下,施泽爱天下,皆以无心行之,则亡国亦不怨,被其德者亦曰帝力,於我何有?自乐通物已下一段,皆讥请圣贤,以明真人之道不可及也。

志字,诸解多牵强不通。赵氏正为忘字,与容寂义协,其论甚当,元本应是如此,传写小差耳。其颡頯然,若老聃出沐之时也。自前古之真人形容至此,言其不以死生、利害动于中,故外貌能若此。喜怒通四时,则与天合道。与物有宜,则与人合德。又恶知其穷尽哉?用兵亡国而不失人心,人忘乎我也。泽施万世不为爱人,我忘乎人也。圣人尽己之性而通物之性,益出乎自然,非用心而乐通之也。至仁无亲而博爱,贯者无时而不中,君子之於利害通而一之,无所避就而祸息亦未尝妄及焉。行所以成名,名所以表行,失己则无其实,非士也。亡身而趋於伪者,受役而已,何足以役人。不役於人而自适者,其唯真人乎?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四竟

#1『天』为『大』字之误。

#2据经之文意此『人』字为『天』字之误。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三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德充符第三

闽歧支离无脤说卫灵公,灵公悦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瓮盎大瘦说齐桓公悦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故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谓诚忘。故圣人有所游,而知为孽,约为胶,德为接,工为商。圣人不谋,恶用知?不断,恶用胶?无丧,恶用德?不货,恶用商?四者,天斋也;天斋也者,天食也。既受食於天,又恶用人?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於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於身。眇乎小哉,所以属於人也;警乎大哉,独成其天。惠子谓庄子曰:人故无情乎?庄子曰:然。惠子曰: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恶得不谓之人?惠子曰:既谓之人,恶得无情?庄子曰: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无以好恶内伤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劳乎子之精,倚树而吟,据槁梧而暝。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白呜。

郭注:其德长於顺物,则物忘其丑;长於逆物,则物忘其好。德者世之所不忘,形者理之所不存,故忘形非忘,而忘德乃诚忘也。游於自得之场,放之而无不至,才德全者也。而知、约、德、工四者,自然相生,其理已具,故圣人无所用其己。物无妄然,皆至理所趋,当任之而已。形貌同人,而掘若槁木,故浩然无不任,而独成其天也。夫人非情之所生,则生岂情之所知?惠子未解形貌之非情而复有问,庄子谓以是非为情,则无是非好恶者,虽有形貌,直是人耳,情将安寄?不以好恶伤身,任当而直前者,非情也,因自然而不益生,止於当也。惠子犹未明生之自生,理之自足。庄子又告以生理自足於形貌之中,任之则自存,好恶之情祇足以自伤耳。倚树据梧'言有情者之自困,此世之所谓情。而云天选,明夫情者非情之所生而况他哉。

吕注:无脤、大痿以德长而见美於二君,形有所忘也。人不知存其神,是所忘役於视听,思虑是所不忘。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谓诚忘,非特形有所忘而已,诚忘则圣人之所游,物不得逐而皆存者也。若然者,以知为孽,孽非本干也;以约为胶,所以约散也;以德为接,所以续异体;以工为商,非所以为器也。圣人不谋恶用知、不断恶□ 用胶、无丧恶用得、不货恶用商四者,天常也,故无待於外。有人之形无人之情,以其所游在诚忘故也。群於人,则游于世俗;是非不得於身,则休乎天均。得其小者属於人,大者属於天也。貌则动作威仪无非道,形则六骸九窍天而生,所以为人者足矣。奚为疑其不可以无情乎?惠子直谓无情若木石,不可以为人。庄子谓吾所谓情,是非不得於身也。吾所谓无情,不以好恶内伤其身也。若是则足以有其身,何必益生哉?惠子不知即动而静,乃据梧以求静,唯不知此,即是不得其所为使形为天之所选,而以坚白呜也。

林注:形者世所不忘,德者世所忘也。人能不忘世所忘,而忘世所不忘,则才德全矣。是谓诚忘。圣人所游,《列子》谓观其所变,游之至者也。智者,谋所出,故为孽。约者,物之束,故为胶。德成已,以应物,故为接。工造器,以营利,故为‘商。此四者世人之所为,圣人则不谋不断,无丧无货,恶用四者?为四者虽人事,亦天所以养人者,既受食於天,恶用人为哉?圣人形与人同,故群於人;情与人异,故是非不得於身。形小所以属乎人,情大所以成其天也。惠子知其情而不知所以情,庄子谓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合性命之情而言,所以成乎天者也。好恶之情应物而也,身无与焉,不益生则能尽其生理而无所措其情。道貌天形不伤於好恶,斯足以有其身矣。今子外神劳精,倚树据梧,此皆有情之所累也。天选子之形,容与物独异,子又益生惑众,若公孙龙坚白之抡,能胜人之口而不能服人之心,此不知性命之情而受役於造化者也。详道注:圣人之道无方,而无乎不在;无体,而无乎不为,则其心无适而非游也。游者,逍遥自放,无所系累之称。所谓恶用知、恶用胶、恶用德、恶用商者,乃其所游也。知因谋而出,约因斯而兴,德因丧而有,工因货而作,四者皆世人相养之具。德充之人,无所用之,天食而已。圣人形与人同,故眇乎小哉;情与人异,故独成其天。圣人非无情也,好出於不好,恶出於不恶,因其目然而不益生,谓之无情可也。人之生也,形选於天,性灵於物,其德未尝不充,特牵於物而有以害之,去其害而德充矣。惠子之多言害之尤者,故是篇以非惠终焉。

碧虚注:二君之中其说忘形而未能忘德也。圣人游於志形忘德之外,虽日用知德而不自矜。故胜孽专事无由萌兆。不谋利害何用知,不断情性何用胶,无丧於物何用德,不植货财可#1用商。已上四事,百#2天然而养者也。蛄蜣转九,蜘蛛结网,不谋之知也。云龙风虎,松柏女萝,不斯之胶也。禽兽林薮,鱼鳌江湖,无丧之德也。物物自利,各各营生,不货之商也。此乃天之所养,故日天食。有形无情,望之似木鸡矣。一尺之面,容貌不同者,道与之也。六尺之体,空襄无殊者,天与之也。皆非情之所有,天任子之形者,岂有情哉?哈酵而自生耳。今子有人之形与众无别,而强以坚白同异之辩呜噪於众人之前,而自谓贤者,犹跃冶之金,何得不怪哉?

赵注:无脤、大痿形恶可知,二君悦之而视全人,忘其形而亲其德也。形恶可忘而世人不忘,德不可忘而世人忘之,此真忘矣。圣人游於斯世,虑知过而至於欺,立约以固之,虑德不足以及人,教以贸迁有无,聚天下之货也。圣人之所以为圣,则无此四者。故日不谋、不新、无丧、不货也。眇乎小哉,形也。警乎大哉,德也。惠子犹疑无情何以为人,答以吾谓无情者,不以好恶内伤其身。此直指以告,而惠子犹有枝辞,庄子警之日:夫子外神劳精,疲役甚矣!若子之形一旦为天之所取,尚能腾口说以肆坚白同异之辩邪?

《庸斋口义》云:德有所长,形有所忘,言爱其德而忘其形,世人知有形而不知有德,此真忘也。圣人有所游,即心有天游。知以处事,约以检身,接於外而忘於内,商贾犹卖名声於天下也。心有天游,则知此四者皆为吾累。故无所用之。天食,犹天爵。德知,前论皆以为美,此则以为恶,鼓舞其笔有失点检处。有人之形已下,乃庄子寻常有此语,惠子因而问之。天与之形,有物也。道与之貌,物必有则也。吾所谓无情者,忘好恶而不伤,因自然而不益。今惠子外神劳精於坚白同异之辩,且天授子形,何乃自苦如此邪?德有所长者,悦在德而不在貌;形有所忘者,拾乎貌而契乎心。此二士之所以见知於二君,二君之所以见称於后世也。圣人之所游亦不出乎人间世,从容逍遥以观其变,行不以足,视不以目。故物无逐形,人无遁情,而其忧世之心未尝一日去怀也。夫声名妖孽,所以滑性,而以之为知,由是责诈生焉。结绳之约,由於朴散,而执之如胶,由是欺诞生焉。工匠作器,所以给用,而贸易为商,由是巧伪出焉。此皆时俗之弊也。真人犹觊有以反之,故断曰:不谋恶用知,不新恶用胶,不丧恶用德,不货恶用商,其言意亦切矣。此还淳反朴之要道,圣人复出,不易斯论。人能脱去胶孽等累,则与天为徒,何世息之能及?有人之形,饮食起居同也;无人之情,是非好恶不动於中也。眇乎小哉,此形之在天地;警乎大哉,此德之在性情也。以己之性情,复己之自然,岂假他人哉?道与之貌,无论美恶,安之而已;天与之形,无论寿夭,全之而已。常因自然而不益生,知不益则必不损,夫复何所措其情?今惠子不务内充其德,徒以言辩求合天下之情,以至外神劳精、据梧而暝,则其为知能所役,亦困苦矣!故告以天之所以选取汝形而为万物之灵者,岂但以坚白之辩呜噪於人问而已,由阶而升致极乎性命道德之奥,乃圣乃神可企及也。痛惜惠子累於才而溺於辩,昧乎性而惑乎情,是因知而失德,学者之大病,殊弗悟人之至情本无好恶,好恶因物而有,情与物忘,则俱化矣。常因自然而不益生,是谓无情之情,何以辩为?使惠子而顿悟,还淳反朴,进乎无知,则德可充而性可复,何息乎人之不契、物之不应哉?

物得以生之谓德,乃天赋粹美,所以成形尊生由是而充之,性与天道可得而闻也。夫德本乎天而充之在人,可不自爱重乎?物之符契,特应感小节,以印德充之验其成功大业,则有相天地、赞化育者焉。故王骀足以起敬於夫子,将欲引天下而从之,则其修为必有大过人者;且不教不议而学者虚往实归,自非以心契心而死生无变,命物守宗而化由己出,其能至是乎?视所一,遗所丧,以见得道者忘形。唯止能止众止,明夫以虚而来鉴,几此皆所以充之之道也。德充而为物所归,犹松柏之於众木,尧、舜之於百姓,岂特以正生为幸?幸在能正众生,而一己之死生祸福非所芥蒂,故择日登假,去留在我,何肯以物为事哉?申徒无取兀之过而招兀,视兀犹全也;子产以执政之贵而傲兀,虽贵犹贱也。无趾而尊足存,所存有重於足者,天刑之不可解,则一安之命而与全人无异矣。哀驰它之雌雄合乎前,使哀公忘其恶而愿授国,此非爱其形,爱使其形者也。故泰和内运,疵疠外消,德与日新,道通神化,事成而不以功自处,无往而不为物所归矣。哀公以仲尼为友,德尊而位可忘也。灵公视无脤为全,德尊而形可忘也。圣人所游与物无际,警乎大哉独成其天,是能忘人之所不忘,而粹美所归有不得而辞者。惠子厚於才而薄於德,遂问好恶之情,答以性命之情,所以深救其失,使道貌天形不伤於好恶,有形无情,常因乎自然,至是则德充物符,彼己两尽,是非好恶化於忘言,何在乎外神劳精而以坚白呜哉?

太上云:上德、至德、孔德、玄德,皆德之充者。善结无绳约,天下将自宾,不召自来,有德司契,皆符之谓也。而南华发挥为尤详,至取残兀厉恶之人以标论本,益所以为尚形骸外德性者之戒云。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三竟

#1『可』字应为『何』。

#2『百』字应为『皆』。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二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德充符第二

鲁有兀者叔山无趾,踵见仲尼。仲尼曰:子不谨前,既犯患若是矣,虽今来,何及矣!无趾曰:吾唯不知务而轻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来也,犹有尊足者存。吾是以务全之也。夫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吾以夫子为天地,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孔子曰:丘则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请讲以所闻!无趾出,孔子日:弟子勉之!夫无趾,兀者也,犹务学以复补前行之恶,而况全德之人乎?无趾语老耻曰:孔丘之於至人其未邪?彼何宾宾以学子为?彼且薪以淑诡幻怪之名闻,不知至人之以是为己栓桔邪?老聃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者,解其栓桔,其可乎?无趾曰:天刑之,安可解?

郭注:踵,频也。人生莫之为而任其自生,重身知务者也。若忘其自生,谨而矜之,轻用其身者也。犹有尊足存,言刖一足未亏其德。去其矜谨,任其自生,所以务全也。使天地而为覆载,则有时而息矣;无趾闻所闻而出,犹怪孔子方复学於老聃。师人以自得,是率其常然;舍己而效人,求非常之名也。故学非为幻怪也,而幻怪以之生;礼非为华薄也,而华薄由之兴。故至人以为桎梏,欲以真理冥之。仲尼非不冥也,顺物则名迸立,终不免乎名,其为桎梏也,孰能解之哉?

吕注:无趾亡足而所以行者未尝忘,所以行者,尊足之谓也。仲尼欲入而讲所闻,性与天道,非所以泛语学者也,无趾不言而出,则所以相与有不容声者矣。宾宾以学,疑至人其犹未邪!道以绝学为至,则世之所学者,至人观之皆诙诡幻怪而为己极梏。夫唯以死生为一条,可不可为一贯,则极梏解矣!胡为不使之然哉?盖可解者人刑,天刑则不可解也。

疑独注:不知务,谓忘物。轻用吾身,谓忘形。尊足,谓道也。无趾务全道而忘身,外身而身存也。以夫子之德配天地,犹责其不谨、不及。此以进言,若以心言,则孔子辞以陋,请入而讲所闻者是也。无趾默然而喻,故夫子勉弟子识之。又见老聃,疑夫子宾宾以学蕲以諔诡名闻,而不知至人之以是为桎梏,胡不思所以解之。盖夫子学老聃亦世事当为,非有所觊也。老子以无趾未明其心,故使解其桎梏。无趾以为天命使然,不可解也。

详道注:申徒、叔山之於王骀,其兀同,其所以处兀则异。叔山之於申徒,其务学同,其所以为学则异。即事观之,名於教为尊;即道观之,名於身为累。故古之得道者,冥得丧於一,已还功名於众,是谓帝之悬解,孰得而荣辱之哉?而世人竞一时之虚誉,规死后之余荣,疚蕾而不知归,窘束而不自适,重囚桎梏何以异此然?孔子非好异以崭名也,苟恶其极梏而思解之,则是任我违命,而更有为。安在其为孔子哉?

碧虚注:尊足谓性,性不亏,则可称全矣。仲尼请无趾入室讲道,而无趾目击意达,不言而出。孔子以无趾之进诲门人之心。无趾语老聃:孔子何宾宾以学子为,彼薪以幻怪名闻而不知至人以此为刑戮也,胡不思所以解之,上与造化同,死生一条也,下与物我齐,可不可一贯也。天刑不可解,未能泯迹也。

赵注:叔山、仲尼问答与前章申徒、子产意同。孔子传道修教,使天下学者赢粮而趋之,此所谓蕲以諔诡幻怪之名闻者也。聃谓无趾胡不使仲尼思所以解其桎梏,言知此理则无系累。无趾谓人生有形则有累,安能高举不在世间,故曰天刑之安可解。

庸斋云:不知务,犹云不晓事。尊足,性也。二字下得奇。宾宾、恭谨、諔诡、幻怪,言其好名。桎梏者,言名为己累。天刑,犹天罚也。此皆寓言。至若无趾兀者也,犹务学以补前行之恶,而况全德之人乎,此语有益於世教。

首章王胎得道而至命者也;次章申徒有德而知命者也;此章无趾务学以补过者也。南华论德充有三等,与《人间世》所序意同。夫子谓叔山不谨犯息,则其兀也必有以致之,彼亦谓不知务而轻用吾身,已自知其过。唯其知过,斯能补过,故圣门不弃焉。尊足,即所谓使其形者也,於此而务全,求得其道矣。无趾以夫子为天地,图有以覆载之。夫子指其前失以为今来何及矣,无趾叹其犹若是,则有不满於中,殊不知夫子之言正所以覆载之之道也。使无趾思所以补前行之失,而为全人形之残,兀何加损焉?有以见圣贤化冶,曲成万物,而不遗人品差殊,则其成也不无等降,如本篇所列者是也。

鲁哀公问於仲尼曰:卫有恶人焉,曰哀骀它。丈夫与之处者,思而不能去。妇人见之,请於父母曰:与人为妻,宁为夫子妾者,数十而未止也。未尝有闻其唱者也,常和人而已矣。无君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无聚禄以望人之腹。又以恶骇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是必有异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观之,果以恶骇天下。与寡人处,不至以月数,而寡人有意乎其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国无宰,而寡人传国焉。闷然而后应,泛而若辞。寡人丑乎,卒授之国。无几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恤焉若有亡也,若无与乐是国也。是何人者也?仲尼曰:丘也尝使於楚矣,适见豚子食於其死母者,少焉胸若皆弃之而走。不见己焉尔,不得类焉尔。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者也,爱使其形者也。战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霎资;刖者之屦,无为爱之;皆无其本矣。为天子之诸御,不爪剪,不穿耳;取妻者止於外,不得复使。形全犹足以为尔,而况全德之人乎?今哀胎它未言而信,无功而亲,使人授己国,唯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哀公日:何谓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於灵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於兑;使日夜无却而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乎心者也。是之谓才全。何谓德不形?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荡也。德者,成和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一及公异日以告闵子曰: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执民之纪而忧其死,吾自以为至通矣。今闻至人之言,恐吾无其实,轻用吾身而亡吾国,吾与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

郭注:恶骇天下而人归之者,明不由权势饮食而往,不由形美招致而往也。夫才全者,与物无害。故入兽不乱群,入乌不乱行,而为万物之林薮。哀公与处,未经月己觉其有远趣;不至期年,委以国政。闷然而应,泛若而辞,宠辱不惊也。夫生者以才德为类,死而才德去矣,故失类而走;情苟类焉,形虽不同,而物无害心;情类苟亡,虽母子不足以固其志矣。使形者才德也。婴者,武所资,战死则无武,婴将安施?探择嫔御、燕尔新婚,皆以形好为意,故足以降至尊之情,回贞女之操,德全而物爱之也,宜矣!死生、存亡、饥渴、寒暑,其理固当,不可逃也。人之生也,非误生;生之所有,非妄有。天地虽大,万物虽多,而吾之所遇,适在於是,则绝力至知,弗能违也。命行事变,不舍昼夜,始非知之所规,故非情之所留,知命之必行,事之必变,岂於终规始,在新恋故哉。苟知性命之固当,虽死生穷达,千变万化,而湛然自若,和理在身。灵府者,精神之宅,不以忧息惊神。使和性不滑,灵府闲豫,不失其兑,泯然任之,顺四时而俱化也。天下之平,莫盛於停水,内保其明,外无情伪,玄鉴洞照,与物无私,故能全其平、行其法。无事不成,无物不和,此德之不形者,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也。

吕注:无君位,则至贵之德不足名。无聚禄,则至富之业不足比。天下皆以情求之而不得,则以为至啧而思之。神无方而无不在,则知不出乎四域也。万物负阴而抱阳,则分矣。雌雄合前,妙乎阴阳而不测,是以意其异乎人。闲然、泛若,则非肯以物为事。卒授之国,亦寓焉耳。无几何而行,宝然丧之也。豚子死母之喻,言神之在母,乃所以在子,相与为类也;神离其母,则不得类,所以去之。战之有婴,所以自卫;战死则无所事婴。刖者之不爱其屦,皆无其本矣,神使其形,所以为本也。嫔御新婚,犹以形全而致重,况德全乎?未言而信,无功而亲,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死生存亡等目在人,则事之变;在天,则命之行。日夜相代,知不能规,吾何容心哉?和者,神之所好。灵府,神之所宅。其神和豫通而不失於兑,则其神无却,而不见有昼夜之间,与物为春,是与物接而生时乎心者也。水平而明,其性然也,内保外不荡,勿挠之也,喻人之性亦然。万物皆备则成,万物为一则和。德者,成和之修。德不形,则同於初,物安得离其所自生哉?

林注:哀骀它无位、无禄、恶骇天下,唯才德内充所以众归之,不役乎分外,故知不出乎四域与物为一,故雌雄合乎前也。闷然泛若,无心而不系貌。无几何而去,难进易退也。豚子之於母,生为己类,死则不类矣,喻君子以才德为类,而不以形骸为爱。形谓六骸耳目。使其形者,道德性命之理也。战死而无用婴,刖者之无用屦,喻形以才德为本,非其本则形无用也。嫔御、前爪、穿耳、娶妻者,以形伤不使,盖择形全者为用,况全德之人乎!死生、存亡、饥渴、寒暑,事变命行,日夜相代,虽有至知不能度其所始,唯才全者无得无丧,任之而已。故不足以滑和,不失於兑悦,日夜无却,忘变之至,与物为春,有以生之也。此言造化无极,事物日生,而不物者未尝死。接而生时乎心,谓至人因时接物,感而遂通而已。停水均平,天下取法。德不形者,亦若是也。德者,和成之修,化行而不知所以化。德不形者,物不离,功成而不知所以功也。

详道注:王骀以兀而取物最,哀骀它以恶而物不离,盖有尊形存焉,虽兀犹全也;有至貌存焉,虽恶犹美也。所谓至貌者,才全而德不形是也o 枚丈夫妇人之所慕,乌兽之所亲,以至国君愿授之国,非使物保而物自保之也。母爱以使形为本,战者以勇为本,行者以足为本,哀骀它所以存而见任、去而见思者,有本故也。德全则显而为才,才全则入而为德,德不形则自死生存亡以至不失於兑,不以物易己也。自日夜无却以至生时乎心,不以己忘物也。内保之则无失其实,外不荡则无感其名。所谓德者,修其性而复於成和而已。哀公之於孔子始为君臣,而终为德友,其悟也盖亦微矣。

碧虚注:权势聚禄,可以活人,故众归之。今匹夫而众归者,以德为丘也。己,性也,生则己类,死则失类,豚母亡其己性,豚子失其己类,故弃而走,喻哀公鲜德而至人远之也。婴以旌武,屦以饰足,战死、刖足皆忘其本,饰安用哉?死生至寒暑十六目,是为尘网,几涉世者,莫能逃,委之天命,是日德充。然犹为方内之士,彼游方之外者,修然县解,入於大妙。故仲尼得以忘言,哀公绝其所问也。炎凉事变,晨夕不停,虽巧历规度,莫定乎前,谁复计其终乎?灵府既虚,自然和理,闲豫通达,不滞常有,兑悦之怀,虚妙之心,未尝间断也。春气茂养,同圣贤育物之心。水停之盛,为大匠之所取法。德在内则成身,施於外则和物。成和之理,非修莫就也。执民之纪而忧其死,未能刍狗万物。忘国则身富,忘势则德充矣。

赵注:哀骀它即不言之仲尼,时仲尼自卫反鲁。形容丑恶,故曰卫有恶人焉。丈夫与之处,思而不能去,喻诸侯敬之。妇人愿为妾,喻弟子从之。和而不唱,迷而不作也。君位聚禄,喻道济天下而为素王也。知不出域雌雄合前,言所知不过日用之常,所见不越夫妇之愚,而所以与人异者何也?哀公遗形取德,授之国政,未几而去。仲尼喻以豚子食於死母,少焉觉非己类,弃之而走。燔肉不至,孔子不税冕而行,岂得已哉?战死之无用婴,犹刖者之无用屦也。嫔御新婚,又以喻才全德不形。死生至寒暑十六者,人所不能免,循环昼夜,莫规始终而不足以乱吾天和;入吾方寸,盎然欢然,万象皆春,接而生时,感而遂通也。水停之盛,天下为法也。德修而成和,和则同物,德离物则形,形则非德矣。此哀公所以称孔子为德友也。

鬳斋云:知不出乎四域,言所知不出乎世外。雌雄合乎前,与物狎也,即涯乌不惊之意心豚子之喻,谓人之爱恶不在形之美恶。战死不用婴,非行礼之丧,犹刖者之屦无所施也,此明德在内而不在外。嫔御、不剪爪、不穿耳,贵全其形,不事修饰,新娶者免役,《礼记》有之,此借全形以喻全德。死生、穷达、事变、命行,日夜迭运於前,虽知者不能求其始,而不足以滑胸中之和,不入於灵府,不动其心也。日夜无却,言日新不已,与物为春,遇事皆乐也。接而生时乎心,接犹感,时犹时中之时,随事所感而应之。才全谓全质性。德不形,言不显伐。内保外不荡,形容水平可法之意。成全性中之和是其德之修也。德不形者,无所往而非德,故物不能离焉。非君臣也,德友而已,与孟子友之云乎意同。按:雌雄之义,所解不一。或以为禽兽者,本於《列子》雌雄在前孳尾成群道之说。窃考经意丈夫与之处思而不能去妇人愿为妄之语,则雌雄合乎前,言丈夫妇人归之者众也。战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婴资,旧来从资绝句;婴者,饰武之具,形似方扇,以木为之,衣以白布,画以云气,夹车两边,所以自卫也;资或训用、训送或略而不言,殊无碗论,后得无隐讲师从婴绝句,以助释资,文从理顺,经旨大明。续考《礼记□檀弓篇》周人置婴,孔子之丧饰棺墙置婴,又置绞衰设篓婴,绞,音爻。萋,音柳。《周礼》作柳婴。又《明堂位》云:周之璧婴,郑氏注:天子八婴,皆戴璧垂羽;诸侯六婴,皆戴圭;大夫四婴;士二婴,皆戴矮儒系锥切冠缨。据此,则古者丧礼通用婴,非特为饰武设。窃原南华本意,谓先圣制礼使人养生送死而无憾,周以棺金,饰以柳婴,贵贱隆杀各当其宜,所以慎终也;若战而死,则非正命,又失用师之道,故其葬也,不以婴,形且不得全归,何望仪物之备哉?亦犹刖者之不爱其屦也。此'章从上文豚子食於死母起喻,至此又迭喻以结之,不过形容德充於内者无假於外;德馁於中者外饰无益也。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乎心,言才全而德不形者,至和内蕴,接物无间,若青阳流布,无不被生育之恩。益以无心为心,故能无感不应。濂溪先生不去窗前草云,与自家意思一同,亦此义。或问:方其不感不接,和安在哉?曰:如乐在悬、声无隐乎尔。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二竟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一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德充符第一

鲁有兀者王骀,从之游者,与仲尼相若,常季问於仲尼日:王驸,兀者也,从之游者与夫子中分鲁。立不教,坐不议,虚而往,实而归。固有不言之教,无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圣人也,丘也直后而未往耳。丘将以为师,而况不若丘者乎。奚假鲁国,丘将引天下而与从之。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先生,其与庸亦远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独若之何?仲尼日: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虽天地覆坠,亦将不与之遗。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常季日:何谓也?仲尼日: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夫若然者,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丧,视丧其足犹遗土也。常季曰:彼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为最之哉?仲尼日:人莫鉴於流水而鉴於止水,唯止能止众止。受命於地,唯松柏独也#1。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舜独也正#2;幸能正生,以正众生。夫保始之征,不惧之实。勇士一人,雄入於九军。将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犹若是,而况官天地,府万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尝死者乎!彼且择日而登假,人则从是也。彼且何肯以物为事乎!

郭注:虚往实归,各自得而足也。王骀形毁心全,忽然独往,而天下莫能离,况一国乎?死生人之大变,彼与变俱,故死生不得与之变也。夫恬苦性殊,美恶情异,各美其所美,万物一美也;各是其所是,天下一是也。因其所异而异之,而浩然大观者,知异之不足异;故因其所同而同之,又知同之不足同;故因其所无而无之。无美恶,则耳目无不宜;无不宜,而不和者未之有也。视死生如一,则丧足犹遗土耳。常季犹嫌王贻未能忘知而自存,遗心而自得。得其常心,平往者也,不能平往,与物过常。故使物就之,仲尼喻以止水致鉴,非骀引物从己也,夫下首唯有松柏,上首唯有圣人,故不正者皆来求正。若物皆青全,则无贵松柏;人皆自正,则无羡大圣而趋之也。幸自能正,非为正以正之。生与变化俱,则无往而不冥;心与死生顺,则无时而非生。择日而登,以不失会为择,斯人无择也,任其天行而时动者也。故假借之人,由此而最之,彼何肯以物为事乎?

吕注:学道者,学其所不能学,行其所不能行,故寓言於王聆。从仲尼游者,知从其所能行,而不知从其所不能行,则虽全鲁归之,与王骀犹中分也。从其能行者,则立有教、坐有议,其教不得无言,其成不得无形也;从其不能行者,则立不教、坐不议、虚而往、实而归,仲尼、王骀相为表裹而已,不以其所能而当君师之任,则无用之用与庸亦远矣,孰为死生而与之变?孰为覆坠而与之遗乎?审乎无假,知其所得者,真不与物迁,则死生覆坠而不变,命物化而已。不化,守其宗本不离也。人唯不能自其同者视之,则耳目不内通;能自其同者视之,则耳目不知其所宜。故物视其所同,不见其所丧也。常季谓骀怀内圣之道,则为己而已,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为最之而推为君师邪?唯止能止众止,此人所以从之求鉴也。夫木莫不受命於地,唯松柏独全。人莫不受命於天,唯舜也独正,则舜岂不以正生为幸而正众生哉?今夫士之以勇自名者,犹能雄入九军,而况官天地、府万物、死生不得与之变者?非求名自要之比也。彼且择日而登,假其去来,容与如此,人安得不从而最之?

疑独注:学者始未有得,则虚而往;终焉有悟,则实而归。教者默然而喻,学者亦默然而得。《列子》云:用无言为言亦言,用无知为知亦知是也。受制於阴阳,而后有死生。乘云气、骑日月,则死生不得与之变矣。无假,则尽性,故不与物迁。命物,则至命,故常守其宗也。胆附於肝,本同一体。楚、越相去盖数千里,自其异而观,虽同体而有数千之隔;自其同而观,则与道玄合,而万物皆一也。王贻自闻自见,故不知耳目之所宜所一,言其德所丧,言其形盖不独自忘其形,而又使物忘已也。常季谓王聆未能忘知以为己忘,心以得心、得其常心未大过於人,物何为最之?答以王骀获最,犹止水来鉴。0止者,性之本然,唯止於先者,然后能止众止。莫非木也,而松柏独正,淡霜雪以冠众木。莫非人也,而舜独正,明庶物而察人伦,幸能正生以正众生。正己而物正之谓也。夫勇士忘生,雄入九军,求名自要而犹若是,况体道者乎?以无形司有形日官天地,以无物藏万物曰府万物,寓六骸者寄而无畜,象耳目者存而不用。一知之所知,则与造化为一,其心未尝死,故能择日以登假,去留自在也。

详道注:德之充者,形虽兀而全;德不全者,形虽完而亏。王驰德充於内,形忘於外,死生不变,覆坠不遗,则利害之小者可知矣。审乎无假,则不以内徇外;命物之化,则不以末伤本。万物与我虽殊类,我与万物为一体。故物视其一而不见其所丧也,德充之人,视听不以耳目,故不知其所宜。在我,忘其形之丧,而全其德所者;在物,视吾德所一,而忘吾形之亏。盖听以耳而闻非耳;视以目而见非目。所以立不教,而教以之有;坐不议,而议以之信也。常心则一,迷悟自殊,水性本同,流止斯异。水以止而取鉴,人以正而取最也。松柏不以寒暑易其色,故在木为长;舜不以穷达移其正,故在人为圣。驰之於舜,虽隐显不同,其受天地正命则一,所以皆能正生以正众生。然正生者,圣人之本务;正众生者,圣人之余事,故称幸焉。夫勇士内存不惧之实,外验保始之名,犹不以死生经怀而雄入九军,此全於气也,况全於道者乎?全於道者,官天地以为己役,府万物以为己备,寓六骸而不有,象耳目而不用,一知而不为物所贰,心存而不与形偕制,命在内而不在外,所以能择日而登假也。

碧虚注:不治而不乱,立不教也;不言而自信,坐不议也。斋心问道,则虚而往;悟理而反,则实而归。无形而心成,介兀而德充也。夫至人者,天地不能易其德,死生不能革其性,即境皆冥,独立不改,天地密移而我常存,府藏气异则一体之中楚越也,动植道同则天地之间不二也。逐声色,则耳目异宜;混物我,则事无好恶。是故心无系着,所诣皆通,彼此委和,得丧自泯。今见学者盈门而谓得其心,睹淡泊自守而谓以其心,常心无述,物何为最之哉?观容必鉴止水,求道当访贤师。唯其自止,故能止绝众心也。植物产乎地,得地气之正者松柏。动物育乎天,得天气之正者圣人。率己以正,而行冲默之训,是以大丈夫以道战死生而名势不足称焉。覆载有官,动植有聚,身非我有,故视听不用,所知不二,心奚有死哉?择日而登,去留有时也。假人则从是,真人则任己也。

赵注:王驰残兀,人皆贱之,夫子乃欲率天下而往从焉,先生之见与常人远矣,遂问其用心若何。仲尼言王骀之道:万物有死生而此无死生,天地有覆坠而此无覆坠,盖能审乎无假而守其宗也。常季未达,仲尼又以一身万物之同异为喻,肝、胆、楚、越同而异也,物与我一异而同也。如是则无视无听,适乎自然,物我混融,又安知其足之丧哉?常季豁然而悟,日:彼为己之学,以其知得其心,言虚灵知觉之心自致知而得以其心;得其常心,言由虚灵知觉而入於不死不生也。王驰骀所得不过如是,天下何为最之哉?仲尼又举唯止能止众止、正生以正众生,以明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又告以保始之证,不惧之实,始者先天地生,人能保之,则死生临乎前而不惧。彼勇士徇名而犹若是,况未常死者乎?此道范围天地,曲成万物,特寄之六骸,形之耳目,亘万古而长存也。登假犹升天云。

庸斋云:无形,无所见。心成,感之而化也。直后,犹尚迟。奚假,岂特也。死生亦大矣一句,释氏议论皆从此出。天地覆坠,犹《大传》云:乾坤毁遗,亦坠落之义。审乎无假,尽见其实也。命物之化,言万物受命於我。宗者,物之始也。常人不知物同一初,至肝胆亦分楚越,苟知此,则万物与我为一,不特以耳听目视也。物视所一,不见所丧,言其观於万物,无所欠剩。读夔蚿章,便见此意。为己,修身也。以其知,言人有此识知,则能修此身。得其心以其心,言有此知觉之心,则能得其本然之心。本然、知觉非二物,特如此下语耳,盖谓人皆有知、有心,苟能尽之,则可以为己,可以得心。得其常心而已,物何为最之。流水、止水皆以喻心能止其心,所以贤於众人,众人以欲止之心就其求止,故日:唯止能止众止,此语大奇。松柏、尧、舜得於天者独异,故能正其生以正众生,生与性字义同。保守始初,征验必有。不惧之实,谓荆轲聂政之徒尚能不变死生,况有道者乎?官天地、府万物、各职其职,而聚所聚也。六骸,特吾所寄。目象目,而不止於视。耳象耳,而不止於听。故能一知之所知?而无所不知也。心无所见日死,彼岂择日而登至於道,言无时不在道也。

立不教之教而天下化之,坐不议之议而天下信之,非德充於内,物符於外者,不足以与此。此王骀所止,而有以来鉴之道也。学者洗心求教,故虚而往;终则真见内充,故实而归。非虚则不能受教;非实则不能悟理。悟理之极,明白洞达,物来斯鉴,亦虚而已。是故为道之要无他:善教者辅物之自然,善学者求复其自然,用不施而体自见,非有以增饰之也。太上云:我无为而民自化,则`不教之教,教之至也。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则不议之议,议之至也。先圣之所以教人者如此,在受教者为如何。又彼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为最之哉?郭氏从以其知以其心为句,得其常心遗而不论,成、林、王氏并同郭说,独吕氏从得其心得其常心为句,上下文义自明,虚齐、无隐皆宗吕义,今从之。又受命於地至唯舜独也正,文句不齐,似有脱略,陈碧虚照张君房校本作:受命於地,唯松柏独也正,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尧舜独也正,在万物之首。补亡七字,文顺义全,考之郭注:下首唯有松柏,上首唯有圣人。则元本经文应有在万物之首字,传写遗逸。又:彼且择日而登假、人则从是也,郭氏从登绝句,假如字,属下文;碧虚因之,吕氏以假音遐绝句;疑独、详道、王雱、虚斋并宗吕说。窃详假人无义,革从登遐,文义显明,谓得此道者去留无碍而升於玄远之域也。续考《列子□周穆王篇》登假字并读同遐,可证庸齐以假音格绝句,盖本於后篇登假於道之语云。

申徒嘉,兀者也,而与郑子产同师於伯昏无人。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其明日,又与合堂同席而坐。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今我将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且子见执政而不违,子齐执政乎?申徒嘉曰:先生之门,固有执政焉如此哉?子而悦子之执政而后人者也?闻之曰:鉴明则尘垢不止,止则不明也。久与贤人处则无过。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而犹出言若是,不亦过乎?子产曰:子既若是矣,犹与尧争善,计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申徒嘉曰:自状其过,以不当亡者众,不状其过,以不当存者寡,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游於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众矣!我怫然而怒;适先生之所,则废然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吾与夫子游十九年矣,未尝知吾兀者也。今子与我游於形骸之内,而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过乎!子产蹴然改容更貌曰:子无乃称!

郭注:我出子止,羞与刖者并行,以执政自多,明其不逊。申徒谓此论德之处,非计位也。子产答以子既残形,而轻蔑在位,欲与有德者并,计子之德不足以补残形之过。申徒谓自陈其过,以为不当亡者众。默然知过,自以应死者少。夫利害相攻,天下皆羿也。不遗身忘知、与物同波者,皆游羿之彀中,虽张毅之出、单豹之处,犹未免於中。中与不,中,唯任命耳。人以全足笑吾不全,是不知命;而我怒之,又不知命也。见至人知命遗形,故废其怒而复常。不知先生洗我以善道故邪?我能自反邪?形,外也;德,内也。今子与我德游耳,而索我外好,不亦过乎?子产日子无乃称,已悟则厌其多言也。

吕注:申徒能外形骸以忘人之势,子产悦执政而不能忘己之势。几为道者,所以洗心去垢,而归之明,犹鉴而已。今犹出言若是,则是不明而尘垢所以止也。我则非自状其过以不当亡者,故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游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则行至於无憾而可以免焉之譬。不中者,命也,则不幸而不免焉之譬。人笑吾不全,不免怫然而怒,适先生之所则化於道而忘之,不知洗我以善邪?吾之自悟邪?十九年则极阴阳之数。游於形骸之内,未尝知吾兀也,而今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过乎?

林注:不违,犹不避。齐,与之肩也。子产自多执政而后人,申徒所以引鉴为喻而责之;子产以申徒形残若是而与我争,犹与尧争善也。申徒谓世人自分解其过以为己当存者众,不分解其过以为己当亡者寡:言子产未能忘物遗形,自重执政而轻兀者之德;又谓与尧争善,此自状其过而不知亡者也。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知命者也。弓力所及为彀中,喻己无取兀之道而兀者命也。形骸之内,谓道德性命之理;形骸之外,谓手足状貌之间也。详道注:德充之人,视富贵如浮云,以形骸为逆旅。子产挟贵以骄贱,恃全以薄兀,则不足以言德,又何足以言命?故日游羿之彀中、不中者命也。忿怒者,性之尘垢;既悟则垢去而鉴明,此始迷而终悟者也。碧虚注:子产师伯昏之道而未能忘我,申徒同出师门而未能忘德,况其下者乎?以不当亡者众,饰非者多也;以不当存者寡,罪己者鲜也。游羿般中,喻欲全而不免,皆天命也。人笑吾不全,则怫然而怒,风火犹存;适先生之所,则废然而反,鉴于止水也。与游十九年而未尝知兀,忘德忘形者也。

赵注:世人多自文其过,以为吾不当亡足,鲜以为吾实有罪者!盖有幸不幸焉,如羿善射,鹄之中央,乃必中之地;万有一免焉,命也。曾不自幸,顾乃笑人,我为所笑,未免不平,是亦不知命也。至伯昏之前则释然矣。吾与伯昏游,未尝知吾兀;今子与我游於形骸之内,言寓六骸、象耳目,则子即我也。而索我於形骸之外,言尔为尔、我为我而不相知也。子产谢日:子无重陈,我知过矣。

庸斋云:与尧争善四字亦奇,言子既兀矣,纵能为善,得如尧乎?不自反,犹不自量。自迷其过,以为足不当亡者众;不迷其过,以为足不当存者寡;唯有德者知其有命,岂人所能奈何,此三句说三等人。游羿彀中数语尤奇绝!言人处世,动是危机。彀中者,张弓而箭端所直之地,喻世之危如此。章而不中者,命也。形骸内外之语,皆前贤所未发。申徒安命而忘兀,德充於内者,无戚於外也。子产矜位而鄙兀,心徇乎外者,不明乎内也。同学於伯昏之门固有执政焉如此哉,言虽侍明师而犹以势位为尚,未能相忘而化其道,是心鉴不明,尘垢得以止之也。不当亡者众、不当存者寡,此盖申徒论足存亡,言人之处兀,知已过而安之者少。然有幸不幸,一归之於命耳,则知申徒之兀出於非罪者也。或以此二句为指子产未能忘形取义差远。游羿彀中,莫非中地,设有不中幸免耳。人处世间,莫非忧息;苟得免息,亦幸耳。而人因以其幸笑吾之不幸,我犹有怒,未忘己也;废然而反,己亦忘矣。不知先生洗我以善邪?吾之自悟邪?则彼己俱忘、物我交化,何喜怒之可动,何形骸之可索哉?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一竟

#1《阙误》引张君房本『也』下有『正』字。

#2《阙误》引张君房本『唯舜』作 唯尧舜』,又『幸』字上有『在万物』之首句。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人间世第四

孔子适楚,楚狂接与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却曲,无伤吾足。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郭注:顺时直前,尽乎会通之宜。世之盛衰,蔑然不觉,付之自尔,而理自生成。岂为治乱易节哉?治自求成,故遗成而不败;乱自求生,故忘生而不死。尽当今之会,冥然与时世为一而后妙当可全、刑名可免。知止其所不知,能止其所不能,用其自用,为其自为,恣其性内而无纤芥於分外,此无为之至易,无为而性命不全者,未之有也。性命全而非福者,理未闻也。福者,即向所谓全,非假物也。岂有寄鸿毛之重哉?率性而动,动不过分,天下之至易也。举其自举,载其自载,天下之至轻也。释此无为之至易,行彼有为之至难,弃夫自举之至轻,取夫载彼之至重,此世之常息也。为内福也,故福至轻。为外祸也,故祸至重,祸重而莫之避,此世之大迷也。画地而循之,其迹不可掩。有己而临物,与物不冥矣。不明我以耀彼而任彼自明,不得我以临人而付之自得,故泯然与天下为一而内外同福也。迷阳,犹亡阳,亡阳任独,不荡於外,曲成其行,各自足矣。

吕注:圣人成焉,成己而成物;圣人生焉,则全其生而已。天下之至善莫如道,则福莫大於是。其为物也,视听莫及,轻如羽而世莫之载也;天下之至恶莫如非道,则祸莫大於是。其为物也,自无为有重如地,而人莫之避也。临人以德则有己,画地而趋不免殆而已。迷阳则不知所如往,唯曲乃所以全也。山木、桂漆之见伐,皆自有以取之。是知有用之用而不知无用之用也。人之处世,有治有乱,遭乱而能曲全,斯为善处人间矣。

疑独注:圣人当有道之时,则制礼作乐成功於当世;当无道之时,则全身远害以保其生。圣人非有系乎生也,欲其身存垂法后世,谓之成可也。周公之於周,圣人之成也。孔子之於鲁,圣人之生也。福不出於性内而罕求之,祸多生於分外而求不止。性内者,举则能胜,载则能行,岂有鸿毛之重哉?分外者,寄於吾身,其重如地,迷者没溺於其间而不避,盖不明祸福之本故也。所谓本者,戒、定、慧,即性内之福。贪、嗔、痴,即分外之祸也。临人以德,则未能冥於道。画地而趋,则未能藏其迹。迷阳,则晦其明而无伤吾全生之行。空却其心,曲顺於物,则各足乎性分矣。山木、桂、漆之召息,以喻不能远害,而求用以伤身者也。

详道注:圣人之心,岂弊弊然以经世为事?特因时乘理,应之而已。世之知孔子者,止於形器之间,而不见其无事之际。故始陈其经世之迹,卒援接舆之歌以信之,则迹绝而心见矣。所谓圣人成焉者,以身徇道而成功;圣人生焉者,以道徇身而全生也。已乎已乎至画地而趋,言今之从政者,如此。迷阳迷阳至无伤吾足,言今之体道者如此也。碧虚注:有道则乐成,无道则全生。能载轻羽之福者,无为之士。不避重地之祸者,势利之徒。夸德临人,有我厚矣。驱人徇迹,其道尤危。迷阳,谓晦明,晦明则行完。却曲,谓退身曲全,安於分内。木、火、桂、漆之喻,皆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赵注:接舆之歌,益伤孔子不遇时,非讥孔子也。天下无道圣人生焉,言凤出非时也,人处斯时仅免刑戮足矣。微福莫能胜,重祸不知避,言世人迷惑若此。临人以德,则人恶有其美;画地而趋,则人徇其迹。已乎、已乎,言不可不止。殆乎、殆乎,言不胜其危。迷阳迷阳无伤吾行,晦其明则吾行全矣。山木至无用之用,乃庄子之语,用以结上文数章之义。

庸斋云:天下有道,圣人可以成功;天下无道,圣人全生而已。方今乱世,苟免於刑为幸,何敢他求?处乱世而免刑全生,此特一羽之福,而汝不知有乱世之祸,常至杀戮,是重於地而汝不知避。临人以德,取祸之道,不若已之。画地而趋,言其拘束自苦,诚危殆也。迷阳,喻失本性之光明,曷行於世?却曲,言回护避就。必至於伤吾足,言其不可行也。

诸解已详,不复赘释。按《文中子述史篇》:天下有道,圣人藏焉;天下无道,圣人彰焉。句法虽同而反其意,各有所主耳。愚尝谓秦汉以来,诸子立言者袭南华语意不少,独经中设譬引喻,未尝蹈前人一辙而愈出愈奇,是谓:文可文,非常文也。吾行却曲、无伤吾足,诸本皆然。却,多音隙,独碧虚如字。复正经文,作却曲,却曲庶协上文,元本应是如此,传写差谬,误迭吾行二字,识者自能鉴之。

夫处人间世者,君臣之分为大,不可不尽焉,然当度可否之宜,谨出处之节,视古今而无愧,超悔吝而独全,斯为善美矣。是以颜子将之卫而夫子备言事君之多息,名、知之相轧,心气未达誉终毁至,弓旌在前而刀锯在后者有之,况以不违如愚之臣,遽欲往化年壮行独之君焉?保其无悔所以力救止之,使卫君知贤者不苟进,益坚尊道之心,固将自化。奚必轻往以资骄志、樱暴行邪?颜子又陈端虚、勉一、内直、外曲或可自全,夫子谓仅免息耳,胡可及化。化者不言而信,使人意消,岂在政法繁多,以启物敌乎?颜子至此无以进,请问其方,则是人欲空而天理将见之时也,夫子乘其开悟之机,告之以齐,使虚心受教,无听以耳而以心,无听以心而以气,遂於言下悟其未始有回,心虚而形亦忘,则化物也无难矣。子高将使齐,诲以行事情而忘其身,察风波而戒实丧。颜阖将傅卫,诲以就不入而和不出,达虎怒而通马情。皆所以明世患之多端,外物之难爻。在高识之士,洞烛几微,进退以义,可也。至於曲辕栎社以无保为保,商丘异材见不神而神,又申言材之为累而世人弗悟,往往恃材求用而不揆分度宜,名显而妬害生,利锺而祸息至,虽欲臃肿自全不可得也。故是篇大意在乎外应世而内全真,道不离而物自化,古之圣贤不得已而有世俗之偿,罔不密由斯道,遂寓孔颜问答,以发明之。篇末又引接舆之歌,以松圣贤经世有为之迹,以杜众人逐物无厌之心。复结以膏火、桂、漆之喻,警世尤切。唯其知涉世之难,可以处世而无难矣。

太上云:圣人犹难之,故终无难。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十竟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九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九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人间世第三

且以巧斗力者,始乎阳,常卒乎阴,泰至则多奇巧;以礼饮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乱,泰至则多奇乐。凡事亦然。始乎谅,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夫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故忿设无由,巧言偏辞。兽死不择音,气息第然,於是并生心厉。克核太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故《法言》曰:无迁令,无劝成,过度益也。迁令劝成始事,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何作为报也。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

郭注:始阳卒阴,欲胜情至,港兴害彼而不复循理也。始治卒乱,旅酬有次,湛湎淫佚#1而无所不至也。烦生於简,事起於微,此叉至之理。夫言者风波,行之则实丧。事得其实,则危可安而荡可定也。忿怒之作,常由巧言过实,偏辞失当。譬蹴兽穷地,意急情尽,气息不理,第然暴怒,俱生疣疵以对之。克核太精,则鄙吝心生而不自觉,又安能知祸福之所诣邪?迁令劝成,事之危殆。美成者任其时化,譬之种植,不可一朝成。彼之所恶而劝强成之,则悔改寻至。且夫寄物以为意,任理之必然者,中庸之符全,斯接物之至。当任齐所报之实,何为为齐作意於其间哉!直为致命最易而以喜怒施心,故难也。

吕注:人心善渊而静,则言者所以为风波而易动,止则居实而安;则行者所以为实丧而易危,然於易动易危之际,不可不谨。夫事其心、忘其身,则无阴阳之息;无迁令、无劝成,则无人道之息。其心之出,有物采之,是乘物以游心也。有为也,缘於不得已,托不得已以养中也。今使於齐,莫若为致命而已,政命则不以死生祸福动其心而事之情得矣。夫何作为以报哉,唯致命尽情,此为难而已矣。

疑独注:以巧斗力者,始於喜,卒於怒;以礼饮酒者,始於治,卒於乱:奇巧谓诈伪,奇乐谓异欢。始於信谅,卒於鄙野。始也尚简,其终必大,此亦人事之常。心以喻水,言喻风波。德,实也。行,华也。无行则德不亏,无华则实不丧。心已欢故易以动,德已失故易以危。夫忿怒之施,因巧言不实,偏辞失理,犹迫默穷地,呜不择音,气息第郁,疵疠并生,此喻事其心者当放之无为之地。若引之忧息之途,与迫兽穷地无以异矣。克者,责人太切。核者,迫人太甚。不肖之心冥然应之而不自知也。为使者,迁玫其令,劝助其成,皆危殆之事。美成在久,仁在乎熟是也。彼所恶者劝强成之,则改悔寻至,可不慎欤?乘万物以游心,托至理以养中,理所当为者,不得已也。缘督以为经,即不得已以养中之义,斯为至矣,.又何必强有作为以报人君之德?莫如为致命而不辱,此其为难也。

碧虚注:巧变则铃争,乐变则必乱。风波之言易动,实丧之行难安。逼兽穷地,则恶声出;责人太深,则和气丧,理自尔耳!莫知所以然也。遵法令者不迁,吗自成者不劝。美成在久,大器晚成也。恶成不及改,将夺必与也。乘物游心,则任物。托不得已,则虚己。作为以报,则伪矣;自忘则易。欲致君命所以为难,非难非易,唯有道者能之。

赵注:始阳卒阴,始治卒乱,此理之必然。水遇风而波作,兽将死而咆哮,亦势所必至。一言之发,激怒於人,非风波乎?人既激矣,将行其怒,非实丧乎?迁令劝成是谓过度,从而益之事必危矣。美成者因喜而得成,犹贵在乎久;恶成者本无成意而强之使成,必不久也。心寄於物,一寓於不得已,而心不为之动,养中之道无加於此,何必逆料其难成而作为报也?莫若政命尽情,此其难者。

庸斋云:阳,喜也;阴,恶也。戏剧太甚,则有过用奇巧者。招饮以礼也:治,初筵、秩秩时也;乱,载号、载呶时也。饮酒过当,故乐多异常,或成争竞。谅,信也。鄙,诈也。人世相涉言语,则风波之所由起;行有名迹,则丧实矣。忿怒之设,由於巧言偏辞,如驮死之时音又何择?气息第怒,狠戾并生,是为克核,故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到此,就奉使上结。无迁令,即传其常情也。无劝成,听其自然也。才起过当之念,便是求益,谋事必危。美成在久,言人之相与尽善,非一日可成。一事不相顺,有转步便成恶者;是不及改也。若乘物以游心,於自然托不得已以养其中正,此为至矣。何又有所作为而后友#2命邪,但当真实致其君命,不必过虑事之成否也。

出世间法即世间法,能处世间而无累,是为出世问矣。先论奉使传命之难,却泛说世事感召势之必至而莫知所以然,使求其理而已。风波、实丧之语,诚为切当。克核太至:核,同劾,诸解罕详及,唯疑独分为二字释之。今拟从核字本义为之说云:核者,木果生意所寓,仁在其中;先贤尝取以喻七爱之意。今谓克削其核,则伤其仁而生意尽。克削其行,则伤其义而交道绝。故不肖之心不期应而应之。肖,类也,七心锡类,一视同。慈仁苟不存,则其心不类,何恶弗为?益由有以召之,其机不可不馑,《文中子□周公篇》:好奇尚怪,荡而不止,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语本乎此。美成、恶成,对待立义,诸解或以恶音去声,今拟从本音解云:美善之成至难,铃积久以化之;过恶之成至易,虽欲改而不及矣。上句戒其无迁易国家之号令,下句戒其无劝成齐侯之骄志也。乘物以游心,因理而行,不逆虑成否也。不得已以养中,理极而止不失乎中道也。如此亦足矣!何必作为以报其君哉?莫若为致命,言但听其死生祸福,则处此亦何难之有?夫子始告以命义大戒,终亦归於本意。观此一段,曲尽物情,孰谓南华傲睨物表而略於世故邪?

颜阖将傅卫灵公太子,而问连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杀。与之为无方则危吾国,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若然者,吾奈之何?莲伯玉日:善哉问乎!戒之,慎之,正汝身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虽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为崩为蹶;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叮畦,亦与之为无呵畦;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达之,入於无疵。汝不知夫螳娘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积伐而美者以犯之,几矣!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已者,顺也;故其杀者,逆也。夫爱马者,以筐盛矢,以娠盛溺。适有蚊虫仆缘而批之不时,则缺衔毁首碎胸。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可不慎邪!

郭注:夫小人之性,引之轨制则僧己;纵其无度则乱邦。不知民过之由己,责民而不自改,吾将奈之何?反覆与会,俱所以为正身。形不乖连,和而不同。就者形顺,入则遂与同。和者义济,出则自显伐。与同,则是危而不扶,与彼俱亡矣。自显和之,且有含垢之声,彼将恶其胜己,妄生妖孽,故当玄同光尘,然后不得而亲、疏、利、害也。与之为婴儿,不立圭角以逆其鳞也。今知之所无奈何而强当其任,犹螳螂怒臂以当车辙,积才伐美以犯,危殆之道,故顺理则异类生爱,逆节则至亲交兵,当世接物, 逆顺之际,不可不馑也。

吕注:其德天杀则人所不能生。与之无方则危吾国,与之有方则危吾身,无所施而可也。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则尤难事者也。就之失在入,入则与之同;和之失在出,出则与之异。故为颠灭崩蹶、为声名妖孽者,以其与之同而不知所以扶持;与之异,而不知所以将顺故也。与之为婴儿以至於与之为无崖,则虽与之无方,不至於危国;虽与之有方,不至於危身。益因其性之所有而达之,如宣王好勇、好货,而孟子导之以王道是也。后文螳螂、爱马皆引喻之言,大意明白,不复全解。

疑独注:天杀者,言其恶德禀於自然而不可化。方,矩也。与之游矩之外,则恣欲败度,吾国危矣;与之入矩之内,则制欲夺情,吾身危矣。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吾奈之何哉?答以先正汝身,形在外宜与人同,故莫若就;心在内,宜与人异,故莫若和。就不欲入,惧其亵狎也;和不欲出,恶其自显也。入而亵狎,则为颠灭崩蹶;出而自显,则为声名妖孽。此所以宜戒慎。婴兄,无知。叮畦,界畔。崖,岸也。顺彼所为,随而不逆,然后导达之,使入於无疵也。螳螂怒臂,戒颜阖勿樱其锋。养虎、养马,俾颜阖导之以理也。

详道注:臣人易,傅人难;傅人易,傅太子难。势尊、位重,理所难化,况其德天杀!此所以栗之也。形就者,比而不杂,外曲也;心和者,异而不乖,内直也。外曲则不失人;内直则不失己。就而入,则与之为无方,而危吾国;和而出,则与之为有方,而危吾身。则当与之为婴儿而无畦、无崖,达之入於无疵矣。古之君淫亦淫、君奢亦奢者,以此。余注栗同前说。

碧虚注:相与为恶,则乱邦;率之以道,则害己。唯善歙张之权者,斯能傅之。若省己过,则无凶德矣。正身者,不言之教。形莫若就,与之无方也;心莫若和,夺之有道也。就入则同恶,为颠灭崩蹶,所以危吾国;和出则自矜,为声名、妖孽,所以危吾身。故自婴兄以至於无崖,此所以歙张、予夺之道也。螳螂怒臂以当车辙,才美力微,不败而何?养虎、养马,喻制物在乎卫,役人在乎权。亡其权、衍而欲御物,斯自害而已矣!

赵注:形就则使不我疏;心和济其所不及。和犹和羹,非以同为和也。虽若是犹恐不免,就而入,则逢君之恶;和而出,则彰君之恶,颠灭崩

蹶,是沦胥以亡。声名、妖孽,是求名而攘祸,故叉和光同尘,使无得而瑕疵,乃为至也。螳螂、养虎、爱马三喻,事异而意同。

鬳斋云:其德天杀,言为天所销铄。无方,无法度也。言纵彼败度,必危吾国;若救正之,则祸爻及身,吾奈之何?教以正汝身者,率己以律人也。就,随顺之。和,调和也。外随顺而内调和,然犹无息。随顺而与之为一,是就而入也。调和而圭角稍露,是和而出也,不免颠灭妖孽而已。婴儿、无叮畦、无崖,是形容无知妄为之状。彼方如此,我且顺之;到有可觉悟处,就加点化,使之跃然醒悟,或可以入无疵之地。螳螂怒臂,喻小才自矜,以当大事,鲜不败者。养虎、爱马,义自显明。观伯玉之教颜阖,又下夫子教子高者一等矣,盖子高犹知尊楚君,有奉命忧惧之心。故夫子告以命义大戒,终之以乘物游心,托不得已。虽委身为使而犹知存所天,未至徇人而忘己也。阖则既知剧绩之不可傅而欲傅之,先己怀疑而求彼之信己,於理已稍悖矣。故伯玉告以正汝身哉,立其本而后末可举也。形就心和,是见其势不可以力正,姑立此苟全之论,非为傅之道也。况就而入、和而出者乎?至於与之为婴兑、为无叮畦、为无崖,则就入之尤者。虽有因机点化一着,然师傅之尊,岂无善诱之道而遽至於是?纵由此而达之,仅可无疵而已,安能化物哉?螳乡怒臂,正以喻阖将恐不免耳。养虎、爱马,又所以申前喻,而俾之加谨也。

匠石之齐,至乎曲辕,见栎社树。其大蔽#3牛,洁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弟子厌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为舟则沈,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构,以为柱则蠹。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匠石归,栎社见梦曰:汝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於文木邪?夫攞梨橘柚,果蓏之属,实熟则剥,则辱#4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於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匠石觉而诊其梦。弟子曰:趣取无用,则为社何邪?曰:密!若无言,彼亦直寄焉,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不为社者,且几有万乎!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而以义誉之,不亦远乎!

郭注:不在可用之数日散木;可用之村为文木。物皆以用自伤,数有睥睨己者,唯今匠石明其无用乃为挤生之大用。弟子犹嫌以为社自荣,不趣取於无用。匠石谓社自来寄,非求为之,木乃以社为不知己而见辱病。岂荣之哉?夫以无用为用,虽不为社,终不近於万伐。是彼以无保为保,而众以有保为保。无用者,泊然无为,而莘村自用。汝以社誉之,不亦远乎?

吕注:梁社不村而神者也,其大蔽牛,则其本根深固可知。彼以不材为用,而观者以为美,是不知己也。知其散木故寿,此所以为匠伯器群村而用之之道也。自为舟则沈至为柱则蠹,此所以为不材也。栎之不材是木之质,则擅梨橘抽乃所以为文,折泄拾击以文灭质也。先操斧斤而观,后舍之而去,则几死而乃得之,为予大用。使可以为舟楫、棺椁,且得有此大也邪?唯不物乃能物物,而物与物奈何相物也?夫无用者固不知其无用,而趣取之则为社者固非彼所知而日求无所可用者;向之不知己者以己材为美,是诟厉也,直寄之无用而已,彼安知其无用而趣取之乎?彼所以不剪者在於不村,虽不为社,岂有万乎?则为社者非彼所保也,众以有保为保,而彼之所保与众异。非可以义誉之,欲学者忘义而求之也。

疑独注:散木,非规矩绳墨所能制;散人,非仁义礼乐所能拘。唯至命者斯足此语。栌梨橘抽以实而害其生,凡物以有用自伤者,莫不若此。且我求无所可用久矣,数为匠者睥睨,是几死矣;今得匠石以为不材,此无用之用,实为大用也。使其有用岂得若此大邪?子与汝皆受命於造物,均为物而已,奈何相物也?匠石弟子谓栎树何不疾取无用而又为社邪?匠石日:栎非求为社,社直来寄耳,汝言此则栎树以汝为不知己而诟厉之也。彼以无用保其生,纵不为社,亦岂有万伐乎?彼以无保为保,众以有保为保,此其所以异也。

碧虚注:栎社巨村,人皆厌观,若非匠石别识,几为执斤者所伐。今以全朴为大用也,奈何相物?犹嫌匠石有分别之意,然弟子尚以为良村而托社自饱,匠石谓彼社直来寄木,非木求为社也。以曲辕乡俗为不知己者,以社为辱谓之诟厉,至人以无用全生,世俗以不村见弃。栎社与文木有异,唯匠石知之耳!夫木犹不可以义誉,而况至人之道乎?

赵注:匠石章发明大木无用之用,与逍遥游意同。《肤斋口义》颇类吕氏、疑独,但趣取无用则如本音,谓此木志趣取於无用,何铃为社邪?章末以义誉之,谓汝乃以义理求其毁誉,相去远矣!

前章备述处身应世之难,此章复引栎社以不村自保而全无用之用,又假匠石答问以发明之。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是一句。奈何哉其相物也,言予汝皆禀形为物,汝乃欲用我邪?几死之散人,谓汝以能自役,亦几死矣。予安於无用,岂汝所知哉?弟子又谓栎之本趣,既取无用,则何以社为?匠石令其不必言,彼社直来寄耳,非求为社也。正以社为不知己而加诟厉,且既安无用纵不为杜亦何得有蓊伐乎?益彼所保者不材,故与众异,而汝以社义誉之,相去远矣,喻淳朴之人自全於世,不愿人之吹嘘奖借,或得誉於乡党亦寄焉耳!岂以为荣哉?唯其不可得而利,所以不可得而害也。

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见大木焉有异,结驷千乘,隐将花其所籁。子綦曰:此何木也哉?必有异材夫!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俯而视其大根,则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咕其叶,则口烂而为伤;嗅之,则使人狂醒三日而不已。子景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於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宋有荆氏者,宜揪棺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代者斩之;三围四围,求高名之丽者斩之;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禅#5傍者斩之。故未终其天年,而中道夭於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

郭注:天#6王不材於百官,故百官御其事,明者为之视,聪者为之听,知者为之谋,勇者为之杆,夫何为哉?玄默而已。群材不失其当,则不材者乃材之所至赖也。

吕注:前论大木以不材终天年,次论荆氏楸相夭於斧斤,以村为之息。是以圣人、神人之於用,致之为尤深,藏之为尤密,故无用而用以之通,不村而村为之使。则游人世间而吉凶与民同息者,尤不可不知此。疑独注:高名之丽,高显之屋也。禅傍,棺材也。此言文木有材,所以夭折。解,祭祀,解赛也。白颡、亢鼻、痔疾,此三者解赛灵河不可用之,彼祝以为不祥。神人贵无用之用,则所以为大祥也。

详道注:《老子》云:曲则全,枉则直。龟以神而见梦,不若曳尾於涂中;狙以便而见巧,不若全躯於深蓁。然则,不材者神人所以为材,不祥者神人所以为大祥也。

碧虚注:七窍驰用,则昏塞不通;百骸劳役,则疲薾莫支。唯有无名灵物,统御一体,光耀弗竭,充满太虚,故众神得以志籁。巫现嫌病物不杀,神人以沦祭为尊。

赵注:商丘大木与梁社义同,荆氏楸栢以有用而不能终天年,不若牛之白颡、豕之亢鼻、人之痔病者,以不材而自全也。

鬳斋云:商丘之木与前章大意相类,言神人之所以全其生者,亦以此不材而已。荆氏之地宜楸、栢、桑三木。代,桩也。丽,屋栋。高名,大家也,即高明之家,音同而字异耳。解,古巫祝者书名。《解》之中有曰:牛白额者,豚鼻高者,皆不可以祭河。古者或以人祭,如西门豹之事,故添痔病一句。此三者巫祝以为不祥,唯其不祥,所以免杀身之祸,以神人观之,则大祥也。

诸解发明大意尽矣,而字义有未释者,今附于后云:隐将龙其所籁,言隐然饱其荫也;或以隐字属上句说之,不通。必有异材夫,绝句以夫属下文者非。轴解,谓木纹旋散也。杙,所以栖猕猴。禅傍,棺之全一边者。高名之丽,丽释以屋字当从欐,《列子》余音绕粱欐。高名,则是高明无疑。鬳斋说甚当,此章与前章义同。彼添人以疾而免祭河之厄,又结以神人所以为大祥,经意显明,兹不赘述。

支离疏者,颐隐於齐,肩高於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脏为胁,挫戚治繲,足以糊口;鼓荚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征武士,则支离攘臂於其间;上有大役,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锺与十束薪。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

郭注:神人无用於物而物各自用。归功名於群村,与物冥而无逵,故免人间之害。处常美之实者,支离其德者也。

吕注:支非体之全,离非物之合,疏则通而明支分而离散之则疏通而无有身之息。故支离其形者,征役所不能加;支离其德者,事为所不能累也。

疑独注:支离其形,则忘形而以理自胜;支离其德,则忘德而以命自处。堕体黜聪,忘形之谓也;上德不德,忘德之谓也。忘形之人,保身尽年,以远人问之害而已;若夫忘德者,知周万物而反知於愚,明并日月而归明於昧,岂忘形者可同日而语哉!碧虚注:处身无用,支离其形也;怀道若愚,支离其德也。

赵注:世人知德之为美,而不知德之为累,故庄子以支离疏譬之。庸齐云:会撮,椎髻。两牌,腿两边也。挫针,缝衣。治繲,洗衣。鼓荚,所以播米而得其精也。支离疏以形病不受役,又因得粟与薪,亦不材自全之意。至人之德亦如此支离者,以无用为大用也。

会撮,音桧最。又会,古活切,撮,子活切,项椎,司马云:髻也,古者髻在项中,脊曲头低,故髻指天。向氏云:两肩耸上,会撮然也。今读多从首音,与《大宗师篇》句赘指天,字异而义同。自颐隐於齐至两牌为胁,形容残疾之状。鼓笑播精,司马云:笑同策,小箕也,简米日精。崔氏云:鼓笑,搽着;播精,布卦、占兆也。今多从司马说二技衣食所资,切於日用,故可藉之以食十人,此亦设辞言其形虽不足,而养身有余也。彼支离其形犹若此,况支离其德者乎?此段切紧在后句,盖德忌乎执,执则非德矣!支离,谓疏散自在於德而疏散自在,上德不德是也。夫支离其形者,征役不及而粟薪可沾;则支离其德者,人害莫及,而天爵所加也。宜矣!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九竟

#1郭本『佚』作『液』。

#2『友』一字应为『反』字。

#3焦竑《庄子翼》附《阙误》引称『蔽』下有『数千』二字。

#4 诸本『则辱』前有『剥』字。

#5据卢文弨校勘曰:旧本『禅』从示调改正字作『禅』 。

#6『天』字郭本原作『夫』字。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序

始余读《庄子》,颇疑齐物之论,荒怪汗漫,若与物情戾。偶绿病卧,梦中有以木鸡之说告者。因复取其书而绎焉,始悟其立言本指,最切於救时,而人或未之识。盖自周德下衰,礼乐征伐不自天子出,战国诸侯,变触并斗,以糜烂其生民,其祸实起於不知分。庄子於是时,思有以觉其迷而砭其疾,故於《逍遥游篇》首寓微言。其日鸠鴳之不敢自拟於大鹏,物之知分者也。其曰许由不敢受尧之天下,人之知分者也。夫使天下而皆知分,则贱不慕贵,小不图大,强不凌弱,众不暴寡,君君而臣臣,父父而子子,举一世莫不各安其天分之当然,而无僭瑜争夺天开之患。则夫物之不齐者,非必物物而齐之,而无不齐矣。且庄子与孟子同时,使其言而悖道,无补於世教,则孟子固亦距之矣。读者泥其辞而不求其意,往往例以不经,目之如郭象所云者,是岂真知庄子哉。一日,中都道士褚伯秀,持所集《庄子解》,且附以己见,示余。余喜其会粹之勤,去取之精,而所见之多有超诣也,因举余言告之。矍然谢曰:以分一字断齐物之说,此非我所及也。愿得以为序,镘诸木可乎?余曰:此臆说也,世岂无深於是书者?子其博访而求印可焉?他日以复於我,相与订之未晚也。若夫为序,则不敢。咸淳元年夏四月,束北人刘震孙书于姑苏寓舍木鸡窠。

道一而已,形於言即为二。故曰:道无问,问无应。又曰:知道易,勿言难。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然则忘言可乎?言可忘,则南华经不作矣;言不可忘,是以有南华经。既有南华经,是以有诸家解。虽然,南华经十万余言,未尝不言而亦未尝言。何者?其言皆寓言也,后之人求其所已言,而不求其所未言。寻行数墨,分章析句,言愈支而道愈离矣。雪巘羽衣褚伯秀,身近尼五之天,而神游乎漆园濮水之上,辑诸家解,断以己见,笔之书以为未足,且刻之梓以传不朽,其用心亦勤矣。呜呼!道以言而传,昭氏之鼓琴也。道不可以言传,昭氏之不鼓琴也。大音希声,鼓不鼓琴,与音固无恙也。抑得鱼忘荃,得兔忘蹄可也。荃蹄岂鱼兔哉?道也,言也,一而二,二而一者也。噫!南华之经,诸家之解,褚之管见,子之臆说,是又寓言中之寓焉耳矣。咸淳元年夏五月五日,本心翁、文及翁书于道山堂。

古诸子之书,若孟氏之正,蒙庄之奇,皆立言之极至,后世虽有作者,无以加之矣。而庄子尤难读,大聪明如束坡翁,自谓於庄子有得,今观其文,间有说庄者,往往犹未契本旨。况雱惠卿流,毒螫满怀,而可与於帝之县解乎?近时释庄者益众,其说亦有超於昔人。然未免翼以吾圣人言,挟以禅门关键,似则似矣,是则未是。余谓不若直以《庄子》 解《庄子》,上绝攀援,下无拖带,庶几调适上遂之宗,可以见其端涯也。武林褚君伯秀,道家者流,非儒非墨,故其读此书也,用志不分,无多歧亡羊之失,特欲索祖意於千载之上,会粹众说,附以己见,采获所安,不以人废?白首成书,志亦勤矣。余视其目端而明,气夷而靖,斯学之力也。余旧喜读庄,时有欣然会心处,然未尝笔之於册。今老病目昏,嘉褚君之志有成而已,不暇一二勘其得失矣。君既竭力以板行其言,且属余序其篇首。余笑曰:彼刻雕之工未竟欤,则释椎凿而上者能为君序之矣。咸淳乙丑岁八月甲申,鄱阳汤汉书。

张湛列子释文载:庄子,宋之蒙城人,为梁漆园吏,着书五十二篇,郭象合为三十三篇,注之。一云:向秀先注庄子二十八篇而卒,郭象得其书,足成之以行於世,后向氏别本出,故向、郭二注文义一同。碧虚子陈景元注卷首叔云:庄子师长桑公,受其微旨,着书十万余言,目曰南华,论内篇三字标题者是其旧,外、杂篇则为郭象所删修。今通计正文,止存六万五千九百余字。唐开元十九年,侍中裴光庭请册四子,天宝元年韶:册《 庄子》 ,宜依旧号,曰《南华真经》 ,义取离明英华,发挥道妙也。窃详南华之号,其来久矣。似是上天职任所司,犹束华南极之类,不可以人问义理臆度,故诸解无闻焉。谨表出以备解题一难,俟传识考订之。

陈碧虚解义卷末载览过庄子注

景德三年国子监刊行本。

江南古藏本。徐铉、葛湍校。

天台山方瀛宫本。徐灵府校。

郭象注,中太一宫本。张君房校。

成玄英疏,中太一宫本。张君房校。

文如海正义,中太一官本。成、文并

唐道士。

江南李氏书库本。张潜夫补注。

散人刘得一本。大中祥符时人。

今所纂诸家注义姓名

郭象注。昊门官本。

吕惠卿注。川本。

林疑独注。旧麻沙本。

陈详道注。藏本。

陈景元注。字太初,号碧虚子,建昌人,熙

宁问主中太一官。召对,进道德、南华二经

解,颁行入藏。

王雱注。内篇。

刘盘注。外杂篇,继秀之后。

吴俦注。已上五家,并见道藏。崇观问人。

虚斋赵以夫注。内篇,福本。

竹溪林希逸口义。福本。

李士表庄子十论。

王旦庄子发题。

无隐范先生讲语。名元应,字善甫,蜀之顺庆人。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八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八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人间世第二

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仲尼曰:齐,吾将语若。有#1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嗥天不宜。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若此则可以为齐乎?曰:是祭祀之齐,非心齐也。回曰:敢问心齐。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於耳,心止於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齐也。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夫子曰:尽矣!吾语若。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则呜,不入则止。无门无毒,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则几矣。绝边易,无行地难。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夫徇耳目内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伏戏、几遽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

郭象注:有心而为之者,诚未易;以有为为易,未见其宜也。若一志,谓去异端而任独。遗耳目、忘心意而符气性之自得,此虚以待物者也。未使心斋故有其身,既得心斋之使则无其身。放心於自得之场,当於实而止,譬之官商应而无心,故曰呜也。使物自若,无门也。付天下之自安,无毒也。不得已者,理之必然。体至一之宅,会必然之符,理尽於斯矣。夫欲不行则易,行不践地,不可得也;无为则易,为不伤性,不可得也。视听所得者粗,故易欺;自然之报细,故难为也。失真少者,不全亦少;失真多者,不全亦多。失得之报,各当其分,而欲违天为伪,不亦难乎!有翼、有知之喻,言必有其具,乃能其事;今无至虚之宅,无由有化物之实。夫视有若无,虚室者也。室虚而纯白生,吉祥之所集也。若夫不止於当,不会於极,此以应坐之日而驰骛不息,外敌未至而内已困矣,岂能化物哉?使耳目闭而自然得者,心知之用外矣!故将任性直通,无往不冥,尚无幽昧之责而况人问之累乎?物无贵贱,未有不由心知耳目以自通者,故世之所谓知见,岂欲知而知,欲见而见哉?世人因欲为知以知,为见以见,心神驰於内,耳目丧於外,故处身不适,与物不冥矣。

吕注:仲尼谓颜回几事有为而为之,未有易而无难者。心斋者,无思无为而复乎无心也,非一志不足以告此。无听以耳而以心,则听无闻矣。无听以心而以气,则心无知矣。听无闻而止於耳,心无知而止於符,虚以待物,唯气而已。唯道集虚,此所以复乎无心也。人之於其心,未有得其所为使者,所以不能无我,故回之未得使,实自有其身;得使之也,则能无我矣。无感其名,忘其虚也。入游其樊,则其心之出有物采之。入则呜不入则止,金石有声,不考不呜也。方其止也,无门可由而群动不能瑜;无毒可施而众邪不能病,一宅而寓於不得已而动,以此涉人间世亦几矣。夫子又告以绝进易无行地难,欲无行地则莫若绝迹,欲免物累则莫若忘身。忘身不真,不免於伪而已。人则有知而有所不知,故为人使易以伪;天则无知而无所不知,故为天使难以伪。存吾心之所以事天,为天使者也,其可容伪邪?人之有知者,以知为翼,技其翼则止而不飞矣。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则吉事有祥,止於所止。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此吉、凶、悔、吝之所以生乎动也。夫止止者,耳如目、目如耳、心凝形释、骨肉都融耳。目内通,外於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於人乎?此万物之化,古圣之所行终者也。

疑独注:斋,贵虚心,若心犹存有,则其为齐也难矣!以斋为易而忽之者,皞天不宜。听之以耳,正听也;听之以心,反听也;听之以气,无听也。正听以耳,将以穷理;反听以神,将以尽性;无听以虚,将以至命也。听止於耳,不若於心;心有分别,符则分而有合;意至於气,则无所复听,虚以待物而已。道由此而集,心斋之妙用也。《列子》云:体合於心,心合於气,气合於神,与此义同。颜子既悟,乃曰:回未得。仲尼使之心斋,实自有回;既得使心斋之后,未始有回,则无我矣。夫子又语以汝虽已至虚,若入於有为之地,当不动心於名可也。心如管钥,虚以待气,气入则呜,不入则止,何尝容心於其间哉?任万物之出入,无门者也;付天下之自治,无毒者也。抱一自居,不得已而后起以应物,寓其理於物而不自有,则尽矣。尽性命之理而有为者,其为莫非天也。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则为伪也难矣,翼飞、知知以喻颜子必有至虚之宅,方能化物。瞻彼前境,了然空虚,以喻心也。生白则道集之谓性,舍神定则吉祥来止;不能止者,形坐而神驰矣。夫能定者,耳目非必在外;心志非又在内。故虽有思有为,而无涉世之息,鬼神将来舍,而况於人乎。

详道注:有而为者,古人尝难之。有思必斋,有为必戒。故欲神明其德者,必斋心焉,此仲尼所以告颜回也。《文子》曰:上学以神听,中学以心听,下学以耳听。听止於耳,则极於耳之所闻;心止於符,则极於心之所合而已。听之以气,则无乎不在,广大流通,所以用形而非用於形,所以待物而非待於物。虚而无碍,应而不藏,故一志所以全气,全气所以致虚,致虚所以集道,此心斋之义也。回之未得使,犹以大息有.身;得使之也,未始有回,则无其身矣。故能入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则呜,不入则止。无门无毒,摄有为以归无为也。一宅而寓於不得已,推无为以寄有为也一。天#2不行地则易,行不践地则难;无为则易,涉世不犯难则难。为人之所为,人使也,故易以伪;为天之所为,天使也,故难以伪。乌非翼无以飞;人非知无以知。室非虚,无.以生白,吉祥何由而止止哉?夫苟不止,则虽拱默山林,亦坐驰也。夫耳目内通,则无闻无见;外於心知,则无思无知。如此则虚极、静笃,鬼神来合,况於人乎?此所以命万物之化而不化於物,古圣之所服行终身者也。

碧虚注:祭祀之斋涉进,心斋则悟本也。无听以耳而以心,遗照观妙也。无听以心而以气,浑一太漠也。初学到此,散漫而难摄,然有妙门焉。在乎听止於耳,神专所司,则内景不逸,外尘不入;心止於符,祥光凝合,则灵府湛然,心君寂尔。是故冲气洞虚,本无所待,然无待之中灵物自集,所谓交梨火枣不生於荆棘之地,此理惟修习者知之。得使者,心斋之密用。实自回也,未能虚心;未始有回,虚亦忘矣。若能入乎法令之所,於物不动不矜者,庶几免息矣。入,谓听纳。呜,谓无机巧之言。听之则言,不听则止。言辞广大,日无门。理趣淡泊,日无毒。心无二者,一宅寓於不得已,寄功群林也。止步绝进则易,行不践地则难,喻人使易诳,自任难欺。有翼斯可峡冲天,有道斯可以应变也。室虚则阳明生,心定则天光发。身坐闲堂,内怀好恶,是犹马伏槽枥,驰意千里矣。夫不逆六凿於外,则反收灵光於内,人间事物无缘染污也。赵注:听止於耳、心止於符,寂然不动也。气,虚以待物,感而遂通也。唯道集虚,虚则众理之所会,此之谓心斋。颜子豁然而悟日:不能运动如意者,有我也;能运动如意者,无我也。夫子欺其尽善,又告之日:汝能入其国中而不为名所动,合则言不合则止。无门者,我无隙之可乘;无毒者彼不以我为害。一处之以不得已,则庶几焉。绝进易,无行地难,亦寓於不得已之意。为人使,则有心,故易以伪;为天使,则任理,故难以伪。以无翼飞、无知知,是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也。阕者,虚空之性。虚室生白,泰宇发光也。吉祥止止,祸亦不至,福亦不来也。若有徼福之心,是谓坐驰矣。夫徇耳目内通,其中明也;外於心知,其中虚也。如是则将与鬼神为徒,人其有不信者乎?

庸齐云:汝有其侠俩而欲为之,才萌此心,则天意亦不乐矣。先令一志,欲其不杂也。听以耳,则犹在外;听以心,则犹有我;听以气,则无物矣。听止於耳,则不入於心;心止於符,则与物相合,便是物我对立;虚者,道之所在,唯道集虚,只此虚字便是心斋也。颜子谓未得教诲之时,犹自有我;既得教诲之后,未始有我,忘我则虚矣。夫子又告以人世如樊笼,汝能入游其中而不为名所感动。入则呜,可与之言而与之言也;不入则止,不可与言而不与之言也。无方所则无门,无臭味则无毒,此皆无心无进之喻。以混一为吾宅,而寓此心於不得已,则於人间世之道尽矣。绝进不行则易,行地无进则难。为人欲所役,则易至於欺伪;唯冥心而听造物所使,则无所容伪矣。无翼而飞,便是不行而至,所谓神也,以喻下句有知为知,人之常也,唯知其所不知则为无知之知,斯造道之妙。视彼室中空处必有光入,以彼阕者喻我虚中生明;即此虚明之地便是吉祥所止,下止字是虚处,止则虚,虚则明;才容心,而不能自止,则身坐而神驰矣。夫耳目所闻见,皆内通於心;我无容心,则耳目虽通於内,若无所闻见也。心虚则鬼神来舍,岂有人而不能感化乎?

夫涉人间世者,不能无忧息。故是篇首以孔、颜问答,历迷暴君厉行,而酌其往化之方。颜子以虚一进其本议,亦正矣!然出於端勉,未能无心,则彼由中之机安保其不妄发?颜子又思三衍自全,仲尼犹以为太多政法而不谋,胡可以及化?以心未能忘故也。颜子至此无以进,由是知夫子化人直造悬崖撒手、心路断绝之地始可进,向上一步使斋肃形神而后告之自明而诚之谓也。谋字,峡问谋释之不通。庸斋训安为近。按听止於耳,心止於符及气也者,重举以释上文,解者或分析立说,义不贯通。今摭其大意以求印正,云:听之以耳,止於闻道而未能尽行;听之以心,止於契道而未能尽忘;至於听之以气,则无所不闻、无所不契、彷徨周泱、混合太虚。太虚,何处无之?故待物尽善,而物亦不能逃也。耳之所冥者心,心之所符者气,气则静极无为,虚以待物,孟子所谓浩然充塞者也。观夫注焉不满、酌焉不竭、与人而愈有、常应而常静者,则亦何待不待之有哉?通天下一气,人物太虚之所同摄也。唯虚与气,非即非离,互显体用,是以无往而不通。道则非虚非气,能虚能气,所以化天下之刚,御天下之实,待物於无待,善应而不穷者也。心斋之妙,亦虚而已。故能静镇百为,明烛万有,如镜开匣,如衡在悬,天下之重轻、妍丑莫逃,而无恩怨、予夺之累,以是而处人间世特游戏耳。颜子豁然而悟日:未得心斋之用,实自有回;既得心斋之用,未始有回,则受化之速可知矣。夫子常谓其终日不违如愚,此未始有回之实验也。颜子将之卫而夫子告以此者,盖平日心传内学皆性命之精微,真以治身者也,,今将出而有为斓扶治道,故详及於君臣交际世故酬醉之间,使之形气交和,中虚外),上以造心斋之妙用,下以显及化之真机。圣人所以与天为徒而不涉人间世之息者,以此。

叶公子高将使於齐,问仲尼日:王使诸梁也甚重,齐之待使者,至皿将甚敬而不急。匹夫犹未可动也,而况诸俟乎!吾甚栗之。子尝语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欢成,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执粗而不臧,爨无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阴阳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两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语我来!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於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一辰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悦生而恶死!夫子其行可矣。丘请复以所闻: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远则必忠之以言,言必或传之。夫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难者也。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凡溢之类妄,妄则其信之也莫,莫则传言者殃。故《法言》曰: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黝几乎全。

郭注:事无小大,少有不言以成为欢者。以成为欢,不成则怒矣,此楚王之所不能免也。使事成而人患去,固已结冰炎於五藏矣。成败任之於彼而莫足以患心,唯有德者能之。今爨夫对火而不思凉,明所撰之俭薄。而内热饮冰者,诚忧事之难也。事未成则恐其不成,若果不成,则恐惧结於内,刑网罹於外也。仲尼告以命、义大戒,自然结固,不可解者。若君可逃而亲可解,则不足戒也。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则无哀乐,何易施之有。故冥然以所遇为命,而不施心於其间。虽事凡人犹无往而不适,况君亲乎?事有必至,理固常通,当任所遇直前耳。若信道不笃,悦恶存怀,谋生虑死,未见其成事也。夫喜怒之言,常过其实,传之者宜两不失中。就传过言,似於诞妄,受者有疑,则传者获罪。故不传临时之过言,又传其常情而要其诚致,斯近於全也。吕注:外物不可必,而事无小大以成为欢,是必之也。若成若不成而有人道阴阳之息,是多兵也。唯有德者则能无我,无我则无必,无必则无息矣。今使未行而其忧至於内热,则未至乎事之情而有阴阳之息,不能忘身之甚也。故仲尼告以爱亲命也、事君义也,不可解於心,事亲不择地之夷险,事君不择事之艰易,而一皆安之。所以为忠孝之盛,则事其心者哀乐之来,岂易施乎前哉?哀乐易施乎前,是有所择而不能安。能事其心,则以之事亲、事君,未有不安者。诚能无所择而安,则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悦生而恶死乎?

疑独注:凡欲立事者莫不乐成而忧毁,故若成若不成举不免乎息,能逃斯息,其唯有德者乎?子高自陈,吾食粗而不精,故其爨也用火不久而不思凉,今朝受命而夕饮冰,内热可知矣;未至於行事之情,而阴阳人道之息皆不可免,为人臣者不足当之,宜有以语我。仲尼告以臣子大戒:命在天而义在人,子之爱亲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无适而非君也。心者人之真君,能求之於已而事之,则亦不知有君亲,任其自然而忘哀乐之变。事有不可奈何者,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悦生而恶死哉?仲尼又告以为使传言之道:凡与人交,近则可以责其实,故相靡以信;远则不可失其传,故忠之以言。然两家喜怒之言传之最难,而溢美、溢恶则类乎妄信之也。莫则传言者殃;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庶乎全矣!

碧虚注:爨无欲清,明所撰淡泊。内热饮冰,益忧烦所致。欲免阴阳人道之患,所以请教於仲尼。仲尼告以父子天合日命,君臣道合日义,且造化之下皆系君亲,无所逃於天地之间,是日大戒。故不择事地而安之,择之则非忠孝也。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唯信道任命而已矣。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舜之陶渔,禹之治水,唯尽节忘身,安乎命义可也。相靡以信,忠之以言,皆进也,观逵可以知其本。传言,犹履进,贵乎适中,过与不及皆差矣,差则传言者殃,益失常则亏也。

赵注:图事不成,则屈辱随之,人道之息也;图事若成,喜惧交集,阴阳之息也。吾所食粗砺,爨无歌清,可谓节约矣!初无内热之病而胸中已如焚,是不待事之成不成而二患集於吾身,夫子何以教我?遂告以命义大戒,以事亲喻事君,既委质为臣,皇恤其身哉?又教以为使之道,主乎忠信;喜怒之际,谨於传言,庶乎全矣。

庸斋云:为国谋事不成,必有刑责,为人道之息。若劳心计较成事,忧思致疾,为阴阳之患。今我自受命以来,食不知味,胸中焦劳,未曾实理会事已成此病;万一不成,又有刑责,是两受息。夫子何以教我?仲尼告以二大戒。戒,犹法也。命,得於天。事亲与生俱俱生,故不可解於心。义则人所当为,事君第一件事。事亲尽孝,则束西南北唯命之从,岂择地而安。心主於忠,则哀乐之境虽施於前而不变易。盖事有难易,既出君命,则是所当为,天命一同,无可奈何安之而已!为人臣子不幸而遇其难,但行其事之实,岂复顾其身哉?

子高将使齐,以平日闻诸夫子者质诸夫子,且自迷其奉命怀忧冰炭交战之意,觊有以发药之。夫子告以命义二戒,忠孝大节,事亲不可解於心,事君无逃於天地。事心哀乐无所施,人世立身之要亦巢见乎此;然心为天君,万化所出,人能事心尽则於君亲可知矣。不可奈何而安之,则平居瑕日可知矣。信道笃而自知明,何死生之悦恶哉?此所以训天下之为人臣子者,於其所难安而安之。忠孝之至,立身之尽也。继又陈奉使传言之难,而诲以街全之道,庶使君无失德,臣无辱命,此又下告颜子者一等矣。唯颜子至命尽神,故足以发夫子心斋之论而造坐忘之极。子高则未免以得失利害存怀,故但告之以谨传命、全臣节而已,有以见圣人因才施教、循循而善诱者也。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八竟

#1依郭象注,『有』字下当有『心』字。

#2『天』为『夫』字之误。